"啊!王爷,那儿有卖五仁糖的!!!"叶阳聆惊叫一声,急急忙忙又要起身,"我要去买要去买!!"
伏月下意识地扫眼了一圈马车里足够吃上十天半个月的零嘴儿,淡淡问道:"吃得了么?"边想着若是聆能吃胖一点倒也不坏。
"反正府里人多,也不是我一个人吃。"叶阳聆边说着就下了车冲向那间看上去还有些年头的老铺子。
"这位客官,您要来点儿什么?"掌柜的一见这位是从那一眼望去便知非富即贵的马车里下来的,便亲自迎了上来,待瞧清楚走近来人的相貌又是忍不住悄悄多打量几眼。
"掌柜的,您这儿都有什么拿手的糖啊?"叶阳聆只顾着看架上摆的各式酥糖,每种似乎都好吃。
"这位公子不是本地人吧?本店能摆在这台面儿上的都是拿手的,咱这张家铺子是五十多年的老店了,别说是京城的百姓都从小店买糖果点心,就是当今丞相爷的夫人也经常光临小店呢。"相爷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连相府都喜爱他家的口味,对于这种小店面的铺子而言,没什么比这更高的荣耀了。掌柜捋着长须,神情中掩不住对自家货品的自信与得意。
看不出青霄还喜欢吃这些小点心啊?叶阳聆无论如何都没法把那张泰山崩于前犹面不改色的脸和眼前这些花花绿绿的糖果联系到一起来,忍不住撇了撇嘴,低头自顾自地拿起摆在柜上五仁糖块,问道:"掌柜的,您这儿的五仁糖都是哪五仁儿啊?"
叶阳聆会那么记挂这五仁糖是因为他还记得他娘以前爱吃这糖,因而他爹经常会在下了朝之后路过街边的铺子买上那么一包带回家来。虽说是五仁糖,但各家店面都有自家的特色方子,这五仁也不尽相同,基本来说,花生,芝麻,核桃这三样儿是少不了的,只是叶阳聆不爱酥脆的糖中忽然咬出个软不溜秋的葡萄干儿来,便想问个清楚,倘若有葡萄干,他便不买了。没想到等了老半天却不见热情的掌柜回应,有丝不解地抬头,便望见了掌柜的一脸痴呆杵在那儿当木桩,再向旁边瞟一眼,当下明白了怎么回事,暗暗翻了个白眼。
伏月随手捏过叶阳聆手中的糖便欲尝尝是个什么味道,却被叶阳聆一把抢了下来:"王爷,这摆在架上的是给人看的,不是给人吃的。"又出声唤了掌柜,"掌柜的,可有碎糖让我家王爷尝尝?"
掌柜的还有些灵魂脱壳一般喃喃地重复着:"碎糖,碎糖......哦,碎糖啊,有有!"急急忙忙从柜台内用竹夹夹出一块模样最方整地糖块用精致的小盘双手呈了上来。
此人一眼见去便是气度不凡,再听着少年人唤作王爷,那可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了,掌柜的毕恭毕敬地躬着身子:"王爷请用。"
伏月微微皱起眉,他本不爱甜食,这会儿只是想尝尝聆喜欢的味道是个什么样,望着眼前这么大一块糖,不知该如何下手。叶阳聆噗嗤一笑,伸手接过盘子,一边取过柜上的小石锤敲了几下,糖块便散落开来,拾起一颗夹着果仁儿的糖块送到伏月嘴边,伏月便张口接过,慢慢嚼起来品着。
叶阳聆一脸期待地仰望着伏月,而伏月的眼神却落到了方才叶阳聆拿过的石锤上,似乎是不明白为何柜台上有这么个一头凿一头锤的东西。见状,叶阳聆笑道:"卖这货物便是这样,有时几块整块不足秤,加一块又超太多,便要用这石锤敲散了补足量。"
见伏月点点头,又问:"怎样,好吃吗?"
伏月面无表情地回道:"甜!"
