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唯一----挽断罗衣
  发于:2008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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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李质朴撑著手掌想要站起来,手脚却被抽了筋一般乏力,只得就这麽摊在地上,心内祈祷著不要让自己被人看见,一边却不得不闭上眼睛才能让眼泪的跌落不那麽突兀。
"哟,这不是质朴嘛!怎麽坐这儿了?"声音很熟悉,是一条街上的刘大妈,也就是给自己说媒的人。
李质朴勉强抬起头,扯起嘴角笑了笑。
刘大妈身後还跟著一个女孩子,看见李质朴这样子,冷冷地甩了一张脸,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
刘大妈并不走近,然而声音却足够大:"质朴,那姑娘你处著觉得怎麽样?你看家里情况也不是很好,依大妈看,就办了吧,那姑娘虽说是乡下人,家里也不坏,可别被人抢走了哦!"
李质朴再没力气去应付,只得低了头,做出醉汉一般的举动。
刘大妈冲屋里喊了一声"质朴回来了"便带著女儿走远,除了提提踏踏的脚步声,还有母女俩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李质朴挣扎著想挪远一些,却扛不住手脚发软,眼前一阵阵眩晕。
"妈,你也真是的,干嘛那麽热心给他说媒!"
"你不懂啊,傻孩子,你不懂妈的心啊。"
"你给我说说我不就懂了,说嘛~!"
"你知道李质朴的妈,为什麽拖到三十几岁才结婚不?"
"这我怎麽能知道......可是我听叔叔他们说过一点,好像跟爸有关......"
"哼,狐狸精,还高傲得紧!等著你爸和我分开,等得自己丈夫死了还不死心呢!"
"......"
"还好啊,你们兄妹四个都有出息,给妈争气了!我在你爸面前总算不矮一头了。"
"那你干嘛给她儿子说媒?"
"哼,儿大不由娘。到时候质朴跟这姑娘看对眼,我就去跟姑娘爹妈说,让这个老婆子带著她那孙子回乡下去住,别给人小夫妻惹嫌!我看她还天天在你爸面前摆出一副弱不禁风的骚样子不!"
......
"上梁不正下梁歪,老李家也是不积阴德,媳妇儿都是养不住的啊。上一辈,死了丈夫,哼,这一辈,不知道从哪儿给他们家抱来个孙子,真是笑死人了。但凡有些血性的人,早就把那王八崽子扔掉了,还平白无故地养著──你看那孩子浓眉大眼的样子,跟质朴哪有一点相像的地方嘛!"
这天晚上,李质朴头一回没有在半夜李刚睡熟以後把他送回房间,就抱著他,在微寒的夜里,抱著李刚热乎乎的身体靠在胸口,仿佛暖著自己仅存的一点热气,一点能够支撑自己活下去的热气。
李刚也尽力去抱著他,用短短的手臂,抱得很紧,仿佛这世上就只剩下这两个人。

9

工地的太阳一天烈过一天,到了中午,简直能把人晒化掉。一些工友吃过饭用水管里的水冲个凉就歪在工棚里休息了,只有李质朴匆匆忙忙地往工地外面赶。
距离工地不远有一个居民区,是以前带著李质朴干活的一个工头的家,因为他算是李质朴的师傅,所以虽然後来转行去跑运输,却还是很关照李质朴,逢著自己在家就叫老婆做了好菜叫李质朴来吃。
所以李质朴跟李奶奶一有矛盾,就抱著李刚躲到了这位大哥家里。正好天热,这位大哥在家,李质朴进了门就看见孙治云追著李刚在屋里乱窜,加上孙治云已经六岁大的儿子孙龄,整得一屋子鸡飞狗跳。
孙治云的老婆躲在厨房里,把门堵的紧紧的,忙的热火朝天。
"质朴回来了?"李刚一眼瞧见爸爸,撒丫子飞奔进他怀里,两手搂住脖子就不肯松手,李质朴只好把他抱起来,兜头就被亲的一脸口水。
"这小家夥忒坏,早上你前脚出门他就开始哭,俩小时不带停的。"孙治云从冰箱里拿了冰啤酒出来,用牙咬开递给李质朴。
李质朴拿在手里,李刚就双手抱上去,被冻了一下儿,马上就缩回爸爸怀里,满脸戒备地看著那绿色的瓶子。孙龄拿一根冰棍出来舔了一口送到李刚嘴边:"给,胖墩儿,给你吃一口。"
李刚眨巴著一双眼睛,看著冰棍散发出嫋嫋的白气,终於没敢伸出嘴去。下一秒,孙龄美滋滋吮著冰棍的声音却惊扰了他,苹果一般的脸上皱起既沮丧又渴望的神情来。
李质朴和孙治云都被他多变的神情逗得哈哈大笑。
"质朴,今天上午,你妈过来了。"吃过饭,李刚歪在李质朴怀里,就这电风扇徐徐的风,睡得流口水,孙治云瞧著李刚大咧咧的睡相就直说了。
李质朴低头给李刚擦脸,擦到一半,想起来那天晚上无意间听见的话,手上的动作就如溺水的人一般渐渐迟缓下来。
孙治云看他脸色发白,一向知道他是个爱在心里藏事儿的人,即便当了爹,还是架不住不满十八岁的年龄,还是个糊里糊涂的小後生,因此语重心长地开导他:"质朴,哥劝劝你,你还是听话。你妈早些年守寡不容易,就算嘴上刻薄一点,到底生你养你这麽些年,你当儿子的给她说说也没什麽关系。"
李质朴把越睡越往下滑的李刚往怀里搂紧,想了一阵才郑重其事地说:"我也不是气她说我,可是她说......"
