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样人生——隐去的冬天
隐去的冬天  发于:2008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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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住一间房,自由自在,享受。
我拿起水果刀,从我的左手臂外侧划开一条线。
不太疼嘛。
以前做爱的时候,我没玩过SM。虐待,本身就是变态的行为。疼痛刺激性欲,这简直是天方夜谭。那时候的感觉是:有这么作践自己的人,有这么喜欢作践别人的人,真是世界上的悲哀。
那么现在的我,不停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的我,悲哀吗?
我坐在地板上,用力擦着从裤子里蔓延出来的血,晕眩的错觉中,我想我是幸福地笑。
众叛亲离,举目无亲的时候,有一个人始终陪着我。草儿,曹睿。
可是他有自己的工作、学习要忙,更何况,他替代不了任何一个我生命里举足轻重的角色。
一开始,他开朗地引导我,想出各种办法带我出去玩,在我身边像保镖似的替我挡住恶毒的眼光。后来,他发现我手臂上的痕迹,发现宿舍里我用来冻结伤口的水盆,他吓呆了。
从那天起,他搬进了我那空无一人的宿舍,白天在空床板上摆开他的战局,拼命赶稿。晚上就睡在我对面的铺位。晚上关灯了,他的眼睛还望着我,我知道。我就这么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草儿渐渐耗不起了,是人,都耗不起。他开始暴躁,开始揪自己的头发,开始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肖放,你有什么放不了?!这样作践自己好玩么?"
不好玩。
"你想怎么样,你每天不睡觉想死吗?"
不想。
"啊?你说句话啊!他逼你到什么程度?你连我都不信吗?"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暴躁的草儿。我越沉默,他越是罗嗦。
可是,望着他痛苦的脸,我竟意外的快乐,我在心里盘算着呢。
瞧,他还有多少天,也要抛弃我呢?
在心里,我每天都这么问自己,每天,每天。

十二
我和林陵分手的那个学期,一切都变得十分苍白。以前林陵和我都挺忌讳在学校里乱七八糟地闹,这也是我们搬到外边去住的原因。可是分手了,我失去了那种面对一切的胆量,失去了被人谅解的机会。于是,那些原本受得了的目光,变得恐怖尖锐起来。
人活着,应该越活越大胆,越活越无畏。我正好相反,在我不必要大胆的时候,我奋力挥动双手;在我应该勇敢的时候,我缩起了脖子爬回躯壳里。
我们那件事情,彻底地轰动全校了。
那是特别滑稽的,开始是林陵天天到我们系公开课堵我,当着我的导师和整院同学的面,大吼什么我没说结束你凭什么结束。然后不知哪些王八蛋将这段视频用有机拍下来,传到校园网上,还不留功德地不打马赛克。大概是大二都没什么活干,这四大闲院之首的文学院闹翻了天。曹睿说他上去过两回,跟帖都能串出长城了。
有骂人的,有安慰的,有鼓励的,有不怀好意的。那些东西,在不打扰我的生活前,我完全不介意。直到他们开始把我和林陵的照片发到各个论坛为止,我都过得相当平静。
网络上有两种人,万年潜水族,万年露底族。有人拼了命的写博发文,到处热烈讨论,照片满天飞,视频一大把。可我甚至连看见自己的照片都觉得陌生。认识林陵以后,我已经没在圈子里混很久了,未来,未来的未来,我也不想在那群人里醉生梦死。
同性恋真恶心这句话,我是在这时候才接触到的。走在校园里,擦身而过的许多人,特别是同性,总是能从他们口中听到这样那样不加修饰的词汇。恶心?不想想宿舍里集体自慰,拿着那话儿被子里搓弄恶不恶心,跟女朋友跑到宾馆开房做了就走恶不恶心。凭什么我就要被你们唾骂,凭什么你们背地里做得龌龊表面上却道貌盎然光明磊落,你们脑子没意淫过谁那不是白痴就是脑瘫,我不过是COMEOUT了的可怜虫,受别人的气没话说,受你们的气,那是我犯贱。
刚开始,我觉得我挺坚强。周围渐渐隔出了一道屏障,我在这矮墙边上慢慢地走我的路,不需要谁可怜,也不后悔这一切。我甚至在想,林陵那儿,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要我受的苦和他是对等的,我就能接受。
是从他和赵静出双入对开始吧,我唯一一点指望都落空了。赵静挺得住,不在乎闲言碎语,仍旧选择了他。爱情是伟大的,爱情的周围总是散发这一层光芒,被照到的人即使并非真心祝福,也能感同深受。沐浴在那种力量下,周围的责骂变得轻柔起来,他本来就是个被抛弃的长情的形象。在他回归主流的同时,我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和嫉妒。
人们是宽容的,只要他身边有赵静,他就重新得到了一张现代社会的入场卷。
人们是宽容的么?我不期望你们了解我,我不过是想像蚍蜉一样缩在尘埃里,不要打搅我的世界,不要拿走我唯一的光。过分么?我的要求,过分么?
