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东西,其实只存在黑框眼镜後的眼中,微微的眯起、稍稍扬高、黑色的眼珠透著不同的光采,其实表达了很多。
安落阳知道,男人现在很开心。从他们在一起之後,第一次这麽开心。
「我答应过你。」打完领带,有力的视线对上安落扬略为空洞的眼眸,像被发现做坏事的小孩,安落扬缩起肩慌张地低下头。
「境遥先生,为什麽要对我这麽温柔?」低垂的视线看著他最近慢慢敢吃的东西,很怀念的食物--海鲜奶油义大利面。
不知道向路遥现在是不是会为那个可爱的小男生做饭呢?就像过去对他那样,一起去超市买菜,讨论要做些什麽料理,一起在厨房里准备玩闹......
「嗯?」男人套上外套的动作停顿了下,「很抱歉,那是很重要的邀约,我会尽早回来。」
「对不起,请境遥先生不要在意我的话,对不起。」安落阳慌张地抬起头,刚好接触到男人有力的视线,苍白的脸通红一片。
「尽量不要剩下,慢慢吃。」走近抱著膝盖缩在茶几前的人,向境遥轻柔地抚摸那头麦芽糖色的发,接著将手伸向前。
看著那只手,安落阳只能乖乖把藏在沙发底下的菸盒交出来。「对不起,我还是会忍不住。」
「落阳,我希望能跟你在一起久一点。」低沉有力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柔,安落阳咬著嘴唇,轻轻点头。
「谢谢你。」他也希望跟男人在一起久一点,可是......安落阳突然发现,他们在一起是有时限的。
因为不是恋人,所以能久一点。因为没有承诺,所以不会有压力,他们可以亲吻、拥抱、做爱,可是当恋人出现时,他们就必须分开。
他没办法让向境遥像现在一样开心,因为他永远是向境遥心里没有压力,可有可无的存在。
「境遥先生。」看著男人挺拔的背影,他小小的唤了声,并不认为男人会听见。
「嗯?」然而男人转过头,薄唇轻轻扬著他熟悉的温柔微笑。
「我们可以相爱吗?」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可是......安落阳还是问了。
「为什麽?」挑起眉,有力的眼神中染上一点冷漠:「我们要成为那种关系吗?」
「对不起......我......」他不知道,安落阳把脸藏近膝盖间,单薄的身躯颤抖著。
「我并不想让境遥先生讨厌。」
请对他微笑,请因为他而开心,请告诉他:「安落阳,你是无可取代的!」
他要得其实很多,所以他不敢开口要,但是他还是希望有一个人可以这样对他说,不要总是法他当成可有可无的存在。
那一天,那个少年,单纯的眼眸直率、坦然地看著向路遥,微笑、热切、包含了整个世界。
谁可以,也这样看著他?
「等我回来再讨论。」看看表,向境遥果断第截住话题,在安落阳开口前离开了客厅。
听著音约的开门关门声,安落阳抬头看著桌上的食物,从椅垫下拿出另一包菸,抽出一根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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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好。」看著腼腆微笑著打招呼的少年,向境遥用力蹙起眉,手握著椅背却没有立刻拉开。
为什麽少年会一起出现?
