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动!"有人踢开了门,同时大吼一声命令。亨德森甚至于都没有转身看一眼,腰杆因为僵硬挺的笔直,十指仍在键盘上忙碌--还差一点,他只需敲完最后一个回车--"砰!"的一声,他感觉到自己的右臂被狠狠的撞击了一下,剧烈的疼痛使他猛得从椅子上跌下来,栽倒在地板上。他勉力支撑起身子,看到自己的外套被打烂了,然后,有一股热流顺着右臂蜿蜒而下,鲜血从袖口处涌了出来,沾满了手指。
同时,来人已经飞奔至工作台上的终端前,徒劳的按动键盘试图阻止屏幕上翻飞的响应命令行所代表的进度。他不知道那些东西代表着什么,但他显然意识到了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该死的!这是什么鬼东西!"来人用枪指着躺在地上的亨德森,"臭■■!快把这鬼玩意儿停下来!"
亨德森已经认出了面前这个气急败坏的家伙就是行动组的临时组长BULL。但他不知道对方有没有认出他,所以没有说话。直到对方对着对讲机里报告:我是BULL,已经找到目标,还有丢失的终端,他用它发布了一些命令,现在还无法确定内容,看起来象是"硬糖"的指令。马上查一下终端代号#U45780,密码XIEB390的网络连接和通信内容,看看还有"硬糖"的哪个点在活着............
亨德森知道BULL已经认出他了, 他骂他是"臭■■",是因为1、他憎恨他 2、他穿着女装。
BULL汇报完毕后,侧耳倾听着耳麦里的命令。他转头看着亨德森,似乎已经得到了什么最新的指示。他一直有些气喘吁吁,身上的西服有打斗过的痕迹。亨德森怀疑他真得把IRON干掉了。
BULL接收完命令后,向亨德森走近了几步,问:臭■■,害怕了吗?
亨德森沉默着,只是盯着黑洞洞的枪口发怔。于是,BULL向他举枪射击。
那一刻,亨德森条件反射的闭上了眼睛。他当然害怕。他前面四十八个小时之内疯狂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把自己从死亡的绝境中拯救出来--然而死亡来得是如此迅速和直接。真正面对的时候,他长期以来喧嚣嘈杂充满了一个又一个古怪念头的脑海里突然一片死寂和空白,只有一个色彩艳丽的"红色糖球"在灵巧欢快的跳跃!升起!落下!发出象红色弹珠一样清脆悦耳的弹跳声!
也许这就是死神真正模样!糖果一样的甜蜜,还有大人物们的陪葬。亨德森的面容已经变得象躺在棺材里的刚刚整理过遗容的死人一样诡异--长发漆黑、皮肤雪白和嘴唇血红。在听到"砰"的一声枪响的一霎那,他就用这种样子迎接死亡。
然而同时,他还听到一声惨叫。他惊讶的重新睁开眼睛,看到BULL的手枪掉在地上,他原本握枪的那只手上插着一把刀,血流如注。BULL咬着牙试图弯下腰去捡起那把手枪,然而已经被亨德森以为死掉的IRON扑了上来,用一双铁拳对他迎头痛击。
IRON此时样子比BULL还要狼狈,他看起来象是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满脸是灰尘和鲜血,越发显得狰狞恐怖。他的左腿裤子撕烂了,露出血肉模糊的大腿,但似乎只是皮外伤,因为他一点也没有呈现出虚弱的状态,而是更加凶恶残忍的与BULL扭打成一团。这两个强壮的男人互相之间进行着殊死博斗,BULL掉落的手枪在他们的脚下踢来踢去。
亨德森艰难的从自己的伤口所形成的血泊中扶着工作台站起来,扑到端终的屏幕前,用颤抖的手指补完了所有的指令。他苍白的脸颊上浮出一种恶魔般的微笑。他转过头去看到了那把枪--它已经被踢到了角落。亨德森拖着受伤的手臂走过去把它捡起来,但他很难瞄准面前的两个男人。
