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从馐的话,姚俊威抿了抿唇,将手里渐凉的牛奶喝了下去,然后用力捏了捏玻璃杯,说:"从馐,我想见见刘金花的鬼魂,你能不能帮我?"
"这个我帮不了你。"从馐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坚定地回绝道,"而且就算让你见到了又如何?人都已经死了,你还想和她说什么?"
"我只想知道究竟是谁下的毒手?"姚俊威说这话的时候不免有些深恶痛绝。
"然后呢,去警察局告发凶手?呵呵,姚俊威,你真以为别人都是瞎子吗?你以为那些警察会猜不到这件事和谁有关?别忘记,你们人类给嫌疑犯定罪的时候都要讲究证据。"
"从馐,我承认我不够聪明,有时候还喜欢意气用事。但我还不至于蠢到对警方说‘这些都是刘金花的鬼魂告诉我的'这类的话。我只是想帮着警方找出那些不为人知的证据。毕竟有很多事只有小花她本人才了解,不是吗?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小花生前笨得没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我也要亲口问了之后才死心。"
"笑话,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踏进了这个圈,你以为自己还能百分百安全?对方既然敢在这种风声鹤唳的关头灭口,可见都是些胆大包天、心狠手辣的人。你如果要逞能,到时候会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弄不明白。我劝你,这些事最好留给警方去处理,你别插手。总之,我不会帮你,也没本事帮你。"
说完,从馐也不等姚俊威反驳,转身回了卧室。而姚俊威完全听不进从馐的话,暗中憋着股劲儿,独自思量自己着该怎么办。
从馐心里明白,这件事说着容易,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所以他原本以为,就凭姚俊威这种容易妥协的性格,努力过一段日子,不得其门之后便会放弃,就像当初他想要驱走自己那样,最多不过是破点财了事。却不料这世上还真有人能够召唤亡魂。
这天下午在办公事内,姚俊威正琢磨着招魂的事,坐在他对面的杜风突然开口说:"我会。"
姚俊威被他莫明其妙的话给说愣了,眨了眨眼睛后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杜风和善地笑了笑,说:"你刚才不是在问我‘谁会招魂?'吗?我说我会。怎么,你那话不是对我说的?"
姚俊威一听,脸上不觉有些发热。方才他一定是想事情太过出神,不由自主将心里思量着的东西说了出来。不过他也庆幸这次的无心之失,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一位能人。
下班后,姚俊威跟着杜风回到了他的家。杜风的家很小,只有一个既算卧室又算客厅的单间。刚一进门,姚俊威就发觉房间里竟然比外面还要冷,害他经不住打了个哆嗦。两幅藏青色的厚绒窗帘将所有的阳光都挡在了屋外,所以整间房间全靠日光灯照亮。
靠墙的神龛里供奉着一个牌位,原本姚俊威认为这是他先祖的牌位,但走进后才发现上面的字一个也不认识。与其说那是字,不如说那是些"鬼画符"更为贴切。
杜风热情地给姚俊威让座倒茶,搞得姚俊威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不是来做客的。好在杜风还算是善解人意,礼让了一会后,他便切入了正题。他让姚俊威把刘金花的生辰八字写在一张黄色的符纸上,然后让姚俊威闭上眼睛,说是他请鬼的时候不能有旁人看着。因为眼睛最能泄漏一个人的情绪,如果有人看着会影响他做法。
姚俊威半信半疑地阖上了双眼,耳边就听见杜风在房内走来走去,嘴里还念念有词。没过一会,姚俊威觉得有股冷风在他的面前刮过,带来的寒气直往骨头里钻,让他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就在这时,杜风说了一句:"好了,你要找的人已经来了。"
闻言,姚俊威迫不及待地睁开了眼睛。他环顾四周,却没看见任何人影。正在他狐疑的当口,杜风将一面落地穿衣镜拖到了姚俊威的正前方。姚俊威往镜子里一看,这面镜子竟然照不出他的人像,只有一团模糊的白雾敷在镜面上,看着很像被热气熏过后产生的水雾。
姚俊威本想问话,就见杜风笑了笑,指着镜子说:"耐心点,她刚从下面上来,还不习惯。"正说着,那团白雾开始自动变化形状,渐渐形成了一个人的外形。先是分出了四肢和躯干,而后连五官也清晰了起来,最后白雾完全变成了姚俊威急切想见到的那人--刘金花。
姚俊威本以为他会看见一个鲜血淋漓的鬼影,因为据说刘金花是被人活活打死的。没想到镜子里的刘金花和记忆中的没太大的差别,只是脸色白中带灰,一看就不是活人的感觉。
没等姚俊威开口,镜子里的刘金花便开始放声大哭,她边嚎啕着边口齿不清地说道:"俊威哥,我好后悔啊,我真不该不听你的话,要是我能早点离开那个公司,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俊威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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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俊威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一个已经死亡的人,所以他只好等刘金花哭声小了,这才问道:"小花,事已至此,你也别再哭了。快告诉我,是不是你的老板派人杀你的?"
