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小人物————阑
  发于:2008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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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东在见到死在刀下的尸体时,晃过一瞬的惊骇,它是极度惊人又极度短暂,像尚未发生却已经过去,眼前是更多的敌人,没人敢在战时停手,张东自然也不会呆愣。队前双方没有停歇地放箭,时而又有敌军冲来,张东少了第一次杀人的颤惧,面对来犯的敌人,机械重复着避、砍、躲、刺的动作,一次次遭遇死亡威胁是令张东惊恐的,而死里逃生的感觉又是奇妙的。
听着队长的口令,变化队形,张东挥刀砍去一个敌人,前方又出现了新的攻势,他方要躲闪,地下将死的士卒猛地将他从身后抱住,用最后的力气拖住他,欲给自己的将士一个砍杀张东的机会。张东拼命挣扎,却已错过了逃生的时机,看着眼前白亮的刀光闪过,张东下意识就要闭眼。就在这时一枝利箭向这方射来,擦着前方敌将喉头划过,一时间,殷红的血飞溅,箭头挑破了敌人的动脉,几滴鲜血喷落在张东脸上。张东摆脱身后挟持,转头一望,射箭的是队长陆生,张东感激得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右方的激战更是惨烈,那边是扬队人守卫的阵形,张东目光所及之处的队形已开始松散,不少杨队士兵倒在地上,血肉模糊。成军又是一轮猛攻,右方的阵形彻底溃散,凉兵被逼着向张东这边退来。
再次变了阵形,齐瑞安他们这些弓手开始朝蜂拥而来的敌军放箭,很快又有不少成兵倒在血泊中。
张东狠狠一刀砍破敌军的颈项,尚来不及拔刀,又被身后扑来的士兵死锁在地,敌兵方要举到,却被张东膝间一顶顺了位置,对方还未回神,张东翻身将之压倒,杀了他个利落。刚起身抬头,看见同样被困在地的胡二,胡二已经力乏,抵死挣扎不出敌兵的压制,张东奔去朝着敌方的头颅就是一刀。
胡二费力爬起,定睛一瞧是张东施的援手,有些傻愣,还不及道谢,又被张东压下脑袋,只感刀刃带着风从头顶划过,身后一个偷袭成兵栽倒落地。
"发什么楞,不要命了!"张东冲胡二大吼!
胡二一向瞧不起张东,没想有朝一日遭他训斥,却不反感,此时反觉得张东也是个很有气势的人。在张东大喊下,胡二猛然惊醒,道了声:"谢了爷们!你也是条好汉子!"不愧是上过多次战场的胡二,很快调好精神,又向敌人冲去!
战到日斜,双方都有些疲惫,张东额上的汗水一顺顺的挂下,但他暗道自己还是幸运的,留得仅仅是汗水,身旁掠过的兵友脸上挂的可都是血。当然张东也不是半点无伤,大腿处被砍了一刀,幸而口子不深,只是行路有些不利索。凉军将士们都无退缩,渐渐扭转了局面,直至鸣金收队,凉军又胜了一场。
待大军回到营地,军医一方已在医营里候着,张东随着受伤的将士们一同进到里边。每个医营帐外都坐卧着数百来个将士,血腥气味散在这里的每个角落,远处是焚烧尸体产生的黑烟,从那儿飘来风中夹杂着更难闻的味道。张东自认伤的不重,驾轻就熟取了伤药,卷起裤腿自己包扎。他还想留下一同帮忙做事,却被何塞平轰出了医营。
在回营瞧见那几张熟悉面孔的兴奋逐渐淡去后,倦意终于爬上眉梢,张东倒在铺上睡了过去。
张东的梦境是条悠长的小河,缓缓流过青山绿野,穿越熙熙攘攘的草棚农屋,朝阳洒在金色麦田上,柔软的清风将他带到沾着露水的草地中。远处麦田里蹲着个小女娃儿,莲藕般的小手腕上挂着个比她还大的竹篮,一只粉蝶飞过,娃儿拖起篮子向它赶,小手只顾在空中抓呀抓,完全不在意磕在脚上的竹篮,竹缝儿中漏出的麦穗儿散在走过的路上,画出一条蜿蜒的曲线,很长很长......
"爹爹,爹爹......"娃儿踉踉跄跄地扑进张东怀里。
张东身上军衣变成干净的褐色布衫,肩上还挑着一担杜糖,他乐呵呵地单手抱起娃儿:"小丫儿也会拾穗儿了,开心不?你娘呢?"
