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舞怡心中想必也清楚,想要谦煜和我一样是不可能的。谦煜肩上的东西比我多得多。"
说罢望了叶阳聆一眼之后,又迈开步子走上前来。
叶阳聆无言地默默跟着。伏月见他低着脑袋垂头丧气的模样,摇摇头:"反正谦煜的心思也不在祥瑞身上,娶了亲也好,最好多纳几个妾,也省得宫里面说三道四。"
听到这里叶阳聆暗想那你让舞怡怎么办?于是愤愤不平地瞪过去:"反正祥瑞的心思也不知道在谁身上。"
伏月却低低一笑,语气颇宽慰:"这就对了,你心里若是不舒坦,直接把火气发我身上好了,别总是憋在心里。这几日事多,我知道你心中苦。"
叶阳聆怔了怔,随后又反应过来。伏月是比谁都希望谦煜幸福的,谦煜娶祥瑞的心情,王爷又怎么能不明白?可是他们在这里再怎么操心也没用,就像王爷说的,谦煜不像伏月独自住在太阴山,孑然一身自由自在,谦煜身后不光有君舞怡,还有父母亲,兄弟姐妹,还有百万天威大军。
"谦煜会做这个决定,他自己心中也是有数的。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淡淡的一句安慰让叶阳聆释怀许多。虽说心中还是多少放不下,却起码不会再愁眉苦脸。再次感恩于自己这份幸福的来之不易,叶阳聆悄悄牵了伏月的袍角。
谨公的大婚是普天欢庆的大喜事,因而当一袭婚服的谦煜骑着宝马火龙驹昂首挺胸地率领万人规模的迎亲队经过京城的大街时,周围尽是从四面八方赶来道贺的人群。鞭炮锣鼓宣天中,成千上万的百姓俯首高声呼唤"白头偕老,百年好合,谨公千岁千千岁",场面浩大到空前绝后。而在这儿旁人都忍不住欢天喜地的时候,正主儿英俊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笑意。站前排的人瞧得到,谨公面无表情,霸气十足的剑眉微微蹙着,稍稍眯细了的眼眸似乎有些不耐烦,嘴唇也是紧紧地抿着,总觉着相当无情。即便如此,人们却觉得,作为天朝传奇的谨公,那才是一位大将军应有的威严与气魄啊!因而啧啧称奇,不愧是谨公啊,连大婚都是一丝不苟啊!男人们私底下不无嫉妒地暗想这样的一个男人,真懂得体贴妻儿么?嫁给这样的人怕是没什么乐趣吧?女人们却无一不偷偷做着美梦,寻思若自己是谨公今晚娶进门的那一个该是多么美妙。
迎亲队路过缔仙阁时,人们瞧见谨公仰高了脑袋冲着顶层的东厢瞭望台点了点头。顺着那方向瞧去,只见立于雕龙浮凤的栏杆边,一蓝衣华服的男子冲着谨公抱拳躬身拱了拱手。一群人,特别是京城这条最最繁华的商街上的老板们都得掂量掂量。虽说大家私下都议论着缔仙阁老板后台不浅,但今日这么多的人亲眼瞧见对谁都是不理不睬的谨公竟冲着那颢斫打了个招呼,这关系显然是不言自明了。
望着那浩浩荡荡走过的队伍,天台小桌旁铺着锦褥又堆了好几个大方枕的秋千藤椅上,半卧着舒服的蓝雨霁一边剥着花生,一边凉凉道:"既没那个心,还娶个什么亲的,还不是赌气?到头来既害了人家姑娘家又伤了相好的心,两边不讨好,何苦来哉?"
