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壁上鸣----黑留袖
  发于:2008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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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内一个婆子正哄个小娃儿吃饭,小娃儿梳著羊角辫儿,边闹边吃,婆子连哄带骗,也只喂下五口,末了,婆子稍离,小娃儿握个鸡腿,咿唔乱叫,蹒跚而走,边耍边啃,啃不动又口水涟涟,没由来手猛地一甩,鸡腿自他手中嗖地飞脱至假山後,啪地落地,院子一角正趴条黄犬,耳朵一动,抬起眼皮看了看,竟不兴味,闭了眼继续沈眠,此等安逸,天顺看在眼里,恨的咬咬牙。
天顺晒著太阳,暖洋洋的,待那娃儿玩腻了,被婆子牵进屋去,懒洋洋一看,那鸡腿还在原地哩!瞅那鸡腿瞅了大半日,终於按捺不住出溜下了地,直奔鸡腿。
谁知这一跳搅醒了黄狗的白日梦,双目圆睁跳将起来,狂吠著冲上前来,天顺断没想到这条懒狗这般警觉,真个叫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一下窜到他跟前来,天顺惊慌之余,还不望攥紧鸡腿,掉头就逃。
天顺天不怕地不怕,唯恐屠户、猎人和狗,无一不是凶神恶煞的坏胚子,经这一吓,什麽术法都给抛诸脑後,现了真身来,黄狗一见,追的更欢了,猛地一扑,咬住天顺尾巴。
天顺嗷地一叫,痛的龇牙咧嘴,丢了鸡腿,情急之下,忙撅起屁股放了个臭屁,这才逃出生天。
他忍住身後剧痛,一路奔出三四里,身後血迹斑斑落在雪地,仿若撒下数朵红梅,慌不择路窜进一户人家,钻在草堆下瑟瑟发抖,捉住尾巴扭身一看,少了一截尾巴尖,血肉模糊,他低头舔了舔,疼的厉害,吱吱叫了两声。
他猛然忆起岑放顶喜欢摸他尾巴,动作轻柔,大手温暖,如今尾巴少了一截,怎生是好?断尾不能再生,天顺一下急了,泪珠在眼眶里打起转来,转著转著,越转越大,终於扑簌簌掉了下来,一颗接一颗。

20
天顺伤心一阵,又忿忿不平,盘算著回头带些徒子徒孙前去找那黄狗报复,好让它也尝尝断尾之痛,伤口阵阵疼痛,舔了几下,想起岑放,他又伤心起来,正要嚎几声,不远闻见孩童嬉闹,遂收了声,隐在僻静处,瞪圆眼睛向外望。
那几个顽童嘻笑打闹,竟越走越近,其中一个发见地上血痕,满心好奇一路跟来,几个尾随而至,在草堆周边低身寻觅,果然见到一个黄鼠狼躲在里头,两眼熠熠闪光,都围了上去。
天顺最烦这些黄口小儿,冲他们龇牙咧嘴,吹胡子瞪眼,张口哈气,不料吓他们不倒,依旧嘻嘻哈哈,四下找棒子要来捅他。
天顺见势不妙,扭身便跑,慌慌忙忙钻到木板下,几个小儿够不著他,围在那敲敲打打,跺脚喝喊,终吓他不著,顿觉索然无味,丢了手里家夥,一哄而散。
天顺不想动弹,在吵闹声中,懒洋洋地舔舔伤口,见这群讨厌鬼走了,便眯著眼睛小憩片刻。
不料不出几刻锺,又有人来,正处在逆风,嗅不出甚,外头一阵喧哗,天顺探头去瞧,一个棒子打来,吓的他脖子一缩,但只这一瞥,瞄见王屠户,心下大惊,暗自骂道:今儿个咋这般倒霉,怕啥来啥,一齐上了!
又听王屠户喊:"好孩儿们别闹,待我下锅,谁都有份!"