一听到姚俊威提及此人,刘金花脸部的肌肉立刻扭曲了,她磨牙凿齿地叫道:"对,就是他,就是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我要他以命抵命,血债血偿......"
"小花,你别激动。你先告诉我,关于做假帐的案子,你手里有能证明你清白的东西吗?"
"清白?哈哈哈......"刘金花笑得有些狰狞,"俊威哥,我都已经死了,还要清白干什么?有了清白我就能复活吗?我现在只想要报仇,我要报仇!"
"小花,你冷静点!"姚俊威有些急了。杜风曾说过,他和刘金花只有一小时左右的相见时间,而现在光是听刘金花抱怨就用去了一刻钟,剩下的时间还不知道够不够问清情况的。
"小花,即便不是为了你自己,你也该替别的受牵连的人想想,你难道不愿意看到残害你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而且就算你能要了他的命又能如何?大家还是会当他是遵纪守法的好人,而你却要永远背负着挪用公款的恶名,你爹妈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所以,就当是为了你的父母,你一定要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哪怕只是些蛛丝马迹也行。"
刘金花听了姚俊威的话后,慢慢收敛住了狰狞的表情,泪花又逐渐占据了她的眼眶。她边抽泣边说道:"俊威哥,当初我没想那么多,只是傻乎乎地认为老板他不会害我,所以我没留下什么证据。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是追悔莫及。现在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揭穿他的真面目......"
"唉!"姚俊威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最后的希望也落空了,看来仅凭他个人的力量已经不可能帮到刘金花。
发现了姚俊威的沮丧,刘金花竟反过来安慰他说:"俊威哥,多谢你这么关心我。其实我是个已死之人,就算能够沉冤得雪,对我而言意义也不大。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想当初我还怪你多事,现在回忆起来真替我自己害臊。所以我今天来见你主要是为了另一件事情。"
"另一件?"姚俊威有些诧异,他不知道对刘金花而言还有什么事会比她自身的清白更为重要。
"嗯,这事和你休戚相关。"刘金花露出了少见的峻肃表情,使得姚俊威的心情也情不自禁地紧张了起来。
"俊威哥,我知道你家里现在住着一个人。不对,应该说他是个非人类。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住进你家的,但是俊威哥,你赶快想办法离开他。他缠着你绝对不会安什么好心。他的目的就是要利用你去帮他找一件被封印住的东西。"
"你,你说什么?"听完刘金花的话,姚俊威大惊失色,连自己说话的音量拔高了都没注意到。
他不由自主地急急握住了穿衣镜的镜框,迭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从馐的事的?"
