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样人生——隐去的冬天
隐去的冬天  发于:2008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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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以为忘记的时候,我却哭了。
酒吧是个很温暖的地方,如果被子里的石头冰也是这么温暖就好了。身边的人穿着很厚的黑大衣,整个人壮了一圈,和从前的他完全不一样了。他身上有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偶尔,还有种雪融化的湿气。我坐着,他靠在吧台边上,嘈杂中,唯独这里是完全的沉默。
"你们好像要结婚了?"我抬头,却看见他一直望着我。
时隔那么久,我们终于有一次,正经的,冷静的坐下来,像个久违的大学同学那样说话了。
"你和曹睿在一起吗?"
我一点都不惊讶,我们的那点事,大概全校都知道的。可我惊讶的是,他不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你休学的时候?你为什么休学?你不想见--"最后一个字刹车,有什么用呢?
"在一起就在一起了,没什么问题。祝贺你修成正果。"我站起来的时候,他猛地拉住我的手腕,很痛,有伤口。"为什么你要那样对我?!"这歇斯底里的男人一点都不像要结婚的人了。
"你说啊,为什么你要那样对我?"
不是生气,不是愤怒,不是任何的一种情感,只是我受了那么多痛苦,为什么到头来还要被你责备。
雪白的婚纱啊,我歪着头想。一条恶毒的神经,慢慢立了起来。我随着他的话解开手表。他愤怒的眼光慢慢变得震惊。
"休学,是因为这个。"我轻轻用左手敲了敲紫红色的痕迹。
"至于和你分手,这理由你很清楚。"
"你什么意思?!"我的手指又敲了一下伤口,林陵浑身都在发抖,他小心地伸出手,挡住我敲下去的手指,包住了那条丑陋的痕迹。
至少他眼中瞬间的痛苦,我感受得到。嗯,不枉我曾经那么爱他,他毕竟没有把我们的时光完全忘记。
"那天你们从公寓里走出来,我就想,那是挺好的结局了。"静静望着他,那深色眼眸中突然迸发出精光。
"什么,哪天,你说什么。"
我没理他,静静走出吧台,他的声音一瞬间变大了,酒吧的嘈杂都掩盖不住他的激动。"是不是你打电话的那天?啊?是不是!"
世界安静下来了,在我身后,渐渐拉起了帷幕,那种撕裂的痛苦重演了。可为什么呢?我明明告诉自己,那份情感已经死了啊?
那是演戏的,花儿,你不知道么?那是因为母亲逼得太急了,我求赵静帮帮我的,我们那天是去看我母亲啊。
......我没想那么多,我怕你多心所以电话里撒了谎的。
花儿,赵静知道我们的事情,我什么都告诉她了。从那次之后我就跟她说,我爱的人只有一个。
......我以为是你不要我了,因为曹睿跟我说你选择他了......
我以为,你因为你要那二十万不要我了,我不甘心啊,我不承认!
你走了,赵静一直陪着我,我明明那么对不起她,她也不在乎,她怀孕了......后来......
"闭嘴!"我冲着玻璃里的自己大吼,那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那狰狞得苦涩的笑容。真的是我吗?
我信不信他的话呢?信不信?他的影子渐渐模糊,剩下的,只是镜子里的我。
天旋地转的到底是这世界还是我?
为什么我没有好好问过他?
为什么他不肯在电话里跟我说实话?
为什么我们要这么骄傲这么自大这么自我中心想要另一个先低头?
为什么那些失去了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出现,你就在眼前。
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为什么要否定我的现在,为什么曹睿也在其中,为什么你身边有赵静,为什么我要拿那张支票,为什么两年来你对我不闻不问,为什么我要留在这里,为什么我要告诉你!
受惩罚了,我的恶毒。
我受到了一百倍回报的恶毒。来自上帝的恶毒。
我在宿舍里呆了很久,一个人抱着膝盖,想了很多。林陵说的那些所谓的证据,我开始一个也不信。
那些他转发过来的邮件,那些我和曹睿牵着手的画面,那些......那些......