BULL把IRON狠狠的撞上工作台,杀手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再也直不起腰来。然后BULL扑向亨德森,把他打飞在地,重新拿到手枪。他向亨德森开枪,亨德森连滚带爬的躲在了工作台后面,子弹打在铁皮包裹的柜面上。IRON从后面扑过来,用亨德森掉落在地上的围巾绞住了BULL的脖子。
BULL胡乱的开枪,他的脸涨得通红。两个人翻滚在地上,BULL硬是用蛮力撕拦了羊毛围巾,但IRON不再给他挣扎的机会,用脚死死踩住他的肩膀,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军用匕首,一刀割断了BULL的咽喉。
血如泉涌。那具结实的躯体抽搐了几下,就以一种扭曲的姿态静止下来。IRON气喘吁吁的后退了几步,确认对方已经断了气,便转身走到工作台后,把亨德森拖起来。
你还能走吗?IRON问。
亨德森点点头。IRON紧紧抱住他的腰,强有力的臂膀拖着他迅速撤离。亨德森没有忘记带走终端,用左手拎着,右手臂只能无力的垂着,顺着手指尖还在不停的流血。他们走出仓库,亨德森发现门口和车旁边都有死人。而他们的车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完全不能用了。
IRON带着他急匆匆穿过那些尸体和残骸,越过荒地的草从,向一片矮树林后的公路走去。那里有一辆行动组的车。显然他们当时在追踪到目标的位置后,为了不打草惊蛇,就把车远远的停在公路边,然后下了车步行包抄过来。IRON发现了在草从中行进的他们,于是发生了枪战。
IRON扶住亨德森的肩膀,穿过了那片矮树林。亨德森感觉到越来越虚弱,血不停的流,把他所有的能量和力气都带走了。他有些冷,皮长裙上的厚外套似乎一点御寒保暖的功能都没有了。亨德森更紧的抱住胳膊,把终端抱在怀里,但却不能停下来喘口气。他们要尽快离开这儿。后面是三到四具尸体,还有一个乱七八糟的凶杀现场,天已经亮透,虽然是郊区,但公路上的车越来越多。如果被哪个多事的人发现报了警,对于他们来说,就是陷入了大麻烦,比躲避"公司"的追捕还要令人头疼。
在攀爬通往公路的斜坡时,亨德森从上面摔了下来,翻滚到了沟底。IRON急忙从上面跳下来,扶起他,摇晃着他,让他清醒一些。亨德森的眼镜掉了,蓝色的眼眸在深秋清晨寒冷的空气迷蒙涣散,他说:我没事,拿着机器。
IRON四下张望了一下,找到了摔在草丛中的终端。他把它揣在亨德森的怀里,然后摸了摸亨德森越来越冷的皮肤。他的灰眼睛中流露出一丝担忧。
IRON把亨德森的左臂挎在自己的左臂上,抱着他站起来,顺着斜坡向上爬。等到爬到斜坡顶端的时候,杀手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他把亨德森放到行动组的车里,脱下他的外套,撕开他的右手臂的衬衫袖口,给他简单的做了一下止血处理。然而似乎不太管用。IRON看看了公路的两边茫茫的荒野,他需要一家医院,有止血药剂和能够进行消毒手术的医院。然后他坐进了驾驶室,打开GPS查找到最近的医院地址后,飞快的驾车出发了。
"公司"特派小组收到了GPS的信号,他们分析目标受伤了,正在赶往最近的医院。他们呼叫BULL,但没有人回应。
佐伯知道后,大发雷埏,随后他的脸绷得更紧了。他决定亲自指挥这场抓捕行动,命令"公司"中所有的特工进入待命状态,封锁目标最近一次出现位置方圆一百英里内的所有的道路和收费站口,搜查所有医院和诊所。他重新发布了"通缉令",包括亨德森和IRON易容伪装后的样子。然而他现在最忐忑不安的是--根据BULL最后的报告,亨德森利用未关闭的端终,仍旧在向外发布"硬糖"指令。可是"硬糖"已经关闭了,服务器都停止了,接收指令的系统和网络已经彻底不存在了,那么他在向谁发布命令?他发布了什么样的命令?他又是从哪获得了路径和权限?"硬糖"的内核究竟还有什么秘密?