在那样一段时间里,在我身旁的,只有曹睿。无论嘲笑戏弄,指指点点,他从来没有因为我的"变态"而离开过我。而我的父母亲人,身在天边,心也在天边,我绝,他们比我更绝。和我作伴的还有什么人?偶尔会有几个女生加我QQ,一上来第一句话便是:"你为什么那么绝情呢?"我没有办法和陌生女生谈感情,我唯一能做的只是认错道歉,然后说:"我不想要他了。"
一天一天,一分一分,一秒一秒。我甚至能感受到感情正渐渐从我身体里流逝掉。
我失去的不只是林陵,是我的自傲和自尊,是我的爱情,是我的亲情,是我的友谊。一觉醒来,那些人类该有的情感从我身边慢慢撤退,我变得空白,渐渐什么都没有。或许没有到最后,就是存在感。
既然世界没有了我也正常运行,那为什么我还要继续生活下去?继续空白下去,继续,无力挣扎?
5月25日,我生日那天,这异常磨人的一切统统席卷了来。
早上我和曹睿吵架了。理由是,无理取闹。
他拿着介绍笑着问我哪个蛋糕好,我有没有不吃的水果。我看着他一页一页地翻着心里就莫名的烦躁。
"我不吃蛋糕。"
"那我们出去吃好不?坐地铁去吉海广场,那里寿司八折哦。"
"我不想去。"
"那你去哪,我跟着去哪,哪都行。今天寿星最大。"
"草儿,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你为什么要管我?"让我自生自灭有什么不好?
他停了动作,耸耸肩膀。"我们是哥们啊!"
"你放屁!你是不是可怜我?啊?我分明就是个拖累,你还真是充好人啊?你这好形象得了多少分?有没有人说你温柔得跟他妈像水一样啊?挺招女人喜欢的吧?目的达到了就滚,去找你的相好去。"
那些话不是我本来要说的,却一句不漏全部吼了出来。一瞬间,看见他错愕的表情,我知道,我连人生里最后一堵防风墙都自行拆毁了。
无药可救。真的无药可救。
曹睿气得发抖,抿着嘴半晌。"你自卑什么?"
他不说我自傲,却说我自卑。我真的这么欠揍么?
"你自卑什么?不像你啊肖放,没了林陵,你就立不起来了?!你就他妈的自残了?"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我发脾气,说了那样的话。有时候我想,我和他的相处方式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在未来的许多日子里,他也是把我看成一个病人的吗?
"不要在我面前提那个人!"
"我就要提,林陵,林陵怎么了?林陵和赵静是一对了,你呢,就这么昏了死了完蛋了?"
