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不一定啊."刘彻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飞身而来的春驼打断了:"
"张骞--是陛下惦念的张骞，张骞他回来了！！！"
"什么?"刘彻一下子打翻了茶盏,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张骞！！他回来了--他回来了！！！快，朕，朕要着礼服！不，叫百官都着礼服，即刻进宫晋见!"
熙攘的街市。
军校带领六名执械军士在前开路。
"让开！让开！快点，让汉使通过！"
一街的人都循声看来。
昂首步行的张骞、甘夫，和他们身后的那匹瘦马，马上坐着张骞的匈奴女人和混血的儿子。
呆呆伫望在街市两边的市民，震撼地。有人小声的："十三年了。"
"可不十三年了，当初几百人的使团只回来了两个......"
"了不起啊！英雄！"
马蹄踢踢沓沓地在青石板上踏行。马背上的匈奴女人梦幻地看着四周的繁华。怀中的儿子吓呆了，吮着手指胆怯地看着一街的人。市民们都沉默悲怆地看着围拢在张骞的身边，聚成人流跟在张骞一行的身后，向前走去，一条街只有马踏声。
张骞回身对马上的孩子说道："儿子，看到了吧，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长安！"
马上的儿子还是呆呆的，一副受惊吓的样子...... 市民中有人抽泣起来，带着哭声地大喊："英雄......你是我们大汉的英雄啊！"
西司马门开启着，执戟的卫士排列，经章池桥，直到承明殿。朝鼓金钟被声声愈急地擂响着。由司马门外，走来四个人影，张骞自己掏出符节，接过宫谒递上的长竿，紧攥胸前、甘夫、张妻和儿子，他们慢慢地穿越仪仗。金钟朝鼓声中，四个衣衫褴褛的人们与四周金碧辉煌的宫廷建筑和氛围形成强烈的反差。
御座上的刘彻极目望去。殿内执笏的大臣们也都引颈眺望。 四个衣衫褴褛的人缓缓踏上了宫廷台阶，走到了殿前。 张骞拦住三人，独自进殿。在一片静寂的目光中走到丹陛前。御座上的刘彻喉节滚动着。漆黑的双眸一片模糊.
张骞捧节下跪，大声地说道"汉使张骞向陛下复命，臣回来晚了......"他说不下去了。
满殿的朝臣一片低低泣饮之声。刘彻也说不出话来，用手示意地让他过去。
张骞几次欲言又哽咽住了。刘彻的眼泪流了下来："建元三年，建元四年、五年......元光元年，一年......光朔三年。"刘彻颤抖着手指数着。
"是十三年了吧，张骞！"
张骞使劲地点头。
"你跑到哪去了，一点音讯也没有......朕想了你十三年......。"
再也忍不住的张骞号啕大哭起来：
"陛下--臣远在天外，心思无一日不在陛下身边！"
满殿的文武无一不在抹泪,刘彻慢慢地走下丹陛，走到张骞面前，亲手搀起了他。刘彻看向殿外的三人："那是你的儿子！"张骞哽咽，使劲点头。刘彻冲殿外招手。殿外的三人被宫谒带着送进殿来。 三人在刘彻面前泣不成声的跪了下来："皇上！
刘彻走到孩子面前，抚摸着孩子的头，将他拉了起来向殿外走去。终于他扶着殿门站住了。刘彻的眼中泪水流下。嘴中嗫嚅着："英雄！这才是真英雄啊......" 朝殿上的编钟礼乐响了。 礼乐声中，巍巍的汉宫之上，一群鸟飞翔而过.
第 35 章
沧池边歇雨亭,暖风吹来荷花的清香，一派平和安静的气息.刘彻看着眼前比走时高大强健了许多，看不出是个耍笔杆子的读书人的张骞,爽朗的笑着.
"张骞,朕真的以为你不在了,没想到你回来了..."
"臣在匈奴被囚禁十年,当了匈奴的俘虏,没想到陛下居然派兵平了龙城圣地。臣这才找空逃出,但后来又被抓了回去...陛下...您远略竟然一步步的实现了....臣听说那位三战三捷的将军是卫青....当初臣还不理解..以为陛下只是一时兴起有找了个玩伴,没想到陛下看人真准...."