对于代号#U45780终端的所有通信内容,正在由技术小组分析中。对于亨德森重新布署的路径和密码,进一步封装的系统内层,他们得花上一段时间才破译和解析。佐伯对此很不满意,他一开始就不应该把"硬糖"计划交给亨德森一个人做,结果这个苍白古怪的小子狂妄自大,大权独揽,把"硬糖"完全变成了他自己的世界。"公司"本来只是想花钱建立一个更高效的任务执行网络,谁知道这小子把整个事态向诡异的方向发展,"硬糖"不但是个每天都在惊人增殖的杀手网络,而且还越来越不受控制--谁知道亨德森整天都在办公室里对着"硬糖"捣鼓些什么!
佐伯很后悔当初下放给亨德森的权力太大,但同时,他也清楚的明白当时自己的做法也是逼不得已--他需要通过亨德森建立起的"硬糖"越来越扩大的影响力加快自己在"公司""十一人会议室"中权力的膨胀,另一方面,亨德森当初兴致勃勃提出的那些关于"硬糖"的计划和设想,也只有这小子本人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别的人,包括"公司"的高层们,只是听着觉得很妙,实际上全都稀里糊涂着呢。
(十)
就在"公司"的特工们将附近的所有医院和诊所搜查个天翻地覆的时候,在格瑞小镇边沿的一座独零零的"宠物诊所"里,兽医埃里克先生迎接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一大早,埃里克先生在卫生间里还未刮好胡子,就有人在诊所外面拼命的砸门,动静之大仿佛天都塌下来了。埃里克一边庆幸自己离邻居们住得比较远,即使是外面这个没礼貌的家伙放个炮弹,也不会影响乡邻们的休息,一边匆匆忙忙的披上白色制服,走到门厅那儿打开了门。
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猛然撞了进来,带来一股子深秋的寒意,还有迅速弥漫开来的血腥气。他的怀里抱着一个脸色比纸片好不了多少的女人,女人的右臂显然受伤很严重,即使做过包扎处理,也仍旧血流不止。可男人自己看起来更糟糕,似乎是刚跟别人狠狠的打了一架,死里逃生回来的。
埃里克先生忍不住嘟哝了一声:我的老天爷!他看到他们停在外面的车子,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一对准是遇到了车祸,在清晨的街道上孤立无助,只好赶紧到旁边的农舍来寻求帮助。
埃里克先生是个乐善好施的热心人,他二话不说,立刻就把这对不速之客带到诊疗室去。他让男人把受伤的女人放在平时给动物们做手术的台子上,自己则迅速打开盛放药品和器械的柜子,准备查看女人的伤口。他虽然是个兽医,但对于给人包扎和止血,也驾轻就熟。
男人一句话不说,只是撕开女人肩膀上的权当绷带的袖子,让兽医靠过来检查。埃里克先生本来还想赞扬:真是一位冷静可靠的先生!但当他看清楚伤口的形状时,就一下子变了脸色。
他疑惑的看向男人,说:这是道枪伤。
男人平静的说:是的。我们遇到抢劫了。
埃里克先生狐疑的盯住对方强壮的体格和伤痕累累的面孔--说起来面前的这个男人倒更象是一个亡命匪徒。埃里克先生警惕的说:你得报警。
男人说:是的,我打算报警--他说这话时明显诚意不够,看得出只是在敷衍了事;不过他的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过他所带来的那个受伤的女人,灰色的眼眸焦急的闪动着,催促着医生--但你得先处理伤口。
埃里克先生看出男人确实在担忧着女伴的安危--一个暴虐的邪恶之徒应该不会有这样的良知--医生柔软的好心肠和泛滥的同情心顿时被打动了。他的口气变得和气起来,建议:你去报警,我来处理伤口。
男人答应了,但站着没动。埃里克先生也没有责怪他,以为对方只是非常牵挂女伴因而一步也不想离开。医生检查了一下,无奈的摇了摇头:枪伤我可处理不了,我只能原样包扎起来,你的女朋友需要立刻送医院。
但对方态度强硬,用几乎是命令的口吻说:你能处理。你这有止血钳和消毒器械,你得把子弹取出来。
男人说话的方式让埃里克先生很不悦,他激烈的反驳:不,不,不,我可不能。你的女朋友有些止血困难,她如果在我这里动手术,会因为失血过多死掉的。
男人一意孤行,蛮横的说:别管那么多,他不会死的。给他注射麻醉剂,在你取子弹的时候,太多的疼痛他会受不了。
躺在手术台上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女人"忽然扭动起来,"她"紧闭着眼帘缓缓启开一条缝,从嘴角泄露出呻吟:不要麻醉!我不能......不能失去知觉.........
