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哲愤愤地看了他一眼,放开他,转身拧干盆中的毛巾,照着纸上所写,小心翼翼地替床上之人清理伤口。那已经凝固的伤患处让人不知从何下手,尽管廖哲一再小心有加,还是避不可免地牵扯到了伤口,引来床上之人一阵痛苦的低吟后又进入了昏迷。
离落捂着嘴,不忍,眼眶有点湿润。
卓欲双一直注视着整个过程,一刻不离白钧昊,直到廖哲微微颤抖的手终于停下,他才将视线转移到了廖哲身上。
"好......了吗?"
"加上内伤,至少需要静养半个月。"廖哲依旧在生气,转而,他对离落道,"离落,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和欲双说。"
离落点点头,看了一眼仍然脸色惨白的人,转身离开。
待人一走,房中的两人进入了沉默。
卓欲双满脸歉意地低着头,先开口道,"你骂吧,我知道自己做过火了。"
"岂止过火?你是一心想要毁了我们之间的友情吗?我一向不过问你们俩的事,力所能及的话我一定会帮。可这次,我不得不站出来替钧昊说话。虽然钧昊看似性情温和,却决不是任人欺凌的角色。是,我承认他对每个人都很有耐心。但是倘若不是这份一起长大的情谊,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他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隐忍这么久。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明白他?竟然还对他做出这种事。难道你非要毁了这仅存的一点友谊才甘心吗?"
"但是,我不甘心就把他这样拱手让人。"
"钧昊是人,不是物,他有自己的选择,有自己的决定。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欲双,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听得那最后一句,卓欲双不再和他辩论,"我想这几天他不会希望见到我的,你就留下来陪陪他吧!"
第六章 剑作龙吟
白钧昊醒来的时候已是一天后,浑身犹如散了架般无力,腰间的痛楚更是难以形容,但他对着廖哲和离落依旧是那副淡然的笑,悠悠的语气完美地让人心痛。
事到如今,廖哲不得不做出决定。
"今天,欲双和魑魅教教主去参加了八大门派商议对付亦然山庄的同盟会。我自作主张,通知了他。"
正在乖乖喝药的人一脸惊讶地看着廖哲,"阿哲......"
"我不能让你再待在这里。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受要挟,更不会有这种遭遇。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既然我做了这个决定,就已经有了觉悟。曼陀罗的毒素已经积聚在我身体里,我知道自己命不久已。因为珑儿,我一直自觉愧对欲双,所以我这些年对你们之间的事装作不闻不问。但是,欲双已经走得太远了,我想珑儿也一定不希望唯一的哥哥走上不归路。所以,你不用顾虑我,和他离开这里!我留下,想再努力一次,至少,见到珑儿的时候,可以给她一个交代。"
白钧昊感觉眼前的人突然离得好远好远,声音也越来越轻,视线变得模糊,这是被下了迷药的症状。
"阿哲......你......"
廖哲双手覆上白钧昊的眼睛,"睡吧!醒来,或许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最后,白钧昊视野中留下的是一张毅然决然的脸,那眼神,是视死如归。
然而,醒来后,一切并没有结束。
任逍遥的确带着尘风和攸雪救出了白钧昊,但是同时,亦然山庄也沦陷了,就在任逍遥离庄之际,不知从哪儿漏了风声。任逍遥的第一反应是有人使了调虎离山之计,他的理智让他立刻想到了那个向自己通风报信的廖哲,以及临走时被廖哲拜托一起带走的离落。
在被苍穹派和魑魅教人的追杀中,尘风与四人走散,攸雪重伤被抓,剩下的三人慌不择路,滚落滑坡。
只是一夕之间,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虽然三人有幸遇到传说中的女神医扁夙,能治疗的也只是外伤。
一旦牵扯到廖哲是否背叛,白钧昊都会和任逍遥吵得不可开交。即使他一再强调就算所有人都背叛了自己廖哲也不会做这种事,却是火上浇油,更烧起了任逍遥的妒火。一气之下,任逍遥再度摔门而去。
一旁观战的离落微微叹了口气,"钧昊,我知道你信任阿哲,但是他说得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仔细想一下的话,时间也太巧合了......"
