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壁上鸣----黑留袖
  发于:2008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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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放疑惑皱眉,远远叫道:"天顺,你哪儿去?"却是无回无应。
王屠户一脚跨进门槛,瞪大眼问:"天顺,谁哩?"
"新来的小工,或许尿急麽,别管他,你手上提的啥玩意?"

11
岑放凑近一瞧,灰不溜秋,肥不溜丢,已死透了,不由惊叹:"好个大老鼠!"
"可不是!肥的流油!眼下正是抓田鼠的时节,蒸烤皆宜,挑了最大个的给你下酒,喏!"
岑放一皱眉头:"这龌龊玩意吃得?"
王屠户瞪眼道"咋吃不得?加点料酒啥一并腌了,蒸了吃可补哩!若一时半会吃不完,吊起来晒,腊制鼠干,真个油光红润,香气扑鼻,味道更是鲜美!"
岑放儿时也曾与邻家孩童一同到田里打鼠,彼时天冷,田鼠一窝一窝躲在地下,只需将洞口挖宽,找些稻草!秆,对著洞口煽风点火,又兼封了它别个洞口,众孩童只在一个洞口守株待兔,不需多时,田鼠在烟熏火燎之下,跌跌撞撞夺洞而出,立马遭一阵狠打,莫不束手就擒,此为冬日里一大乐事。
岑放喜欢打田鼠,不过图凑个热闹,吃却未曾吃过。
接过田鼠,先丢灶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愣不见天顺踪影,转念一想,即便揪他出来也不顶用,於是回转铺里,自个拉风箱,自个抡小锤,一面与王屠户拉瓜扯皮,好一会儿,将人送走,已是日近中天,肚子闹起了空城计。
又回院里转了一圈,依旧不见天顺踪影,再到灶下一瞧,田鼠竟没了影儿,心里纳闷,去到房内一看,被窝鼓鼓囊囊,不是天顺是谁?蒙头盖脸,正打呼哩!
岑放揪住他露在被子外一截大白尾巴就往外拖,天顺立时睁眼,叫声哎呀,揉著眼睛,一脸茫然。
岑放板起脸道:"大白日的,在我被里作甚?"
天顺搓把脸,眯著眼睛舔了舔手背说:"帮你暖床来。"
岑放又好气又好笑,将被子猛地掀至一旁:"谁要你暖床来?!"
"睡午觉麽,被窝暖和,岂不舒服?"
再揪他尾巴一把:"只会暖床的小工,我可不要,我道好好的,怎脚底抹油跑了?原来躲这儿睡大觉来,快快起来!可别把我的床熏臭了!"
"别,别揪我尾巴!"天顺蜷起尾巴,扯过被子,将脸往里一埋:"哪儿的事,我困哩,再一会儿......."
岑放大声道:"混帐东西,到底做不做饭?还有,我丢灶下三个大田鼠哪儿去了?"
天顺从被头里露出半边脸,懒懒地道:"一时按捺不住,祭了五脏庙......"
岑放大为火光:"啥?!自个吃饱喝足, 让大夥儿喝西北风麽?"一把扯过他被头,怒道:"好个没用的小畜生,吃要吃,却不干活,养来何用?!看我今儿个不拿你见王屠户!" "别!别......可千万别!"天顺一听,浑身一哆嗦,伸手揪住岑放衣襟,直直望来:"那人顶顶坏,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岑放闻言嗤地笑了,看来他是真怕王屠户:"杀人不眨眼?原来你们还真把自己当人看?"又见他楚楚可怜的模样,气消了一半,收敛了声问道:"我本盼肉下酒,这下可好,叫我吃啥?"
天顺打个呵欠,"饭做好了,揭锅便是。"
"少来唬人,涮锅水麽?"
天顺不耐推他:"看看便知!"
岑放半信半疑出来,见他徒弟坐在阶前,端一碗面大口小口,簌簌有声,一个箭步上前,娘的,真是碗阳春面!有红有绿,肉菜俱全,忙问:"你小子倒痛快!这面哪儿盛的?"
他往火房里一指:"我帮您盛了一碗,锅里还有剩呢!"