一旁插不上话的掌柜的一听这评价,汗珠子都滚了下来:"爷啊,这糖若是不甜那就不叫糖了!小店的糖用的都是冰糖掺了蜂蜜的,没别家的那股子腻味。这位公子不信您尝尝。"
叶阳聆笑眯眯地取了一块送进嘴里,喀吱喀吱的声音听得出这糖确实很脆。掌柜的一脸期待地望着叶阳聆,生怕这位再说出句啥让他无力的话。
"嗯,甜而不腻,脆而不粘,嚼碎了也不粘牙,掌柜的,您这糖里的果仁是炒熟了的吧?"叶阳聆的面上露着一股陶醉。
掌柜的暗自松口气,又口若悬河起来:"公子所言极是,一听您这话就知道您是行家,小人也不瞒也不骗,小店这糖里的果仁都是精挑细选的实在货,炒货的师傅那都是老手,绝对不会炒不熟或是炒糊了。且您看的着的,小店的五仁糖里果仁加的足,绝对不压您秤,这吃起来才又香又不腻。"
叶阳聆点点头:"我看您这糖里加得不止五样儿吧?"
掌柜的一听可乐了:"公子果然是行家,小店的糖里有花生,黑芝麻,去皮白芝麻,核桃,莲子,瓜子仁儿,您现在尝的这种还有松子仁儿和杏仁儿,不过稍微贵一点。"
叶阳聆数了数,怔了怔:"那有七八样儿了,难怪又脆又香。"
适时伏月淡淡开口问:"如何?"
叶阳聆仰头一笑:"好吃!"
伏月点点头:"你喜欢就好。"
正是这会儿却闻见身后远远传来"王爷"的呼唤声,众人望去,却见是颢斫骑马赶至,跳下马急急走了过来,边走边道:"王爷这么半天没到城门,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在这儿买糖呢?"说着半眯着眼斜斜瞄了叶阳聆一眼,"就知道肯定是你。"
"知我者,崇仪兄也。"叶阳聆也不客气,拢了拢袖,微微笑着立于伏月身侧。
那掌柜的见着这副情景,暗忖,刚才就觉得这两人这关系不一般,现在愈发暧昧了几分,却又连忙与颢斫打招呼:"斫爷光临小店,小店蓬荜生辉啊!!"天下第一楼的老板颢斫,满京城谁人不知?不光是那缔仙阁,叶记商号的生意遍布全国,说此人是天朝商号首富也一点不为过吧?
颢斫见状,生意人的客套自然流露出来:"张掌柜客气了,今日我家王爷亲临贵店,掌柜的才该深感荣幸才对。"
张掌柜心下琢磨,都说这颢斫来头不小,背景硬实的紧,商界中架子也属大的,而不知眼前的王爷是何方神圣让这么个人物低头,看来今日还真是遇着贵人了,正打算喊小二包一盒送到这两人车上,却听到了那难以接近的王爷淡淡的声音:"今日你这儿有的五仁糖本王都买了。颢斫,之后的你来办就好。"
"是,王爷!"颢斫微微躬身领命。
"啊?"张掌柜愣了愣,急忙道,"王爷喜欢小店的糖的话,小店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能卖给您,王爷您言语一声,小人立刻大包好了送您府上去。"
叶阳聆瞧了瞧颢斫,想了想,又道:"崇仪兄日后何不以这五仁糖当个开胃小点待客?南北客商难得吃得着地道的京城特产,我看这家的糖就挺好,你觉得呢?"
颢斫哈哈一笑:"好好!公子既然都开口了,哪有不照办的道理。"说完又把脑袋凑到叶阳聆面前,压低了声音,"你真的不是因为自己喜欢才生这主意的?"
叶阳聆亦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若不好吃,聆又岂敢去砸咱缔仙阁招牌。"言罢两人又是相视而笑。
伏月听着听着也没了兴趣,不太耐烦口中甜腻的感觉,便轻唤一声"聆",便走出店门,极欲饮茶漱口。叶阳聆闻言应了一声,对颢斫笑道:"王爷定是想喝茶了。"言罢匆匆跟了上去。
望着那马车渐行渐远,颢斫回过头来面对张掌柜时,笑容已完全看不出有几分真诚:"张掌柜,也就算你命好,遇上我家公子爱吃你的糖。明儿个有空来缔仙阁走一趟,咱们商议一下这供货的事儿。"
这可真是天上掉下了一块大馅饼,张掌柜心头乐开了花,笑容满面,忙不迭地点头哈腰:"斫爷真是太抬爱小店了,明日一早小人就会登门拜访。"缔仙阁那招牌响亮的,他这小店虽是在京城小有名气,也只有望尘莫及的份,若是日后能长期供货缔仙阁,只怕他们的日子能好过不知多少。
颢斫淡淡一点头,便出门赶那马车去。
马车上,一脸幸福的叶阳聆窝在伏月怀里,他不过说了句那糖好吃,王爷便开口要全买了下来,越想越美,忍不住收紧了揽住伏月腰身的双臂,脑袋在伏月怀里轻轻蹭着。伏月的手指便插入他的发丝之中轻轻挠着。蹭了几下发觉还不过瘾,便撑起身子直接坐在伏月腿上,双手圈上他的脖子,脑袋靠在他颈间闭上眼,也不说话,就是这么黏在伏月身上。
伏月心中明白聆怕是心中一欢喜就又开始撒娇起来,暗想几块糖便让他这么高兴,这孩子还真是好养,便轻轻拍着聆的后背,惬意地闭目小憩。
"京城与你记着的一样么?"伏月淡淡的问道。
"啊?"叶阳聆有些昏昏欲睡,被这么一问,恍惚中有些呆,"京城啊,早都不记得了,不过这会儿应该海不算热闹吧?"