竟敢拿你爷爷下锅,真个活腻了!天顺听在耳里,恨的咬牙切齿,弓起身子,背毛直竖。
王屠户究竟是个新手,背著手踱来踱去,天顺听外头吵吵闹闹,却也无甚大动静,依旧端坐里头搔耳朵,不多时,他嗅到股焦味,一股白烟飘进洞来,愈渐浓厚,呛的他眼泪直流。
僵持一会,天顺终於难忍烟熏火燎,盘算著冲出去给他个颜色瞧瞧,刷地起身窜了出来,不料被眼前浓烟熏的头昏脑涨,茫茫然不知所向,王屠户见状大喜,迎头赶上。
天顺撒腿冲他脚下直奔而去,不料一个布袋蒙头盖脸落下,顿时天黑地暗,被兜在里头,倒头一提,便天旋地转,不知东西南北了。
天顺在布袋里翻了几个滚,四腿乱蹬,吱吱大叫,心想这麽一个小小布袋便要困住他,谈何容易?正欲施法,移花接木声东击西嘛咪嘛咪哄,不料当头吃了一记闷棍,眼前发黑,直冒金星。
天顺心想,这下终於完了。

21
岑放正在铺里光著膀子清炉灶,听见外头一阵喧哗,站门外叉腰一看,王屠户提著一个破布袋,身後跟著几个娃娃,满面春风朝这里来。
岑放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麽药,正疑惑,见他从布袋里拎出一个毛茸茸物事,揪著颈毛直晃悠:"看见麽看见麽?此乃我亲手抓获!"
敢情上这炫耀来了!岑放一发想笑,定睛一看,眼前这黄皮子已然昏厥,紧闭双眼一动不动,通体雪白,颈背带几点黄斑,这身毛皮越发眼熟,雪白毛色本就少见,金被银床更是罕有,心底暗暗一惊,这不是天顺麽?!再往下看去,血渍斑斑染红一条蓬松大尾,尾尖血肉模糊,似是无端少去一截,触目惊心,把脸一沈低声问道:"这尾巴可是你伤的?"
"打自发见,便已受了伤,我爱它毛皮,怎忍伤及?"
"他......他死了?"岑放蓦地觉得自己也被套了个破布袋,一时天昏地暗,有些站不住脚。
王屠户笑道:"还有一口气儿!离死不远了,待我回去煮了,分你一碗,好叫尝尝这世间美味!"
岑放深呼口气,又问:"你是如何发见?"
"这些娃娃瞧见地上有血,一路跟去见著的,晓得我专捉这东西,特来肉摊子将我呼去。"
"你瞧他伤了尾巴,皮毛已毁,留著无用,不如交与我,救它一命,也是好的。"一面说著,一面伸手来捉天顺两个小前爪,便要夺来。
王屠户不依,身子一侧道:"皮毛瑕疵,修剪的好,尚还有用,贱价卖了,多少是钱,煮了下酒,岂不美哉?"
岑放气血上涌,急道:"你卖与我!"
王屠户愣了一愣,瞪眼道:"今儿个咋的了?这般心热!......你我之间还谈甚买卖?你便这麽想救这小东西?"
"只此一回,你便依了麽!"
王屠户连连摇头:"哎哎哎,你个破打铁的,真是怪了,这世间本就弱肉强食,何必花那冤枉钱?"
他板起脸来:"废话少说,你卖是不卖?"
王屠户大手一伸:"得,闹腾半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给一两个铜板,意思意思也好!免得两手空空回去挨那婆娘骂!"
天顺恍惚间,似乎回到娘亲怀抱,蜷在小!洞里,绵软温馨,娘亲笑眯眯望著他,一下一下舔他背上的毛,像被阵阵春风拂过,轻柔的很,顿时不想睁眼,就这麽舒舒服服睡下去。
然而意识渐明,脑壳与尾巴也渐渐疼痛起来,他不得不睁开眼来,迷迷糊糊见自己落在个竹篮子里,有只大手在抚他背脊,给他顺毛,抬眼一瞧,岑放一张大脸正悬在眼前,惊的他吱地一叫,险些打翻竹篮。
岑放见他惊慌失措,伸手按住他背脊:"莫动莫惊,有我在哩,杀猪的走了。"
天顺觉著尾巴有些沈,扭身一看,被布条层层包裹,像拖著个水煮蛋。霎时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似打翻了五味瓶,好不难过。
岑放叹了口气,去摸他脑袋,天顺扭头一口咬定他手指,呜呜低鸣。
岑放一愣,却一动不动,任他咬著。
天顺见他不动,满怀疑惑,抬头望见他一脸戚戚,不禁呆然,一股血腥味逸进口中,心头一凛,才松了口,把头一扭,趴著不动。
岑放抬手一看,被咬出一圈血痕,吸口冷气,摸摸他尾巴低低唤了一声天顺。
天顺听得唤他,耳朵抖了两下,鼻子又有些发酸起来。
这个岑放,既弃了他,为何又要救他?!
岑放顿了顿,缓缓道:"我晓得你怨我,我又何尝不想留你,下此狠心,数日以来,我亦不好过.......我本想......你快活山林,岂不惬意,在此束手束脚,总是不好......"