岑放一掀锅,葱油香郁四溢,熏的他目瞪口呆,他徒弟又开口道:"今儿啥好日子,竟有这等好料!面条滑爽,海米鲜软,好吃的紧,师傅快吃!"
岑放阴沈了脸,一语不发,快步回房,将天顺从被窝里揪了起来,凑近了脸,恶声恶气问道:"面哪里来的?"
天顺眨巴眨巴眼:"那啥.......嗖地一下,就来了麽......"
岑放扯起他衣襟:"这次又是从哪户好人家盗来?"
"人家......不是好人家......是有钱人家.......坏人家......面好吃麽?"
"归根结底,你还是不会做饭。"
"会!我会!"天顺点头如捣蒜。
岑放瞥他一眼:"真能做饭,下回便做来看看,胆敢投机取巧,再做鸡鸣狗盗之事,可饶你不得!"
天顺一缩脖子:"晓得晓得!可让我再睡会儿......"
"睡麽睡,这是我的床!"岑放将被子一扯,瞥见被头上粘著两撮白毛,愣了愣,怒道:"混帐!这甚玩意!"
天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两撮白毛,又闭了回去:"等换好冬毛,便不掉那麽厉害哩。"
岑放扯过被子抖了几抖,又抖出许多细碎绒毛来,"你立马给我起来!不准你睡我房!"
"抖麽抖,毛越多越舒服,又软又暖!"
"畜生麽,睡甚床,自个去柴房找个角落呆著便是!"
天顺从床上一跃而起,哼了一声:"不睡便不睡,你也不许再叫我畜生!"遂缩回尾巴,拍拍屁股,大摇大摆出去了。

12
岑放睡了两刻锺,转到铺中,见他蜷成一团在那打呼,不由笑道:"黄鼠狼烤火,毛干爪净。"
天顺被突如其来的人语声惊的一哆嗦,一睁眼便见岑放笑嘻嘻站在那,有些恼火地瞪了他几眼,这一瞪眼不打紧,岑放立时变了脸色,天顺看在眼里,心里咯!一下,正思量著,岑放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拖了起来。
"作甚?"天顺以为哪儿又惹恼了他,脸上刷地煞白。
岑放二话不说,啪啪将他背上几个火星子拍走:"毛不要麽?"
天顺大惊,忙往背上摸个不住,心知烧焦了几根毛,心疼不已。
岑放板著脸道:"以後莫要挨炉灶那般近睡,晓得麽?"
他默默点头。
近日褪了大把毛,岑放全不知晓,倘若现了原型,那是极丑的,也因了此,有些怕冷,禁不住挨火炉近些。
岑放转身走了几步,忽地又掉过头来:"你怕冷麽?"
他不假思索摇摇头,转而又点点头。
岑放在铺子里踱了两圈,欲言又止,闷声半晌,才说:"你得,爱睡哪儿睡哪儿去。"
天顺本想问问是否还能睡他炕上,然想起他生气的模样,又将话吞肚里去,日里偷偷儿钻他软软的被窝里小憩片刻,便是极大满足,他一身正气,凡是妖精见了都要退避三舍,夜里哪儿敢与他挤一窝子?
即便有被窝睡,到了夜里,天顺也是熬不住的,日里蔫的像晒过头的黄豆芽,日头一落山连眼睛都分外亮,此值月上东山,众人熟睡,万籁寂静,天顺在院子里晃荡一圈,庭中冷清,地里泛著寒光,如月如霜,墙头上一个小小黑影探头探脑,吱吱叫了两声,两眼在黑暗中熠熠闪光。
天顺一眼认出他那未修成人形的侄儿,远远瞪道:"小东西,干啥的来?"
"听说阿叔在这过好日子哩!"
"谋个苦差事,好甚好?"
"若叫你爹知晓你在此学打铁,可不把你腿打断!"
"少来,我爹不会。"
"好端端的,学甚打铁?笑死人了!"
"你管的著?"天顺火光起来,冲上去就欲揪住他一顿好打,侄儿溜的快,一下窜到屋檐上,抱住个玉米棒子,啊呜啃了口,硬的龇牙咧嘴:"好端端的,学甚打铁?我告儿族里去!"
"你敢?!有胆子给我下来!看我不拔光你那两根毛!"