"只有阿哲,我是绝对不会怀疑的。"
白钧昊眼神坚定,离落不再说什么。回到自己的房间,那救下他们的女神医早已在房中久候。
"承蒙扁大夫相救,前些天一直没有时间道谢,离落感激不禁。"
"现在道谢还言之过早,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做的也就这些。"
扁夙是已年过四十的妇人,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成熟女性的魅力,她从怀中拿出一包药物,放在了桌上。
"这是七步穿肠草,活人只要喝上一口混有这毒的水,立刻穿肠而死,当场毙命。"
离落一惊,不解眼前人的用意,"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扁夙笑而不答。c
那笑容仿佛看透了自己心中所想,离落走到桌边,心跳不已,情不自禁地攒紧了那包毒药。
入夜,望着那尚有烛光的房间,离落稳住自己托着盘的双手,敲开了任逍遥的房门。
见到来人,任逍遥自然心下奇怪,好奇地支着头,看来人强装镇定地斟酒,不觉上扬了嘴角。
"有什么可笑的?"离落将酒杯端到对方桌前,问。
任逍遥低眼看了看泛着小小涟漪的酒杯,笑道,"该不会这酒里下了什么致命的毒吧!"
离落执壶的手微颤了一下,回笑道,"离落今夜只是来感谢庄主救了钧昊,别无他意。"
离落向他敬酒,任逍遥没有动酒杯,眼神难以捉摸。
"如果庄主怕酒里有毒,那离落先干为敬。"
眼见对方就要饮下那酒,任逍遥不紧不慢道,"为了替小羽报仇,不惜和我玉石俱焚吗?如果你认为你喝下这杯毒酒我就会信你,请自便。"
酒杯停滞在嘴边,离落咬紧下唇,知道事已败露,却仍是不肯放弃。
"有你这么一个朋友,小羽也不枉来这人世一趟。"
"为什么你要杀他?既然你都已经设计让他被人拐走,为什么还要对他下杀手?他那么单纯善良,你竟......"
"就是因为他太单纯善良,所以他才要死。"
"为什么?"离落难以理解。
"怪只怪他生不逢时。在这个动荡的江湖,他的单纯善良不仅会害了他自己,更会害了整个亦然山庄。留下他,只是祸害。"
"就为了这么荒唐的理由,你连自己的亲生弟弟都可以痛下杀手,你不是人。"
离落激动地踢翻了椅子,怒视着任逍遥。
"你说得对,我不是人。我只是一头披着人皮的狼,为了生存,不择手段,连亲人都可以舍去。"
任逍遥的眉宇间游走着一丝难以名状的忧伤。
明知自己敌不过他,离落还是将藏在袖中的匕首刺向了对方,两人一时扭打在了一起。任逍遥一直有手下留情,离落却是奋不顾身地要将那亮晃晃的匕首刺入对方心脏。
就在这当口,背后袭来一阵阴风,任逍遥眼神骤变,一掌打落离落手中的匕首,带人退到墙角。那偷袭的暗器扎在了案几上,震落香炉,屡屡青烟升起在屋中。离落只觉得脚下一软,开始头晕眼花。
"真是麻烦。"
任逍遥斥了一句,立刻捂住他的鼻子,屏息把人带到屋外。同时,偷袭之人已被守候在外的白钧昊擒住,散发着寒气的冰凌所对准的是扁夙。
"你怎么知道是她?"白钧昊看了一眼脸有慌色的扁夙,问任逍遥。
任逍遥没有回答,将离落放在一旁,走到扁夙的面前,淡淡地问道,"是因为秦姬吗?"