黑框镜片後的眼眸,带著淡淡的愤怒,瞪著少年身边正在翻菜单的弟弟。微微低垂的睫毛上,散著昏黄的光点,一颤动就会像水珠一样散开。
「路遥。」被菜单挡住一半的脸,还是令他很怀念。
「大哥。」终於放下菜单,向路遥扬著漂亮的眉,弯著唇微笑:「我记得你喜欢吃羔羊,就先帮你点了,前菜选田螺好吗?」
「教官,田螺是......」少年抖了下,小麦色的肌肤上透出一点惨白:「教官,我可不可以只要吃一般的东西就好?」
「可是,这里的蜗牛很美味,你之前尝试过了不是吗?」白细的手优雅地支著下颚,镜片後的眼可爱地弯起。
「蜗......蜗......」似乎被吓到连第二个字都发不出来,少年可怜兮兮地垂下肩膀:「谢谢教官。」
「我以为,你想单独跟我见面。」看来他想错了,弟弟对自己的厌恶,不可能这麽简单就解决。
「我不想吵架。」冷淡地哼了声,向路遥无聊地抚摸红酒杯口,看了哥哥一眼就迅速转开:「今天我去找了落阳,似乎让他很不开心。」
「为什麽找落阳?」薄唇扭了下,一股莫名的怒气在心里涌起,向境遥冷淡地看著弟弟:「他应该很开心才对,毕竟这10年来,他一直爱著你。」
带著恶意,他将「一直爱著你」这几个字加重,弟弟白皙的脸上果然出现一点狼狈,一旁的少年也露出讶异的表情,从菜单中抬头。
「落阳是......安先生吗?」眨眨眼,少年带著害羞,一脸坦然地看著向境遥问。
「嗯。」谨回以单音节,那太过单纯善良的眼神,让他感到烦躁。「你为什麽跟他见面?」
「我要他离开你。」咋舌,向路遥揪著眉心,带著厌恶瞪著哥哥:「我希望他可以幸福,所以要他离开你。」
「这样就会幸福吗?」冷笑,向境遥想到那张苍白害羞的脸,在他离开的时候,总会露出脆弱受伤的寂寞表情。
这大概就是为什麽,他会要两人一起同居。太寂寞、太悲伤却又太虚幻,好像那些都是假的,一碰又会消失。
「路遥,你还是太任性了。」身为哥哥,他很少这样指责心爱的弟弟,甚至可以说他一直很享受弟弟的任性放纵。
「我比你任性吗?」气愤地瞪他一眼,向路遥从抚摸著酒杯的动作,改成紧紧握住。
「你有哪一任情人是超过半年的?」
凤凰树下,学长带著眼泪,对著他微笑的脸,在向境遥脑海中猛力的闪过,他仅仅扬起眼角,立刻抹去。
他从来不是抱著玩玩的心态,也从未跟自己不爱的人上过床。可是......不管他多爱那些人,替身永远不是真正想要的那个人。
每拥抱一次、每亲吻一次,他心里的黑暗就会越来越深,既相像又不相似,心里总是带著罪恶感。
可是他还是喜欢,一直爱著。
「我跟安落扬不是情人。」所以可以安心的拥抱、安心的亲吻,甚至在没有爱的状况下上床。
这是一种乎相依存的关系,很危险但也很稳定。
「他也这麽说。」叹口气,向路遥又瞪了哥哥一眼,端起酒杯啜了一口。
嫣红的唇瓣因为久的关系,红润妩媚,向境遥舔了下唇,冷静地转开眼神。「我跟他之间,不是你认为的那种关系。」
「那是会让他幸福的关系吗?」哼笑了声,向路遥烦躁地摇著酒杯。
他正想伸手握住那只白皙匀称的手,少年抢先一步动了:「教官?心情不好吗?对不起,我会乖乖把蜗......蜗......我会吃完的。」
镜片後的眼眸可爱的弯起,温柔得让向境遥胃部翻绞。
「不,无关乎幸福。只是一种依赖关系。」他冲动得开口,接著自己蹙起眉,感到淡淡的後悔。
「大哥,这样不会太悲哀吗?」听到他的答案,向路遥轻轻叹口气,第一次没有对他表现出敌意。
然而,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著心爱的弟弟,扭了下薄唇。
关於歌颂爱情这件事--06
当前菜上来之後,对话就停了。向境遥看著少年皱著眉头,小心翼翼地用叉子翻转田螺,在看到肉的时候,慌张得闭上眼睛。
就算是他也忍不住有趣地扬起嘴角,更别说身为少年恋人的弟弟,不顾还在餐厅,低下头笑得肩膀都在颤抖。
「对、对不起......」发现两个大人都停下动作看著自己,少年小麦色的点颊一片通红,连耳根也跟著红得要滴血了。「我......我还是有一点害怕,不过应该没问题的。」
深呼吸了几口气,少年眯著眼睛害怕地看著田螺肉,迅速用叉子刺过去......一颗田螺,在昏黄优雅的灯光下,以及悠扬悦耳的小提琴演奏声中,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弹往向境摇身後。
噗通!很轻的一声,向路遥咬著嫣红嘴唇,镜片後的眼睛宠溺地看著少年。
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少年慌张地对著向境摇身後的客人鞠躬:「对不起!那个....