刘彻轻轻的闭上了眼睛.他的卫青已经成了扶摇直上的雄鹰,他的卫青实现了当初的承诺,替他开疆括土..可他的仲卿却在也不是当初那个上林苑里青涩的少年了...再也不时那个被他调笑两句就脸红,对他毫无戒心的少年了...他们之间就像隔着层什么..就算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跨越的距离....
三天前,他为他庆功,原以为他的仲卿会很高兴,可是他发现仲卿依旧谨慎从事,小心翼翼,话都不肯多说一句,"臣无寸功,是陛下指挥有度."..... "臣军大捷，皆诸校尉力战之功。陛下封臣三子为侯,臣已有所逾越...."怕什么,仲卿到底怕什么?他只记得君威甚重,臣功高震主....他怎么就不记得自己对他的一片心?十三年了..他一步步的扶持,仲卿成了本朝最大的贵戚...她的姐姐为皇后,他一门四侯....他真的是把什么都给了仲卿..能给的给了,不能给的也给了.....
"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到..."
刘彻睁眼,一个普兰色的身影向歇雨亭走来。
英睿挺秀的面容带着内敛成熟的气息,黑色的束发冠,简洁的衣饰,沉稳的步履,更衬的卫青大气从容.
刘彻向张骞介绍卫青。
"这是太中大夫张骞，这就是大将军卫青。"
卫青先施了礼，"博望侯一路辛苦了。"
张骞还了一礼,果真如传闻中的温和如水,谦谦君子:"大将军精华内敛,不骄不躁,温和谦虚,果然有大将风范.
"哪里哪里...."
"都坐吧,"刘彻看了一眼卫青,将眼前的葡萄推到卫青跟前:'"尝尝张骞带回来的葡萄"
卫青连尝了好几粒，"好甜哪！"
张骞好奇的问道:"原来将军喜欢吃甜的?"
卫青脸红了,刘彻暗笑,果真还是脸皮儿薄啊,忙岔开话题:"十几年前我和卫青就在研究这个镔铁造剑的问题，可惜......卫青这是张骞带给你的见面礼，你拿到铁铺造办。多少年了！我们都梦想着这种削铁如泥的宝刀啊！"
张骞一笑:"将军怕是看不上眼吧,陛下连凤翔都给了将军,那凤翔可是传世名剑,连这削铁如泥的宝刀也比不过的."
刘彻听出了张骞的调笑之意,他这位太子伴读从小就什么都敢说,见卫青又磨不开的样子,刘彻瞪了眼张骞道:"仲卿是凤翔主人的不二人选,朕也是不想埋没了宝剑."又转头对卫青道:"张骞所说的西域情况，让朕眼前豁然一亮，朕因此觉得我大汉的战略应更为深远一些，凡是本于历史地理上大汉传统威力能及之处，都要到达，甚至超过。"
卫青看刘彻:"博望侯的情报很重要,现在朔方以西，还有一段路途，纵深到西域，仍为匈奴所控。我们要想打通这条商路..........."刘彻看着卫青,静静的听他说,思绪却飘到了霍去病那里..也不知道那混球怎么样了....那混球那一晚的神情很奇怪...不放心啊...
第 36 章
长安酷暑依旧闷热难挡,盛夏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的.卫青抬头看看已经席卷了长安城半边的黑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皇上派霍去病出使淮南已经半个月了,按理说今天就应该回来了,但那混球从来都是大大咧咧的,看这天气,马上就要下雨了,万一淋到怎么办?当下卫青就不在多想,策马朝城们而去.
卫青一身白衣骑在马上矗立在城门口,狂风卷起他宽大的衣袖上下翻飞,他已经可以看到远远的地方霍去病一行正在向他走来,卫青笑了,他的外甥又长大了,更加英挺不凡了.霍去病显然已经看到了他,一抽缰绳就策马奔了过来,却在离他十步的距离停了下来.不远也不近的距离,安全的距离.
暗淡的天,大红的披风丝毫不知收敛的在风中尽情飞舞,映着对面如苍松翠竹一般的卫青,像幅画.
