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唯一----挽断罗衣
  发于:2008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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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胆子大的同学哄笑出声。
李刚面上泛起一些微红,李质朴看见了,不好意思地往四周看看,垂下头往李刚身边站了站。
寂静中只听得李刚轻叹了一声,往地上散乱的书本无奈地看了看,就挽著李质朴的手跨了过去,经过目瞪口呆的班主任身边,李刚停下来刚想说什麽,李质朴忽然一把将他抱住了,推推搡搡地往外走,说什麽也不肯停下来。
雨仍旧在下,李刚牵著老爹在几个门卫的注视下下了楼,站在廊檐下看著楼外漫天的雨丝,他们不走,门卫也不依不饶地跟著,可是李质朴始终在他身边发出冻得牙齿磕碰的声音,掌心里李质朴的手像一块冰雕的骨头,李刚沈默地想了想,脱下外套给李质朴盖在头上:"走吧,我们回家。"
李质朴惨白的脸在衣服罩下来的阴影里,向李刚扬起三月天一般的笑脸。
李刚心里苦楚难当,夹一点大难临头不知如何是好的惶惑,然而父子俩相依为命早已是习惯,倒也不觉得多难过,於是也笑一笑,握紧了李质朴的手,从容步入雨中。
回到家,李刚看见李质朴在家里翻箱倒柜弄的一地狼藉,并没多说什麽,挽起袖子一点一点收拾归类。李质朴则兴冲冲去了卧室,没多久出来,扑进李刚怀里,把一样东西举给他看:"你看,我现在真的很有钱,这个,还有这个,够花了吧?"
李刚接过来,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你哪儿来的?"总额超过三百万的存单,绝不会是李质朴自己攒下来的,李刚对家里的钱一向心知肚明,李质朴从来不克扣两人的日常所用,所以能存下的钱顶多是够自己大学的学费,所以这些钱,多半来路蹊跷。
李质朴只是欢喜非常地盯著他,看他没有料想中的兴高采烈,不禁有些索然,低下头干巴巴地道:"你别管。"
李刚一下子火了:"我不管?你哪里来的这麽多钱?为什麽突然间非要让我辍学,你是不是干了什麽坏事儿?"他激动之下抓住李质朴的双肩前後猛力晃了两下,李质朴原本就虚脱的身躯就站不太稳,这下是被撼动了根本,不及他抓住李刚的衣服支持,已经倒在了地上。
然而一双眼睛还是直勾勾地望著李刚,像是要一下子望够本了以备来日。
李刚被他看的心惊肉跳,忙俯身抱他起来,手上忽然被热热的眼泪烫了一下──李质朴抓著他的手,将脸埋在他手心里呜呜咽咽地哭。
李刚心软地重新抱住他,等他稍微安静下来带他去浴室换了干净的衣服,回到卧室,把床上的衣服都挪回柜子里,重新拿出那几张存单问道:"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李质朴低著头,凌乱的黑发软趴趴地顶在脑袋上,衬著苍白的耳廓,整个人仿佛凄夜里落单的笨蛋水鬼,紧紧咬住了发白的嘴唇,却不肯说,或者是不知道该如何说。
李刚上前去,抱住他犹自发抖的身躯,短短几天就瘦的脱了形的男人乖顺地靠在他怀里,渐渐放松了紧张得不时抽搐的肩头,呼吸也逐渐平稳匀净。李刚抱著他坐了一会儿,抬手摸摸他温暖的下巴,知道他睡得安稳了,慢慢将他放平在床上,搂著他睡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焦虑的原因,一夜浅眠,然而也没有梦,只是闭著眼的时候也在支著耳朵听李质朴的动静,直到天明才渐渐昏然睡去,李质朴许是昨夜里惊吓过度也一直没醒,两人都睡到了日上三竿,猛然被巨大的敲门声惊醒。
李质朴先醒了过来,迷迷糊糊跑去开门。
李刚睁不开眼,在床上翻了个身。
翻到一半,李质朴在客厅里大叫了一声,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摔上门,逃命一般冲进卧室钻进被窝。
"怎麽了?"李刚把他裹紧,亲亲他鼻子,很快眼睛又要闭合。
李质朴小心而紧张地注视著他的表情。
敲门声再度响起。
李刚皱皱眉,松开李质朴。
李质朴一把抱住他,嘶声叫道:"不要开门!"