"秦姬?"白钧昊有些迷糊了。
"秦姬是扁神医的女儿,而我与扁神医很早之前就见过,说起来,若不是靠神医的灵丹妙药,只怕我也活不到现在。"
"真是枉费了那些想要离间亦然山庄和暗香阁的人,你们之间根本不需要佩娘传话,很早之前就已经是一起的了吧!这样,我也能理解为何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可以撑起江南最大势力的暗香阁了,原来有你这亦然山庄在背后撑腰。"白钧昊笑得有些不坦然,继续道,"这么说,扁神医之所以倒戈相向,是因为秦姑娘在他们手里了。"
任逍遥移开白钧昊手中的冰凌,对着扁夙和气道,"如果扁神医认为杀了我们,秦姬就能平安回来,那你就错了。做商人的,最重要的是信用。逍遥受过您的恩惠,既然当初和您约法三章,就不会食言。这些年,亦然山庄也暗中护着暗香阁,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让外界知道。如今,违反了约定的是你扁神医,就算本庄主现在落井下石也不为过。"
扁夙不敢正视任逍遥,"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办法?他们拿秦姬的性命要挟我,我怎么敢不从?"
"你应该已经通知他们我们在这里了,我也不想为难你,只要你让我们安全离开,我自然不会弃秦姬不顾。"
扁夙仿佛看到了希望,考虑再三,带着三人到了一个山洞前,道是过了山洞,就可以看见河流,河边有备用的竹筏,顺流而下便可抵达城里。
任逍遥谢过对方,三人走过山洞,上了竹筏。
离落别扭地坐在一边,一声不吭。
因为不识水性,白钧昊乖乖地坐在竹筏中间,狐疑地看着撑杆的人,道,"从刚才起我就一直在想,那个佩娘,你早看出她有谋反之心了吧!所以才让她去暗香阁,还派了她的亲生儿子去她身边做卧底。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那神医也够惨的,被你们两个骗得团团转。就算真的能够救出秦姬,你也不一定会让她活多久!而那神医也会因为没有完成任务,失去了利用价值被杀。"
"本庄主护了她们母女这么多年,也是时候拿报酬了。"
"不愧是经商世家,决不做亏本生意。"白钧昊瞥了眼满脸矛盾的离落,懒散地道,"说说你是怎么和她们认识的吧!怪无聊的。"
"只是小时候生病,我爹以保护她在暗香阁的女儿为条件,请她替我看病。"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白钧昊还想继续追问,周围的水面突然起了多层涟漪,锋利的刀剑从水下露出,竹筏瞬间被割成两半。
任逍遥变色,手中的竹竿朝着水下的人刺去,稳住身形,双脚踏着两半的竹筏,立时将竹筏并拢,三人背对背靠在一起。敌人陆续从水面钻出,向他们进攻而来。白钧昊不识水性,竹筏决不可以散,任逍遥清楚,离落也清楚,敌人也清楚地很,认准了这点。如果想要安全逃生,三人就必须支撑到不远的浅水滩。
正当思量间,白钧昊只觉得脚裸一凉,竹筏没有预兆地散了。河水迎面扑了过来,白钧昊的一只手刚被任逍遥抓住,一旁的离落也落了水,水渐渐染成红色。白钧昊叫着‘放手',嘴里不免喝了好几口水,任逍遥却是死死抓着那水面另一侧的手,单手勉力对抗敌人。
一支金色尾翼的弓箭毫不留情地射向两人,准确无误地将互相抓紧的手隔断在水面两侧。又是一箭射来,堪堪擦过任逍遥的眼脸。
危急时刻,一条人影突然从岸上跃到了空中,一柄颀长的剑掷向了任逍遥。
终于赶上了吗?
任逍遥一个跃身接住剑,那条人影立刻潜入了水中,将白钧昊和离落救上了岸。
见人已无事,任逍遥转身专心应对敌人,眼神犀利。提剑于胸,剑未出鞘,一股震撼人心的威摄力就已经从持剑之人身上散发出。
镂空球形的护手上,一条姿态如生的游龙蜿蜒缠绕在剑锷,隐隐有着王者之霸气。
出剑,就是一道红光闪过,伴随着清越尖锐的呼啸,几欲震断心弦。
"剑作龙吟。"刚从水中逃生的白钧昊轻声叹道。
说时迟那时快,一切只在眨眼,无尽的鲜血顺着水流冲到了滩头,而刚才持弓之人见形势不利,早已逃之夭夭。
剑回鞘,任逍遥立刻跃上岸。
白钧昊轻咳了一声,笑道,"没想到白某有生之年,还能一见江湖盛传的由龙剑,真是三生有幸。"
"这个时候你还能开玩笑。"任逍遥皱眉,转而问及时赶到的秋暮,"其他人呢?"