"俊威哥,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总之,那个从馐不是什么善类。他的真身是一种叫饕餮的妖魔。这种妖魔喜欢吃人,凶残无比。从古至今,饕餮一直祸害人间,从不对看上的猎物心慈手软。趁他现在还有求于你,不愿对你下毒手的时候,你尽快甩了他。别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引狼入室,那时你就真是哭也没用了。"
姚俊威双眼呆滞地看着镜子里的刘金花,对方激动的神情和他一反常态的平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姚俊威沉默了一会,皱了皱眉头,然后脸上波澜不兴地说道:"小花,你别乱说。从馐虽然不是人,但他心底善良,品行高尚。决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曾经从别的鬼怪手里救过我好几次。要不是他护着,只怕我早就死在你前头......"
"哈哈哈,俊威哥,你怎么这么傻啊!我们老家为啥要修猪圈,给猪喂饲料,替他们洗澡?当然等它们长大了好卖钱啊。那个从馐想在你身上得到好处,自然是要护着你的人身安全。等时机一到,他就和那些想要你命的鬼们没什么两样的......"
"你给我闭嘴,我不许你诬蔑从馐。"姚俊威突然怒吼了起来,捏着镜框的手指根根发白,把镜框晃得都快散架了,"小花,我不管你这些莫明其妙的话是从哪里听来的,总之我不许你挑拨我和从馐的关系。和他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我不信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可以获得某些利益的工具。"
刘金花面带鄙夷得看着有些颠狂的姚俊威,冷冷地哼了一声:"俊威哥,我知道我现在是口说无凭,你不会信我。但你想想,我和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我为什么要骗你?我骗了你,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你说那个从馐不会对你心存歹意,那他为什么要一直住在你家里?像他这样等级的妖魔,本领大得你根本无法想象,随便去哪里都会过得很好。可他偏偏选择窝在你那个小房子里,他图的是什么?你就从没起过疑窦?"
刘金花咄咄逼人的发问将姚俊威赶入了无言以对的境地。他只能喘着粗气,双眼恶狠狠地瞪着镜子,心中翻滚着千言万语,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刘金花见他的手背上,颈项上,太阳穴上都爆出了青筋,连眼睛都红了,就知道他的情绪已经激动到了极点,只怕再刺激一下,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她连忙放缓了语气,轻轻说道:"俊威哥,我不是故意要让你生气。其实我俩现在的状况和当初你劝我离开黑心老板的情形差不多,只不多眼下我们的位置互换了。你也别着急否定我的说法,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想想妹子我说的是不是在理。"
说到这里,刘金花长长叹了口气:"时间差不多,我也该走了。反正我想要说的都已经说完,该怎么处理只有靠你自己决定。我只希望你别和我殊途同归就行。俊威哥,如果你我有缘的话,下次投胎,我希望还能认识你这样的人,再见。"
话音刚落,刘金花的外貌便开始变得模糊,就像是录象机开启了倒播功能,不到五分钟,她又成为了一团白雾,等姚俊威回过神来想要再说些什么时,连那团白雾都消失殆尽,镜中只剩下他憔悴的面容和疲惫的身影。
直到此时,姚俊威方才记起这房内还有一人。他转过头去,正对上杜风向他露出了友善的笑容。见到对方眼中的平静,一个诡诞的想法突然盘踞了姚俊威的大脑,于是他脱口而出地问道:"杜风,你究竟是什么人?在今天之前,你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些什么了?"
杜风先是一愣,而后眼神闪烁了一下,说道:"既然你这么问,那我也不瞒你。还记得我曾和你说过我的祖先是天师吗?其实我本人也是。调去你的办公室没多久之后,我就发现你有些与众不同。你的命中带煞,很容易招惹些不干净的东西。我试过对你旁敲侧击,可惜你矢口否认,那时我也不便多说什么。不过今天听这个女鬼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说着,杜风拉着姚俊威坐下,用十分轻柔的声音接着道:"你知道她提到的饕餮是个什么东西吗?"