"谁?外面是谁?"
李质朴惊悸而恐惧的神情似乎给了李刚一点提示,他安抚地摸摸李质朴的背,从他怀里挣出来,脚还没落地,李质朴忽然死死抓住他,眼睛瞬间又红了:"不要去,我求求你不要去开门好不好?"
"到底是谁?"外面的敲门声一声紧过一声,全然没有知难而退的意思,李刚更添疑惑,"你认识?"
"不认识!没见过!"李质朴矢口否认,然而听著门外越发急促的敲门声,知道不开门已是不可能,忙忙地抓著李刚的衣领,"那个人跟你说什麽,你都不要相信好不好?他是......他是坏人!他是专门来拆散我们父子俩的......"说话间已经流了满面的泪。
李刚的心有些往下沈,然而还是安抚地笑笑,擦了擦李质朴脸上的眼泪:"放心,不管是谁,都不能拆散我们俩。"得到了保证的李质朴呆呆任他从自己手中脱了出去,挺直脊背昂然走出去,再也忍不住,两手捂住了耳朵,大哭著一头栽倒在地。
这边李刚已经开了门,门外的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衣著考究,神色却焦灼,眼白里泛著血丝,看见李刚时却带了一点吃惊,然而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的不苟言笑,定定地看著李刚:"不请我进去坐坐麽?我可是连夜赶来的,连水也没喝一口。"男人笑起来却颇温和,虽然也很勉强。
李刚难以置信地看著他,他怀疑自己也受到了不亚於李质朴之前所受的打击,以至於他听见自己声音如此艰涩:"你是谁?"
男人的眼睛里有一丝沈郁,然而经年久待,他早已学会不动声色地将之掩藏,他微笑,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慈祥而善意的父亲:"难道我这张脸还不足以说明问题麽?"
回答他的是李刚迎面击来的刚硬的拳头。
李刚迅速消失在视野里,最後听见的属於这个久违的儿子的声音,是毫不犹豫的关门声。

48

於是一切都可真相大白了。
然而对於李刚来说,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
他捏著拳头,沈默地走回卧室。
楼道里沈寂了一会儿,不过多久又响起了执著的敲门声。
李质朴从卧室里跑出来,肿著眼睛,双拳握紧,他本来可能是要去门外阻止那个男人,然而却一头撞进李刚怀里,立刻停下来,紧张地注视著李刚的脸,手不由自主地摸著刚才撞上去的地方:"疼吗?"
李刚阴沈著的脸忽然一下子土崩瓦解,眼泪猝不及防地从眼睛里掉下来,李质朴几乎以为自己听见了水珠儿掉在地板上发出的"啵"地一声,然而毫无办法的他只能傻傻地抬起手去擦那越来越汹涌的眼泪,知道袖子都湿了半截。
"他......他没进来吧?他没跟你说什麽吧?"李质朴拉他坐下,眼睛闪动著浓重的戒备。
李刚一点也不想说话,只是呆呆地坐著,心乱如麻。
李质朴在他身边坐了一会儿,有些六神无主地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忽然起身跑到卧室里,找了一个提包出来,把昨晚的存折和换洗衣服一股脑儿塞进去。外面的敲门声越发急迫起来,李质朴冲过来拉李刚:"快,我们走,我们从窗子跳下去,走......走得远远的!"
李刚没动,以李质朴的体力,也没法子把他拉起来。
瘦弱的男人起初蹲在李刚面前,抓著他的膝盖摇晃,试图唤起他的注意,後来就变成跪在他脚边,面色发白地恳求。
"你说,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李质朴恍若未闻,见他岿然不动,急得怒火中烧,爬起来拿了提包过来唰地翻过来,杂七杂八的东西倒了一地,他找出存折摔进李刚怀里,再抬头时脸上已经理智全失:"给你,都给你!我不要你们的钱,我什麽都不要!"
李刚怔怔地,忽然李质朴从眼前消失了,等他反应过来去看时,李质朴的上半个身子堪堪从阳台上翻下去......