听得这话,望着谦煜远去的颢斫嘴角翘了起来,转回头走到蓝雨霁身边,毫不客气地坐在他身边。藤椅顿时吱扭吱扭地边晃边响,蓝雨霁不无担心地瞧了瞧吊着藤椅的木架子,不知那看上去不甚结实的横梁杠能否经得动两个人的体重。
"你是在说六王爷呢还是在说我?"颢斫挂着笑地凑过脸。
蓝雨霁塞了颗花生米进那狼口中,顺便一掌推开那明显不怀好意的大头:"人说做贼心虚才会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话放到斫爷身上倒是没错。"
"你就是那乌嘴骡子。"就因为那张嘴卖不上好价钱。
颢斫交叉了双手枕在脑袋后,仰靠着腰后的软垫,脚一蹬地,悬空的藤椅便开始晃悠起来。
"别晃了别晃了,这两根绳子哪经得动你这副身板在这折腾。"方才还是半躺着的蓝雨霁坐起了身子,打定主意若有异常先跳地上去。
"放心,这绳子是船上拴锚挂帆的缆绳,再多十个我也没事儿。"颢斫眯了眼愈发带劲地晃起来。
蓝雨霁瞧了一会儿发现确实没什么绳子要断或是横梁要折的迹象,这才安下心来。上个月楼里一经营木材的熟客送了几棵从南方伐来的上等橡木,蓝雨霁找人做立柜还剩了一根,想想丢了可惜,可这么高的橡木留下又碍事儿,没招儿便直接差人送到了缔仙阁。等他今日来,便见到了那橡木成了这秋千椅架。瞧这表面雕龙的形态与刀法,立刻就明白了这是出自宫里御用木匠冯木匠之手。
这会儿不用再担心自己是不是会掉下来,蓝雨霁也有那闲心斗嘴。
"但就是有人放着上好的白马红马黑马连看都懒得看,非乌嘴骡子不要,你说这种人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敢说他是乌嘴骡子?
颢斫瞥他一眼:"这会儿你倒是来劲了,当初是谁哭着求我别去娶柳飞絮的?"
一听"柳飞絮"这三个字立刻上火的蓝雨霁二话不说起身站直了,袖子一甩就打算回百花楼,却被眼疾手快的颢斫一把拉了回来。
"好了好了,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禁逗的?"颢斫笑叹。
"以后别在我面前提那三个字!"蓝雨霁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眉眼都挂笑的脸。
"知道了知道了,口误口误!"颢斫趁机抱着蓝雨霁边晃边哄。
"还有,谁哭着求你了?到底是谁哭着求谁?"蓝雨霁仰高了脑袋,仿佛手握圣旨一般居高临下地瞅着颢斫。
"你快哭了。"颢斫眼中却只看的见蓝雨霁那纤细的脖子,连个喉结都没有的光滑白皙。
"斫爷,生意人讲究诚信,满口瞎话可不是商贾之道啊。"蓝雨霁磨着牙。
"错了,无商不奸,懂不懂?"见蓝雨霁又有头发倒竖的架势,连忙安抚,"知道了知道了,是我哭的还不行么?"
蓝雨霁这才得意地哼了一声不再计较。颢斫暗叹,知道蓝雨霁也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所以他是厚着脸皮来个苦肉计。倒是颇见成效套出了这家伙的实话,于是心满意足地退了婚,可没料想自己硬抹洋葱挤出来的两滴眼泪却被不甘心的蓝雨霁当小辫子给揪得紧紧的。失策啊失策,早知如此,当初只管苦情就好,多抹那洋葱做甚,辣得他几天眼睛都是干干的。这下可好,只怕这辈子是被这一点也不懂的什么叫口德的男人给踩在脚下永无见天之日了。
蓝雨霁被抱个满怀,晃晃悠悠的倒也很舒服于是也没打算挣扎,探出身子伸长了手抓过一把花生:"六王爷整这出,伏月怎么说啊?"
颢斫见状主动开始剥花生壳,语气不由得酸溜溜:"不许我提飞絮,你倒还是开口闭口伏月伏月叫个没完。"
蓝雨霁啧了一声:"我说你是木头脑袋呢?伏月和你家那口子......啊,呸呸,都说习惯了,伏月跟柳飞絮能一样么?就算我不提,你还能不提了?酸个什么劲的真是。"
"哎,凭什么就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凭啥只许你酸飞絮不许我酸王爷的?"嘴上这么说,颢斫还是把剥好的花生米摘了了头间的芽花儿之后塞进一脸"没听见"的没良心男人嘴里。
"行行,你能耐,你去跟王爷酸去。有本事当着伏月的面儿说,别光在我面前逞能。"蓝雨霁白他一眼。
"哎呀,这话不也就只能跟你说说?我要是去跟王爷叫板,估计王爷会让聆给我号号脉。"
颢斫暗想,聆估计会一脸认真地问他"是不是吃坏肚子了"吧?
蓝雨霁胳膊拐子顶了颢斫一记:"说正经的,伏月怎么说这事儿啊?"