"别那麽凶麽,在穷铁匠铺里看人脸色讨饭吃有甚意思,好阿叔快跟我回去。"
天顺板著脸道:"小娃儿有眼无嘴,管好你自个儿!"
"哼,我是为你好,好话说尽只当耳边风,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真真魔障了,那穷铁匠究竟施了什麽法,你粘的跟麦芽糖一般?"
"我高兴,我乐意,你烦人!"天顺张开双臂,上前作势要赶。
侄儿丢了玉米棒子,嗖地窜到邻家枣树上,"阿叔,我真是为你好,待这多没意思!"
"我说有意思就有意思!敢情你大老远跑这儿来就为说这些?"
"当然不是,阿叔我肚饿。"
天顺叹口长气,从墙角挖出舍不得吃完的老鼠肉,"可记著分些给弟弟妹妹。"
侄儿见了吃的,口水流连,忙点头道:"一定一定。"
天顺好容易送走侄儿,松了口气,一转眼又担忧起来,若他在此学打铁给人作小工的事,给族里知晓,可要被笑掉大牙的,说不准他爹要生气哩,他想著想著,啃了个玉米棒子。
果然很硬。
□□□¤□自¤由¤自¤在□¤□□□
一早天顺起了炉,再没事做,盘算著张罗夥食,岑放给了他一个铜板:"想吃啥买啥,省著点用。"
天顺掂著那个沈甸甸的铜板,压根不晓得一个铜板能顶啥用,他皱皱眉头,首先去了兴家烤卤铺子,盯著烧鸭脖子流了半天口水,才颤巍巍摸了兜里那个铜板,听说能买二两鸭脖,天顺喜出望外地笑了。
然而那铜板并非岑放额外赏给他的零花,而是背负著铁匠铺子三人一日或几日夥食,若只提回二两鸭脖,可想而知岑放是何脸色。
天顺讪讪地缩回手,思量一阵,去粮行提了袋小米,回头走出百余步远,便嗅到一股直沁五脏的香气,陶陶然被牵著鼻子去,见到一家新开张卖芝麻饼的,方一上前,店家吆喝开了:"新鲜出炉的芝麻饼哎!芝麻多味道好哎!又薯泥有豆沙哎!不香不脆不要钱哎!"
天顺盯著黄澄澄的芝麻饼,芝麻和烙饼的香气一个劲往鼻孔里钻,然而此刻兜里空空如也,遂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移步上前,劈头道:"有啥芝麻饼哩拿出来我瞧瞧。"
"好勒!"店家夹出一个饼,"有薯泥的,有豆沙的。"
"放近些,我瞧瞧做的好不好。"天顺凑近了,眯起眼使劲瞧。
"包好!包香!"
"瞧哩,个头这麽小,换个大点的。"
店家便换一个:"这个最大!"
"大有何用,芝麻这般少。"
店家无奈,又换一个:"数这个芝麻最多!"
"白芝麻不要,可有黑芝麻?"
"怎不早说,黑芝麻有,是南瓜的。"
趁店家回身拿饼的当儿,天顺伸出一个指头,蘸点唾沫,将掉落桌上的芝麻粒儿一一拾了,塞在嘴里。
店家刚拿出南瓜芝麻饼,天顺又摆手道:"南瓜不要,甜腻的很。"说著,又眼疾手快将余下三个芝麻粒粘在指腹上,匆匆走了,嘴里才细细嚼起芝麻粒儿来,香的很。
天顺拣了便宜,眉开眼笑回到铺里,却不见开工,一个婆子坐在桌边,鬼鬼祟祟和岑放嘀咕著什麽,两卷画摊在桌上,他凑过去一看,是一个女子的画像,色彩淡薄,倒长的并不十分丑。

13
天顺正要细看,岑放大手一伸揪住他後领:"没你的事,快煮饭去!"
媒婆见了天顺,眼前一亮:"哟!铺子里啥时来了个这麽俊俏的小哥儿?"又笑著招手:"小哥儿来,可有看上哪家姑娘?"
天顺眨眨眼,正要开口,岑放晓得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抬脚将人踹到院子里去:"去去去!别打歪主意,糟蹋好人家姑娘!"
天顺被一脚踹出老远,站在光秃秃的榴树下揉著半边屁股,满心不悦,哼了一声:"有啥了不起!"