"成天待在府里会不会闷?"
"怎么会,只要是在王爷身边,哪儿都一样。"说着,叶阳聆的双臂收紧了几下。
伏月浅浅地笑起来:"日后你若想出府走走,就尽管开口,我陪你一起便是。今日逛逛街,你不是挺高兴的?"
叶阳聆这才明白回府之前特地从京城绕一圈,又在缔仙阁美餐了一顿,原来王爷只是想哄他开心,心下说不出的感动与喜悦涌上,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愈发紧紧贴着伏月。隔了没一会儿,又开口:"王爷,咱们就这么出宫,好吗?"
伏月眼也没睁,只是淡淡道:"有什么好不好的,在那待久了,老头子就该算计你了。"
"算计我?"叶阳聆有丝不解,"为何要算计我?"
伏月睁开眼望着那双纯净的双眼,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只是那么望着,柔柔的眼神却渐渐多了一丝戏谑,随后低头吻了吻那白嫩的脸,又贴上那不晕而红的唇吮吻半晌,才缓缓道:"因为你好欺负。"
叶阳聆那一脸的期待立刻垮了下来,不满地伸手扯着伏月未束的发丝:"哪里好欺负了?"
"哪里都好欺负。"伏月伸出另一只手抚上叶阳聆的大腿,凑向叶阳聆的耳边,压低了几分声音,"王爷我只想快快回府好在榻上好好欺负你。"
叶阳聆被那声音激得浑身一阵绵软,闭上眼仰高了头任凭伏月的唇流连于他的颈间,任由他的双手伸进他衣襟中摩挲,心中想到终于可以回府了,禁不住安心起来。
十三 · 沛言
虽是未到五月初五,却仿佛已入了夏,天气日渐炎热,尤其是到了晌午,高悬半空的日头明晃晃地照在人身上已觉察得出一丝灼热。
马上又要到只要动一动就会出一身汗的时节了。
缔仙阁三层雅室,镂空雕花窗已被支起,正对着桃林。这会儿已过了桃花盛开的季节,而远望那挂着一颗颗青悠悠的桃果的桃树却也别有一番风味。时不时一阵小风穿过树林间,透着几分清爽,送来四周栀子花的清香,心中那股子燥热似乎立刻就能降了下来。
雅室内二人对坐,中间是一壶雾气袅袅的清茶与几盘瓜子花生茶干腌渍果蔬等小食,两人似乎是有什么私密话要说,因而平日里侍候一旁的美婢也没了踪影。
叶阳聆趁饮茶略略仰高了脑袋之际,透过茶碗盖望着眼前一脸平和的男子,一如往常温和的视线里却闪烁着一丝警戒。望着此人,便立刻回想起到三年前太上皇大办春宴时的那股厌恶感。
春宴已过了三年,除了偶尔因些大事小事来道旨意令他们进宫,皇城里倒也没再生什么其他的事端。当然,伏月是不可能乖乖听话,让他进宫就进宫。之前春宴那回是展青霄亲自送旨,那落上当今圣上笔迹的金黄锦缎才能进得了晔王府的门。而那次之后明显不大愉快的伏月不知对众朝臣言语了什么,打那时起便再没有哪个熟知太阴山机关的朝廷大员不时好歹地多事送那玩意儿来,送旨之人大多是止步于太阴山脚便无功而返,因此这三年间晔王府依旧是平常地度过每一个晨昏。
虽说还没那么明显的充溢着紧张劲儿,叶阳聆却隐隐感觉的到那一天正慢慢逼近。自打今年过了年,几位重臣们的来访日益频繁。他刚进府的时候隔个三五天才会有一两名大臣来访,而现在几乎是每天都有人上门,有时一天里甚至能来好几人。他感觉得到王爷最近相当疲惫,脸色也不是很好,与他的欢好也自然是减少了很多。说不寂寞那是假的,毕竟处在他这个年纪,还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但他更在乎王爷的身子,每天都在想如何从饮食上给王爷调理着,却又拿极度挑食的王爷没辙,时不时不软硬兼施地逼迫,伏月是不肯乖乖把那些食物吃进肚的。
