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玄璃越[上]
  发于:2008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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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末将李耀。"
"别跪着了,起来吧。"
"谢皇上。"尽管站起身来,但他依然没有直视君王。
从古至今,身为子民若直视君主,是为大逆不道,登基以来,只有一个人敢视他帝王之位如无物,从听到消息至今,赵仲衍仍不相信那人已经命丧黄泉。
"你......随乔大人多少年了?"
赵仲衍忽然问道,名为李耀的将领一愣,不为别的,只是甚少有人称‘易将军'为‘乔大人'。
若不是当年乔适第一次出征便有自己随行,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那个曾经天下闻名,最后却沦落得受众人不耻,迷惑皇上扰乱后宫的叛臣之子乔适,竟是那受万民敬仰的‘易将军'。
天下人多少知道尚宇,尚将军与易将军素有交情,但却没有人知晓,易将军便是乔适,若说道尚宇与乔适的关系,就连身为亲信的他们也未能说明白。
皇上赐的将军府,乔适从未把那当作自己的府邸,那只是一座空府,反倒是尚宇把那作为栖息之所,每次回京亦会把随行的下人安顿于此。
两人每每相聚,行事极为低调,乔适为人谨慎,心思细密,又岂是一般人所能猜透的?百姓喜欢打听易将军的一切,却一直没有任何头绪,原因也在于此。
"回皇上,末将自从军起便随乔大人骑下,如今已有五个年头了。"
"五年了......"赵仲衍轻声呢喃,双眸凝视案上兵书,有些晃神。
"当日军中传出易将军被虏一说,此事当真?"
"此事属实,但也只是乔大人的惑敌之计,为了减轻敌军疑心,乔大人部署了一月之久,为的就是借假受埋伏之失潜伏敌方阵地。"
李耀一字一句慢慢道来,确实也与当日自己所猜想的吻合。
"你说......易将军战殉,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月前于西踉五里外交战,我军虽胜,但伤亡甚重,乔大人所领的前锋几乎覆末,胜负下来,乔大人亦不知去向,直到北疆最后一役,湘军败阵,我等才在湘军营帐中,找到了乔大人的下落,送回我军军营时,他已经......"
没让李耀说下去,赵仲衍直接问道。
"当时尚将军可在现场?"
"在。尚将军在营中守了乔大人的尸体一夜,任何人都不接见。翌日湘军撤离后,有人发现尚将军的营帐冒出浓烟,但将军的坐骑却不知所终了,等火扑灭了后,属下等在一铁盒里找到了尚将军留的字条以及这封辞呈。"
"你说那乔大人的尸体......你确定真的是他麽?"其实听了以上的话,赵仲衍已经开始动摇,或者真的没希望了,带着最后一丝疑问开口道。
"末将以为,那确实是乔大人没错。"
听着李耀如此肯定的口吻,赵仲衍深深吐了口气,紧绷的眉头显露着他此刻的心绪。
"皇上,乔大人为国殉战,炎朝痛失良才确实让人为之哀婉,但您乃一国之君,保重龙体要紧,切勿思之过重。"
就连初次见面的将领都能看出自己在介怀乔适的死,自己呢?偏偏在人好好活着的时候就从来不愿意去想,到底乔适是怎样的存在,如今倒好,人已逝,意难去。
赵仲衍沉沉点头,轻轻说了句。
"退下吧,朕已派人为你安顿好一切。"
"谢皇上。"
房门再次重重合上,赵仲衍挨着椅背,闭上了双眼。除了那燃着的灯芯,房内一切都是静止的。
他们说......乔适死了,可是很奇怪,即使到了现在,自己明明已经相信他死了的事实,心底最深处却似乎依然有些不灭的坚持。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
尸体麽?