"我一路携带由龙剑寻找你们的下落,碰到了尘风,他听说攸雪被抓之后就急匆匆地跑了,我拦不住他,打算先将剑交给你后再去找他们。"
"尘风做事没有分寸,只怕中了对方的陷阱。现在情况怎么样?"
"山庄被毁,老夫人已被移至安全地带,摩昆带着攸雪和卓欲双去了白家堡。"
"那好,我们回山庄。"
白家堡。
白常压制着怒气,看着这个用尽卑鄙手段夺取自己盟主之座的人。
摩昆操着不是很熟练中原口音,道,"魂灵丹不在那丫头身上,不管怎么严刑逼问也没有办法。"
"是吗?但是在亦然山庄,教主不是也没有找到吗?"卓欲双道。
这时,持弓的人有些狼狈地跑了回来,惊魂未定地将河边发生的一切如实禀告。当听到白钧昊差点溺水身亡的时候,白常的心都提到嗓子口了。
卓欲双面无表情地走下堂,对着单膝跪地的人就是一巴掌。
"记住,如果白家少爷少一根寒毛,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卓盟主,他是我的手下,即使要教训也轮不到盟主出手。再说,派去的可都是我魑魅教的人,如今只回来一个,盟主不觉得我们之间的合作有失平衡吗?"摩昆满是皱纹的脸带着怒气。
"如果教主还想夺回你的镇教之宝,最好不要拂逆本盟主的意思。要知道,中原武林并不喜欢你们这些西域来的人踏进他们的地盘。只要本盟主一声令下,下场如何,我想教主最清楚不过了。"卓欲双冷冷道。
摩昆气结,闭口不语。
卓欲双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拂袖而去,来到了一间有守卫把守的房前。
坐在床头的廖哲看都不看来人一眼,"你来干什么?"
卓欲双不答,缓步走过房间的每一个摆设,视线落在窗外的院子中,一株蓝色的鸢尾正绽放在阳光下。
"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三个,还有珑儿,大家一起在这里种下了属于自己的花。你选得是栀子花,钧昊说那表示永恒的爱和一生的守候;珑儿种得是樱草花,代表青春、美丽;我选得是三色堇,意味着唯一的爱,但是钧昊却笑着说,三色堇以爬蔓的方式攀住附近任何一种物体,那是束缚,不管是朋友还是爱人都想占为己有的独占欲。还真是一针见血。"
卓欲双自嘲地笑了笑。
如今,院中,只剩下一抹蓝色。
看着那略显凄凉的背影,廖哲有些心软,"我还记得,钧昊种得是蓝色鸢尾。但是不管我们怎么问他,他都不肯告诉我们花语。"
"他总是那么淡定自若,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让人忍不住生气。"卓欲双苦笑,顿了顿,道,"我一直以为,那花语是自由。"
言罢,卓欲双翻身跳出了窗外。
来到地牢,退下守卫,对着牢中一男一女,卓欲双不动声色地掩去了眼中的伤感,嘴角的弧度不禁让人疑窦丛生。
第七章 最后的赌局
如今的亦然山庄早已不负往日的辉煌,门上那四个金光灿灿的字也都暗然失色,花圃中只剩下残花败柳,唯独湖心还怒放着一朵白色的睡莲。
看到睡莲,白钧昊就想起那如睡莲般妖异的女子。
"到底攸雪从魑魅教拿走了什么啊?"白钧昊取了一片睡莲的花瓣泡茶,问道。
"好像是什么类似舍利子的东西,可以维持尸体不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