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无双----蛾非(琰汜)
  发于:2008年1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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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捧著锦盒走到窗边,便见远远的,一抹白色的身影跪在廊下阶前,瓢泼的大雨就这样浇在那人身上,从昨天下午一直到现在,一日一夜,滴水未沾,粒米未进,而那位只知玩笑世间的王爷,却是冷漠的可怕。
虽是有著无双的容颜,但最令人倾叹的还是那一手绝好的琴音,清冷而骄傲,平淡而又温然,宛若谪仙一般的人,为何要受那样的折辱?
他该生在浊世外,清风竹庐,山溪潺流,那样清澈,那样邈远,以琴曲为伴,闲来相邀旧识一二,或是对弈,或是论茶,悠然自得,不甚惬意......
想到这里,啪的一声合上盒盖。宋遥拿著那锦盒出了书房。
而此时廊上另一边,有人也透过疏窗,视线牢牢锁在跪在廊下阶前的那人身上。
雨水浸湿了他的薄衫,苍白的颜,苍白的唇,脸上还未完全褪去的指印,让他明白自己那一掌,竟有多麽重。
他还生著病,他的身子骨也经不起折腾......淮王紧了紧握著的拳头,悔意,内疚和莫名的烦躁轮番不休地折磨著他。
他不该如此冲动,不该在听到他弹唱「漪兰」後情绪失控。
兰之漪漪,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与兰何伤?
那是只为封若尘才会弹唱的曲子啊,他又如何不知?早在封若尘要把他当作人情赠予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让人详细调查过他了......无双公子,一曲漪兰寄思情,只是落花有意水无心。
陌玉,难道时值今日,你还忘不了他?甚至把宋遥当成了他!
他在外面跪了一日一夜,他在窗前站了一日一夜。
那种无论如何也想要得到他的欲念,炙热的焦灼著。他得了他的身,又想要他的心;得了他的心,又想要他的情......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麽贪婪过,那人身上的一切一切,他统统都想要,只怕不能无时无刻地把他拴在自己身边,就算那张难以对付的尖牙利嘴,他也欢喜得紧,还有得理时的一笑嫣然,宛转承欢时魅惑低吟......
那人低著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肩膀一耸一耸似很困难的呼吸。
淮王撇开头想不看,却又抵不住又转过头来.明明是他自己要跪在那里,却好像又是自己在无理取闹欺负他。但是自己的心意,他可曾明了?
雨势不见转小,而天上惊雷阵阵,淮王看到他缓缓抬头,朝自己这里望了一眼,满是受了伤的表情。
为什麽总是这样?
他在自己身边似乎从来没有高兴过,总是不断地不断地受伤,还都是他给予的,他其实是想待他好一点的,但总是不知不觉中......
这时,天上又是一道惊雷挟白芒电光劈了下来,憾人心神。
淮王一拳砸在窗棂上,去他的封若尘,去他的漪兰操,这个人本就是他的,谁也夺不走!
开门,却不想门外已站了一人正欲抬手敲门,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愣。
宋遥作了一揖,「王爷,下官有事要和王爷商谈。」

31

淮王的视线越过他朝外面看了看,然後让宋遥进屋,自己在桌边坐了下来。
「什麽事?」
宋遥上前将手里的木制锦盒放在桌上,打开,然後将盒子转向淮王。
淮王瞥了眼那盒子里的玉石,嘴角一弧,「宋大人,这是什麽意思?」
宋遥说道,「王爷阅尽天下奇珍,能瞧得上这块石头是它的福气,此物放在下官这里也不过积灰蒙尘,特双手奉上,还望王爷笑纳。」
「呵!你不是说这是你们家祖传之物麽?」淮王讽道。
「若是祖辈在天有灵,得知这玉石是在王爷这样懂得赏玩的人手里,下官想,他们也会欣慰的。」
淮王没有立刻回他,只是将那血玉拿在手里看了看,而後放下,面色肃严,「宋遥,本王听说你为官清廉,秉公执法,不曾贪图百姓一分一毫,也不屑谄媚讨好之事......你这样,岂不是在贿赂本王?」
宋遥抬头,「若是以物易物的话,便算不上是贿赂了。」
「哦?」淮王来了兴趣,换了个坐姿,手指在桌上轻叩,「你倒是说说,你相中了本王身边哪件宝贝?」
宋遥道:「下官斗胆,想以玉换玉,不知王爷可否将无双公子赠予在下?」
「放肆!」淮王一掌落在桌上,正要骂他痴心妄想,但转念一想,情绪略平复了些,「你以为无双公子的身价是这块玉石可以比得的麽?」
宋遥笑了一笑,「王爷带著无双公子千里迢迢到江州,下官自然是相信王爷是为了向下官炫耀,只是天下比得上下官手里这块石头的美玉说少也大大有之,王爷却偏偏带了个人来作比较,不知下官是否可以如此猜测,王爷也定是知道了下官喜好男风,故而才带无双公子来的。」