对!乔适真的已经死了?那么他赵仲衍死要见尸,活要见人,一天没有亲眼看见他的尸体,他就一天都不会确信乔适已经不在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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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离开炎国国境的第五日,连日以来并驾疾奔的两人各已经更换了第三匹马,为的只是远离那是非之地。
黄土平原,马蹄踏过撩起一阵飞沙走石,身后独自骑马的人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住了,尚宇拉住缰绳,马儿立刻往回奔跑,到了那人身边停住。
"乔适,怎么停下来?"
乔适垂头,望着手中缰绳,似乎在犹豫着,良久,终于抬起头。
"我要回去,拿一样东西。"乔适轻蹙着眉,似乎已经料到尚宇会不答应。
"回去?哪里?"心中多少有了分数,但愿乔适说的不是那儿......
"炎国。"简洁的两字从嘴里滑出,没有多余的修饰。
果然......
"你疯了麽?回去?你犯的可是欺君之罪!就算赵仲衍不治你的罪,你又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尚宇厉声教训道,对于乔适的话,他确实气愤,为了今日的逃离,两人费尽了心思,而今他竟然说要回去?简直疯了!
"殉战的是易将军,可不是乔适,他要治我得罪,也该有个罪名不是?"乔适平静地答道。
"他若是想拿你的命,害怕找不出罪名来?乔适,你别跟我开玩笑了,当初说离开的人是你,现在呢?"尚宇冷笑,顾不上乔适的反应,只觉得一口气压着胸口。
"我只是回去拿一样东西,只要取回,我马上离开。"
就不该给他任何时间,尚宇不禁后悔了,如今乔适似乎已经执意要返回炎国。既然他已经决定了,那么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尚宇低头不语。
看着尚宇的表情,知道他准是真的动怒了,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要他不会去?这是不可能的,但除了这个,又有什么能让尚宇消气?
乔适正要说些什么,尚宇便沉声说道。
"如果......你不能再离开,那怎么办?"
似乎是在预想一个不堪设想的后果,尚宇渐渐抬起头,眼中少了半分怒气,却徒增了半分担忧。
尚宇突如其来的注视,让乔适有点无措,心里明白他的担忧,正在想着让他安心的方法,若说到朋友,很可笑的可以说,他乔适没有。
不,自己好像忘了一个人,那个空有一身本事,却不愿意投身官场的那个人......
"如今返回炎国皇宫,少说也需十日之久,若是来回的话......"乔适的声音听了下来,暗自盘算,抬眼望着尚宇,面露轻色,接着道。
"如今再策马前行数日便能到达烈北国境,给我一个月时间,若再不见我回来,你就去炎国京城找一个人,他叫季宣宏。"
"季宣宏?他是谁?"乔适说能帮忙的人,最大可能就是王孙贵族,既然是皇族之人,名号定必耳熟能详,可这季宣宏,他似乎没有印象。
"相信我。"
丢下了这么三个字,乔适转过马头策马离去,望着他渐渐远离的身影,尚宇不禁叹息。
相信......或许就是因为太相信,所以才会一次次失望。但......自己甘愿如此,又能怨谁?
.......................................
那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早晨,菱儿一如既往地打理着络华阁的庭院,正弯腰拔着杂草,眼角却意思睨见了一抹白色的身影,停下手中的动作,站直了腰,回头......
"公...公子!"几乎不敢相信,她眼前的人是......乔适。
"菱儿。"乔适轻笑着,菱儿愣在原地,眼眶忽然就红了起来,差点没把乔适吓住。
"见了我不高兴麽?"
泪水大颗大颗滴落,菱儿听了乔适的话,拼命摇头,嘴上笑着,眼泪却越掉越多。
"傻丫头。"替菱儿抹去脸上的泪水,其实他有想过,或许能带上菱儿一起离开,菱儿长得像那个死去的她只是其次,主要是自己确实挺喜欢这个小女孩。
"公子!你走了半年!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呢......你到底办的事什么事啊?下次把菱儿也带上吧?好不好?"看菱儿的表情充满了急切,一心只想要得到乔适的回答。
"好,下次一定把你带上。"乔适笑看着眼前这紧张的小女孩说道。
只要拿回了那样东西,我们等下就能离开。
乔适回来了,菱儿心里高兴得不得了,满心欢喜地想要问他关于这半年来的见闻,但乔适却自回来以后便开始寻找些什么,找了将近一个时辰,络华阁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未果。
"公子,你要找什么?让菱儿替你找吧?"