我的心脏跳得很快,我的手在空中挥舞。我不知道要干什么,可是身体里就是有种莫名的感觉,什么都是歪的,什么都褪去了色彩。我只想砸东西,砸什么都好,哪怕是砸了自己。头破血流就好了。只要伤得体无完肤,就谈不上治疗了。
我冲到桌子边上拉断了手提的电源,那上边最后闪现的画面是我在窗边眺望的桌面屏保。我将手提整个举起来,啪的摔在地上。
落地之前,我就后悔了。
落地之后,又是啪的一声。曹睿摔门走了。空荡荡的,只有我,和液晶的碎片,崩裂的花火。我该怎么办呢?入魔了,风魔了,彻彻底底的,被自己打败了。
我坐在空空的宿舍里,数着木板床上的酒瓶子。
手机就在我口袋里,紧紧地抓着。只要它有一点振动,我都拿出来,翻盖,仔细检查。下午的时光特别阴冷,晚上日落了,周围嘈杂的声音渐渐平息。
曹睿不是说拿蛋糕么?
蛋糕呢?
啊,我忘记了,我刚刚跟他吵完架,把他的手提电脑砸了,哪里来的蛋糕呢?
所以,也就没有短信了。更别说,我期待着的父母的电话了。
接通键,一遍又一遍。你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听了这话不止三十遍了,我便去播另一个。一个个按下去,通讯录上所有人的号码都给我打遍了。有的是空号,有的接了电话,我就马上盖掉。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
夜深了,12点要过了。
把电池卸掉,把SIM卡抽出来,扔在手提电脑的残骸边上。永远都停在25日这一天,永远永远,都是这一天了。
或许笼罩着我的情感,在那一瞬间,叫做绝望。
我坐在马桶边上,用刮胡刀片轻轻划开那个小口。
并不很疼,过了很久,才慢慢有血漫出来。真是件奇怪的事情,明明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动作,只是轻轻一划而已,真的可以让一个人不再存在么?
我怀疑。但,我的怀疑,只经得起这一次的考验。
打开淋浴,把手对着花洒,血像墨一样在地上染开了,慢慢在我周围环成一个圈。好像是献祭品一样,将自己围绕起来,那条细小的口子,渗出我无法控制的血液。渐渐这空间全都是陌生的铁锈味。
头很晕,站不起来,只好坐下来。我的耳朵听不见花洒的水声,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一声一声,开始很激烈,而后平缓,渐渐听不见了。
我怕死,也怕疼。可心疼得难受,我宁愿选择死。
力气耗尽的一瞬间,脑海里蹦出了无数的画面。母亲苍白的脸,曹睿生气的脸,形形色色的人们一个个在我面前晃过。
欺骗得了别人,欺骗不了自己,现在的我,只有他,只想着他。
我第一次见他呢,他站在文学院那帮人骄傲不已的玉兰树道边上,不穿西装打领带,看着要舒服些。花香里,他随意地站着,很有点末路英雄的洒脱。
他的嘴唇很薄,所以叼着烟的样子特别欠扁,是哪一天?望着烟雾从他嘴里边吐出来,情不自禁地舔了他一口。烟掉了,他万年不动的木头脸上,露出戏谑的表情。于是,加深了那个吻。我以为,我们都玩得起呢。
那是个特别糟糕的夜晚,一边看GV一边骂人。这男人骨头好硬,还真是铮铮铁骨,把他压倒不容易,涂KY也是艰难过程,可临到最后,我居然没忍住。在他死命揽倒我那一瞬间,他捏着我的手臂,很紧,很紧。那是我第一次那么狼狈。他那一声:我在上边行不行。这男人的眼睛是琉璃做的,比平时的模样帅多了。
我心软了。
吵架,无止境的吵架,那些糜烂的爱情,都被吵架磨光了。为什么有那么多火发,为什么那么帅的脸到最后只觉得欠揍,真想砸了他的脑袋剥开来看看是什么构造。凭什么你可以男女通吃,凭什么样样都是你选。凭什么我每天每天的原地跑圈,只是为了遇见你。
你值得么?
我值得么?
那种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他们所说的,爱。值得吗?
花花,是我。在哪呢现在?我叫你在飞机上听歌你没听吧?你这人就是这样,不把我的话放心上。算了!大爷不和你计较。反正过一个星期你又回来了,嘿嘿,到时候我就好好收拾收拾你......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想到你要回家过年,心里就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了。你还没走呢,我就开始想你了......我不知道你小子魅力还这么大......你还在睡呢,我就在旁边,就是看看你,傻吧?恩,你老公就是个傻冒,可是傻人有傻福。肖放,我很幸运遇到了你。真的。你让我看见了生命里必须抓住的那束光。我抓住了,真的抓住了......