天顺见他老调重弹,厌烦的很,抬起前爪捂脸,闭上眼睛,扭向一边作势要睡。
岑放晓得他不爱听,连连叹气,在桌边踱了两圈,一时间也不知该说啥好,便道:"你受了伤,在此乖乖歇息才是。"
天顺拿下爪子,瞪大双眼,盯著他离去的背影,心头似有百鼠抓挠,十分难过,这副落魄模样被他瞧见,好似赤身裸体走在集市,实在羞赧,又捂住脸,吱吱叫了两声。
不出半刻,岑放又进屋来,吓他一跳,转眼嗅到肉香,天顺扭身起来,眼前放著一个白玉似的瓷盘,盘中有个大肉包,喷香暖热,顿时看的两眼发直。
"愣著作甚,吃呀!"岑放说著,瞥了眼他瘪瘪的肚子。
美食当前,他顾不上什麽白食!食嗟来之食,一扑而上,张口就咬,将肉包拖进竹篮,咬一口,咂咂嘴,抬头张望,又咬一口。
岑放见他吃的香,心头一块大石终於落下,柔声道:"你慢慢吃,我铺里有事,你好生歇息,晚来再来探你。"
天顺埋头只吃,吃的一脸肉油,浑然不顾岑放离去,饱足之後,又在篮子里一躺,蜷成一个圈,尾巴放在外边,此刻在他屋里,只觉十分安心,同时十分困倦,便眯起眼打盹儿。
一觉醒来,天已暗下,天顺蜷在竹篮里,只觉尾巴又疼起来,揪住了舔,岑放进屋来,给他上药,他倒很乖,一声不吭极其配合,岑放又拿来肉包,放在跟前,天顺看了一眼,心想肉包好吃,又能吃到几时?顿时没了胃口,嗅了两下,缩在一边,懒洋洋的。
岑放见他不吃东西,有些担心,伸手又去摸他脑袋,天顺猛地扭头一呲牙,冲他哈气。
岑放缩回手来,愣了一会,恍然若失,点头道:"不打搅你,好生歇息,......我亦睡下了。"说罢吹灭了灯脱鞋上床。
是夜,更深露重,冷风呼号,岑放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及至二更,外头竟下起鹅毛大雪,愈发寒气逼人。岑放起身去看桌上竹篮,掀起薄布,天顺正缩作一团,瑟瑟发抖。
岑放轻声问道:"冷麽?"伸手抚摸他背上的毛。
天顺果真没睡,扭身来看,两眼闪闪发亮,似两盏小小明灯。
岑放将他抱起,天顺惊了一跳,吱吱一叫,却不反抗,任他抱至床上,一同进了被窝,靠在岑放胸前,暖烘烘好不舒服,不一会儿,便听著风雪声进了梦乡。

22
岑放睡的痛苦,仿若数座大山压在身上,沈的他不得动弹,胸口发闷,一夜难以安稳。
待晨间睁开眼来,映入眼帘便是一张毫无防备的睡脸,才发觉身上多了个人,胸口濡湿一块,却是口涎。
岑放心下暗骂怪不得如此之沈,欲将他推到边上,又恐吵醒了,轻轻伸手揽住,触手一片滑溜,才发觉他一丝不挂。
岑放的手热如烙铁,天顺霎时被烘醒了,揉揉眼睛爬起身来。
岑放瞥了一眼,望向一边:"你.....怎的裸著身子?"
"我乃黄仙,身外之物皆取草木山石,凭借术法变来,若无这些,自然只剩一身皮毛。"
"待我找些衣物与你。"
"不必费神,拾些枯枝烂叶,瓦当石片即可。"
这倒省事,他喏了一声,又问:"......身上可还难受?"
"既能变化,已无大碍,只是......"
见他支支吾吾,岑放急急问道:"只是什麽?"
天顺看他一眼,面有难色:"尾巴......"
"如何,痛的紧麽?让我瞧瞧。"
天顺低下头去,细声道:"尾巴......尾巴收不起了!一发力便痛的紧,痛的紧便使不上劲。"
岑放愣了一愣,皱眉沈默半晌,摸摸他脑袋:"不碍事,尾巴收起前,待屋里便好。"
他巴巴望去:"当真.....可行......?"
岑放见他一脸可怜,有些昏眩,叹口气道:"别顾忌那麽多,养伤要紧。来,该换药了。"
天顺一点头,乖乖儿趴在床上,岑放取药来看,毛绒大尾生自两瓣浑圆翘臀,白生生的像刚出锅的豆腐,一时口干舌燥,不禁多看了两眼,一面上药,一面问道:"尾巴怎麽伤的?"
