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等!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那你还有什么好建议?"
"哼,如果按我说的做,那一定......"
卧室内的争执戛然而止,一眨眼的功夫,姚俊威就看到那蛮出现在了视线范围之内。它冲着姚俊威看了看,旋即扬着下巴指了指房门。姚俊威会意后立刻关上了房门,跟着它进了卧室。
卧室内雍言一反平时的嬉皮笑脸,神情严肃地站着床边。他的两只手手背向上,相互紧挨着悬在空中。十指张开到最大限度,两个掌心下流动白色的气体。那气体似乎被他所控制,没有扩散开来,只是形成了大约足球大小的一团,和另一种黑色的气体相抵。
从馐双目紧闭躺着床上,脸色惨白一片,嘴唇却呈现出骇人的紫红,像是被重拳殴打之后凝成的淤血。他的上身赤裸着,然而却看不到喘气的动静。左胸膛上一道3寸来长的伤口看得姚俊威触目惊心。因为这个位置正是姚俊威梦里所见到,从馐被那把黑刀刺中的地方。这个刀伤如同被烙铁烫印在姚俊威的脑海里一般,只一眼他就辨认了出来。
从馐伤口处并没有流血,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冒出的墨色雾气。黑雾与雍言掌心中的白色气体形成了胶着的状态。出人意料,这两团气体并不互相渗透混杂,它们中间能找到清晰的接触面。就像是两个兵戎相见的死敌,正在殊死搏斗。再看雍言早已是汗湿重衫,甚至连弯翘的睫毛尖上都能看见细小的水珠。
雍言控制着白雾几次向从馐的胸口压低,然而看似没有实体的黑雾却如同被压缩的弹簧一样,在降低到了一定程度之后猝然发力,将雍言的手掌反弹了回来。而且从雍言不断上抬的手掌能得知,弹力一次比一次剧烈。
雍言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整齐的贝齿死死咬住了下唇,秀气的眉毛都皱紧了。猛然间他大叫了一声,掌心内的白雾瞬间变大,从四面八方将黑雾包围了起来,而黑雾像是被逼到穷途末路的困兽,在刀口和白雾组成的空间内胡乱撞击,希望能找到突破口。
雍言没有给黑雾任何可乘之机,五指以均匀的速度慢慢收拢,白雾也随着他的动作逐步缩小,最终将黑雾全都挤回了伤口里面。接着雍言的掌心彻底贴到了从馐的胸膛上,上下抚摸了几下后,原本狰狞的伤口就这样奇迹般的消失了,而从馐的脸上也渐渐恢复了血色,众人甚至能看见他的胸膛出现了幅度微小的起伏。
见到这个状况,雍言一下子瘫倒于地,连话也懒得说一句。他疲惫地看了看焦急等候的那蛮和向狼,微微点了点头,接着就这么躺在床边睡着了。
从姚俊威踏入卧室的第一刻起,他的心就悬到了嗓子眼里。尽管他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回事,但是不安的情绪仍旧控制住全部的感觉。他的神经随着雍言手掌位置的变化而张驰着,直到从馐的伤口彻消失后,他才逐渐放松下来。
此时姚俊威发现自己的手掌传来些许的痛意。低头一看,原来是他刚才一直紧握着拳头而不自知。指甲深深掐入了皮肉里,有些地方还渗出了几丝血迹。与此同时,掌中分泌出的冷汗流进了细碎的豁口里,里面的盐分铩到了伤处。
见从馐的情况稳定了下来,向狼长嘘一口气后小心翼翼地坐到床边,拿起床头柜上准备好的毛巾,替从馐将额间开始沁出的汗珠细细擦去。
姚俊威看着她谨慎轻柔的动作,突然觉得这个长相甜美的小女孩有些碍眼,同时心里泛起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滋味。顾忌到睡得正香的两人,他对着那蛮挥了挥手,接着指了指客厅后,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刚一坐定,那蛮便走了出来。姚俊威转头看了眼卧室房门,压低了声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那些黑黑白白的气体究竟是什么东西?还有,从馐的伤......"