电话来了,一个一个地来,我没有告诉林陵号码,我根本不愿意再留在他悲哀痛苦的眼神中。这个人是曹睿啊,是我的爱人,是我爱着的人,是把我从伤害中解救出来的人,是呆呆傻傻的我的呆子。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回答啊?你的回答呢?
整夜,我不停地问着为什么。我感到有一张很大的网,在慢慢交织着把我往上拉。难道我自认为幸福的一切都是骗局,难道我的快乐就那么遭人嘲笑么。
凌晨给他打电话了。响了一声就接起来,看来他也没睡呢。
"吓我一跳啊,电话也打不通,我就怕你出什么事。"他的声音还是暖暖的。
"曹睿,我就问你一句。"
他的声音慢慢冷了下来,良久的沉默,他说:"嗯,你说。"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很长的寂静,可我愿意等,我宁愿等。
"......高二......吧。"
高二么?那差不多是八年前啊。
"林陵要结婚了,和赵静,你来观礼么?"
"不来了。"
"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
轻轻的一声,他扣下了电话。从此以后,那个号码,再也没有响起过。
关于我的爱人(下)
世界上谁也可以失去,就是不能失去你。可是为什么即使你在身边,我还是毁了你。
肖放情绪失控的那天,就在我的臂弯里。明明伸手就可以碰触,我却不能原谅这样的自己。我所做的一直都不是堂堂正正的事情,虽然一直告诉自己我喜欢他,很喜欢他。但,那并不能成为伤害的借口吧?我忘记了肖放是一个人,一个男人,他不是专属于我的所有物。所以当一切来得太快,当他们的感情出现了危机,我不知道是该开怀大笑还是深深惋惜。
我选择了前者,既然我原本就不高尚,不如把这份卑鄙进行到底。
肖放被家人抛弃的那几个月,什么事情都和他过不去。首先是亲情,而后是钱,生活渐渐拖出了一条轨迹,他慢慢跟不上林陵的步伐,可还是咬牙死拼着。那时的他,身上迸发着依赖和骄傲两种特质。有时候我会有那样的错觉,这样拼命的肖放,是不是能守护住最后一点净土。
或许,挺一挺便过来了?那是我每天不断的猜测。
他们的吵架频繁起来,以前本来就不少,都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可现在,失去了容忍的肖放变得尖刻,而失去了耐性的林陵变得武断。那时的我呢?脑海里唯一想透的一句话。
他不可能带给他幸福。
即使我不是肖放命中注定的人,我也不想把这样的位置让给林陵。他不配。
林陵的母亲是个非常尖锐的女人,一次、两次,多少次见面都是如此。当初联络上她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不好惹。这母亲一听见自己的儿子有个同性情人,眼里马上反射出一种愤恨。她立即质问我告诉她的居心何在。
隐瞒不了什么,我直接招供了。
编了个三流的故事,上演了一幕见异思迁的场景,让林陵的母亲相信肖放是个爱玩的人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她本来就不喜欢他的身份,现在一切确定,和她心目中的同志形象完全重合后,她已经一口咬定,儿子是被肖放拉着不放,吃得死死的。
入魔了。
是谁入魔了呢?是我。时常夜深人静的时候起来码字,敲到一半脑海已经空白一片。我不相信报应不爽,可是这样做的我,即使不被肖放发现,也很难生出那份堂堂正正的感情和勇气。我究竟是喜欢他,还是占有欲过度,林陵霸占着一个我得不到的人而让我眼红嫉妒呢?我想前者的解释比较浪漫也情有可原,而后者,却最有可能是事实。
