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走在路上,前面是描了彩虹形状的桥梁,和害羞地躲了一半脸在水里却目光炽热的傍晚夕阳。
在车往人来彼此平行擦肩的暧昧氛围里,欧阳突然想起一个人,像这时的夕阳一样红彤彤的脸,总是不服输或者很自大地和人争执闹腾,黝黑的皮肤藏不住那一抹抹年轻的味道,同样犹如这夕阳的热烈。
那张并不算很熟的脸,在欧阳的心底,因这突然而来的印象呼呼地就燃烧了起来。
那是一个十分有趣的小子。这样想着,欧阳就旁若无人地自顾笑起来。
三年之前,欧阳从国外回来做短时度假,在好友路童童的生日派对上第一次见到镭。那是一个非常显眼的少年,虽然在众人之中,他的长相比不过当时纵横整个十一中的路童童漂亮,也无步小美那般的俊逸。然而却有一种不假修饰的年少不羁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带着要将人灼烧的炙热。
欧阳就想起了SD里的樱木,不管在任何地方,他们都一样总是耀眼夺目。
那时欧阳就笑了,优雅地端起倒映着那晚月色的透明高脚杯,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眼神却一刻没有离开过在对面角落里和人嬉闹的那人。
欧阳并不喜欢男生。所以他对他,当时也顶多只能算是有兴趣而已。
欧阳家和路家,是这个城市里最大的两个家族,相互之间不论从商业还是私底下一直都保持着友好往来。
欧阳与路童童步小美三人自很小便滚在一起,从小竹马青梅难离形影。此后某年,十二岁的欧阳在家里的安排下告别两人独自一人去了多伦多,再次归来时已经是五年以后。这个时候的路童童与步小美两人之间,已经发展到朋友以外的关系。
三人虽是儿时好友,数年再见的欧阳却仍有了难以再融入二人之间的感觉。不过三人里,最为优雅最有大家少爷气的,却非欧阳莫属。
路童童爱好流连各色美女美少年之间,步小美更像个街头小混混,欧阳却从任何一处的言谈举止里透露出那种浑然天成的上流少爷气息,甫一回国,就有无数大家小姐小家碧玉争先恐后地向他自投怀抱。
只是欧阳家的少爷都笑了去,以"现在忙于学业,多谢各位姑娘厚爱。"为理由,从容淡然地将所有人拒之门外。
从始至终,从未有人将真正的欧阳看透过,也从未有人曾跨进过那一道通往黄金岛的雍容门槛。
而他再次见到多年未见的好友时,他们中间又多了那一个被人叫做镭的少年。年轻的脸,和张狂的眼神,扫过每个人视线的炙热,如那个夏天里的熊熊火焰,让将近四十度的温度,在心底变得滚烫而汹涌。
欧阳放下酒杯,然后看到那人朝他走了过来。
他搂住了他的肩膀,大方地邀请他加入他们之中。
"一个人喝酒多闷。"他说。
他不知道欧阳是谁,就算知道也不会在乎。在镭的人生观价值观里,只有朋友和非朋友的人。没有有钱人和穷人的分别。
所以他不在意那之中某些知情人的视线与废话,路童童的众多客人里,也分为不同的圈子。各自为了不同的目的而来到这样一个豪奢的宴会,各自做着想要做的事情。
而镭所在的那一堆人,他们轻狂而热情,为朋友的生日而来,从不存在利害与价值。
欧阳本不喜欢太为狂野的场面,可是面对这人的时候,竟不知道该找怎样的借口去拒绝。于是他仍旧优雅地点了头,在许多人惊讶的目光里走向那些年轻的面孔。在镭依然搂在他肩上对他兴高采烈地说着那些在他眼里无关紧要的话时,一瞬间却有了真实的错觉。
如果自己不是生在这样的家庭,现在是不是也应该和他们一样。十八九岁本该潇洒不羁,盲目却真切。然而自己的十八九岁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安排好。
无从选择,没有退路。
那一晚那人喝得烂醉,欧阳离开的时候却依旧优雅自如,丝毫看不出一丝醉意。事实上他也陪着喝了很多酒,无奈天生酒量过人,放倒许多人后,才有人暗叹他千杯不倒的气度。
他没有向主人告别,路童童此刻不知道匿迹到哪里去了,连并步小美也一同消失。
他笑笑,果然时间从来不等人,恍惚之间,就什么都变了。
准备开车的时候,突然一个庞然大物撞向车窗,然后就攸攸地顺着玻璃滑了下去。
欧阳皱着眉头从另外一边开门下去,绕过去看到那个点燃烈火的少年,倚着他的车轮呼呼大睡。
