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过去了,天开始下雨,闷热消散,变得阴冷。
万剑天怜惜的摸摸司空墨的额头,觉得烧退了大半,一颗心却放不下来。这天色是越来越晚了,若墨到天黑还不醒,他要怎么办?
万剑天从未如此恐惧,却也明白,这李太医多半没什么法子了,就算有法子司空墨也没那时间耗,爱人的命是系在自己身上的。
快速的去除淤血......只能那样了......
万剑天将司空墨狠狠一抱,在他耳边轻声道:"墨,你记住,你是天子,是要万岁万岁万万岁的。"
"不许死。"半响,他又命令似的道,方放开了紧抱的手。
他要给司空墨去心脉处的淤血,现在只好以毒攻毒,让司空墨把淤血吐出来......但,若有点闪失就是伤上加伤......
窗外一声闷雷,万剑天一咬牙,凝神敛气,运气的手抚上司空墨的背脊......
刚开始还好,万剑天的真气对司空墨的心脉来说是一种轻柔的保护。可一会后,司空墨脆弱的身子便不能承受加在自己身上的力了,这源源不断的内力开始束缚他,压迫他,冷汗越来越多,胸口也是翻腾,越来越痛。
本能的想要挣脱疼痛,司空墨微微的挣扎。
司空墨病弱不堪,就算挣扎实际也没什大动静,却让万剑天一怔。知道这是漫长的煎熬,万剑天几乎想撤回内力。
他不敢逼急了,怕反伤了司空墨的心脉,但若不一口气逼出司空墨体内的淤血,只会让司空墨受到反复的折磨。
这等关头,不能分神!
万剑天告诫自己后不再顾及,手上输出的力更重了些。
司空墨昏迷中皱起了眉,压抑的低声呻吟着,这或许就是他的骄傲吧。
万剑天听在耳里也不免想,就是昏迷难受也不想轻易的暴露自己的脆弱,这么骄傲的人,这么不服输的人,一定会活下去,活得比谁都好。
万剑天多了许多信心,不再迟疑的,更是加快内力。
许久许久,司空墨的呼吸从若有若无变得短促,万剑天知道紧要的一刻就要来了,自己的内力也要用尽了,手都开始无力。
墨,挺住!
终于,司空墨浑身一抖--
然,他没有吐出淤血,反而重重的倒回床,身子微微抽搐。
"墨!"万剑天大惊,忙把他翻转过来,脸上立即青白一片。
只见司空墨喉头上下滚动,只见出气没有进气,竟是一口气咽在喉咙,然后这气落下一点又回升点,再落下去一点......
万剑天见过不少人死前的景象,他知道,若这气落下去了,司空墨也就死了......
他大骇,心凉了一半,忙用手有节奏的按摩司空墨的心脏部位。
"墨,呼吸,快点呼吸......慢慢的,吸气......呼气......快......快呀......"万剑天这话说得矛盾又颠倒,当真是急得没了理智。
"不许死,不许死......我们,我们会好的......不许死......"
"你认输了么......你好生没用......快吸气......到了这一步突然就输得一败涂地......吸气......你甘心么......"
一声惊雷,秋日骤雨,倾盆。
"坚强些,坚强些,坚强些......"万剑天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了,最后只是麻木的重复着这三个字。他觉得自己像个溺水的人,魂魄就要消散了。他想他现在经历的是他一生里最痛苦最痛苦的事。
司空墨好像真的听到了他内心的呼唤一般,一口气来来回回,总算没有落下去。
痛苦的喘出咽在喉咙的气,人还闭着眼就"哇"的一声突了一大口黑血,然后又连续吐了几口黑血,眼终于睁开了一条缝。
万剑天一愣,忙去给他顺气,脑子里还是乱哄哄的,迟钝的反应过来--司空墨不会死了!