幸而是二楼,楼下又是小花园,所以只是头脸擦伤,然而李质朴依然昏迷不醒,李刚守了他一会儿,终於还是出了病房。
男人的来路不小,李质朴检查过後就直接被送进干净清新的单人病房,还有专门的护工护理,反而让李刚闲在一边无事可做──虽然早知道罗翼就守在门外,一直等著自己,李刚却不能从容地去面对,这个让李质朴一夕之间就全然崩溃的罪魁祸首。
见他出来,男人站起身,疲惫的面容上是温和的神情,和上午第一次见面时不同的是,那种浑然天成的逼人气势竟然消减了几分。
李刚以为是自己疲累之下对於外界的敏感程度降低所致,因为让他承认男人怀有多大善意是完全不可能的。
"介意陪我坐坐麽?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问题想知道答案。"男人从容不迫地说。
李刚猛抬起眼,冷冷看著他:"对不起,我一点也不想知道。我只想把这些东西还给你。"
男人早已看见他手上拿的自己很熟悉的几张大额存单,听到他开门见山地说出这件事,压抑了很久的怒气此时一瞬间暴涨:"为什麽你会这麽幼稚?你以为只是把钱还给我,我们就可以什麽关系都没有吗?"
李刚紧皱著眉,无视男人的咄咄逼人:"那时候是你抛弃我,也是你在这麽紧张的时候来扰乱我的生活,你有什麽权利责怪我幼稚?我们父子俩一直生活的好好的,你为什麽要突然出现?我一点也不稀罕你的这些钱!"
"对你母亲的事,我也很抱歉,我也是前几年才知道她曾经有我的孩子,还流落到这麽个地方......"男人面上浮现出抱歉的神色,语气在谈到陈年往事的时候格外的忧伤和落寞,"原本我拜托了私家侦探来这里查询,谁知道消息被泄露了出去,我的一个竞争对手曾经来过这里想要图谋不轨,我也很抱歉打扰到你的生活,只是你父亲竟然顺藤摸瓜地找到了我,我只能如实相告,也是希望你能回到我身边。後来,他一直神思恍惚,导致手在工场被砸坏,我也是有责任的。"
李刚眼前浮现出李质朴在自己怀里哭诉的情景,难道从那个时候,就已经不正常了?
一生都在不断的失去中辗转求活,用了全部的力气去爱和挽留,却只是换来一次一次从深心里剥离的疼痛,母亲,妻子,朋友都相继离开,且再也没有相遇的可能。而最後,此生唯一的寄托和爱,终於也被证明不过是个骗局的结果,曾经费力积攒的幸福和甜蜜,都是虚假的一场幻象,而能够抓住的鲜活的激情,现在也不得不亲手松开,放弃。
他忽然间想起,当年李质朴失心疯了一样地去寻找孙龄,自己抱怨甚多,现在却似乎明白了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一生怕见别离悲情的人,恨不得自己所爱的人都能够生活圆满,最後却落得自己形单影只,好似一个被生活欺骗的小丑,在灯光都已散场的舞台上孤零零地抓住自己惟存的影子。
他怔怔地哭出来,为了自己孑然一身的父亲,为了那颗始终跳动在蒙昧里伤痕累累的心,为了要忍受痛失所爱的凌迟却还要强颜欢笑的男人。
一只大手落在肩上,仿佛安慰,也仿佛致歉。
"李刚,你是个男人,就要懂得坚忍。要懂得如何保护你所爱的人,然後才是使人尊敬你,否则不论你取得了多大的成功,最後只能对著你失去的东西彻夜难眠,也是不会快乐的。"男人无言地叹息,落寞地转身走远,"不要和我学。我差点连你这个孩子也失去了。"
李质朴很快醒过来,睁著眼睛说"饿",吃了一碗白粥以後就重新躺下,仿佛没有看见一直眼巴巴守在旁边的李刚。
医生对於李质朴的病情,只是说不容乐观要长期观察治疗,却不说明究竟是什麽病症,言辞闪烁间提到几次罗翼,李刚自然猜到是那个强势的男人,并不说什麽,默然地退了出来。
忽然有个轻扬的声音飘了过来,口气却不太友善:"喂,你就是那个私生子?"