蠢货。他在心底念。笑容却不自觉地浮现在了脸上。不是平日那种醉倒众生的面具般的笑容,有自己也没注意到的沉溺感觉。
他拍拍他的脸,没有任何反应。于是连拖带拽地将他搬到车上,发动了车之后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这人的地址。甚至除了他的称谓之外,对他一无所知。
他转过脸去,他正在醉了的梦里睡得香甜。脸是十分年轻而好看的脸,在街灯下微微张着的薄薄的嘴唇,呼吸着某种不该出现的诱惑。
混乱了车窗内的空气。
"小纯,你好傻哦。"他在自己的梦里,梦到他最喜欢的女生。他的话,却吓到了坐在一旁的人。
欧阳纯。小纯。还有多少人这样叫他。
有多久,不再有人这样亲昵地唤过他了。
欧阳的心里,就突然地升腾起一阵甜腻和柔软,然后朝那还在梦里开心无比的人俯下了脸去。
男生的唇,不同于女孩子的润滑,却有着另一种细腻感,和着酒的味道,一并窜入了欧阳的嘴里。
他突然不想放开他,看他微微挣扎着喘气却仍不醒来,想就这样吻着他让他窒息而死算了。
【二】
此后三年,欧阳再次回到这个城市,终于还是有了不再属于自己的感觉。十九岁第一次回来的时候,那时还只是觉得有些陌生,却没有现在这样强烈的孤立感。
路童童和步小美的交往,早已经变得光明正大,两家的家长连同整个商界娱乐界都早把对这两人的不同关注放了下来。
现在他们的新宠,是这个即将回国定居的欧阳家族的少爷。比女人更美丽的面孔,比谁都雍容的气质,堪比金山的家业,和从无任何八卦的历史。
其中的任何一样,都足以让他们追逐他很久。
欧阳停好车,慢慢地踱到江边,彩虹的桥梁,在不远的地方招摇。记得欧阳纯的人,还有几个呢,所有人都记得的,只有那个出生在有钱人家的少爷,潇洒而多金,俊美而淡定。
而这个人,却不是真正的欧阳。
真正的自己,早在还是孩子的那时,就已经被所谓的家族责任禁锢起来,从此没人再看得到。
欧阳穿着短袖的衬衣,没有扣上扣子,露出里边白色的紧身体恤和白色皮肤。戴了墨镜,换了与平日不同的发型,而那张脸还是遮不住地性感而致命。
不过这个带着海边风情的人,此刻没有人发现他就是那个从来都着装得很正式的欧阳少爷,没有人见过他这样的装扮,也无人见过他除了高贵以外的任何气度。
夕阳逐渐消沉,慢慢地连最后一点嫣红也被地平线收了回去。江边没有变得寂静,反而更加热闹,人群出现,走走停停,互相嬉玩,场面热闹,画面有着那个人身上的颜色。
当天晚上为迎接欧阳纯正式归来而开的派对,却唯独少了主角。不过在路童童的带头下,一群人仍旧闹得尽兴。
这个世界少了谁不是一样在继续,任何事情只是在开始与结束的时候为它找一个适合的理由,不在乎过程,更不在乎谁该如何的问题。
欧阳回去的时候,没有想过会有第二次偶遇。如果当时他听过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是巧合,第三次是命中注定这样的说法的话,估计他宁愿选择一辈子都不要再遇到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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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里有清凉的触觉,这是一个繁华并且干净的城市,永远不需要去计较它的污染指数又达到了多少要怎样去将那些漏洞补好。
就和人一样。如果做得到完美无缺,就不用去在意该怎样改正怎样变得更加引人入胜。
不过这样的完美,却不是无心插柳,而是有意为之。
然后那个人就跌跌撞撞地冲上了马路,在欧阳愤怒并颇有些担心的刹车声里倒在了车的前车盖上。
欧阳的第一反映是想起三年起做过相似的事情的人,第二个反应在他下车看清楚那人的样子时,愣愣地立在当场好久。以至于被挡在后边的车里的人都以为他撞死了人。
所有人看到他将那个一动不动的高大物体搬上了车,都以为他想毁尸灭迹,并有人记住了他的车牌号,同时考虑要不要报警。
他把他扔上副手位,然后不再看他,三年前的事情,已经不准备再发生第二次。让自己失控的人,从来不需要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可是这个小子,难道又要如三年前一样,重新将他扔到大街上?
