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书----道格拉斯
  发于:2009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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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穿着晨衣的德沃特公爵从卧室下到起居室来,道格拉斯先生及时站起来,欠了欠身。
"非常感谢您的邀请,公爵先生。"
"你来得可真早,道格拉斯先生,"公爵伸出手来,两个人握了握手,"事实上是,......唉,你知道的,小爱德华实在不是个优秀学生。至于我,倒没什么事儿。"
"不,教导小勋爵,是我应尽的责任。"
对于对方这种忽冷忽热的态度,道格拉斯先生觉得自己应该早已经习惯了。是的,凡事习惯了就好。与其将精力浪费在这些小事上,还不如一边享受烟草的芬芳,一边翻开无聊的报纸呢。今天的几份报纸上都不约而同地报道了圣保罗教堂街十二号的凶杀案,邮报上甚至还刊登了昨天道格拉斯先生在壁炉上看到的那幅照片,原来是《吕西斯特拉忒》的剧服照。因为这位哈德逊夫人,以前是莱西姆剧团的女演员。报纸上的内容都大同小异,看来记者们并没有比道格拉斯先生对现场知道得更多。只不过按照一般惯例,《卫报》习惯于描写香消玉殒以及极尽渲染恐怖血腥之能事,《邮报》则大肆抨击治安不力以致于让一位柔弱妇女惨遭不幸,更令道格拉斯先生伤心(?)的是,竟然只有《每日号角》略微提及到自己的名字。
道格拉斯先生失望地放下报纸,这时他注意到对面的德沃特公爵正在翻看着相同的版面,他于是说:
"真可惜,是个漂亮女人。"
"她确实很漂亮。"
"像您这种经常看戏的人应该认识她才对。"
"不,我不认识,不过可能我看过她的戏,"公爵放下报纸,勉强笑了一下,"但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瞧,这报纸上说,‘该凶案现场系一位化学博士D先生发现',我差点儿就以为是你了,雅各。"
"真不凑巧,正是我本人。"
"什么?为什么?"
"因为一点儿小缘故。哈德逊夫人写信给我,向我订一件坩锅。"
"什么?坩锅?"
"对,就是坩锅,"注意到公爵那双蓝眼睛正盯着自己看,道格拉斯先生于是说,"您也认为这很难以置信,对不对?"
"噢,是的,是的,"公爵重新将报纸举起来,挡住了彼此的视线,"那末你在现场有什么发现吗?"
"我看没有更多,报纸上都写得很详细了。尸体上的枪洞、抽屉里的药瓶、壁炉里的纸屑,还有地毯上的斑斑血迹,我得说,读了卫报上的描写,我这个发现人都要疑心自己到底是不是去的同一个现场。"
"唉,谁知道呢?我看净是些无聊消息。"
"绝大多数时候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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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德沃特公爵直到将每份报纸都仔细翻过了,才站起身,回房间去。他打开信夹,重新确信了一遍自己已经将不必要的信件都烧掉了。
翻了翻记事本,他摇铃叫玛莎来。
"我待会儿要去摄政公园教堂听牧师威斯利先生讲经,要穿得庄重些。"
"您是要穿那件白羊毛外套吗?"
"不,我想穿那件海军蓝厚呢子大衣。"
这位老实姑娘迟疑了一下,嚅嗫地说:"抱歉,爵爷,这件大衣还没有烫好。"
"什么?"这句话让公爵皱起了眉头,"你还没有烫好?我记得我至少有两个星期没穿过它出门了!"
他本来想继续发火,但这个可怜的姑娘已经开始哭起来了,他只好不耐烦地挥挥手。
"唉,算了,那末我还是穿白羊毛外套吧,你能马上给我准备好吗,玛莎?"
"是的,爵爷。"
姑娘用裙角擦了擦眼泪,退了出去。
两分钟后,贴身男佣马丁将成套的衣服抱了进来。德沃特公爵对着镜子伸出手臂,马丁开始麻利地帮他换衣服。当衣物抖开后,更衣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爵爷,这瓶印度麝香香水快用完了,您是要继续用这种,还是换以前的熏衣草香水?"
"继续,我喜欢这味道。"
"好的,爵爷这是准备要去哪儿。"
"去聆听上帝的教诲。"
"对了,爵爷最近会搬到道格拉斯先生那里去住吗?"
"我想不会了,也许再也不会了,"德沃特公爵放下手臂,自己开始扣袖子上的扣子,"你该不会是又想趁机偷懒了,马丁?"
"唉,爵爷您怎么能这么说?您瞧,天气这么冷。"
"是很冷。"
"是的,是的,您不知道,我的靴子磨破了,冷得快死掉了,我想我总得换一双新的......"