药粉撒在断尾之处,辣生生地疼,天顺揪紧被头,咬紧牙关应道:"叫狗咬的。"
岑放愣了愣,又问:"怎的一回事,你惹它了?"
这等耻辱,叫他如何开口,却只会戳他痛处,天顺满心不悦,把脸一扭:"与你何干?反正不出几日,又要赶我走了不是?"
一句话,说的岑放哑口无言,手悬在半空,一时竟无言以对。
天顺见他沈默,料定自己所想无误,却不知此後将何去何从,不禁恍惚起来。
岑放握著他尾巴,见他面向墙壁不发一语,往日活泼荡然无存,心头似被只小手一把揪紧,几不能喘息,唤他几声,皆无回应,只又低头默默为他包扎伤口。
天顺几次被他弄疼,只一咬牙忍住哀嚎,终於禁不住开口道:"这般裹法,几时能好?不如我自个上山,找熟人讨些药草,随意糊了,也比的过你!"
"若又叫狗叼去,如何是好?"
"哼!我又不是傻的!"
岑放冷笑一声,"我看你就是傻的。"
天顺闻言,把脸埋进被子里,口齿不明自言自语似的嘀咕起来:"怎的个个说我傻.....好麽,我果然傻的,我真傻我真傻......"
岑放摸过去,揭开被子一瞧,只见他满脸绯红,泪眼朦胧,忙撑出笑安慰他:"怎恁地这般伤心!"
天顺扯过被子又将脸埋进去,闷声闷气道:"我爹嫌我傻,将我扫地出门,谁料你也嫌我傻的,如今断尾丑陋不堪,处处招人耻笑,哪里再有安身之地?"
岑放沈默一阵,再去揭他被头,低声道:"傻子,谁个要赶你了?"
天顺瞪著双红眼:"不是你还有谁?"
"不赶了不赶了!你就在此给我当小工,拉拉风箱,煮煮稀粥,暖暖被窝。"
天顺把头一扭,对著墙壁:"净会哄人!"
"说一不二,人生苦短,过日子麽,不就图个高兴?"岑发说著,浅浅笑了,伸手掰过他脸来,凑上嘴去,做了个吕字。
天顺一时被亲的喘不过气来,待回过神来,这才喜笑颜开,舔舔嘴唇道:"能否......再亲一个?"
"有求必应。"岑放说著,欺身压上,榻间缠绵,自不必说。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情若两相悦,殊途亦无碍。


END


夜夜壁上鸣 番外+後记

番外 一
媒婆说,这可是十里有名的胡桃西施!
岑放托著那张薄纸,却觉著它重如千金,压的他无法喘息。
要与不相识之人订下终生,岑放始终觉得忐忑不安,画上她粉面桃腮柳眉杏眼,其实半年前他路过核桃店是见过她一面的,其实眼睛未有画上那般大,比起天顺,差了不止一点点。
岑放抬手扶额,怎的又想起这妖精来?
一如黄仙记仇,一朝撂下狠话,十有八九是再不愿回来,即便回来,大概也是回来捣蛋的。
岑放幻想天顺是邻家染坊的女儿,手提竹篮笑吟吟自铺里来;又幻想天顺是姚记烧饼铺的姑娘,一面夹饼子一面含情脉脉地窥他......岑放想著想著,想出一身鸡皮疙瘩浑然不觉。
门外一阵犬吠将他从梦中唤醒,紧接著一声怒骂,犬吠转为哀鸣,被踹一脚的黄狗夹著尾巴,慌不择路窜进铺子里,钻到凳子下蜷著。
岑放瞥它一眼,暂时无意赶走,黄狗见他站起,先是一惊,随後冲他摇起了尾巴。
岑放盯住狗尾巴瞧了一阵,心血来潮伸手去摸,却是毛粗扎手,远不及天顺柔顺。
此时此刻,他忽然很想再摸摸天顺的尾巴。
他抬手扶额,怎的又想起这妖精来?
人生苦短,过日子麽,不就图个高兴,成日这般想著,却也不是个滋味。
下回撞见他,可不晓得他还肯跟来麽?
番外 二
所谓腊肉,当买约四指厚,肥瘦兼并,连皮带骨的,砍作长条,约一掌宽,涂上腌料,防腐去腥,再挂至阴凉处晾晒,便等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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