颢斫叹口气:"王爷啥也没说,倒是聆愁眉苦脸的。"
蓝雨霁暗自琢磨了一会儿缓缓道:"要是从兄弟的角度而言,王爷估计是不想六王爷像自己一样吧?毕竟宫里头事儿多,六王爷再怎么能耐也不能样样顺心。但那个君舞怡也是个死心眼,老老实实说清楚不就算了么,别扭啥的。"之前在缔仙阁蓝雨霁见过君舞怡一回,对他的印象倒还不错。
颢斫又塞了颗花生米到他嘴里:"别说的那么大言不惭的,你自己不也一样?"
蓝雨霁摇摇头:"君舞怡跟我不一样,而六王爷跟你也不一样。"顿了顿,叹口气,"算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是六王爷这一大婚,没个一年半载的顾不上君舞怡吧?像咱们这样喜欢男人的,本来就不图个名份,再一被冷落,连个指望都没了,心里面的那种憋屈可不是一年两年能平复的。"
明知道为那一个心中没有自己的人牵肠挂肚的太不值得,可无论何时心心念念的却都是对方的好,记着的都是曾经快乐过的日子,便怎么也没法去恨对方,却又无法原谅对方的背叛,只恨不得从没认识过那个王八蛋。不知骂了自己多少回窝囊,下定决心再不去想那个没良心的,重新找个相好的算了,身体对其他人的排斥却比想的还快。懊悔,不甘,愤恨......无数个夜晚,曾经春宵无数的床铺里只剩他一个人胸口堵得喘不过气,久久不能眠,多少次就那么举着酒杯呆呆地望着空中寂寞的明月直至东方泛白。至今心有余悸的他想到又有一个人要经历这些就忍不住头皮发麻。更何况放在他身上,痛苦的只有他自己,放在谦煜身上,痛苦的不光是君舞怡一个人吧?
"王爷给不了你的,今后就让我来给你吧。"
颢斫把眼眶有些发红的蓝雨霁揽到身边,让他的头靠着自己的肩。蓝雨霁这回没一巴掌推开他。
"你就是你,你跟王爷不一样。以后别总拿自己跟王爷比。"蓝雨霁难得说了句好话。
颢斫惊讶地扭头:"我的妈呀,狗嘴里竟然吐出象牙来了!!"
蓝雨霁顿时眼角吊了起来,抓起一把花生劈头盖脸地砸向颢斫。而那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男人被砸得几乎满地找牙,却只顾咧着嘴呵呵傻笑。
二十一 · 叙旧
婚宴上到处是说着"恭喜"的文武百官,席间歌舞升平欢声笑语不断。
弘正笑得开怀却不光是因为谦煜终于娶了媳妇,更是因为他又可以想方设法地把伏月留在宫里。却也因为伏月的到场,席间又多了几分怪异。伏月对那些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自然是视而不见,不管谦煜与君舞怡之间如何,成亲总是大喜事,因而难得的表情柔和许多。而叶阳聆心里总是记挂着君舞怡,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而且别人可能看不出,他见惯了平日里直率的谦煜,这会儿那故作开怀的笑脸他只要一瞧就觉得心里一阵一阵泛酸,坐在宴席上的屁股好像生了疖子坐立不安,最终找个理由躲了出去。
出门走了好一会儿,叶阳聆找了后庭院一处看起来相当偏僻的地方坐了下来。对于谦煜大婚这件事,他与王爷明显不是站在同样的立场上。伏月不用说是从谦煜的角度出发考虑问题,而他却不能不替君舞怡想想,因而虽然他不怪伏月,却也无法逼自己跟着伏月的思绪走,那样舞怡也太可怜了。可说到底,他再怎么干着急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只能生闷气。另一方面,他原本就和伏月一样,极为反感宫里的气氛。几乎每个人对伏月都有不同的企图,而且总有那么几个不识相的无论如何也要过来打个招呼,意有所指地话里套话,让人不由得心情变差。
总之每回进宫都没好事!叶阳聆恨恨地想着。
"陆兄刚从边城回来,此次可有什么新鲜事?"