淮王不说话,勾著嘴角看他,然後朗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宋遥,本王没有看走眼,你果然是个聪明人。」然後朝门外的方向扬了下下巴,「无双就在门外,你若喜欢给你也无妨,不过本王要提醒在先,他那一张刻薄乖张的嘴可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受得了的。」
宋遥躬身又是一揖,「王爷愿意割爱,下官在此谢过。」说完便退了出去。
淮王坐在桌边看著宋遥出去,顾自呆了一阵,然後又转向那木制锦盒里的血玉,手指在上面轻抚而过,触手温润。
方才正想冲出去把那个作践自己来折磨他的人揪进来狠狠地欺负,不想宋遥会在这个时候来,而明知这些都是在演戏,却仍是掩不住的愠怒。什麽破石头,怎可与他相比?他是陌玉,是无双公子,是他......好不容易才得手的,这世上绝无仅有的珍宝。
外面雨一直下著,陌玉静跪在那里,俨然冰雕的一般。
他知道淮王那一掌是真的气了,因为以前两人闹得再难看,他也不会做出这麽失态的举动。他猜测,那一掌,也许并不是因为宋遥为他吮吸指上的伤口,而是因著漪兰操。
只是一时的感慨,谁想到会这麽巧。
他在这里跪了这麽久,但也知道那人就在那扇窗後一直站著。感觉他们两个就像任性倔强的孩子,都知道自己有错,只是执拗著谁都不愿跨出退让的一步。
头上现出一片阴影,雨水被掩去,陌玉抬头,正对上宋遥柔和的目光。
「可曾想过?有一日静水流深,闻喧享静,不再受缚於人?」
陌玉愣了一愣,然後摇头。
宋遥一手执伞,一手搀著陌玉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扶起来,「那麽从现在开始,你尽可以想了......」
跪著太久,腿早已没了知觉,视线扫过那扇疏窗,蓦得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陌玉嘴角一弯,顺势倒在宋遥身上。
既然喜欢吃醋,那就吃个够好了。
被宋遥抱起转身时,陌玉听到身後房间里一声茶杯摔地,分外满意地笑。

32

原就受了凉,又在雨里淋了一天一夜,铁打的身子骨都受不住何况陌玉受过两次刑还未养好的身子。
这一场苦肉计,到最後难受的还是他自己,虽然觉得利用淮王的感情捉弄他确实不对,但谁叫他一上来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打人?
不过这一场假戏真做,倒是真的引起了宋遥的同情。
陌玉昏睡了几日醒来,一睁眼,发现自己仍是睡在原先和淮王住的那间客房里,不觉纳闷。这时,宋遥端著食盘走了进来。
「那间厢房坐北阴湿对你身体不好,王爷已经走了,所以我就著人把你搬回了这里。」宋遥将食盘搁在桌上,而後走到榻边,手抚上他的额头,「热度总算是退了,睡了这些天想是饿坏了吧?」说著去端粥,一回身,见陌玉已经下了榻来,作势要跪,宋遥箭步上前将他一把拖住。
「你做什麽?」
「大人的恩德陌玉无以为报,请受陌玉一拜。」
「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淮王本就有此意,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大人助我脱离苦海,犹如再造,这一拜若是不受,我自难安。」
宋遥轻叹了口气,松手,看著陌玉跪下给他磕了个头,然後将他扶上榻,替他将被褥盖好,「大夫说你年纪轻轻,但身体却是虚得厉害,若是不好好调理落下了病根,以後可有得苦了。」
陌玉微微颔首,「谢谢大人关心,先前受过脊杖和拶指之刑,後又长途跋涉,故而有些疲累,想休息一阵便也无妨了。」
「拶指?」宋遥一惊,放下手里端著的粥碗,捧起陌玉的手细细地看,「有没有伤到筋骨?琴师的手便是生命,淮王如何不知竟是下得了这样的重手?」
陌玉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来,「不妨事,大人也不是听过了,我还是能弹琴的。」
宋遥在他榻边坐下,轻吹著手里端的那碗粥,然後舀了一勺递到陌玉嘴边,「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从今往後,你只须考虑著如何让自己活得惬意便不枉费了那块石头。」
陌玉点了点头,睡了几天确实饿得慌,宋遥准备的粥软糯滑爽,陌玉就这麽让他喂了喝掉了一碗。然後看著宋遥将空碗和药碗收拾进食盘然後端起走到门口。宋遥转身对他道,「好好休息,我有事在身晚点再来看你。」
宋遥走了出去,将门轻掩上,陌玉轻叹了口气,心里竟生了几分愧疚。虽说是为了百姓为了江山,但是宋遥不是坏人,他只是跟错了主子。要是那一天让他知道了自己的真正目的,他会作何感想?