"开心!"小丫儿亲亲张东,小手一指,"娘在屋里头。"
张东进了屋,小丫儿撒着欢的跑开了,张东的媳妇儿上前接过担子,伸手拽起袖子替他擦了擦汗。她总把张东卖杜糖赚的铜钱小心地攒起来,赶市的时候买些布匹、棉线,张东见她剪啊......缝啊......,为这一家补衣裳做布鞋,却从不见她穿新衣穿新鞋,张东总说她傻。
将今日的铜钱从怀中掏出来,交给他媳妇儿,张东为难道:"今儿就这么点。"
媳妇儿腼腆地笑,蹲身翻开墙角松动的青石,又点了遍里面的铜子儿,才将今日的一同摆进去仔细收好:"就吃饭了,让小丫儿来吃吧。"
"好!"张东转身去找女儿,走遍整个屋子翻遍了每片麦田,声声小丫儿回荡在田野间,小小的身影再无出现。
张东似想起了什么,返身回屋,却见积了灰尘的棉布在桌上摆放着,剪子落在一旁,一只粉蝶飞过撞在墙角厚厚的蛛网上......张东害怕极了,一种被遗弃的无助感强烈地向他袭来......
梦境骤然停止,张东激灵地坐起,呆呆得望着空荡荡的帐篷,未从迷蒙中清醒。
"张东,怎么了?"一道温和低沉的声音响起,轻轻地像是怕惊坏了他。
张东无声地坐在铺上,任他怎么唤也不吭声,脑中只有一片空旷的麦田,一匹沾满尘埃的棉布......
邵重羽不耐烦了,坐上铺子抱住他,张东把脑袋死压在他肩头,全身有着不易察觉地颤抖。
"梦见什么了?"
"梦见我媳妇儿和娃儿了。"
"梦她们你还哭?"
"三年前她们就都病走了。"
邵重羽叹了口气,小心扶正张东的身子,轻轻抵住他额头,微笑道:"张东,她们担心你来看你,现在她们放心地走了,能得到两个女人的眷顾,我的张东啊,你真是个好男人!"
张东再次躺下,邵重羽坐他身旁,血红的夕阳照在帐篷顶,从缝隙里偷溜进来,又落在邵重羽的睫毛上,他的眼睛在黄昏赤色下明亮的闪烁着,面上布满温暖的红光。
"你真好看,比我媳妇儿还好看。"睡前,张东迷迷朦朦地念叨着。
"你就会说这句,"邵重羽使劲儿揉着张东脑门,"若你当日投入宣武大将军旗下,不是连魂儿都丢了!"
张东贴着邵重羽身旁睡下,才发现一个身体和另一个身体靠近着,是有一种很微妙的温存关系的。
朦朦胧胧的农屋草棚又逐渐清晰,张东站在远处,瞧见自家屋上炊烟升起,他兴奋的往家赶,推开门一阵甘草香慢悠悠的飘进鼻腔,陋室内的尘埃都散去了,红色的太阳照进屋内,屋里边的人闪着满脸温和的红光:"张东,你回来了,今儿奖励你什么好?"张东觉得今天的日头特别红,特别好看,照得什么都是细细软软的。
张东再次从梦中醒来时天已暗,齐瑞安、黄老头他们都围坐在帐子里瓜分今夜的食物,张东见他们乱哄哄左右开弓抢着吃,一股脑翻身坐起,大喊:"小齐兄弟、黄老头,你们给我留一点!"