正是这个当儿,冷不防的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叶阳聆转头望去,其中一人似曾相识,蹙眉想了想,待记起那人是谁,不禁变了脸色,四下张望想找个地方回避一下。不料对方也认出了他,双眼一亮地截去他的退路。
"我想我没认错人吧,叶阳公子?"陆皓允勾起一抹笑,兴致盎然地望着叶阳聆明显沉下的脸,不由得又想起了几年前。
那时他半公半私地去了趟边城,听说那边竟然还有男倌儿的相公楼,一时图个新鲜就进去瞧了瞧,正巧赶上边城第一美男子出彩。青楼的规矩是十五岁才可接客陪寝,可一到还差十六个月到十五岁的时候就得先露个脸陪杯酒攒个身价,名曰出彩,之后也要时不时露露脸,好让恩客们先惦记着。那一日他初见未满十四的少年,出水芙蓉一般眉清目秀俊雅脱俗,一时间竟移不开眼,当日花下重金买下出彩的第一次陪酒。寥寥几句话探得出那孩子是读过书的,进退得宜彬彬有礼,心下愈发欢喜,想到自己不能常来这边,便欲订下那孩子初夜。可青楼要的就是攒着身价,说什么也不可能让人现在就给订了,何况那时叶阳聆早已是远近闻名的人物,惦记着的可不只他陆皓允一个人。当时心有不甘被陪了杯酒就这么回去,硬是装不知道规矩趁两人独处之时强吻了少年之后亵玩了他下体逼他吐了阳精。当时虽未交合,光是看着少年气喘连连羞红了脸瘫软在他怀里的模样他就禁不住下腹发热,若不是青楼里的打手将他轰了出去,搞不好他就真当场强要了那孩子。也至此他开始对少年有了兴趣。无奈公事缠身,他没能再多留几日。日后他又借故去了好几趟边城,让他日夜惦念的美人却已人去楼空,听说是被充了军,只得暗叹无缘再见。没想到今日随父亲参加谨公的大婚竟见到了这个让他挥之不去的人,真是意外之喜啊!
唉!他不过是单独偷溜出来这么一次就撞了鬼,看来在危险的地方还是要站在王爷身边才能让恶灵自动消散啊。叶阳聆认命地叹口气,耐着性子面对这个讨人厌的家伙。
"陆兄,这位是......"翰林院四品文书郑南德好奇的询问。眼前这位一身华服却遮不住清秀俊俏的男子让他心生好感,不由得想结识一番。
"啊,郑老弟,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提到过的,边城第一美人,叶阳聆。"陆皓允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叶阳聆,毫不掩饰眼中赤裸裸的欲望。
郑南德立刻变了变脸色。陆皓允的性子很怪,不但对少年有兴趣,还喜欢虐待人。他下意识地想起陆皓允经常炫耀床第新招式时的得意,不由得担心若是眼前的人当真不幸陪他睡又将遭遇怎样的凌虐了。不过虽是那种男人,这个叶阳聆给人的感觉却是十分清纯,大概是本人天生的气质吧?一时间郑南德竟无法排斥这类让他相当不齿的相公。
"啊,久仰久仰,在下郑南德。"他表情有些古怪地行礼。
"郑公子客气了,不才叶阳聆。"叶阳聆回礼,勉强地一笑。"边城第一美人"让他想起过去。
虽是勉强,那一笑却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二人明显呆了呆。
陆皓允上前逼近一步:"自那一别后,我年年去边城,却怎么也找不到公子了,不想今日却得以相见,公子可有空来舍下叙叙旧?"虽是询问的话语,可那不容反驳的表情却显示出此人的强势。
叶阳聆微微蹙眉,望了郑南德一眼。郑南德暗叹口气。这种状况下,他的存在多少有些尴尬。他摆摆手:"不用介意我。"
对郑南德的误解,叶阳聆并未理会。他后退一步拉开与陆皓允的距离:"陆公子......陆大人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现在的叶阳聆不宜再与故人有所瓜葛,还请公子见谅。"
陆皓允琢磨着这话的含义,微微沉下脸:"怎么,公子有新欢了?"
叶阳聆明显带着一丝厌烦地叹口气,既不否认也不承认,这态度让陆皓允顿时醋意横生,他一把抓住了叶阳聆的胳膊,恶狠狠地道:"说,那人是谁?"朝廷里对男人有兴趣的不过那几人,没有谁的权势大过他陆家,他陆皓允看中的人又有谁敢跟他抢?
郑南德与陆皓允相交多年,自然知道他那自负跋扈的性格,可这毕竟是在皇宫里,哪容得他这般放肆?正欲提醒他顾忌一下场合,不期然瞧见一道深紫色的身影朝他们这边移过来。待看清来人的脸,他立刻大惊失色地倒吸口凉气,怔怔地看着那张惊为天人的脸挂满冰霜阴沉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