那蛮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视线透过玻璃窗,望向无边的夜色。它有些落寞地叹了口气说:"从馐身上的伤是很早就已经有的。只不过最近反复得很厉害。你看见的那团黑色的雾气是我们赖以生存的东西--精气和魂离。其作用有点类似人类体内的血液。
"因为伤口迟迟不能愈合,再加上使用过度,从馐的精气和魂离消耗得很快。对我们而言,如果精气和魂离降低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剩余的部分很容易脱离身体,就是你今天看到的这个样子。一旦连最后那点都保不住,那从馐就彻底......死了。"
那蛮低沉的声音像是结实的鼓槌,每一个字都重重击打在姚俊威心中最柔软的角落上。他用力闭了闭眼睛,调匀了气息,又问:"有没有办法救他?"
那蛮沉默不语,似乎在考虑着什么。还没等它说话,姚俊威就听见卧室方向有个语气冰冷的童音传来:"当然有。从馐身上有件东西被人封印了,只要能找到‘墨焱',从馐就会痊愈。"
听到向狼的话,那蛮扬了扬鼻子,没有说话。姚俊威看着向狼从他刚能目视的边缘位置走到视线范围的正中间,每一步都走得极具力量。
向狼眼神犀利,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容忽视的敌意,看得那蛮忍不住在心中"咯噔"了一下。不过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平时看着有些怯懦的姚俊威竟然敢于直视明显不友善的向狼,而他此刻脸上的平静也让那蛮泛起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要如何才能找到你们所说的‘墨焱'?那是个什么东西?"
"是把刀,一把全身黑色的刀。按你们人类的说法,应该算是把魔刀。因为那刀喜欢汲取人类所释放出来的贪婪、凶恶、奢求、残忍、冷漠、绝望、失落、抑郁、怨怼......越是强烈且阴暗的情绪,‘墨焱'越是中意。"
听到那蛮如此描述那把刀,姚俊威算是明白了他在梦里为什么会那样惧怕"墨焱"。他忍不住皱起了眉毛,问道:"从馐,难道也是要靠这些东西才能活下去?"
"当然不是!"那蛮急忙反驳,"当年‘墨焱'的前主人遇害后,这把魔刀就成了脱了缰绳的烈马。只要是人类或者法力低一些的妖兽遇上它,都会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后来从馐为了能够操控这把‘墨焱',将自身大部分的精气和魂离注入了刀身,终于控制住了‘墨焱'的魔性,令它俯首称臣,为从馐所用。
"可是这样一来,从馐也被等于‘墨焱'拴住了。只要他和‘墨焱'分开时间过久,从馐便会因为体内精气和魂离枯竭而死亡。对从馐而言,‘墨焱'不光是能令敌人畏惧的强大武器,更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那蛮,你和他解释这么多干什么!"向狼在一旁急急插嘴说道,"姚俊威,这么说吧,当年从馐和‘墨焱'之所以被分开,完全是拜你的祖先所赐。现在从馐已经面临生死关头。虽说这次有雍言帮忙,他算是有惊无险。但没人能保证下一次从馐还能有这样的好运。
"所以,倘若你真心关心从馐,懂得感恩图报,那就好好想想,你的记忆里有没有任何关于‘墨焱'的蛛丝马迹。要说你们‘临褛族'当年在‘除魔卫道'界也是甚有口碑的,别让我看不起你体内流淌着的‘临褛族'的血,连个小小的封印地都找不到。"
向狼话音刚落,姚俊威就暗中捏紧了拳头,一脸平静地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个普通人,既不会降妖,也不会除魔。就连被鬼上身都要靠别人救我。什么‘墨焱'、‘临褛族'的,我都是第一次听说,你说这话未免太抬举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向狼向前逼近了几步,伸出白嫩的小手,一把抓住了姚俊威的领口,然后透露着与外貌南辕北辙的凶悍表情,说道:"你在撒谎!"
"你们都给我闭嘴!"