......有些话当面我实在说不出来,我想我们之间还少了点什么,回来,我们好好谈谈。我不想放你走......如果中国再开明个五十年,咱们这关系就是未婚夫妻,是吧?不娶你进门我不塌实,心里堵得慌......
身子慢慢发软,我的左手捏不住右手的伤口。在这样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夜晚,独自把血放光,把那些痛苦的融在血水里的东西放开,我就谁也不欠了。
眼前一片黑暗,我应该没有关灯啊。手腕突然疼了起来,好痛,好痛,就跟心脏一起痛着。地板的冰冷,水的冰凉,落在脸上的湿润的头发,是没有血压了么,为什么血还从鼻子里流出来,暖暖的,流得到处都是,喉咙里轻微的甜,还有--
其时死亡很容易,可我没有死成。奈何桥边上站这俩黑白无常,可是有位提着蛋糕的曹大爷,两手劈里啪啦,赏了一人一个耳刮子。
我的命是曹睿捡回来的,从那天开始,失去一切尊严的我,成了这棵草的寄生虫。
醒来的第一眼,父母的脸那么清晰地印在我脑海里。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感情也没有。可我听见母亲哭着说:"不哭,不哭,我们来了。"
难道我哭了吗?
在重症病房的那两天,我的泪腺坏掉了。开关坏了。
那个月尾,我正式休学了。
在我住院的那个月里,他们把床架绑上毛巾,把窗户隔成小间,从来不在我面前削水果,也不许我剃胡子。母亲每天都守在病床前,父亲很少过来,可每次来了就叹气。这时候母亲就骂他,小声骂了两句,就揪到走廊上。
我从来不知道那么温柔的母亲,也有那样整治父亲的一面。
曹睿也是每天来,水肿了似的眼睛红得吓人。母亲连他也骂,骂他混账东西把我儿子弄成这样,骂他为什么那么心狠伤害了我儿子,骂他不知好歹还每天跑过来......骂得狠了全病房的人都知道他是典型的负心汉,还是个男人的负心汉。
"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男朋友?"我偷偷问他。
"嘿嘿,好说,好说。"那是他的回答。
"那你喜欢我吗?"我问。
他瞄了眼点滴管:"嘿,嘿。"
或许只是在偷梁换柱间,决定了我们的未来,注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我不后悔。后来的后来,当我们定下来了,他才敢说,父母那边,是他去求的。
他在家门外跪了一个晚上,早晨老太太开门问他,你是不是叫林陵。
他说:"哎!"结果挨了一个巴掌。
他只敢说我病了,病得很重。所以爷们太太奔到病房一瞧,不是做手术是在输血的时候,又挨了一顿打。还好不是在中世纪的英国,不然,我爸要跟他决斗呢。
5月、6月、7月,日子一天天过去,在我回过神来之前,曹睿作为林陵在我身边陪伴了好久了。什么时候他才能变回曹睿呢?什么时候,我才能喜欢上那样的曹睿呢?我还不知道。
只有失去的,才会珍惜。他们没放弃过我,我怎么能就这样放弃了自己。
醒过来,太好了,尽管,心死了。

十三
我休学的那一年,日子过得很放荡。
关于我的同类,我以前也接触过一些,可从没像那段时间那样,一直都混在一起。玩,不为别的,就是玩儿。我们那一伙人,成天游走在街头。白天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晚上就整夜整夜的蒲吧。
酒吧是个灯红酒绿的世界,我从来不觉得它有多迷人,可在那一年里,却深深地喜欢那种宁静和喧哗交错的矛盾空间。玩伴里,一般都是玩得起的,家里也有些背景,当同辈在为学业,为事业打拼的时候,我们像社会沉渣一样,拿着父母的钱大把大把的挥霍。我其实没他们会玩,因为我算个中间加入的成员,不过他们都算照顾我的了,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壮士断腕"的事件,惹起了他们或真实或虚幻的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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