这样想着,不知道那一次他在街上醒来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表情。欧阳便又微微笑了起来。
不管怎样,都一定非常地有趣。
他终于还是没有忍心再次将他扔出去,把这个比自己高大地物体扛进了家里,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里将他拖进浴室,拔光他的衣服,塞进浴缸,洗去这人一身的酒味。
镭的额头上冒起了个包,估计是重重倒在车上时被撞的。当时欧阳在车里还感觉到他撞上金属盖时的力度,喝的大醉的人自己却毫无知觉。
像他这样喝酒,喝醉了又自己一个人跑去撞车的笨蛋,竟然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被车给撞死,真是不知哪辈子积下来的运气。
他拿毛巾给他擦脸,他在醉意里抓住了他的手。欧阳不想历史重演,因为他已经开始叫"小纯",并露出让人失控的傻笑。欧阳用了很大的力气捭开他的手,然后吩咐了人进来给他洗澡,自己回到客厅倒了一杯冰水,却没有将心底燃烧起来的东西镇下去。
这似乎真的有些不好,再和他呆下去,自己估计就真的快要不受控制。
于是欧阳开始学那些曾经觉得很傻的失恋的傻瓜,去想这个人的缺点,以为想得多了,就可以很厌恶地将他踹出门去与他再无交集。
然后他很快发现自己仍旧和三年前一样对他一无所知,包括他所有的优点缺点大事小事。
下人走了过来,告诉他已经给那家伙洗好澡了。
他点点头,"扔到客房里去。"
于是镭成了第一个被欧阳少爷带回家来的客人,虽然少爷的态度有些冷淡或者说奇怪,但是被少爷亲自抱回来,并亲自抱进浴室里的人,怎样都不会是普通的客人吧。
所有的下人都这样想着,却不知道这人与他们的少爷,真正的交集也仅仅只有过一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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镭在鸟鸣声里醒来,这让他觉得有些奇怪。习惯性的宿醉的感觉没有平时强烈,看来是有人喂过他醒酒汤之类的东西。
在还没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的时候,纳闷为何家里突然之间有了如此安静的早晨,甚至可以听到鸟的叫声。
然后有人推门进来了,镭的头很痛,眼睛难以睁开看清楚周围的一切,思维模糊的以为是小可来催他起床。就不耐烦地翻过了身背对着来人,"今天我不去车场了,别来烦我。"
过了好一会都没有听到小可发怒的吼声,反而让他无心再睡。终于慢慢清醒地睁开眼睛,看到干净而华丽的房间,也不是在路童童的家里,就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然后他转过了身,看到一个女人长相的家伙,表情很淡,气势从容,正挂了一点点笑容在嘴角边看着他。
这是一张有一点印象的脸,却始终想不起来自己是不是认识他。
"你、你--我......我怎么在这里?"看着床边的人,支吾半天,终于仍旧开了口问道。
"不是你央求我带你回来的吗,难道你全部都忘了?"欧阳细细地笑着,手里拿着给他备换的衣服,看他那么紧张的样子,怎么都想不出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人因为紧张或者害羞而脸红的样子竟是如此的可爱。
"我、我怎么会央求不认识的人,而且我......"明明记得昨天晚上是和陈放他们在喝酒,然后谈到感情,想起自己追了好多年都没有追到手的小纯,一时愤懑感慨,自己虽然很穷,但是也算是高大英俊吧,虽然不会讨女孩子欢心,却也不会到处胡来,家里人口众多,却也能算得上相亲相爱,职业是车场的修理工,但是是自己的爱好,一向做得很快乐。这样的自己,除了比别人穷一点要供下面的几个弟弟妹妹上学,但是也有不少女孩子追求,为什么小纯就偏偏看不到自己的好,总是趾高气昂地挑剔呢。
然后就因为想来想去也想不通,抱着瓶子喝得烂醉,再然后......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难道自己真的在喝醉以后跑去求一个陌生人带他回家?