那天黄昏后就开始下雨,下得特别阴沉,原本那样绚烂的霞光,也渐渐蒙成了灰色。中华广场百级楼梯边上,肖放坐在那里拿着烟,看见我,挥了挥有。那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哭的表情,让我瞬间抽紧了心。
抽完两根他站起来,拍了拍手。"结束了。"他轻轻地说。"他选了赵静,这世界容不下我。"
我没想到林陵是这样的幼稚,他母亲的奋力一击或许肖放还能挺住,但林陵这样对待肖放。却让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他们闹分手闹得满城风雨,大学轰动不说,就连社会媒体也过来参一脚凑热闹。见鬼去的什么社会问题,什么同性恋的宿命。他们只不过是爱得太真,世界容不下他们,凭什么让别人说三道四。他们刚分手的时候我有过窃喜,我想这么大的舆论压力,短时间肖放都是属于我的。
可我忘记了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既然被攻击得体无完肤,那么活着反抗或者崩溃,已经不可避免了。
我是眼睁睁看着肖放一点一点被敲碎的,像风里的幻觉一样,像沙砾一样,眼前的他越来越透明,越来越脆弱。当他变成了一尊玻璃而我想去触碰的时候,他又变成了一片水汽,渐渐在我手里消失了。
这就是我爱的结局,我弄坏了他,我不仅没有给他朋友的支持,却还像个妒夫,拼命蹂躏他的自尊。像个跌坏了发条的玩偶,手舞足蹈却无法停止,只能这样挥舞双臂跳到破碎为止。
你恨我吗?如果哪天知道这背后的一切,你会恨得杀了我吧?可怎么办呢,我喜欢你,不想精神上的喜欢你,我想要你牵我的手,我想要你将情感分给我,我想要你对我温柔地笑,我想要这世界变得不再寂寞。
喜欢你很久了,很久很久了,在我怯懦的时候林陵出现了。在我恶毒的时候他又退出了。我不想成为你生命里的过客,我想拉着你的手,飞奔在废墟的街道上,我想把你的手放进我的大衣兜里,紧紧握着,那就够了。真的够了。
我没想过肖放会自杀。从来没有。
那么坚强而骄傲的人,怎么会死于自裁,我不相信,不敢相信。
吵了架的那天,心情很糟。他的自暴自弃已经到了周围的人无法接近也无法忍受的程度,尖锐得恐怖,连眼神也变得虚无起来,那样的肖放让我害怕,那不是我想占有的那个幸福地笑着的宝贝了,而是个从地狱里走出来的苍白僵尸。
我在街上发呆,在电影院里发呆,什么都不想想,之想离开那窒息的空间。
午夜了,再不回去,这会是他空无一人的20岁生日。提了蛋糕走进门的瞬间,那是我做梦也难以想像的恐怖地狱。
血特殊的腥气飘得满屋子都是,四周一切寂静,只有淋浴哗啦啦的水声。我的爱人,我用尽心力想守护的那个人,躺在一片血泊里,四周全是被水化散了的红色,他的眼睛没有闭上,却是灰白色的。
那一刻,心脏不可遏止地抽搐。
黑暗,彷徨,震惊。
我的爱人,我的爱人,因为世界抛弃了他,也不再眷恋了吗?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把他抱到医院的,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坐在走廊上干嚎。血的味道紧紧包裹着我,我的双手都是红色的,仿佛我就是那个杀人者。亲手杀死了他,杀死了他的自尊,杀死了他的爱恋,最后还杀死了他唯一一点留存给我的友谊。
绝望使我干呕起来,可是一天没吃东西,什么也呕不出来。医生、护士、病床、灯光,忙乱的一切天旋地转,渐渐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我真的喜欢他,可我没料到我是如此恶毒,喜欢他又伤害他,喜欢他又推他进深渊。这是我吗?这是那个曹睿吗?这是我的所作所为吗?