呕血之后,司空墨绵软无力的倒回去,万剑天把他平平的放回床上,心里惊喜无比,脸色荡开大大的笑。
司空墨眯着眼看他,眼前的人从模糊到清晰,认出是万剑天。
笑得真好看。
这是司空墨清醒后的第一个想法。
"墨,谢谢。"千言万语,脱口的却很简单。
谢谢你活着,谢谢。
然而,司空墨嘴角费力勾起的笑慢慢消散,露出诧异的神情。
"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万剑天看他眸里闪过一丝惊恐,忙问。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到......"
33
笑容定格,一向处变不惊的万剑天也显得僵硬和滑稽。尔后,笑容失去阳光的庇佑,开始灰暗、凋零。他再也笑不出来。
墨,别开玩笑......
万剑天想这么说,但他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司空墨也笑不出来,他甚至连短暂的迷茫都没有,大脑疲惫而又异常清醒,像被人浇了盆冷水--
听不到,我听不到。
这句话清晰的在大脑深处响起,他有些头痛。
对不起。好半晌,司空墨看见万剑天说了这三个字,表情郑重。
道歉不过是无能为力又追悔莫及时的选择,但万剑天不知道,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
摇摇头,他说:这不怪你。
应该说出口了吧?因为听不到,所以他有些疑惑。
不,是我的错......
他听到了,司空墨放下心,不再去争论责任的归属。万剑天要担,他也阻止不了,只是,他会心疼。
司空墨费力伸手去摸万剑天的眼下的黑影,有些肿。他看他满是血丝的眼中深浓得让人窒息的歉意。
万剑天只觉一阵冰凉,就像流泪的滋味......
"我需要你帮我。"
"让我帮你。"
同时的,两人同时请求。
他们都是冷静的人,就算生活突然被暴风雨席卷,只剩残垣断壁,他们也会在片刻的错愕之后走出废墟,追逐着暴雨继续前进。因为,当灾难来临,最重要的是勇于担当。
门外忐忑不安的伏公公和李太医被唤进屋。两人看到司空墨醒来,激动得要谢天谢地。转而听万剑天说司空墨听不见时,两人的脸色又一阵铁青。
不过,两人看司空墨与万剑天都镇定自若的,心里又很快的安定一些。
"这是高烧烧出来的,也许烧退了就会好转......"李太医停下话,目光躲闪。
屋里的人个个精明,都明白李太医那样的停顿是为什么。所以,大家都不想追问后话。
"但,也许永远也好不了。"打破了沉默的是司空墨,感受到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淡淡的问:"对么?"
李太医艰难的点头,万剑天面冷,心冷。
万剑天不说话。
李太医退下了,伏公公也退下了。
万剑天还是不说话。
直到天色完全暗了,司空墨疲倦得快睁不开眼,万剑天才用诉说既定事实的口吻坚定缓慢的道:"一定能听到。"
会心一笑,司空墨点头,放心的阖上沉重的眼皮。
一定,因为我要亲耳听你说爱我。
"睡吧。"万剑天细心的为他掖好被角,然后坐在一旁,静静的思索着。这几日,问题接踵而至,他还没来得及理清。
知道真相后,他要怎样面对司空研?
他不爱司空研。但,他曾经极度欣赏司空研,他喜欢那种波澜不惊,高雅脱俗的气质。这种不是爱恋的喜欢,他从来不曾否认,也一直认得很清楚。
所以,当他听到司空研凄凄的说爱他的时候,才会那样的不舍和愧疚,才会那样对他好。因为他不会去爱他,回应他,就算在一度对司空墨恨之入骨的时候,他也不会去爱司空研。
现在,他疑惑了。那个说爱自己的人,是真的爱自己吗?他把自己与司空墨的事让给先帝知晓,是因为想分开他们,还是,单纯为了帝位?
不管是哪个理由,万剑天觉得有些心寒,但仅仅是,有一些罢了。他不恨司空研,甚至不怎么怨恨司空研,或许是因为司空研不过是对先帝说了事实,并没有做些更坏的事,又或许是,妄图伤害他的不是司空墨。
这个世上,能轻易让他愤怒进而失去判断能力的,只有司空墨而已。
这样说来,对自己而言,司空墨是真的独特的存在吧?也正是这样,他更容易伤害他。
万剑天叹了口气。
今后他与墨会拥有怎样的未来......