孙治云见他始终抱著李刚一副舐犊情深的恳切,联想起平时的传闻,又加上今天上午李奶奶的欲言又止,心里猜出了七八分,不由得拿了大哥的架势和威严来:"质朴,你糊涂啊!你想想,别人嚼舌头根,你能管吗?你管不了!可是你抱著李刚跟你妈干起架来,人外人不更笑话咱麽?"
"她那麽说,明明是信不过我──我好歹是他儿子!"李质朴还没消气,只要一提到李刚,他就一副护著小鸡的老母鸡的架势。
孙治云见他动气,就伸手捏捏李刚鼓鼓的小脸:"你啊,还是小孩脾气。你们家里要是和和气气,你好好挣钱,你老娘在家给你照顾小孩,听说你还要娶媳妇,不挺好的一家人麽。质朴,日子是自己过的好才叫好,不能死乞白赖地让别人哄你说好!"
李质朴一时愣了,把那句"日子是自己过的好才叫好"放在心头琢磨了许久,仿佛自父亲去世以後便不再有人这样教育过自己,那些灰蒙蒙的岁月里只记得他人的欢笑,他人的拥抱撒娇,他人的言笑晏晏,他人的合家欢乐......
或许是感受到了他的伤感,李刚竟在他怀里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努力回头用大大的葡萄仁儿一样的双眼盯著李质朴看。
孙治云笑起来:"你看,李刚还什麽都不懂,却这麽眷恋你,谁说你们不是亲父子,打死我也不信!以後哪个混账王八蛋敢胡说,你告诉哥,我去撕了他!"虽是劝慰之言,听在李质朴的耳朵里,却仿佛是给了自己一个无形的依靠,他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腰板,心里暗暗发誓要把日子过好。
今夏多雨,李刚赤著双脚,光著屁股,浑身上下只有胸前带了个红扑扑的小肚兜,就那麽坐在院子里,一手撑著下巴无意识地做出个"美人托腮"的造型来,来来往往的行人为了墙头蔓延出的那一点荫凉都挨著墙走,不经意瞥见时都笑。
李刚全然不知,只是的用一双初识惆怅的双眼讲视线里所有的东西都包裹进去,却又不放在心里,只是包著,渐渐像春蚕吐丝一样把碍眼的东西都糊住了,只剩下爸爸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不断在这个小小的孩子眼前重演著──他生怕自己忘了。
"小李刚,快看谁来了!"惯常的大嗓门,似乎非要整条街的人都听见,人未到,声先至。
李刚斜斜看刘大奶奶一眼,又恹恹地垂下眼皮,依旧捧著下巴发呆。
"这孩子,小小年纪怎麽老是爱发呆?又想你爹了吧?"刘大奶奶拍拍李刚的头,第一下拍上去心说这小子头发真硬,第二下──李刚躲开了,一边翻起白眼来瞪她。刘大奶奶心想我不跟你个小毛头儿计较,到时候跟你奶奶滚回乡下,看你还在我面前碍眼!抬眼一看李奶奶从屋里迎出来,依旧是白描牡丹花一样恬静的脸,饶是二十多年的忌恨搅得她恨不得用脚去踩,这会儿还是一迭声地说著好话,力促好姻缘。
只是这天,二位老姐妹却说呛了。
刘大奶奶自然拐弯抹角地要李奶奶带上孙子"告老归田",加上一边那位"准亲家"添油加醋,李奶奶却是不依,不但不依还替儿子放出了话,这门亲事,就这麽算了。
李刚坐在院子里听见三个老婆婆在屋里越吵声音越大,多少听得明白了一些,一颗小小的心,忽然间被快乐涨满了。以至於李奶奶连推带搡地把刘大奶奶送出门後,转身竟看见李刚挑著浓黑的眉毛,笑得一脸喜气。
李奶奶心里叹一声冤家,俯身去抱李刚,李刚的脚还没离地,猛地一转头,挣脱了她的怀抱,小跑著往外冲去:"爸爸!"

