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的册封典礼。
我思量著有一个问题一定要弄清楚,便走到书桌前,挥笔写:爲何封号是"临"?
我不属于任何一个门派或者家族,没有姓,只是单名一字,笙。思来想去,扯得上"临"这个字的,也就只有"临玄"了。
他是在侮辱我麽。
他看上去有点郁闷:"我又不太了解你,又不知道你喜欢什麽......总不能直接用你的名字给封号吧?翔云可从来没这例子。你不喜欢的话......自己想个好了。"
我点头,工整地写了个字。
舒。
下意识地就写了这个字,写完了才警觉,大概是踩到岚的雷了......
不意外地,我看到他收了笑容,又收紧了揽在我腰上的手。他用下巴抵住我的额头,恨恨地说:"我早该想到你会写这个字......"又像是叹了声,"不过我既然已经答应你了,便不会反悔。不过......"他收了声,和我对望了一眼,对外面说:"拿进来。"
被擡进来的是一个大箱子,上面刻的应该是一种魔法阵,我没见过,不过看那大致样子,应该是在封印著什麽强大魔力的东西。
真是搞笑,这皇宫原本就是一个如此强大的封印魔法,还需要再加一层吗?
等那个箱子打开之後,我却是再也笑不出了。
箱子里是些首饰,银制的。百多件,件件都华丽至极,仔细看的话能看到雕刻在上面的精细的咒印。
把101种封印魔法分别刻在101种银饰上,逐件戴上後,就能将人的灵魂封印起来。
名爲--傀儡。
傀儡的效果好是好,就是过了头,太伤身体。
临玄的宫里也有几套这样的首饰,听说父皇曾经用过,我登基後因爲觉得那东西过于霸道,就下令封了起来。
没想成,今天就自己遇上了。
他给我戴上耳环,其实那已经不能称爲"环"了,耳钉下面一条长长的链子一直拖到肩膀,重得很,一下子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老是走神这毛病......还真是得改改......
"我也不想这样的。"戴好耳环,他手环住我的肩膀,闷闷地道:"我也不想这样的,你身体本就不好......但是册封典礼上人多又杂,我怕你突然消失......"
我气结,这算是什麽歪理?
等等......难道说,云舒会在典礼上?!
云楼扶我站了起来,退到我身後支撑我,让我不至于倒下去。腿上完全没有知觉,根本不可能自己站住,全身的重量--包括那些首饰--都压在他身上......呃,有点过意不去......
我看到大殿上的那些人恭祝皇上舒妃永生恩爱,又齐齐地跪下去,叩拜。心里想著,之前的那些妃子,他们也是这样说的不是吗?那岚和他们,又恩爱过多少时间呢?
旧爱总敌不过新欢的。谁都知道。
就算是那些大臣,恭祝吉祥的话,又有几分是真心的呢?
在那些大臣眼里,岚是一个好君主好帝王,那便足够了。管他娶几个妃子恩爱多少时候?
大臣中应该有很多是深谙魔法的,想必他们也都知道我身上的"傀儡",却没有人提疑问。从开始到现在的一个多时辰,我根本没看见他们脸上的表情有任何变化。
呵,他们就不怕以後我得宠,去爲难他们吗?
他们自然是不怕的,我毕竟是别国的......俘虏......
岚在牌冕上刻出封号"舒",我看见下面那些个人的脸上满是惊愕。他们一致地望向岚,似乎想要从他的表情中找答案,岚轻咳了声,他们又低下头,但惊愕,却是掩不去的了。
我惊讶于他们的反应。直觉问自己:难道他们认识云舒?
我想要答案,却又不断地否定自己的想法:不可能的,他们不会认识云舒......大概......只是同名的而已吧......我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我感到自己不知道很多事情,对岚,对云楼,甚至,对云舒,我根本不了解他们。
我没来由地感到害怕,而长达两个时辰的册封典礼,也就这麽一晃而过。
云楼一件一件地把傀儡摘下,钝痛直接钻入心扉,那感觉,简直像是被扒了层皮。
他把我扶到床上,替我掖了掖被角,道:"皇上晚上还要设宴群臣,怕是不会来了。舒妃还是先休息吧。"
我仍然在想云舒,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就出了......
直愣地望著红木的雕栏,不做任何表示。他轻叹了句,便退了下去。他出门的时候好象说了些什麽,声音很轻,我只隐约听到"......您又何必......"
何必什麽?
我不知道,也不愿去想。今天一天已经够累的了......
恍惚中,仿佛听到云舒在唤我:"笙......"
"父皇!"我一路小跑,"您找我?"
我直接跳进坐在椅子上的父皇的怀里,蹭了蹭找到个好位置,擡头看他。他张开两手由著我乱动,等我停了,才抓著我的脚打了几下,道:"说了多少次了让你不要老赤著脚,怎麽就不听呢?"我吐了吐舌头,嘿嘿一笑。
"你这样子说他,他又怎麽会听呢。"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子走了进来,话里也是满满的宠溺之情。
我立刻跳下了地,又奔到他身边,擡头等著他抱我:"爹爹!"