岑放将人支开,与那婆子谈了半个时辰,进火房转了一圈,只找到一锅小米粥和小半碗腌菜,哪儿也不见天顺踪影,掀了布帘一瞧,床上鼓起一个大包,果然又在偷懒睡觉。
岑放轻手轻脚移步过来,坐在床沿,见他蒙著头,面朝里,半截尾巴还露在被子外头,毛白胜雪,摸了一把,绵柔似锦,情不自禁捉住把玩抚弄起来。
然而天顺早就醒了,被捉包在床,大气也不敢出,一动不动正装睡,谁知岑放非但没将他揪起来,还这麽摸他尾巴,倒叫他心里有些发毛,难不成看上他这身毛皮了?真怕他摸著摸著,蓦地手起刀落,喀嚓一下尾巴没了,想著想著,天顺打个激灵。
岑放察觉到不对劲,怎的这大包瑟瑟发抖起来了?起身掀起被头一看,天顺紧闭著眼,脸颊上鼻头上各有一道灶灰印子,顿时怒道:"瞧你那花脸!就这麽一床被子,脏了谁洗哇?"
天顺猛地睁眼,抹了把脸,懒懒地道:"你不说我这样挺好麽?"
"也好洗洗手脸再上床麽!"岑放面色狰狞,拍他屁股一掌:"既是扮人就该有个人样,露著这尾巴,一抓一手毛,粘的到处都是,再说若叫人看去了,还不将你吊起来扒皮?"
听得扒皮二字,天顺一缩脑袋:"反正只你一人进出,怕甚......"
岑放恶狠狠瞪去,他顿时没了语言,垂头沈默一阵,又细声问:"你要娶媳妇麽?"
岑放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为麽要娶媳妇?"
岑放沈默不语。
天顺扯住他衣角,巴巴地望:"为麽?为麽?"
他一甩手,不耐道:"你说你爹为麽娶你娘咧?"
天顺愣了一愣,思量一阵回道:"我娘漂亮呗!"
岑放嗤地一笑,无奈摇头。
他又挠著下巴问:"我跟画上的姑娘比,哪个生的好看?"
岑放眯著眼睛看了他一会,冷笑一声:"生的再好,也不是人。"
他顿时像霜打的柿子,蔫了。
"始终要个操持家务的,有个女人,洗衣做饭,端茶奉酒,日子也轻快些。"
"洗衣做饭,端茶奉酒,操持家务我样样能行!"
"你会啥菜哇?"
"我会煮粥。"
"这我是看出来了,别的还会麽?别跟我说老鼠干。"
"这.......我学麽......"
岑放笑了笑,又问:"能学著生娃娃麽?"
天顺哑口无言。
岑放得意非常,哈哈一笑,意气风发地转身喝粥去了。
他抱著棉被发了会愣,才跳将下来,地凉的他龇牙咧嘴。午後的铺子里空荡荡的,那两幅画竟还摊著,天顺趴在桌边细细看了一会,伸出手指揩了点炉灰,愣是将画上人儿一对秀目涂成狸猫,盯住一会,拍手笑道:"美哉!好一对大眼!"又看一阵,才心满意足午睡去了。13天顺正要细看,岑放大手一伸揪住他後领:"没你的事,快煮饭去!"
媒婆见了天顺,眼前一亮:"哟!铺子里啥时来了个这麽俊俏的小哥儿?"又笑著招手:"小哥儿来,可有看上哪家姑娘?"
天顺眨眨眼,正要开口,岑放晓得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抬脚将人踹到院子里去:"去去去!别打歪主意,糟蹋好人家姑娘!"
天顺被一脚踹出老远,站在光秃秃的榴树下揉著半边屁股,满心不悦,哼了一声:"有啥了不起!"
岑放将人支开,与那婆子谈了半个时辰,进火房转了一圈,只找到一锅小米粥和小半碗腌菜,哪儿也不见天顺踪影,掀了布帘一瞧,床上鼓起一个大包,果然又在偷懒睡觉。
岑放轻手轻脚移步过来,坐在床沿,见他蒙著头,面朝里,半截尾巴还露在被子外头,毛白胜雪,摸了一把,绵柔似锦,情不自禁捉住把玩抚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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