霍去病想象过无数次再见舅舅的情景,但谁想再见到会是在这样一种距离和时间。
听到舅舅和皇帝的往事,霍去病感到刹那间心中曾经最坚定的梦想蹦塌了,无法面对,亦不愿面对.. 怎么可以这样..他是他一个人的舅舅,一个人的卫青...怎么可以...
"去病,你没事吧?"卫青发现了他外甥纠结在眼睛深处的痛苦,从未见过这样的霍去病,突然感觉有些害怕.
倔强的避开舅舅投来的关切目光,一转身,策马朝城外飞奔而去.所有人都被这一变故惊呆了,卫青更是被吓的不轻,连忙策马追上.
卫青的身体压得那么低，几乎和马背齐平了。寒冷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就算到了如此速度,居然还是追不上前面的霍去病.天空的乌云越压越低,眼看就是要下雨了.真不知道那混球又犯了什么混,等追上一定要问明白.
而前头的霍去病今天好象和卫青较上了劲,根本就没有停下的意思,抿紧嘴唇，两腿夹紧马腹，一道狂飙纵驰而去。
但绝尘毕竟是千里良驹,岂非霍去病跨下的凡品可比.不一会儿,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近,霍去病闻到了一阵清草浅香,转过头,是舅舅, 马头都贴到自己马的胯边了。霍去病一抽马鞭,想要马跑的更快,怎奈那马儿已到极限,突然双腿一弯,摔倒在地,霍去病被这股力道摔了出去,在草地上滚了几番停下,卫青见状急忙下马,近前去查看情况.
"怎么样,你有没有伤到哪?"焦急的抚上那混球的额头,却又被那混球别开躲过.这下连好脾气的卫青也有些恼了,不禁放大声音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霍去病只是望着卫青不说话,不甘心,不就是早遇上舅舅几年吗?凭什么?凭他是皇帝?不甘心...
看着外甥眼中难以名状的情绪,卫青也不说话,这时天上稀稀沥沥的下起了雨,一滴,两滴...
"霍去病,你到底发什么疯?"忍无可忍的大喊,任着瞬间下大的雨水顺着脸旁流下.
"舅舅...."不再克制,霍去病已经紧紧的搂住卫青，周围传来他胸口剧烈的起伏和狂躁的心跳。霍去病开始用力的往怀里拽他,卫青耳边全是他急促的呼吸。
"你干什么?放开舅舅，放开....."雨越下越大,两人的衣服已经全部淋湿,紧紧的贴在一起,卫青本就有寒症,受不了冷,更何况在这里淋雨,不一会儿全身就开始打颤.
"舅舅...."霍去病什么也不说只是嘴里反复的念叨舅舅两个字,将头埋在舅舅颈间,哭了....
感到混球颤抖不已的身子,卫青惊讶的发现那混球哭了,他哭了..自己那从不示弱的外甥竟然哭了....索性也就不在挣扎任由他搂着,只是身上越来越冷....莫不是那病要发作了吧...
"去病,你有什么事就和舅舅说,舅舅...."卫青努力忽略来自关节处钻心的疼痛,"一定,定帮你...."嘴里沁着雨水,安抚着不知犯了什么事的外甥.
"舅舅...."霍去病突然抬头,大大的眼睛认真看着卫青:"我有喜欢的人....."
卫青一阵惊奇,刚才那混球说什么?他有喜欢的人了?难道他今天发疯是为了哪家的姑娘?这个混球..没其他事就好....呃...一阵寒气冲上来,压的卫青咳嗽连连,连意识都有些模糊了.霍去病这才注意到舅舅的异样.
"舅舅,你怎么了?舅舅...."该死,怎么忘了舅舅有寒症!想着立刻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披到卫青身上,将卫青打横抱起,直接跨上了绝尘,朝城里奔去.
回来之后请了朗大夫,又是抓药,又是洗澡的折腾了一下午,等卫青感到好一些的时候已经到了华灯初上的时侯,雨也停了.
"去病,你喜欢的是哪家姑娘啊?舅舅..咳咳..帮你说..."卫青看着站着老远的霍去病,知道他还在为自己发作的事自责,便开始打趣他.