看着他一脸不好意思地望着自己,然后涨着通红的脸说:"真的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自己原来这么没酒品,昨晚没有给你添麻烦吧。对了,你是哪位,下次我一定登门道谢,真的很抱歉。"
说着便准备翻身起床,在掀开被子的那一霎那,一道惊雷劈到头上差点没被吓死。全身竟然是光溜溜的,难道自己竟然趁酒醉以后在别人家跳脱衣舞?!
镭只想着这回完了,丢脸不说,给人家造成麻烦,还真是怎么都道歉都觉得自己很惹人烦。
欧阳忍了忍,将想笑的冲动咽回肚子里去,微笑着说道:"这是给你准备的衣服,穿好下来吃早餐吧。"然后就迅速地转身出了去。
再在这里站一秒钟都怕自己会忍不住大笑失礼。看着那人一脸愧疚的表情,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三年前还以为他是那种大大咧咧什么都不会计较的人,现在才发现这个人在某些场合中、某些人面前其实格外的拘谨和小心。
欧阳有一种自己也没发现的拣他回来其实拣对了的想法。
镭觉得这人虽然长了张比女人还媚的脸,但是却并不惹人讨厌。和自己说话的时候没有一点少爷的架子,好心地将自己拣回家里,不计较自己给他添了麻烦,现在还给他准备衣服客气地叫他吃早饭。
不过他真的有些面熟,一会一定要问清楚自己是不是以前见过他。
欧阳坐在院子的凉亭里,在多伦多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户外早餐的习惯,家里的院子很大,是三年前回来度假时在自己的建议下扩建的。
于是镭一踏进花园的时候就有一种要迷途其中的感觉,想不通这些有钱人,为什么都喜欢把自己家搞得跟迷宫一样。
在管家的带领下来到欧阳所在的地方,早晨的阳光温和地洒在欧阳的身上,隔着一条绿荫的路看着他,镭恍惚间又有了绿野仙踪的错觉。
这家伙长得太过漂亮,不过因为很高,声音很有男人味,气质也非常地好,就仍旧不会让人觉得他很阴柔而对此觉得反感。
镭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就只有觉得他真的很特别,和自己认识的所有人比起来,他身上有一种任谁都做不出来的看似温和却冷静的气息,让人同时有亲近和距离的两种感觉落差。
欧阳招呼他坐下,对面的人不似三年前给他强烈的炙热感,却仍旧有一种属于七月的活力。
吃完早餐,镭起身告别。欧阳告诉他自己刚从外面回到国内,所以以前没有见过他,镭想不出欧阳有什么理由要骗他,所以只当自己对他有"似乎认识"的错觉而已。不过两人在早晨短暂的谈话里找到不少共同话题,镭便以一向的习惯觉得自己又认识了一个朋友,在告别的时候还邀请欧阳下次与自己一同出去玩。
真的是快热型的人,刚起床时还拘谨得要死,一个早餐的时间就能和人家勾肩搭背无话不谈,这样的家伙,实在时单纯得可以。
管家走过来,问镭少爷的衣服要不要叫人给他送过去。欧阳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这个家伙很有趣,自己和他很谈得来。但是有些东西适可而止就行了。车祸往往都只因为司机刹车刹得不够及时,而被撞的人在被撞的前一秒对未来还浑然不知。
所以只要司机此刻还是清醒的,就要控制它不让它延伸出车祸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