我没想到田螺会跳这麽远!我以为田螺应该是用爬......」
似乎想到什麽,少年露出作呕的表情,小麦色的脸除了晕红,还带上了惨白,慌张中又带著恐惧,非常精彩丰富。
「对不起......」少年很诚恳地道歉,但声音有点虚弱。
那桌客人却一直没开口说什麽,向境遥感觉身後的人似乎退开椅子站起来,接著是一只包裹在深色西装里的手臂,跨过他的左肩,将一个红酒杯放在抓上,里面有一只田螺。
「这是1886年的酒。」带著神经质又带著高贵派头的声音,让向境遥挑起眉。
很有印象的声音,却一点也不熟悉。
少年愣了下,看起来慌张得快哭了。他看著那杯酒,在弟弟讶异的视线下伸手拿起,直接喝掉。
「酸味太重。」将喝乾的酒杯倾斜,田螺碰撞著酒杯不顺地滚出来,落在他的盘子里。
「向医生!」神经质的声音微微扬高,带著不可置信的兴奋,总算站到他面前,热情地对他微笑:「真巧,没想到你跟朋友也约在这里吃饭。」
「不是朋友。」发现对方是安医生,向境遥微笑著站起身,回应那伸过来的手。
「对不起,我会负责赔偿。」少年坦率的声音让安医生的情绪稍稍冷静了一点,乾咳了声缩回握太紧的手。
「不,既然是向医生的朋友......」
「不是朋友。」黑框眼镜後的眼眸有力地望向弟弟默然的脸,薄唇一扭:「是弟弟跟他的学生。」
「弟弟吗?你好,我是安旭日,请多多......」声音嘎然而止,向境遥冷漠地看著那白皙脸上浮现的薄红,从眼神来看应该是生气。
「你好,又见面了。」向路遥温和地露出微笑,但没有伸出手,漂亮的眼睛冷淡地看著安医生停在半空的手。「上一次似乎是10年前。」
「向路遥!你是......你这个恶心的同性恋!」神经质的声音尖锐地扬高,小提琴的声音被吓得跑掉好几个音,原本有的轻微餐具碰撞声通通停了。
「10年了,你的中文还是一点进步也没有,这麽不求进步好吗?」向路遥只是轻轻的微笑,像是面对挑衅的学生,并不生气只有有点无奈。
「安医生,请您自重些。」向境遥没有漏看弟弟毫不在意的笑脸下,握著餐巾的手指已经泛白。
此外,他对安医生给他的奇异熟悉感,也终於明白原因了。
「向医生,你怎麽能放任自己的弟弟堕落!他这样会毁了你的!」安医生瞪著眼睛,声色俱厉地瞪著向境遥叫道,「你是那麽有才能的人,快跟这种没用的恶心害虫切割乾净!不要毁了你自己!」
「就像当初你们安家切割掉落阳吗?」抢在哥哥之前,向路遥冷笑了声,站起身。「对不起,我跟农冬露先回去了。」
「闭嘴!如果不是你这恶心的害虫,我家又怎麽需要背负那个恶心的家伙!」一提到安落阳,安医生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尖嚷得声音都分岔了。
「安医生,请您冷静一点。」不悦的蹙起眉,向境遥低沉有力的声音让安医生微微缩起肩膀,慌张地抖了抖。
「对、对不起,这种丑事......」喘了两口气,安医生热切地看著向境遥:「向医生,你要趁现在快点切割清楚,不要让这种害虫毁了你的人生。」
「谢谢你的建议。」冷淡地将放上自己肩头的手移开,向境遥用力瞪了一眼慢吞吞靠上的医院友人。「安医生,我其实也是。」
「什麽?」
「你嘴里那恶心的害虫同性恋。」有礼地一笑,向境遥退开两步:「安医生,後天的约定就取消了,免得让你不舒服。」
「向医生,请你不要开玩笑!你怎麽可能是......」安医生露出几乎要晕厥得表情,双手抖著想触碰向境遥,但被躲开。
「此外,我的同居人。」冷漠的眼神像带著刀剑的威力,重重砍在安医生身上,那双手无力地垂下。「似乎就是你口中那个安家的耻辱。」
「向医生!请不要胡说!」拉著声音尖叫,安医生捂著胸口喘不过气似的抽搐:「那个恶心的东西已经跟我们安家没有关系了!」
「那你为何要来台湾?」薄唇残忍地扬起,几乎只要再一点点,看起来就是只刚咬死猎物的猛兽,黑眸中带著血腥的气味。
「我......」安医生乾咳了几声,垂下眼不说话。
「德国离美国,比台湾离美国近吗?」这是他一直怀疑的事情,现在隐隐约约有点头绪了。