李刚回头去看,是个身材纤细的少年,衣著却不是时下年轻人的嘻哈风,反而打扮得干净清秀,只是额前刘海颇长,遮住了一双清水黑眸。他嘴角弯弯翘起,笑著走过来,用软软糯糯的口音说话:"我叫罗少远,你呢?"
"喂,不要走嘛,我错了我刚才只是想让你看见我所以那麽说的,你等等我......"少年紧跟上来,娇俏的脸上带著讨好的神情。
"小远,你怎麽来了?"威严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
罗少远一看见他,立时就蔫了:"爸爸。"
"你是偷跑出来的?"罗翼面上一沈,忽然想起李刚在场,转过头对李刚道,"这是我另一个儿子,少远,这是你哥哥。"
少年低著头,有些不情不愿地对著地上干巴巴叫了一声"哥哥",李刚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要走。
"你真的不愿考虑我给你的条件麽?那样对你和你的养父都好。"罗翼拦住要追上李刚的好奇少年,对李刚几天之间就瘦出肩胛骨的背影问道。
"爸爸,什麽条件?你跟哥哥在说什麽?"少年像是被注了水的植物,一瞬间鲜活起来,扒在罗翼的手臂上,只是罗翼脸色一阴,他立刻知趣地松手躲在一边了。
然而罗翼心事重重的样子,并没有像往常般对他说教一番,反而意兴阑珊地叹了一口气,这使得少年对於凭空冒出来的这个哥哥,更添了好奇心和钦佩之情。
李刚这几天大为头疼。
医生不知得了罗翼的什麽授意,一直搪塞著不肯告诉他李质朴的病情,而要求转院也遭到了强硬的阻拦,李刚陡然间生出了在这方寸之地的困兽之感。
李质朴的状况并没好转,除了在自己出神的时候会感觉到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之外,即便被迫和李刚对视,也会极其鸵鸟地闭上眼睛,此外,连一句话也不肯说。
李刚害怕这种自闭倾向会越来越深。
然而更让他头疼的却是半路杀出的弟弟,每天出来进去地跟在身後问东问西,还不知死活地试图跟一脸迷茫的惶恐的李质朴对话,直到被罗翼大发雷霆地从病房里拎出去,声称要"关在酒店里一步都不让离开",李刚耳边才清净了。
可是隔了不到半天,少年鬼魅一般地再次出现在病房里,李刚几乎忍不住要把那个赖在李质朴床前的纤细身影折断了冲进厕所里。
"哥哥,叔叔得的什麽病?"
"哥哥,你跟爸爸到底在做什麽交易?"
"你为什麽还不答应,你不想让叔叔快点接受治疗吗?这样拖下去,会很危险的!!"
"哥哥,你回来吧,你回来了我就有伴了,我们一起对付怪兽爸爸......"
"哥哥我错了你不要扔我出去......"
李刚把眼泪汪汪的少年堵在门外,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你回去告诉你父亲,我宁愿和他死在一起,也不可能放弃这个男人,他病了,残了,我都养他一辈子。读不读书都不重要,我父亲也是用一个人的力量负担两个人的生活,我也可以,所以请你父亲不要再来纠缠我了!"
少年踮起脚尖趴在玻璃上往里看,原本是做戏憋出的眼泪,此时终於不争气地流了满脸,他喃喃自语:"哥哥,其实我跟爸爸一点都不亲啊......"

49

"你好好考虑一下。出了这样的事情,学校是不能再去了,这里最好也不要再待。你对他......既然如此,你完全可以把他交给我,尽快完成你的学业,再用你的工作所得偿还我预先支付的医药费,如何?"尽管做出了巨大的让步,罗翼还是担心地望著一直不肯松口的李刚,他不明白为什麽这个孩子,一点也不懂得变通。
"我想自己照顾他。"
"李刚,不要因为我是你的父亲就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第一你不是专业的护理人员,第二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相信你的养父若是清醒,也不会同意让你荒废自己的少年时光,守在他的病榻前!"罗翼缓了一口气,"而且医生说,现在要让他尽量平静下来,远离会给他带来刺激的人和事,李刚,这样的条件只有我能提供,而我要的,也只不过是你稍微对我亲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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