埃里克先生吓了一大跳,他不知道怎么会从这个看起来还算漂亮的女人的嘴里听到男人的声音。他觉得今早这个事儿有点诡异,自己说不定已经招惹上了某种麻烦。他结结巴巴的据理力争,企图彻底推脱掉这种让他不舒服的感觉,他说:我不能给......给人麻醉,我只是个兽医。
男人显然不耐烦了,他懒得再多废话,干脆从怀里掏出一只手枪来,对准了埃里克先生的脑袋,命令:你最好现在就开始!
埃里克先生条件反射的举起手来。面对黑洞洞的枪管和杀气腾腾的男人,他突然一下子全都想通了。"别!别开枪!"他僵硬的挤出一丝微笑,试图在安抚对方,使其放松,免得对方一不小心就误扣了扳机:我刚才的话并没有说完,虽然我是个兽医,但对于取子弹......却很在行,反正对于我来说,人和动物没什么太大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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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兽医在为取子弹的工具消毒时,手术台上的亨德森睁开眼睛安静而虚弱的看着他们,IRON走过去,伸出一只粗糙的大手轻柔的抚摸着他的面孔。亨德森用左手握住了那只手,试图抓牢它。他神情恍惚的又说了一遍:不要麻醉.........杀手的灰色眼眸中布满乌云,在他的眼前阴沉沉的闪动着,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跟以前不一样,但亨德森没有精力再去观察了,他疲惫的闭上了双眼,陷入到一种神智不清的状态。
底下发生的事亨德森已没有完整的印象。他只知道当摄子伸入伤口探取子弹的时候,他忍不住挣扎着大叫起来。有人在他嘴里塞了条毛巾,然后把他抱起来,牢牢的困在结实宽阔的臂弯里,让他动弹不了分毫。那种熟悉的粗重气息,象是马厩中混合着皮革和干草的奇特味道,使他知道对方是IRON。他有点安心,知道这个沉默少言的杀手没有远离自己,还在身边保护着自己。体会到这一点之后,他就不再害怕那冰凉锋利的工具,因为他清醒的知道那只是在取子弹,没有人会因此要了他的命,他们在治疗他使他康复--但是他还是疼得发了狂。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软弱,甚至丧失了祈祷的余力和心境。那个拥抱着他的坚实胸膛在剧烈起伏着,有力的心跳声清晰可闻,他本能的把脸深深的埋进去,微弱的颤抖着摩挲着,毛巾堵着的嘴里发出若有似无的呻吟,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汲取到更多的生命原动力,变得坚强,可以抵挡住接踵而至的痛苦和祸患.........终于他感觉到有什么坚硬的东西从伤口中取出来了,还有一声长长的吁气声:"幸亏没有打碎骨头........."。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疲软放松了下来,虚弱无力。他的冷汗直流,打湿了假发,紧贴在额头和脸上。那些光亮的不真实的黑色人造发丝缠绕在杀手的胸前,看起来象某种造型诡奇含义神秘的网,亨德森又想起了"红色糖球",他迷迷糊糊的想:应该是红色的,美丽的鲜红色.........但他来不及再多想什么,就旋转着坠入到混乱而无意义的梦境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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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德森重新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的光线昏暗。他自己躺在一张舒适温暖的大床上,身下铺着洁白的床单,脑后枕着柔软的枕头。亨德森稍稍抬起头,观察了一下四周,注意到这似乎是一间普通居家的卧室。木制的天花板上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装饰。房间里除了开着一盏床头灯,投射出一圈温柔的光晕,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光源。
亨德森试了试自己的手臂,立刻吸了一口凉气--伤口还是疼痛,不能牵动分毫。他看向右手臂,那儿已经被很好的包扎了,随后他发觉自己的衣服也已经被换过了,现在他身上穿着一件棉制的睡袍,整洁清爽。头上的假发也不见了,他摸了摸脸,明显的也已经被细致的清洁了一遍。总之,他现在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不再是假女人"雪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