26
客厅内的两人一狗都被这轻声而又带着威严的话语吓了一跳。三双眼睛几乎是同一时刻看向了卧室门口。从馐站着卧室门口,身上已经衣衫整齐,除了脸色还有些泛白之外,与方才的垂死之态判若两人。
没等从馐来得及说第二句话,向狼一下子放开了姚俊威,并暗中使劲,将姚俊威推倒进沙发内,接着便迅雷不及掩耳地扑到了从馐的身边,一把抱住了从馐。顿时,豆大的泪花从她硕大的眼眶里滚落。看见向狼变脸速度之快,那蛮忍不住在心中"拍案称奇"。
"从馐,你终于醒了。我都快急死了。你今天可把我们给吓坏了......"
看到向狼卖乖撒娇的样子,从馐有些哭笑不得,原本想好训斥的话现如今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他弯下腰,用手指把向狼脸上的泪水温柔擦去,歉疚地笑了笑说:"对不起,又让你们担心了。"
对比于向狼的激动,姚俊威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兴奋,他只是站起身来静静注视着从馐安慰向狼,并且很有耐心地等到小女孩收了眼泪,这才问候了一声:"你没事了?"
从馐点点头,心中有些诧异地看着姚俊威。不过才分开一天,他竟感觉姚俊威的身上有些奇怪。咋一看,对方平静的表相之下似乎藏匿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再仔细观察,却见不到任何的不妥之处。平生第一次,从馐为自己的敏感感到好笑。
从馐拜托懒懒趴在地上的那蛮用法力送向狼回家。可能是考虑到从馐刚刚苏醒,向狼并没有吵着闹着非要留这里。只是她趁着别人没有注意的时候,对着姚俊威狠狠瞪了一眼,然后对着从馐甜笑着挥挥手,有些恋恋不舍地跨入了那蛮制造出的空间裂隙内。
无视掉向狼挑衅的眼神,姚俊威走进厨房,开始张罗迟到的晚餐。从馐则是微蹙着眉,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可乐,自发地站在厨房入口处,看着灶台前那个的身影左右忙碌。突然间,姚俊威转过身来,扶了扶有些下滑的眼镜问道:"你还想吃晚饭吗?如果不是很饿的话,今天我能不能不做?"
从馐先是一愣,旋即便点点头表示同意,但他马上又问道:"我吃不吃的无所谓,你怎么办?空腹太久对身体不好。"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听到这句话,姚俊威觉得十分滑稽可笑。他微微上翘着嘴角,将没有清洗的蔬菜和肉食重新塞回冰箱,又顺手从食品柜里取出包饼干,对着从馐扬了扬,说:"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我自己,不会让你失望。"
从馐看着姚俊威微笑着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未及细想就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臂。等到姚俊威有些茫然地抬眼望他时,从馐这才惊觉到自己失态了。他轻声咳嗽了一声,理了理情绪后问道:"今天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在你清醒前不久。"
"这么晚!下班去哪里了?"
"一个同事家,随便坐坐。"
"......下次,早点回家。"
"好!"
姚俊威爽快地答应,接着他略微一使劲便挣脱了从馐的手掌,坐到沙发上开始慢慢吃饼干。然而他越是表现的平静,从馐的心里越是觉得不是滋味。房间内弥漫着一股窒闷的气氛,甚至连那蛮都感到有些悒悒不欢。
姚俊威啃完一袋饼干,走进浴室开始刷牙梳洗。等到他再度走出来时,脸上仍挂着不变的笑容。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认为这样的姚俊威和谦可亲,是个容易相处之人。
但在从馐看来,他从内心深处厌恶对方吟吟而笑的表情。他恨不能抡起一拳,重重打在姚俊威的脸上,就此彻底击碎那张蹩脚的假面具,让那人真实的情绪完全暴露在自己的面前。
那蛮走到一直皱着眉宇的从馐身边,咬了咬他的裤管,然后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卧室。大床上,雍言睡得口水直流,就差没有打呼噜,完全破坏了本人纯洁美好的形象。那蛮瞅了一眼,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径自走到了阳台上。