姚俊威有些茫然地摇摇头,虽说"饕餮"这词并非第一次接触,但它究竟是什么,他还真没研究过。杜风起身从书架上去下一本书,翻开后塞到了姚俊威的手里,然后他指着其中一行字说:"《山海经》里记载的狍鸮就是我们所说的饕餮。"
姚俊威低下头,看见书上有着这样的描述:鉤吾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铜。有兽焉,其状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名曰狍鸮,是食人。虽说是古文,里面的意思倒不难理解,姚俊威看完后不由笑了:"杜风,你也来蒙我,书里记载的和从馐根本不像,这如何能证明他是饕餮?"
听到这话,杜风眼中流露出了怜悯的神色,他轻轻摇了摇头说:"真不知道那个饕餮给你施了什么法,竟把你蒙蔽成这样!一般而言妖魔都能幻化,而你家里的那个更是特别,因为他有自己的名字。"
"有名字很奇怪吗?我们人人都有名字,而且有人还不止一个?"
"呵呵,你别我和强辩,听我慢慢说。其实妖魔也是分族群的,往往只有一族之王才会有名字。据说我指知,在有人类文字记载以来,只有一只饕餮有过自己特定的名字,那就是饕餮王。说到这只饕餮王,就要追溯到远古时期的黄帝和蚩尤的‘涿鹿大战'。蚩尤战败后被割掉了头颅,他的头颅落地化为了恶兽饕餮,它们中有一只体型最大,魔力最强的被大家称为饕餮王。
"在我们天师间有着这么一个传说。当年黄帝击败蚩尤之后,虽然成为了华夏之王,但那时同人类一起生存着的还有些异类。黄帝生怕那些妖魔鬼怪会祸害黎明百姓,便暗中请求几个具有驱魔降妖能力的部落分别去消灭那些恶兽。其中一个叫做‘临褛族'的部落负责的正是饕餮。为了消灭饕餮王,‘临褛族'费尽心机,智勇并用,这才将它制服。
"但是由于他们的力不量够完全杀死饕餮王,所以‘临褛族'的巫女便将饕餮王封印了起来。据说饕餮王之所以如此难对付,是因为它的身上有件东西是蚩尤曾经用过的。那东西对饕餮王而言,就如同心脏对我们一般重要。一旦饕餮王和那东西分开的时间足够长,便会失去维持生命的能量,彻底魂消魄散。所以‘临褛族'的人将那东西和饕餮王分开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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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风说完这些,便适时地噤了声,等待姚俊威逐步消化这些信息。毕竟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这些传闻和故事的惊竦及无稽程度堪比天方夜谭,想要接受为事实,需要些缓冲的时间。更何况这件事还与姚俊威本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想等姚俊威对此事做出反应之后,再考虑是否需要字斟句酌地说出自己的猜测。
姚俊威低垂着眼帘,静静坐在沙发上,旁人很难从他没有变化的脸部表情上看出些什么。只是偶尔颤抖的指尖却泄漏出此时他心底的不平静。就这样过了许久,姚俊威突然站起身来,用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对着杜风略带歉意地笑笑说:"真不好意思,第一次上门就打搅你这么久,耽误你休息了。天色已晚,我也该回去了,我们明天报社见。"
杜风没料到姚俊威会猝不及防地提出告别,以至于他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他礼貌地将姚俊威送到了楼外,姚俊威则数次请他留步,在旁人眼里这完全是一副宾主尽欢的友好画面。
出了地铁,姚俊威有些茫然地向家里走去。虽然双脚机械地迈动着,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等他猛然醒悟的时候,不觉已经站在了自己家的门口。姚俊威从裤兜里掏出钥匙,却没有丝毫将其塞进钥匙孔内的欲望。每天都要进出好几次的房门不知为何变得沉重,姚俊威不知道有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推开这道门。
感觉到手里的钥匙和掌心间的温差慢慢消失,姚俊威合眼深深吸了口气,打开了房门。他一脚刚踏入房间,就发现客厅里开着电视,却连一个鬼影子也没有。紧接着他听见卧室里有动静传来。听声音,很像是那蛮和向狼在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