"笙儿。"爹爹轻声唤我,"爹爹不该把你生在皇家......"
父皇在一边瞪眼:"哎哎哎,你又在教儿子什麽呢。"说著就要把我抢过去。
爹爹不肯松手,争了起来:"笙儿他才一百二十啊,你就要他学这学那的!你看看!手上身上全是伤......"说著又替我揉了起来,话里已经听得出鼻音。
"哎......烟儿啊......你别这样......笙儿好歹也是个太子,你老这样宠著......他......"父皇看爹爹哭了,也慌了起来。
"你滚你滚......我儿子才不给你欺负......"爹爹放下了我,专心和父皇吵起架来。
悄悄地溜走......
我看著雪貂一天一天消瘦下去,急著找宫里的太医,谁知那老头子瞧都不瞧一眼,只道:"回太子,临玄是温热之地,不适合雪貂生长。若不把他送到云翔去......怕是活不了多久了。"那老头子显然是知道我一直在用法力给它续命,只开了个养气的方子给我用。
我扔了方子,跑去找云舒。
"看,太医也和我说的一样吧~"他很得意,甩著根草看我。
"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能狡辩些什麽。
"给我吧。"他伸手,"前几日就送回去的话他现在都已经在捕食了。"
我脸红:"可是我想再想想办法的嘛......"他不理我,伸著的手甩了甩,告诉我他手酸。
我把雪貂交给云舒,最後摸了它几下,狠了心:"快点走吧!"一跺脚,转身跑开......
我批完奏章,靠在椅背上休息。一旁的云舒走过来替我揉眼睛,一边笑道:"又是一年了。"
我说:"你又老了一岁了。"说完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加了手劲,恶狠狠掐我:"那叫成熟。"
闹了一会,他突然说:"时间过得真快啊。当年你父皇到云家买我的时候,我才刚刚到‘灰',而你......"他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笑说:"还只会叫我‘叔叔'......"
我大窘,站起来要打他,谁知他不闪也不躲,我起身一转头,就正好撞进他怀里......
"笙!"
有人在叫我......
我猛张开了眼。
身上全是虚汗,被子已经湿了。
他帮我把被子撩开,拿了块毛巾给我擦身体,急急地问:"做噩梦?怎麽吓成这个样子......"
云舒!
我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爲还在做梦。又不敢伸手确认,怕到时候梦醒了,就又见不到他了。只能呆呆地躺在床上,由著他给我打理。
他扶著我躺下,用内力把那被子烘干了,重新给我盖上......我猛地伸出手,阻止他离开,又坐了起来,盯著自己伸出去的那只手看。
"我不走。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他笑著移开我的手,"我去把脚印消了,被发现可不得了。"说著便跨了出去。
留我一个人在床上头脑发热。
他很快就回来了,坐在床边上。我想起来,却被他在额头上弹了下。"你安分点。"他重新给我掖了被角,道:"‘傀儡'很伤身体。"
我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瞧你......就会撒娇......"他用袖口替我擦眼泪,却怎麽也擦不完,"不许哭了。"
我只分明看见他的眼睛也红了......
折腾了会,已经过了凌晨。
他看著我,欲言又止。我从被窝里伸出手,抓住他的手掌,五指交叉,又擡头,望著他的眼睛。他静静地看著我,好一会,才缓缓地道:"你别老事事和他对著干。"
我疑惑,眨著眼睛看他。
"我说那个小皇帝。"他撩开我额前的发,"他是真的喜欢你。"
我瞥开眼睛,看著床纱。他好容易来看我一次,就不能说些别的?
他低声笑:"别闹性子。"又突然正经了起来,"他可能会攻打临玄。"
我一怔,他又道:"所以......你必须要讨好他。"
有点意外。岚曾经承诺过会与临玄交好,而他怎麽看也不像是个会违背诺言的人。更何况,两国交战,最苦的是百姓,他不会不清楚。
他和云舒间,我只能信一个......
走神了好一会,我缓缓地点头......
"我该走了。"他分开我抓著他的手,道:"以後寻著机会再来看你。"
我摇头,重新抓过他的手,写:危险。
他跪在床边,轻轻道:"我不怕。"替我掖了掖被角,似是极不放心,"你当心点。能的话......就多顺著他。"
我不做反应,闭上眼睛装睡,他叹了声,瞬移离开了。
我睁开眼,等天亮。
眼泪又流了下来,我擡手擦拭,看见他在分开我手的时候留下的红印,望著出神。
云舒变了,以前的他总是很细心,处处照顾我,断不会这样用力。
以前的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谎言一个接一个。
物是人非。
我现在是,物非,人非......
t
这天,大清早的就被云楼唤醒了。
"公子,语妃已经在外屋候著,无论如何要见您。"
我的脸色想必不太好看。
咱两有啥好见的?难不成我还真得去跟他争......宠?