10

经由和母亲的那一次不明显的冲突,李质朴学乖了许多,先是在居住地周边打听了幼儿园的入学条件,又给李奶奶买了几身衣裳,虽说李奶奶直骂他浪费钱,究竟掩不住一脸喜色,反而让李质朴羞愧难当。
李刚因为年纪太小,所以必须进托儿所,而且李质朴想母亲未必有闲心每天接送,所以办了全托,和老师商定好了,到八月底开学就让李刚来报到。
李刚似懂非懂地耐心听完李质朴的说教,才张开手臂要抱,一张嘴原来下牙床也冒了两颗雪白的牙齿出来,衬著粉红牙床,粉嫩的可爱。只是他每每磨牙都喜欢找李质朴脖子以上的部分,让他老爹颇有些吃不消。
直至有一天,他一用力,李质朴浑身一僵,他觉得不对劲松开牙,就看见李质朴肩膀上一排血印子,从那以後才不咬了──这个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李刚在托儿所已经是能耐十足的打架王,回到家却还是满屋子找爸爸的小顽童。
李质朴一有空就守著他陪他折腾,工地忙起来一两个月都回不来,他渐渐成了技术骨干,活儿干得漂亮,又肯出力,还颇有几个比他小又後入门的男孩子称他一声师父。
只是李质朴最近越来越不懂,李刚两岁以前还是一团可爱像个小熊猫,不知为什麽,牙长齐了,手脚更利落了,脸也越来越向小帅哥发展了──脾气却也越来越坏了。单不说每日在托儿所里打架惹哭女孩子闹得鸡飞狗跳,回到家周围一片除非身高占绝对优势的基本都被打过一遍,但是对李质朴,都有些蹬鼻子上脸。
这天李质朴风尘仆仆从外面赶回来,恰好李刚在院子里挥舞一根巨大的竹竿学孙悟空──每年寒暑两季必播的电视剧,偏偏孩子都百看不厌,尤其是男孩子,偶尔捡到一根棍子都能兴奋半天,在学校里多动也有了借口,搭起小凉棚大喝一声"老孙来也",惹得同学老师都发笑。
李刚究竟身高太矮,不能充分驾驭那根长长的竹竿,李质朴一推开门,兜头就遭了一棍!
两个男人,一大一小,对峙著。
李刚愣了许久,忽然大吼"妖怪哪里逃!"又将竹竿挥舞得虎虎生风地冲了过来,本指望一向疼爱自己的爸爸能配合自己演一出三打白骨精,没料到李质朴一个箭步冲上去,抢过竹竿扔到一边,回转身来抓住还愣在原地的李刚,啪啪两巴掌落在李刚弹性十足的小屁股上。
李质朴打了两巴掌没听见动静,放他下来。
李刚紧紧咬著嘴唇,一双噙著泪水的黑亮眼睛,狠狠瞪著他。
仍旧对峙,李质朴忽然想起来,这是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回来,却是李刚长这麽大头一次挨自己的巴掌。他心里自责难当,正要蹲下去跟李刚赔礼道歉,李刚却先一步开口,干巴巴地叫了一声"爸爸",转身回了屋子,留下李质朴一个人满怀的离情无人可诉,手里满满的两大包玩具、新衣服,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李奶奶竟然不在家。连个打圆场的人都找不著。
李质朴呆呆站在院子里,被袋子上的提手勒得手疼,终於慢慢走进去,客厅里老旧的沙发上,李刚盘著腿坐在上面,不时伸手往茶几上拿个什麽放在手里捏碎。
李质朴走近一些,却是两个小花篮,一个盛著花生,一个盛著胖胖的花生米。李刚的手劲不大,生的花生又有些受潮,因此要费力捏开──李质朴看他咬牙切齿的样子,又想笑,又说不出心里的一股别样滋味。他走过去,李刚竟然不抬头,还作势往沙发的另一端拱了拱,一副"我要离你远点"的派头。
他要摸摸好久没摸过的硬质发茬,也给毫不客气地躲了开去。
因此就讪讪地坐著。
忽然悲从中来。他扭著头,看院子里移动的辰光画出一条线,一天一天地都是这样过去的,他的生活从十几岁开始,甚至於更早开始,就是这样,不停地在意著别人,一直陪著小心地生活。好不容易能够养家糊口,还有了个爱的欲罢不能的儿子,没想到自己的心里,还是没有一点出息地,谁都可以给自己脸色看,给自己气受......