"张大哥,给你留着呢!最好吃的我们都没敢尝,"齐瑞安转身,手里还拎着一只大烧鸡,笑道,"邵副将军吩咐留给你,说是今日你在战场表现好,给你的奖励。"
张东咬着大烧鸡时,心里是高兴的,身体像云一样飘忽起来,要同天水连成一气,满脑子都是梦里那抹幸福的绛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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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际渐明,一轮朝阳刚露出白亮的光,张东的帐篷火烧似的热闹起来。
"张小子,快过来拉老头我一把,肚子闹腾得厉害!"黄老头扬起头,一手捂住肚子,一手颤悠悠的向张东伸来。
张东起身转头看过去,就见黄老头脸上菊皮皱在一起,额上渗出汗,刚站起又跌了下去,张东立快步上前扶住他。
"呜--呜--"黑暗中发出数声呻吟,借着淡淡的日光张东瞧清帐篷内队友们的表情,那是一种剧烈绞痛的苦恼混杂着冲出帐篷的渴望。
是的,就是要冲出帐篷、解脱疼痛的强烈意念,在他们眼里找个茅坑比什么都重要。
"你们一个个都怎么了?"张东焦急地问。
"可能昨夜吃坏肚子了,"齐瑞安从地上爬起来,边捂住肚子便推开张东,"张大哥,你让让,我要先出去解决一下。"
昨夜张东被邵副将军特赠的大烧鸡塞成了个青蛙肚,没再吃什么别的,也不知他们是让什么东西给吃坏了肚子。张东让开身,又将黄老头一同扶出去,东边天色蒙亮,张东帐篷内的喧闹在静悄悄的营区尤显扎耳。
守在茅坑外等候的张东拧着鼻子仰面望天,渐蓝的天幕上繁星未落,若真有救星一说存在,能够让他摆脱这臭气的那颗又在哪里?东方,启明星升起,闪亮闪亮,张东一拍脑壳--嘿!不正是何大夫吗?
报了陆队长自己帐内的情况,张东拖着伤腿拐进中营何大夫的帐篷,进了帐子才发现,那个天天窝在里面看医术记伤患的何大夫居然连影子也瞧不见,不由拉过一个营中医卒问道:"何大夫不在帐中吗?"
"不在吗?那约是在临时医帐那边,刚才还瞧见何大夫给人诊治呢!"
"谢了,我上那边去找找。"张东道了谢,又往临时医帐赶。
"畏寒肢冷,得温痛减,舌淡苔白,脉沉迟,此为心脉痹阻之症。"张东来到医帐时,正见何塞平蹲着身子为帐中士卒望病,一旁医护听得恭敬。何塞平一袭青色布袍,仍是往日的儒雅古朴,瞧见一早出现的张东边便问:"有事?"
张东连忙道:"是有些事,不知道何大夫您正忙,我再等会儿好了。"说完便准备推出帐子。
"什么事?我这边方结束。张东,你说好了。"
"我那帐子的队友,昨日也不知吃什么吃坏了肚子,一个个拉得虚脱,若是何大夫您有空,能不能为那帐里十几人解厄?"
"医乃仁术,大慈恻隐,我如今知道这事,自然要同你去瞧瞧的。"何塞平答。
张东听到这里,舒了一口气,说道:"谢谢您了,我给您带路。"
两人到了北营张东帐篷中,就见帐中十数人歪歪斜斜倒在地上,看到张东回来,齐瑞安晃了晃身子,慢慢从地上支起身,许是拉的次数多了,面色犯青:"张大哥,黄老爷子好久不动,快去瞧瞧是不是晕过去了?"
张东过去一瞧,这黄老头蜷缩在角落里,双眼紧闭,怕是晕得有些时候了。何塞平一旁替几人搭脉望舌,见精神尚好的再问了几句,便起身催促张东同去察那粪便。张东本闻了作呕,但见如今情况紧急,未说二话,带着何大夫就往茅沟跑。
"这些人起病急骤,剧烈腹痛,后重转甚,下痢脓血,呈血水状,壮热口渴,呕吐恶心,甚者昏迷痉厥,四肢厥冷,面色青灰。舌红线,苔黄燥,脉滑数,皆是中毒症状。"见张东一脸惊惶,何塞平打量了这些人,迟疑地问道,"昨夜他们吃什么了?为何单你安好?"