将祖传的玉拱手於人,却是换来一场骗局,钱财乃身外物想宋遥也不会放在心上,只是那一片心意......
之後几日,相处下来,陌玉心里的愧疚更甚了一些。宋遥待他很好,衣食完全还是按照淮王在的时候那样吩咐,他一年的俸禄其实不多,作风清廉,生活勤俭,更是不折不扣的君子,两人相处时,多是谈天说事,不然就是听他抚上一曲,再无逾规逾矩之事。
便想,不知有没有办法可以让宋遥自己想明白,一场叛变多少流离颠沛,就是现在克扣修缮堤坝的款项也是把民生推入水深火热,宋遥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些......
这日宋遥带他上街,一路集市看过来,琳琅满目热闹非常,但陌玉心里有事,自是一点精神都提不起。
百姓见到宋遥都异常亲切,拉著他说东说西,卖菜卖水果的大婶一捧一捧的往他怀里塞东西。
「宋大人似乎很受百姓的喜爱。」陌玉说道。
宋遥笑了笑,负手身後,「为官万事民居首,江山稳固,百姓安康,是为官之本。」
陌玉点点头,「像朱有金那样不顾百姓生死的贪官就该千刀万剐!」说完转向宋遥,只见他脸上的笑凝固在那里,而後缓缓敛去。
两人闷声不响地走著,前面有个孩子拿著糖葫芦蹦蹦跳跳不慎摔了一跤,宋遥上前将他抱了起来,一边安慰著他,一边将他抱到卖糖葫芦的小贩前。
陌玉站在原处,蓦得有人撞了他一下,同时,手里被塞进了个纸包。大街之上分不清是谁,想应该是淮王的暗卫。
见宋遥已走了回来,便推说自己累了,於是两人一起回府。陌玉躲进自己的房间,拴上门,然後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纸包。
纸包里一张字条,上面写著「书房画卷暗格」,还有一个更小的纸包,拆开来看是一些白色的粉末,该是迷药之类的。

33

是夜,陌玉带著一壶酒去找宋遥。
宋遥正在看公文,听他说睡不著突然起了酒兴,於是没什麽戒心地放下手里的事和他对饮起来,不一刻便趴倒在桌上睡得人事不醒。看到他如愿被迷倒,陌玉的心情有些复杂。
宋遥的府上没什麽下人,陌玉擎著来到书房,四下照了一圈,找到那画卷,然後掀开,果然如字条上所说,後面是一个暗格。
从暗格里取出那本簿子,陌玉将蜡烛放在案上,就著微弱的烛光,翻了几页,但是......
一片空白!
!啷!
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擎著火把执著刀的人鱼贯而入,陌玉拿著那空白的帐簿後退了两步,进来的那些人不像是府衙里的人,而走在最後的──是宋遥!
「你?!」陌玉有些惊讶,他不是应该......?