乔适想了想,自己当日离开确实并未把那物件带上,何以如今是翻遍了整个络华阁也看不见它的踪影?
"公子?"见乔适没有回应,菱儿再次喊道。
"匕首!菱儿,见过我的匕首麽?我离开当日没有把它带上的。"乔适回头一看,见菱儿正低头思索,看她没有立刻回答,自己便接着再找。
"啊!公子,你别找了!"菱儿忽然说道。
"什么?"
"公子说的匕首,是你从前随身带着的那把麽?"
"嗯,它在哪?"这么说着,乔适的表情已经有些喜色。
"它在......皇上那儿。"菱儿不以为然地说着,换来乔适瞬间暗下的神色,大吃一惊。
"怎么了吗?公子!"
"没什么......"
嘴巴上说没什么,可是表情明明就很深邃,菱儿有些不明白了,匕首在皇上手里,能让他这么苦恼吗?从前他可是最不怕皇上的那一个。
本想这次回来只是悄悄取回匕首便要离去,可如今得知匕首在赵仲衍手里,若要拿回匕首,跟赵仲衍碰面是必然的,或许尚宇当初的担心的确无过。
话虽如此,但问题总要解决,翌日中午,乔适决定前去向赵仲衍把匕首讨回来,谁知不过是离开半年,宫内早已人事全非。
以往只要他说要见赵仲衍,守殿的侍卫绝对不会像此刻一般--左右大刀交错一拦,什么情面也不给,乔适浅笑,既然迟早要离开,也不必跟他们计较,换作是往日的话......往日?呵......往日,他会如何?
最后终是遇见了一熟人,那是一个小太监,从前跟随赵仲衍左右的,今日一见了乔适,脸上尽是惊讶之色,连忙训斥了守门的侍卫一番,猛地向乔适赔不是,最后把他领到了御书房,并说皇上随后就到。
离开了半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这御书房......始终没有改变,一步步游走那座座书柜之间,随手拿下一本典籍翻着,一时间竟没有留意门外早已站着一名男子。
"乔适......"那人叫道。
乔适稍微一惊,但表现的极为平静,优雅地合起了手上的书,放回原位,再缓缓步出书柜之外,看了眼站在门前之人,开口道。
"微臣乔适,叩见皇上。"
礼是行了,但赵仲衍却迟迟没有反应,乔适抬头一看,赵仲衍的眼神中竟带有几分怒意。


第十四章
赵仲衍眼中的怒意,到底是因为气自己骗了他,还是因为这半年来了无音讯?又或者是因为......看见他回来了。赵仲衍会希望再次看见自己麽?也许,会。就算不是爱,也会存在别的因素。
"朕还以为你都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了?"赵仲衍缓缓走了进来,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却迟迟不让乔适平身。
又过了一阵,乔适不得不怀疑,赵仲衍根本是在故意刁难他,双腿刚动了一下,站在自己跟前的人便忽然说道。
"朕要你起来了吗?"
光从语气就能听出,赵仲衍此刻心情极为不佳,乔适蹙眉,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话而停下动作,反而站起身来,不慌不忙地说道。
"皇上,您要微臣跪,可以。不过等臣向您要回一样东西后,再接着跪可以么?"
"乔适,你胆子可真大,敢问朕要东西?那朕是不是该先治你的欺君之罪?"
"皇上何出此言?"对于赵仲衍的语气,乔适不以为然,他早就料到赵仲衍会这么说,要应对也不是难事。
"一个战殉之士,何以又能出现在朕的面前?"