"陛下,这次寡人为和亲而来,本打算带着祀平公主一起回龙磐的。不过,尉飞扬的死,平王被嫁祸,都因我国八王爷预谋叛乱这等事打乱了寡人的计划。现在,国内情势虽然得到控制,但路途遥远,许埋有什么凶险也不定。寡人担心公主体娇,出了乱子,寡人负荆请罪也无济于事的。"司空墨一出关,聂炎便来了。
司空墨盯着聂炎,目不转睛。待他说完,便笑问:"君上的意思是,君上先行回国处理政事,等龙磐更加稳固和安全时,朕再将祀平送过去吗?"
"是,要劳烦陛下了。"聂炎侧过身,看窗外火红的枫叶,漫不经心的。
司空墨皱起眉,偏着头看聂炎,片刻才道:"君上心思缜密,这很好。"
没有察觉司空墨的迟疑,聂炎完全被异国的秋景吸引了。他径直走到窗边,完全背对着司空墨。
"雨打青松青,霜染枫叶红。风吹白云动,万里送柔情。"聂炎咏出一首诗,又重复念了几遍"万里送柔情"这句,才道:"自古便有红叶传情一说啊,这诗写得真不错。但,万里之外的柔情又怎样才能送得到呢?是乘着白云传来的还是负于枫叶传来的呢?"
"陛下觉得呢?"聂炎转过身来,看着司空墨追问,却见对方深锁眉头,并不回答。
司空墨根本不知他说了什么,又如何回答?心里着急又不能外露,出了一身薄汗。
"陛下?"聂炎疑惑的喊了一声。
一直站在一旁不吭声的万剑天突然笑了两声,只见他不慌不忙的走到司空墨前才道:"雨打青松青,霜染枫叶红。风吹白云动,万里送柔情。这首《香山》却是好诗,陛下一定想起曾经写这首诗给心仪女人的过往了吧?"
司空墨眼底的慌乱渐渐隐去,微微一笑,算作回答。
"不过,像万里之外的柔情是乘着白云还是负于枫叶传来这样的问题,君上不该拿来问陛下,而应去问我们的祀平公主才对的。是么,陛下?"万剑天笑问。
"不错,君上放心,待龙磐局势稳定后,朕会让人把祀平公主完好的带到君上面前,好让君上不用担心你的柔情要白云和枫叶万里的送。"司空墨点头称是,朗朗的笑。
"陛下有心仪的女人?"聂炎不置可否,反而问道。
我哪有什么心仪的女人,男人倒有一个。司空墨微笑,不着痕迹的瞟了眼万剑天,顺着编道:"是啊,年少轻狂是最易动情,也最难忘却的。心仪谁,总是一辈子也忘不掉的。"
"陛下何必要忘,一国之君,心仪哪个人不可到手呢?"聂炎脸色淡漠的道。
"是么。"可惜,不是因为你是皇帝,就可轻易得到一切的。若那个心仪之人是个男人,因为是皇帝,反而更难。
"是,寡人想得到的人,就一定会得到。"聂炎说这话时,直视司空墨,奴才之气完全隐匿,只让人觉得他是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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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墨一怔,却见聂炎又恢复了一贯的常态,心里虽有些奇怪但也不甚在意。
他们定期于三月,司空墨也有心让自己宠爱的妹妹多在自己的国家过些日子,嫁出去后,也许就永世都不能回来了。
聂炎风风火火的走了,皇城终于恢复一片宁静。
大臣们却说皇上变了,鬼将军也变了。上朝时,皇上总目不转睛的盯着人,目光锐利。说话时,皇上说得少了,鬼将军倒说得多了,也是直直的看着皇上。难道这将军要篡权不成?
可,皇上与万将军的关系似乎比前段日子和睦多了。
反倒是平王司空研与万将军的关系一再的冷下去,平王找将军说事,将军要么冷着一张脸要么皮笑肉不笑,说没两句转身就走。
司空研再好的性子也受不了这般对待,几次下来,也冷着一张脸,后来更是称病不上朝,避而不见。
这葫芦里都卖的什么药?众人摸不透,惶惶不安的。
其实,哪有这般复杂?