"今晚他怎么怪怪的?是不是我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我一醒来就看见向狼和他针锋相对,他俩在吵什么?"跟着那蛮前后脚来到阳台上,从馐边说边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捏在指尖轻轻转了转,接着又倍感疲惫地放回了盒中。
"因为你今天的情况很糟糕,所以向狼一时心急,将‘墨焱'和‘临褛族'事全都告诉了姚俊威。"
从馐插烟的动作因为那蛮的这句话停顿了几秒,他缓慢地阖上了烟盖,沉默了好一会才问道:"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那蛮摇摇头,"就是因为他矢口否认,说自己不知道任何关于封印的事,而向狼又认定他在撒谎,所以两人这才险些吵了起来。"
"是吗?"那蛮解释完毕后,从馐垂眸想了很久,口气倦淡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不过,从馐,这回我倒是认为向狼可能是对的。我也觉得姚俊威似乎有事在瞒着我们。他今天一回家我就发现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清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嗯,我亦有同样的感觉。不过也有可能是他在工作上遇到了什么麻烦,不方便和我们说。"从馐释然地笑了一下,"而且,估计也没来得及找到机会说。如今他心里又装上了向狼的话,一时间难以理出头绪,却又不愿在向狼面前示弱,所以才会表现得那样异常吧。等过几天我再找个恰当的时机,探探他的口风。"
"希望如此。"那蛮甩甩身子,将全身的毛都抖开后,慢慢踱出了卧室。
第二天早上,当从馐睡意朦胧的时候,依稀听见客厅里有人在走动。他起身开门后,发现姚俊威衣衫整齐地坐在方桌边。他的手里握住着半杯牛奶,面前的瓷碟内有个啃过几口的面包。从馐望了眼窗外的天色,再看了看墙上的挂钟,4点50分。
5点整,石英钟准点报时,一直如老僧入定般的姚俊威被叮当声拉回了现实世界。他一抬头,看到从馐穿着睡衣倚在卧室的门上,目不斜视地看着自己,不由心中就是一悸。
"对不起,我把你吵醒了吧。"姚俊威压低了声音,将视线转到了别处。
"你只是坐着发呆,既不说话,也没动作,怎么会吵到我?"从馐慢慢走到方桌旁,拉开一把椅子坐下。但他刚沾到椅子,姚俊威就像是触电般跳了起来,差点把身后的椅子都踢倒。那蛮原本躺着狗窝里睡得正甜,听见动静后勉强睁开一只眼,斜眼撇了一下有些激动的姚俊威,翻个身后继续睡觉。
姚俊威也被自己下意识的反应给吓了一跳,他尴尬地拉了拉衣服下摆,抿了抿唇后,憋出一句话来:"我,我该去上班了。"
"上班?"从馐再度看了眼挂钟,"现在是早上5点5分,你确定需要这时候出门?"
"啊!"姚俊威轻喊了一声,那神情仿佛是此刻才注意到时间问题。他皱眉查看了一下手表,果然如从馐所言,恐怕这时地铁也刚刚发出头班车。
"报社,有点事,我今天要早点赶过去。我走了。"姚俊威在客厅里来回张望了几次,终于找到了昨晚被他遗弃于角落里的公文包,快速拎起后打算离开。
"你先等等。"从馐抢在他打开大门前叫住了他,"姚俊威,我想,有些事我们需要开诚布公地谈谈。你今天下班后能早点回家吗?"
在姚俊威的记忆里,这好像是从馐第一次当着他的面,连名带姓地叫他。这也是第一次从馐用商量的口味征求他的意见。曾几何时,他很希望自己和那人之间可以这样对话,没有命令,未含嘲讽,不用争执。就像是同一屋檐下的两个好友,和睦相处,会心知交。但如今,这句话在姚俊威听来,却感到有种滑稽的感觉。顿时,一股悲伤的情绪笼上了他的心头,驱之不散。
"嗯,我尽量。"收拾起心情,放下这个承诺,姚俊威火烧眉毛似的出了家门。
今天一整天,姚俊威千方百计地躲着杜风,生怕对方又和他提及从馐、饕餮之类的事。他在自己办公事里呆的时间前后相加不过3小时。而且只要是两人的视线刚一接触,他就飞速地转开,那感觉就和老鼠见了猫差不多。好容易熬到了下班,姚俊威夹着公文包迅速离开了办公事,连桌上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