宋遥脸上一派平和,「你是不是在想,我明明已经被迷昏了,为什麽还会站在这里?」他浅然一笑,「因为那字条和那包药是我安排人交给你的,我只是不放心想试探一下,没想到......你这一切竟然都是在做戏。」
陌玉慌了一下神,遂又马上恢复镇定,「宋大人,你说我是在做戏,你自己又何尝不是?」见宋遥不答,陌玉便问道,「宋大人是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宋遥道:「就是这几天,我在审阅各地卷宗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朱有金的案子按照一般的流程,应该是递到我这里来再由我呈交三司。想是淮王生怕我会徇私擅自饶过他,便直接让杜羽悠接手,但杜羽悠是工部侍郎,何来的权责来处理三司的事......这样一想,便知这一切应是早已计划好的,不然杜羽悠和那个御前侍卫怎麽会这麽快就赶到了?而且还有这麽大的权力,立刻就将缴获的财物充作公款以作缮款所用。」
陌玉想起淮王那时候说的话,为了从朱有金手里救下他,因而冒险动了朱有金这枚棋子,想来在庙里的时候,他说要让人提前护送自己回京,该是预料到事情会被拆穿,只是早晚的问题。
「宋大人,你不曾忘记白日里和我说的话麽?『为官万事民居首,江山稳固,百姓安康,是为官之本』,现九水泛滥,洪荒连连,而宋大人却是暗中克扣修缮款项,置民生与水火不顾,难道这样还是『民居首』?还是『官之本』?」
面对陌玉的质问,宋遥依然平静,「我也知道这麽做会让民不聊生,但只能说,你我各为其主,各司所职,晋王对在下有知遇之恩,在下自当涌泉相报。」
「宋大人,你爱民如子,为官清廉,晋王只是在利用你的一心图志,若是你真助他得了江山,他还会留你这个帮凶在身边随时威胁他麽?」
闻言,宋遥怔愣了一下,随即道,「就算如此,你利用我的同情和钦慕来接近我为你的淮王做事,在我看来,一样卑鄙下作。」说到这里,宋遥脸上已显怒色,自己如此待他,到头来却是彻头彻尾的一场骗局,什麽清风竹庐,弈棋抚琴,不过都是自己的妄想。
「来人!」一声令下,「将他拿下!」那几个侍卫紧了紧手里的刀,向陌玉靠拢过去。
就在这时,有人蓦的破窗而入,来人是淮二和淮七。
「七,你护著公子出去,这里交给我。」
淮七一点头,拽著陌玉的胳膊从窗口翻了出去,身後传来打斗的声音。淮七拉著他一路在廊上狂奔,却见不远处火把点点向这里过来。
「这里都是晋王的手下,属下把他们引往後门,公子请从侧门出去。」淮七说完便身影一掠消失在半空中。
远处人声吵杂,有人在喊「在那里!」「快追!」
天空又开始下雨,厚重的云密密的堆积在一起,雷声轰鸣,煞是惊人。
陌玉从边门走了出去,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去,只闻耳边马蹄奔踏,还不及回头,被人揽住腰带上了马。
「放......」後半面的话湮没在彼此紧贴勾缠的唇舌间,熟悉的气息,让他方才还不知所措惊惶未定的心绪略略平复。
狂热的吻,带著几分薄惩,然後恋恋不舍地分开。
「以後不准弹『漪兰』,也不准再想那姓封的奸商,更不准......」淮王恶狠狠地说道,陌玉有些懵然地看著他,於是淮王低头在他红肿唇上又重重地亲了一口,「下次本王再控制不住情绪打了你,你就打还回来......不要再折腾自己了,你难受,本王更难受。」说著甩开鞭子催促著马,一路在雨里狂奔,「城里都是晋王的人,本王的人马都在城外候著,只有和他们会合了才算安全。」
陌玉被圈在淮王的臂弯里,厉风挟著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却一点都不觉得冷,抬头,淮王一张眉角飞扬刀隽出来般俊逸的脸,几分桀骜,几分强势,还有几分只有自己才感受得到的柔软,不觉浅浅一笑,作势抱住淮王。
「其实,在弹漪兰的时候,心里想到的......是王爷......」
淮王一震猛地一拉缰绳,虽然背上驮著两人,那马依然前掌高高立起,仰首长嘶了一声。淮王突然停下马,一来是为著陌玉的话,二来则是前方如擂鼓一般马蹄凌乱踩过路面踏过水塘的声音。
「这笔帐......本王以後慢慢和你算!」一抖缰绳,掉转马首,「看来老六这次是豁出去了,陌玉,抓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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