「我并不想找那个恶心的人。」一咬牙,安医生冷冷地回答,伸手纠住向境遥的衣领:「向医生,为什麽你要自甘堕落,跟那个恶心的人在一起,做那种恶心的事情,他不过就是个出卖肉体的男妓。」
「你对这个恶心的讨厌鬼身边的事情知道得还真详细,我以为安家跟落阳已经没有关系了。」轻轻拉开揪著的手,接著使力扣紧,安医生扭曲著脸发出呻吟。
「向境遥!」手腕被扣住,接著整只手臂被往外扭转,安医生几乎跪倒在地。
「安医生,希望你不要打扰我跟落阳的生活,我们不希望跟人渣有牵扯。」低沉的声音非常有礼,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让人无法立即意识到他里面尖锐的用语。
「我是他哥哥!」安医生哑著声音尖叫,白皙额头上冒出因为疼痛而凝结的汗水。
「不。」向境遥冷冷的扭著薄唇微笑,松开了手。「落阳跟安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不管是在法律上还是情感上。」
「你为什麽要帮那个恶心的病菌说话!」安医生红著眼睛,白皙的脸也是胀红一片,额际的血管大力的跳动著。
「安医生,请保重。」点点头,向境遥扣上西装外套扣子,用眼神跟朋友到别之後,冷淡地离开。
弟弟已经带著年少的恋人先走一步了,他浮出苦笑询问服务生是否已经结完帐,得到另一个让他惊讶的口讯。
「向先生说,他在门口等您。」
等他?连道谢的时间都没有,向境遥几乎是用跑的下了楼梯,抢在侍者之前拉开餐厅的玻璃门。
「大哥。」清澈的声音有点拘谨,向路摇不自在地推了下眼镜,咬著嘴唇。
「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了哪件事情道歉,看著弟弟熟悉的表情,有点任性但带著信赖,他用力压住心口。
「谢谢你跟落阳在一起。」迟疑了下,向路遥白皙脸上浮现一点尴尬的微红,轻柔地这样说。
愣了下,向境遥苦笑起来,无言以对。
关於歌颂爱情这件事--07
他觉得自己像做了坏事急著要遮掩的小孩......严格来说,他也的确是做了坏事。
看著时钟慢慢往九点逼近,安落阳连忙熄掉刚点上的菸,看著菸灰缸里满出来的菸蒂,鼻腔里都是带著苦涩的气味。
因为心烦气躁,所以他不知不觉抽掉了一包菸,因为讨厌夏天的热气跟蝉叫,客厅的窗户是关著的,在冷气的运转下营造出接近秋天的凉爽空气。
但也因为这样,菸味聚集在客厅里,味道显得更加苦涩浓烈。毕竟是一整包菸的味道,不是一两根,这应该不是空气芳香剂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察觉自己无能为力,他不自觉又拆了一包菸,抽出一根在白细的指间转动,抱著曲起的膝盖发呆。
桌上的食物他只把汤喝完,电视是开著的播放他很好奇的某外国影集──关於女同性恋的故事。
他似乎一直都在做错事,然後慌张的想办法遮掩,最後却总是什麽也遮不掉,导致更糟糕的结果。
菸最後还是点上了,尼古丁的味道很能让他平静,仅次於男人有力的怀抱。他真的很想戒菸,可是男人不是永远都在他身边。
拉门打开的时候,安落阳吓了一跳,指间的菸差点掉下来。
慌张地熄掉菸,他小心翼翼转头看到了男人皱著眉的脸,虽然没有说话,有力的视线透过镜片,依然让他紧张的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
「境遥先生。」
「嗯。」仅仅回了单音节,向境遥没有靠上前,带著苦涩的空气让他很不舒服,灯光下安落阳纤细的身躯周围,隐隐约约围绕著一圈白雾。
他有点不高兴,薄唇严肃地抿起来。
「对不起,我只是......我......」慌张的往前站了一步挡住桌上未吃完的食物还有满出来的菸灰缸,安落阳扭著手指,什麽话也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