不过是,司空墨的烧退了,脸色虽然苍白但身子总算养得不那么枯瘦了,就是耳朵,一点声音听不到。
不过是,万剑天知道司空研算计他,让他们经了这些阻阻碍碍,心里不恨也热不了。
但司空墨似乎一点不忧心,不说国事顺利和自己快到的生辰,只看着万剑天怎么对司空研他心里就舒坦多了。
他琢磨着自己心事怎像个小女人般,但心里就是在乎,就是甜蜜。
万剑天在情爱方面不善言辞,从不说什么甜言蜜语,也不喜欢过多的亲密之举,却会明里暗里的护着司空墨。司空墨虽不怎喜欢他少有甜蜜的性子,但也深知他的个性,万剑天能时刻帮衬自己,他已心满意足。
十一月中旬,梅开得傲雪凌霜。司空墨的生辰总算到了,他以节俭为名只邀了几名朝中重臣和几位妃嫔,一来有助于修正国风,二来是万剑天说了"就算你懂唇语,有我和伏公公在,交流也能应付"但,人多口杂,一个应付不来,出了岔子就不好。"
司空墨本来说没事,但万剑天又加了句:"莫让眼睛太累!"
于是,司空墨答应了。
他微笑着看人们说"万岁万岁万万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也微笑着收下众人精心备置的礼物,他觉得一切都那么好。从未有过的好。
"如果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天池里的一朵莲,平王是子午莲的话,我是什么呢?"到了夜里,他突然这么问。
"大王莲。"万剑天几乎没有思考,脱口答道。
"大王莲?"没听说过,司空墨奇问。
万剑天点头道:"不错,我曾听外来的使臣说起,他们那有一种莲叫大王莲。每年八月开花。花的样子很像普通的荷花,可是大小却非同寻常,花托上的刺毛就有钉子那么粗。最惊人的是它的叶子,一张叶子的直径奇大,载重也特别大。浮在水面就像一个翠绿色的大玉盘,又像一张圆圆的桌面。"
司空墨一听来了兴趣,忙问:"哦?真有此种神花?"他很满意的点头称赞:"不错,真够霸气!"
"当然。"万剑天初听这花可承担很大的重压时心里也很欣赏这种王者般的霸气,就暗自记下来,希望有一日能亲眼目睹它的风采。
"真想看看!"司空墨发出由衷的赞叹,又追问:"那,你是喜欢子午莲还是喜欢大王莲呢?"
万剑天微愣,随即淡淡一笑:"自然是大王莲。"
司空墨很满意,神秘的笑,"不过,我最欣羡的另有其花。"
"咦?"万剑天奇了,这司空墨不怎爱花花草草,这园里的莲花也是为了投自己所好。
司空墨拿过一旁的冰君子,抽出剑身,"你看。"他说时,看着剑身,笑得极美。
"原来是并蒂莲。"万剑天知道这冰君子上镂空刻有一枝并蒂莲,却不曾仔细琢磨,现下认真的看了,才发现那紧簇的两朵花儿形神兼具,如冰中玉莲,让人心神宁静,堪称鬼斧神工。
司空墨仍望着这剑上的莲,有些心驰神往,他幽幽念道:"稽首兰云大士前,莫生西土莫生天。愿将一滴杨枝水,洒作人间并蒂莲。"
他的心思,万剑天也了然,不感动是假,但正视着司空墨道:"墨,你始终是君王。"
言下之意是,司空墨作为君王,不能过分陷入私情,应以国家为重。
司空墨的神情突的淡漠了,他什么也不说,凉凉一笑:"我明白,千千万万的人负载于我,指望我。"
意识到自己煞风景的行为,万剑天心里一闷,补充道:"是指望我们。"
"不说这个,剑天,我的寿辰礼物呢?"司空墨不想在讨论下去,话锋一转,讨起礼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