今日他本是来交待些事情与颢斫。每逢过个大小节日,不光是缔仙阁,叶记商号的各项生意都会愈发繁忙起来,虽是府中平日养着的能人异士倾巢出动,颢斫还是像个陀螺,顾东顾西得整个人能瘦一圈,因而这种他看来不算大而对颢斫而言只要和王爷有关便是天大的事的事儿,他就出趟府,亲自来传个话,免得耽误人家正事儿。交待完了正提着一堆王爷喜爱的缔仙阁秘制小食上马车的当儿,却被人唤住,告知是三层有贵客欲找他,小小惊讶之余与颢斫同时登三楼一窥究竟,却望见了沃王沛言端坐于室,心中戒备大生。见状,颢斫使了个眼色,行了礼便告退一旁,独留这二人详谈。
三年前春宴上是叶阳聆头一次见着皇城内的众人,而他对沛言的印象并不深,只是伏月一一介绍席间人的时候提了一下,但他对这个名字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不光是因为伏月曾经告诉他,除了后来生出的不认识他的皇子,那么多的兄弟中只有谦煜和沛言不曾对他恶语相向,更因为......
叶阳聆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的面相,这样一副温厚的相貌,果真治理得好国家么?伏月意属的天子,就是眼前这名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中年人?
说实话,撇开伏月不谈,当今圣上还比眼前之人更有几分君王相,虽说圣上因尚幼还少了几分霸气,但那一双灵气的眼睛却能望得出假以时日必定是能有一番作为。叶阳聆看得出,眼前这人虽说也是寡言少语,却与伏月不同。伏月是因为性子淡漠,凡事没什么关心;此人八成是那种严谨又认真,背负着一身责任,说得少做得多的人。这种心细如发又心怀怜悯的人若是当真君临天下,百姓的日子应该不难过,但作为一国之君,此人身上怕是少了必要的心狠与决断吧?
沛言既不说话,叶阳聆也只是想着自己的心事,见沛言的杯中空了,适时一语不发地添上茶水。
沛言望着眼前低眉敛目举止优雅斟茶的少年,眼神下意识柔和了几分。伏月断袖与否他不欲妄加评论,他知道,二弟是极聪慧的,却也是极固执的,是一旦下了决心便义无反顾,某种程度上说,有些死心眼的人,因而他对眼前的少年也没什么鄙夷。抱着平常心来看待的话便能从少年的眼中读出那种毫无谄媚的自然与纯粹,又是很聪明,三年前的春宴之时,面对众人的诋毁对答敏捷,尖锐却不失礼的情景令他记忆犹新。而此刻,这少年仍旧未束冠,怕是还没到二十吧?可一举一动却比起三年前更多了一份沉稳。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啊!沛言禁不住这么想着。
明明是毫无心机的动作偏偏还透着一股风情,明明是纯洁如纸的眼神却时不时又有一种难言的暧昧在招摇,众人说他以色侍人,可他又没有那股子淫靡的风尘味,就好像是此刻盛开于窗下的栀子花,洁白似雪,纤尘不染,却总让人流连于那香气,忍不住采一朵来一亲芳泽。不过这少年的话,应该是带刺的花儿,倘若小看,后果必定会很严重了。
沛言想到这儿,觉得为一名男子乱了几分心绪还真是不像他了,可想到这少年与伏月的关系,思绪又忍不住往那方面打转,于是自嘲地轻笑一声。那声笑让眼前的少年微微怔愣,自然抬头与他对上的视线中有一丝不解与防备,又马上低了下去,沛言暗想对方一定在琢磨着自己为何突然叫住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