云楼几乎是用拖的把我从床上移到椅子上,开始给我穿戴。
那天云舒来过後,我和云楼的关系逐渐好了起来。他没有把云舒来过的事告诉岚,不管他是爲了什麽,我该感激他。
待出了房门,才发现岚也在外屋。我向他弓了弓身,算是请安。
"果然不愧是临玄的国主,即使嫁了过来也还是身高气傲得很哪。"他又转头倚进岚的怀里,"皇上还要好好教教才是。"
真是......无聊。
好吧,总之,现在我有理由讨厌他了。那个叫语妃的小子。
没错,小子。我打量著他,估摸著,他应该不会超过一千二百岁,才刚过成年礼两百年而已,难怪那麽卤莽。难道他没看见岚的脸色已经很精彩了吗?
不过也没办法,岚自从我的册封典礼後就一直没有来过,他大概以爲这是政治婚姻吧?
究竟这算是什麽,连我自己都已经弄不懂了。
我接过云楼递过来的茶,敬给岚,继续走神。
我原本以爲岚是喜欢我,才会使那麽奸诈的手段,又百般讨好我。可是他这几天的故意疏远,倒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而且,他既然能舍得给我用"傀儡",就代表他还没有多珍视我......
"咳......"岚假假地咳了声,把我拉回了现实。我接过他好象已经举了很久的茶杯,递给云楼。
"笙儿今天心情不错?"
我皱了皱眉,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我了。
他见我长时间不回答,似乎挺尴尬,又干咳了声,道:"清儿你先退下吧。"
语妃名"清",清儿自然就是指他了。他听了这话似乎挺不甘,撅著嘴蹭了蹭岚,岚轻笑著拍他肩,说:"晚上再来看你。"
这才瞥了我一眼,端庄地走了出去。
我盯著他的步伐,看出这孩子原本武功不弱,只是进了宫後内力被制而已。心里不禁惋惜,又会是一个在深宫里被蹉跎的可怜人儿。
岚从後面搂住了我,道:"丞相的儿子。"
我惊讶地看著他,他苦笑著点了点头。
我才想起来他登基应该也不过几百年,根基还不稳,朝里的很多权利还没有收归回来,自然要笼络重臣权臣。而联姻,自古以来就是最好的方法。
我叹气,转头望著房门发愣。清......他应该是真的喜欢岚吧?但是岚,包括他的丞相父亲,都只是把他当作一个棋子而已。
我开始自做多情地可怜他,之前的讨厌情绪......呃,今天天气好晴朗。
岚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若有似无地抚摸著上面的抓痕,"不喜欢我叫你笙儿吗?"
于理的话,他是该这样叫我。我也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不习惯,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被一个孩子这麽叫,怪别扭。
于是保持沈默。
"舒他来过了吧?"他突然这麽说了一句。
我发觉我竟是平静得很。
或许本来就没有要瞒过他的打算。他的洞察力一向敏锐地恐怖,况且,瞒得了一时,也没办法瞒住一世。
由著它去吧。
他仍然在替我揉著,却突然提了个不相干的问题:"身子好些了麽?"
我还在走神......
他自顾自地往下说:"这里冷得很,没事就别懒得穿鞋,你懒了也长不了几两肉,稍微勤快点也算是锻炼身体。"
我算是回神了。转过头瞪他一眼,没事你瞎扯啥呢?
他在後面低声笑。
这人真是......孩子心性......
醒来的时候房里只剩下云楼。
他默默地扶我起来,头一直低著。直到我的脚沾上毛毯,他才低叹了一句:"其实......公子应该多相信皇上一点。"
我摇头。岚的心思我揣摩不透,时间久了,也就学会不要去猜,给自己省点精力。
我不知该如何相信他。
"他的地位让他没吃过多少拒绝话,但他几乎花了所有心思来讨好你,你却鲜少给他好脸色看。"云楼替我梳头,似是在开导我,"我也明白你的自尊让你低不了头,又夹了个云......云舒......在里面,感情上理智上都过不去。只是......"他低下头,在镜子里和我对视,"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也不知道你会不会信。但,无论如何,请记住,云舒,绝非善物。"
我闭上眼。
云楼刚才说得很认真,似乎是怕我不相信。
其实倒不用那麽决然,现在,对于云舒......
我也不知道该怎麽信了。
走到桌前,我写:岚在哪里?
先瞥开他们两个,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解决。
"欣语殿。"他走上前,"我来带路吧。"
远远的就看到欣语殿在放烟花。
红的紫的,窜到半天,炸开来,美得绚目。
却也只是昙花一现。
欣语殿前被荃拦住了。他见我和云楼二人是徒步走来的,怔了下,道:"舒妃容我先去禀告一下。"便闪去了踪影。
云楼收了伞,替我理了理身上的雪,陪我静候。
"皇上正在偏殿。"荃很快便回来了,说了一句话,又隐去了身形。
云楼带著我走了进去。
每个宫殿都有结界,用来遮风挡雪。我在半路上便脱去了外套,递给云楼。转头的时候看见清--语妃--一个人站在空旷的院子里,若有所思地望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