霍去病摇着头，哽哽咽咽的哭出来。
卫青急了,皱眉:"都多大人了,不许哭!象什么样子..咳咳..."又是一口气没喘上来, 卫青连咳不已,霍去病赶芒上来给他捶背.
"那家姑娘她知道吗?"卫青只好哄他.
"他....不知道."霍去病低着头，咬着嘴唇.
"你这么大人了,要敢做敢当,你如果喜欢就去追,舅舅会帮你.."
"啊?是,谢舅舅!"霍去病忽然笑了.
"你...唉...."卫青心里的石头放下了,就不知道是哪家姑娘?那混球刚出使完淮南...难道是刘陵...不会吧?!....
"舅舅,今天我想和舅舅睡...."
"好."
"舅舅,如果永远可以这样呆在舅舅怀里多好."
"睡觉！！"
"舅舅,舅舅,舅舅......."
"快闭眼！明天陛下要让你背书呢！"
"知道了，舅舅......"霍去病往他怀里缩。
如果舅舅您知道了我喜欢的人是你,你还会要我吗.......
第 37 章
春天卫青定襄大捷，刘彻高兴,说什么非要带卫青巡幸甘泉宫.虽说现在河朔地区已为汉室所有,但终究离那匈奴太近,太危险.但卫青刚要劝荐,就被刘彻给瞪了回来.无奈之下,卫青只得跟着去了.
甘泉宫这座宫殿,因为离烽火太近,所以也许最初的建筑者就是纯粹为了一种军事目的而将它建造而成的，每一块石头都考虑到了它的军事价值，而北面的长城更是它相当绝妙的天然屏障。
刘彻带着卫青登高眺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群山,夜风静静的吹着,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卫青明白刘彻应该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
"你的病好点了吗?"闻着身旁之人身上的淡淡药香.刘彻想起了卫青的病.
愣了一下,卫青没想到皇帝开口居然是问他的病,:"臣好多了."
渐台上太黑,刘彻的表情隐藏在了黑暗里,半晌,刘彻轻轻开口:"去病也大了,朕想着下次让他一起和你去战场上锻炼锻炼."肯定的句子却带着商量的语气.
风太大,卫青宽大的广袖被吹得漫天地飞，面前的刘彻被包裹在月色泛着银的光亮里，不太真实的感觉。
"臣一切听从陛下调遣."突然想起他们最初相见的那一晚,月亮也是如此的圆.
又一波风吹起，渐台四周的火把被吹的跳跃不已，透明的帷幔，黑色的龙袍，很柔软的黑色，柔软地叠进卫青眼里，柔软到让他想起了那晚刘彻惑人眸子,颈间的伤疤开始有些发痒.
暗蓝色的天，白色的渐台，银色的月光和刘彻在月光下不那么让人感到寒冷的背影，像幅画。
"仲卿,知道朕在这里看见了什么吗?"刘彻突然开口询问,卫青顺着他的目光,是广阔的土地和在黑暗中越发显得高大巍峨的山脉.
本不想回答,但看到刘彻有些期待的眼神,卫青心里没由来的一痛.能是什么,还有什么..帝王的眼睛里从来就只有一样东西."天下."卫青轻轻的回答.
"天下....是天下...."刘彻的眸子变的如水一般的淡然,朕的仲卿,你猜错了...错了....
"平阳侯曹寿死了...."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刘彻的声音淡淡的.
卫青明白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的含义,平阳六年前就说过,她要不惜代价的得到他....只是刘彻也说过,他是他的仲卿,他一个人的仲卿..好久没听他说过这句话了..大概是忘了...忘了...
卫青轻轻吸了口气，不语。
"朕..该拿你怎么办....."刘彻一字一句："你到底想要什么....如此疏远朕...朕真想杀了你......"
卫青轻笑..他到底要什么..要什么..他也不知到...可他是君,他是臣.无法逾越的距离....要他像韩嫣那样.....他办不到...既然如今到了这种地步..当初何苦在那晚留下印记..说他等他.....
"臣随陛下处置."卫青跪下,闭上眼.
"让朕杀了你......"刘彻话音突然转轻，轻得近在耳畔，却几乎让人无法听清：
"否则......就让朕爱你......"
他吻住了他的嘴唇，没有任何防备。却又仿佛等候和准备了太久，那么何须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