其实,赵仲衍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动怒,也许......是因为乔适那波澜不惊的表情,他甚至开始不断回想起从前乔适对他的种种无礼,就算大逆不道......起码,比起现在要好得多。
"皇上,臣何罪之有?战殉的是炎国的易将军,臣不过是小小一个礼部侍郎。易将军死了,天下同哀,乔适死了,天下同欢......这不一样吧?"
"你!"赵仲衍狠狠一瞪,却没看见乔适的双眼,很久了......半年前的某一天开始,乔适他,不再直视赵仲衍的眼。
跟自己脚下所有大臣一样,永远只会低头匍匐在自己面前。是的,一直以来都是......可是为何?他的心竟会感觉隐隐的痛?
"皇上,臣的匕首,是否在您手上?"没等赵仲衍说什么,乔适直接问道。
匕首......原来他要取回的就是它?赵仲衍沉住了气,说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回皇上,若匕首在您手上,请您把它交还给微臣,微臣此次回宫,只为取回此物,随后,臣自然会立刻离去。"
自从传来‘易'的死讯,自己派人查探他的消息已经足足半月之久,却始终一筹莫展,如今他一回来,竟然告诉自己他只为从自己手上取回匕首,随后就撒手离去?乔适,你倒真是走的风清云淡,好不潇洒。
"想我堂堂炎国皇宫,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别忘了你还是我炎朝之臣!离开?你手上若有辞呈,朕或许能考虑一下。"
赵仲衍自己也明白,即使乔适果真准备了辞呈,他也不会轻易让他离开。
但很奇怪,以乔适的心思,既然一心想要离开,并且亲自来找他要东西,又岂会连辞呈也忘了准备?
乔适暗暗撵了撵拳,最后才说道。
"微臣,没有辞呈。"
"机会只有一次,如今你没有辞呈,那往后就别妄想辞官隐退!"开口本是平淡,但说到最后语气竟忽然加重,这分明是种绝对的命令。
"皇上,炎朝人才辈出,留下我乔适一个又有何用?"乔适的声音依然听不出一丝情绪,赵仲衍从未像此刻一般厌恨过乔适的冷静。
"你就这么不愿意臣服于我炎朝之下?"这话说得堂皇,赵仲衍思来想去,到头来发现对于乔适,自己只有资格说这么一句。
乔适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本以为他会像其他大臣一般直呼‘不敢',可随后他便发现,他想错了。
似乎停顿了好久,乔适是在思考他的话麽?御书房静得不像话,乔适那一直垂下的脸,此刻竟然慢慢抬起。
"没有收获的付出,换作是你......甘愿吗?"
这么久以后,终于再一次......又看见乔适的这种眼神,如此的凌厉,让人无从逃脱。没有了下臣对君王的敬畏,没有了臣子与君主的距离,没有了刻意的收敛,只剩下......那种无声的指责。
心里忽然一怔,这感觉是......不,不会的......歉疚?自己对乔适吗?不是,绝对不是!
一时间,思绪像缺了堤的洪水,直往他的大脑奔去,杂乱无章地层层重叠,乱!他只有这感觉,他不要,不要看见乔适的这个眼神!
"别这么看着我,永远不要!"
它就像在提醒着......提醒着,赵仲衍对乔适的残忍。提醒着,赵仲衍欠了乔适的所有。提醒着,赵仲衍一直想要忽略的一切!
乔适毫不闪躲的眼神,只让赵仲衍更加怒火,伸手便掐住了他的脖子!
但......赵仲衍仍未使劲,便又停了下来。他犹豫着,垂下了手,双眼凝视着乔适的颈项,不是看错了,那是真的......一道伤疤。
"这一刀,差点就害我没命了。"知道赵仲衍的眼神所向,乔适对于他之前的动作毫无后怕之意,赵仲衍正愣着,他便又接着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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