不要抛弃我,求求你,不要抛弃我。这世界令你不再眷恋,能不能想想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你是我生命里的那片绿茵,乘着蒲公英降落在我身边,你本来能结出美丽的希望,让这大地充满生机;你本来这样向往蓝天,艳羡蝴蝶。我却固执地把你摘在怀里,压在书里,成为一颗书签。
那么你是我记忆里的哪一页?为什么我翻开每一页都有你的影子,为什么你的香味将我浸染得发黄,为什么你爱恋的只是蝴蝶。呐,我在你身边,我想陪在你身边。亲爱的,我的爱人,尽管你从不知道,但我想这样的爱恋,一生折腾不起第二回。
醒过来好吗?我把那错误脱轨的一切弥补回来,不再让你痛,不再让你失去什么,我要把你失去的东西全部拖住拉回来。
未来的未来,我只守着一株蒲公英,一片草地,静静地,静静地等你归来。
重叠的人影拍拍我的肩膀。
他脱离生命危险了。
一刻也不再犹豫,我奔向机场,坐上了最近的航班往我熟知的城市。我知道我第一步该做什么,首先,我要还给他那一棵大树和一片蓝天。

18
生活本就不可捉摸,因为你预料不到未来。
三年后
肖放推着行李走出国际航班出口的时候,远远就看见林陵那张经典的笑脸,这么高个的一个人,张牙舞爪龙腾虎跃地跳跃在一群拿着横幅的小女生后边,显得特别滑稽。
林陵殷勤地接过本就不重的行李,肖放咋舌:"今天要来什么国际明星,这么多小女孩。"
"嘿嘿,好像是个女歌星,在这边开演唱会呢。名儿我记不清了。哟,难道您也追星?"
肖放扫了他一眼:"要追也不追女的,没劲!"
林陵呵呵一笑,提着那个蓝色的行李袋就往机场外围走,身高的优势渐渐显示出来,隔着这么多磨人的小女生,居然也给他扫出一条道来。肖放顺着这条通道,顺顺利利地上了林陵的保时捷,车门一关,哧溜一声就往市区冲。
"你想不想我?"林陵眼望前方,歪了歪头。
肖放想了一秒钟:"嗯,是挺想的。"
"去的什么大学来着?折腾不?"
"还行,那边的中国人比想像中的还要多,每十个就一个是中国人,看着挺亲切的。"
"切,那要看你去哪个城市了,三番市出了名的中国聚居地嘛!"开了一小会儿,肖放渐渐不说话了,林陵回头一瞧,这家伙舒舒服服地猫在后座睡着了。
十几个小时呢,还有时差,一下来还能精神好,那才叫怪物。慢慢放缓了行车速度,在高速公路上违规--停了。下车从后盖拿了大毛巾,盖住肖放膝盖以上。
怔怔地望着睡熟了的人,拉开了后门的遮阳罩,小小的一方空间里,那个人的脸隐去了。"为什么要回来这里呢?"伸出去的手慢慢收了回来,喃喃自语回到驾驶座上,呆坐了两分钟。
在想什么呢?林陵一边开车一边叹气,自己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糊里糊涂地顺着道路开着,却连自己要去哪里都忘记了。三年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变故,原本以为物是人非了,偏偏肖放还是那个肖放。以前的大学同学变化太大了,齐景瑞留了个络腮胡,整一个熊样了,只有这个人还是活在20岁一样,怎么看都没变过。
如果身体没变过,那么心呢,还和以前一样冷吗?
林陵不敢再想下去,顺着高速公路在环城路段下了道,开了不到20分钟,车子一转,滨江路到了。
肖放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哼了两声:"都买得起临江的房子里,日子过得挺滋润。"
"嘿,托祖国的福,中国太神秘了,随便一个手工艺品外国人都稀奇。"林陵毕业后在家里做事,学了一年,有了点经验。胆子大起来,就把自己学的考古学应用过来,在外边贩卖起中国的土特产,居然做得十分顺手。眼见创业的头三年快过了,压力没那么大,家里又资助了不少,这林少爷又回到了从前的生活状态,什么都讲究起来了。
"牛蛙的肚皮没牛大,你又开始吹了。真不知道是外国人单纯还是你们商人狡猾,明明是明清的东西也能传成唐朝的。你上次寄给我的面鼓,比上边介绍的年代可要早好几百年呢。"
"我这不是没办法吗?清朝在别人眼里就是个鸦片堆子上的黑辫儿,唐朝那会儿多威风。再说这鼓上的花纹用的正好是唐三彩的颜色,这也算继承唐朝了嘛!"中国人和中国人讲土特产,真是特没劲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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