陷入了自暴自弃的可怜男人,终於悲愤地踹了地上的两个塑料袋一脚,想要把这些证明了自己所有的仿佛讨好一样的心思的东西踢得离自己远远的。
可是,他是个怕寂寞,怕伤心的人。他愿意用自己的尊严,去换取温暖,虽然现在还不至於低贱到那种程度,然而本性中悲观的那一部分深刻地提醒著他,那一天,的确是会到来的。
身侧忽然有了响动,李质朴慌乱地抬手去擦拭已经溢出眼眶的泪水,却被一只小小的却坚定的手掌抓住了──一根手指。
李质朴怕用力挣扎会把李刚拖下来,只好抬起另外一只手去擦眼泪。擦了半张脸,李刚已经爬到膝头,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脸,黑黑的眼睛仿佛能看到他心里去,满含著安慰和喜爱的眼神,让李质朴禁不住生出一种幼儿班的雀跃。
"爸爸不哭。"李刚学著李质朴惯常的法子,捏起袖子给他擦眼泪,擦完,坐回李质朴的膝头,一点也不担心会掉下去地来开两人的距离,左右看了看,似乎觉得还算满意,这才凑上去,撮起粉嫩而轻薄的两片唇,在李质朴脸上亲了一口。
李质朴呆了一会儿,只觉得心里扑腾的越发厉害,连带著仿佛脸上也开始发热,颇感无措。
李刚两只手抓著胸前的衣服以防自己不掉下去,李质朴就顺势抱住他,往怀里揽揽,在他耳边问:"刚才爸爸不该打你,还疼不疼?"
两人脸贴著脸,他看不见李刚的表情,自然不知道,李刚在他颈侧,眯著眼睛,笑了。
可是李刚还是说"疼",他煞有介事地盯著李质朴,大大的眼睛里都是委屈,装得满满的泪水,仿佛一不小心多碰了一指头,都会泪流成河。李质朴抱他,亲他,说好话,哄他,举著已经有几十斤重的他在院子里抛高高,他才终於笑起来,表示不继续生气。
"宝宝是不是给爸爸剥花生吃?"李质朴累了,抱著同样气喘吁吁却兴奋非常的李刚回到客厅里。
李刚点点头笑起来,烂漫非常,让李质朴觉得,自己确乎是有人爱的,当然也有人可爱。因此也搬了小板凳坐在一旁帮著剥。板凳比沙发矮许多,看起来两人竟然高矮齐平,李刚挺满意这样的坐法,屡次叫他不要动。
李质朴正逗他说说在托儿所里结交的小朋友的事儿,门外忽然有人问:"请问,屋里有人麽?"

11

李质朴家住的房子,是李奶奶所在的纺织厂集资建造的房子,因为当年李奶奶办内退之前就一直住著,所以这麽多年也就一直这麽住著,从没人质疑过什麽。坐北朝南的一楼,有个小院子,而且大环境好,附近三个托儿所,四个幼儿园,离本县最好的小学、最好的中学、最好的高中都不过是十几分锺的路程,这几年许多人出去打工或者做生意挣了钱,秉著再苦不能苦孩子的理念,纷纷往这一片搬迁,而且县城里新建的商品市场也在附近,简直算得上一块宝地,何人不争,何人不抢!
这天来李家的不是别人,是纺织厂的一个科长,身後跟著一个穿金戴银的富态女人,进了院子东看看西看看,看完了才将目光定在李质朴身上:"你是林淑的儿子......姓......"她转头跟富态女人打哈哈:"你看看我这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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