"昨晚的食物多,猪头、凤爪还有些时菜,他们大约都吃了。我就吃了只烧鸡,这鸡是邵副将军特赐,他们都没敢尝,我一人吃的,鸡大了些,吃完便吃不下别的。"张东老实回答。
"若说单是这些食物,北营那么多帐子里头的人都应分着,怎独就你这帐子里的吃成这样,真倒是奇了。"何塞平闻言皱眉,又说,"这事我会报营里。张东,你随我回医营那儿取白头翁汤合紫雪丹给他们吞下去。"
几番周折后,两人才重回到中军医营帐,张东随着何塞平上药剂帐子取药。这白头翁汤合紫雪丹也是麻烦,白头翁十五克黄芩九克黄连六克黄柏九克制大黄十五克秦皮九克赤芍九克丹皮九克槟榔九克木香六克陈皮六克甘草六克紫雪丹研一粒,听得张东发热头胀一片晕乎,何塞平看张东行不了帮手的职,便点了几个医卒一同进了药剂帐子,又折腾了一阵子,最后将药丸交到张东手中。
何塞平不放心张东一人做得好,思量了半晌,最后还是一道跟去了。给十几个人喂了药,晕过去的,张东也不含糊,直接撬开嘴将药丸子塞进去,完了再灌口水,直到把所有人摆平到铺上,张东才大叹一声:"早知这么累,老子也晕过去的好。"
何塞平一笑,道:"天色还早,张东你就开始做春秋梦。"
"哎,我还是到外头透透气。"张东碰了个软钉子,讪讪走出帐子。
远处铜锣响,此时日头已升得很高,操兵的嘶喊声从山林中泻出,打着转儿得飘到张东耳朵里,今日轮到北后营上教场操兵,此时营区内只有少得可怜的几个巡逻兵,队长们定又是在教招式,听他们起劲儿的声儿,张东又是一声叹气。练兵时候到时很少见到将军们,难得瞧见也是一晃而过,说起来,张东还未在教场上见过邵副将军和林将军,对两位的身手很是好奇。虽是八月时节却也到了快入秋的日子,翠碧青叶的尖尖上,竟也能瞧出些黄末子,一阵风吹过也有点凉意,张东紧了紧身上的衣衫。
身后传来脚步声,张东尚准备回头,却是一道青色的光一闪而过,寒风骤起擦着脖子飞去林里。
"张东,我先走了,你帐子里的人应是没事了,医营那边还有几个重伤患我要去瞧瞧。"张东身后站着的是何塞平,说了这几日他们需要的食疗物,让张东自己上炊事那边交待,便匆匆去了。
"好!今天谢谢您了,何大夫。"张东道。z
待何塞平走后,北营的将士们练兵结束纷纷回来,有些兴奋的叫喊着,论着今日谁又胜了谁,一时间整个北营又热闹了起来。张东有些在意刚才那抹阴寒的光,独步走到它消失的林子里,却见一柄匕首直直插在树干上。刃上微光反射在张东喉上,像一匹阴沉的白陵死死扣住了他的颈项。

第八章
江水汲汲流过他留山,原是滋养山林透彻的清泉,历经数月战事,如今滔滔奔腾浊不见底,多少朝夕相处的将士,已成江中浮尸,千万生命在这场拉锯战中停止了呼吸。若非逐入深秋天气转凉,这江中尸臭之气怕是更为闹心刺鼻。为这宜靖关口,两方军士已经在这里耗了两个多月,双方死伤过万,凉军将士虽骁勇,终是太少,数战之后,各有胜败,却也隐隐显出兵弱之势。
"快上快上!"尚在张东出神之时,身后陆生催促声骤起。
人数上凉军占于劣势实乃无力更改,于是终未能将成军打回原驻地,但是小股的轻搔仍时时不断,今日陆生这队奉命弯进山林里,绕到成军营地后方的粮仓小小扰下。
丑时,今夜天上没有星星,这是个危险的夜,令人放松警惕的黑暗,是张东他们最好的掩护。
连日来的骚扰让成军提高了戒心,粮仓旁增派不少人手,但在两军都已进入艰难的相持阶段 下,值班的成军将士们在连日硬仗下已是疲惫,无日无夜绷紧神经,此时也是累得和衣而睡。
"二百步外,放火箭!"陆生压低声音吩咐。
瞬时,疾走的箭羽带着燃烧的火焰飞出落在粮秣上,火星一沾着稻谷穗子便放肆的勇猛起来,"噼啪噼啪",一时间熊熊火光窜起。不料秋日干燥,火势猛烈,一时间值夜成军们惊醒,阵阵惊叫怒骂,惊雷般响彻在整个营地。
"快撤!"得了队长陆生命令,张东他们背着箭篓快速退回隐秘的林中,卡擦--踩断枯枝的声音引起成军注意。
"敌军在那边,别让他们跑了!速随本将拿了这些贼子的性命!"一时间成军的骑兵蜂拥而上,将山岭围堵得水泄不通,周遭火把通明,与之前的火光一同将天幕照得透亮,顿时夜如白昼,这样的境况,别说是人,怕是连雀儿也别想飞出成营。
张东从惊愕中反应过来,急忙道:"队长,我们上山,翻了这山头便有援军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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