"你想说什么?"公爵冷冷地瞥了对方一眼,"你又想预先支付薪水?得了吧,马丁,照你这样下去,你就得后半辈子白给我干活啦。"
"我求之不得,爵爷。"
"我看还是算了,只有傻姑娘才会相信你的油嘴滑舌。"
"爵爷,你总不能忍心看到我挨饿受冻吧?"
"真受不了你。好吧,我钱包里还有差不多六镑,你可以都拿去。你要记得,下个月就别想从我这里拿到哪怕一便士的薪水了。"
"我会记得的,爵爷。"
"我怕我会忘记,"注意到马丁的手已经伸进了外套口袋,公爵突然改变了主意,"慢着。"
"爵爷?"
"钱可以给你,但你得给我讲一个笑话,如果你不能让我笑,你可就想都别想啦。"
"好吧,从前的从前的从前,有一位英国绅士......"
"你可别想糊弄我,马丁。"
"您是心情不好吗?"
"别转移话题,继续往下讲,马丁。"
"有一位英国绅士,他娶了个法国淑女。这个淑女哪儿都好,除了不怎么会讲英语之外。他们定居在伦敦,这样子,每逢这位可怜的淑女要去花园街市场买东西时,问题就来了。"
"继续。"
"有一天,她到肉贩那儿去买猪腿。她不知道要如何讲,不得已,她只好掀起衬裙,露出腿来比划。这样肉贩了解了她的意思,而这位淑女就带著猪腿回家了。第二天,她得要买牛奶,可是,她还是不知道要怎么讲。她于是撩开胸衣,挤了挤胸部,然后她就又买到她想要的东西。"
"......"
"到了第三天,这位可怜的淑女需要买香肠,这可是个大麻烦,不过她还是做到了。您猜她怎么做到的,爵爷?"
"我不知道。"
"可怜的淑女想了又想,终于想到一个好主意,她决定把她的丈夫带到市场去。"
马丁注意到公爵故意抿住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他于是慢慢地说:
"唉,事实上,是因为她丈夫会讲英语。您在想什么呢,爵爷?"
这让德沃特公爵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同时马丁的手也已经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来。他听见公爵吩咐道:
"记得晚上再帮我从酒窖拿两瓶威士忌到我卧室里,我有点儿睡不着。"
"好的,是因为太冷了吗?我看昨天送到您房间的威士忌已经倒空了。"
"是的,是的,我觉得是太冷了。"
"好的,您还有什么吩咐吗,爵爷?"
"当然,你得记得提醒我们的好厨娘太太,今天午餐和晚餐我不想吃奶油水果或者是蔬菜沙拉,我只想喝点蛤蛎汤。"
"我会记得的,新鲜草莓也不要了吗?"
"不,我现在对它们一点胃口也没有了。对了,以后也不要再在我的餐桌上放上这些东西,我非常讨厌它们。"
"是,爵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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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格拉斯先生独自一人离开德沃特庄园,唉,相较之下,他的寓所是多么的寒酸啊。他或许应该考虑装修得更精美一些,地方偏僻又靠近山脉,客厅已经够冷了,卧室里更冷。晚上时公爵总是冷得缩成一团,蜷在他怀里。或许他还应该考虑雇个好厨娘,公爵住在他那里时,每天都只能吃茶、面包、鸡蛋和沙拉,因为道格拉斯先生的手艺注定不会有更多的花样了。但是,曾经一起度过的时间,虽然是极短,道格拉斯先生却觉得很美好,他们住得好像城市深处的隐士第欧根尼一样,唯一的访客只有公爵的秘书老威廉先生。而且,对方那种乖巧、温顺以及默默承受的姿态,甚至可以说让道格拉斯先生非常着迷。
出租马车摇摇晃晃在街道上跋涉着,道格拉斯先生终于决定不回自己的寓所了,他掀开车窗,吩咐马车夫。
"请调头改去圣保罗教堂街。"

一位年轻巡警正站在圣保罗教堂街十二号门口巡逻,幸运的是,道格拉斯先生走过去时,恰好迪肯警长也刚刚到达,后者立刻热情地向他伸出了手。
"您好啊,道格拉斯先生,看到您真高兴。"
"你这么说我很荣幸,警长先生。"
"噢,至少看到您总比看到记者来好些,您是有什么事情吗?"
"不,完全没有,我的坩锅有用处吗?"
"目前看起来还没有,"这位警长的一双眼睛四处转了一圈,"您是一个人吗,道格拉斯先生?"
"当然。"
"真抱歉,我只是习惯于同时看到您和德沃特公爵两个人,"迪肯警长取下帽子,捏在手里,"好啦,您既然来了,有兴趣和我上去看一下吗?"
"荣幸之至。"
道格拉斯先生跟着迪肯警长走了进去,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客厅里布格罗的画作依旧醒目。他们走上二楼,道格拉斯先生注意到,走廊墙壁上用油漆标着记号。看起来凶手总共开了两枪,第一枪没有打中,子弹直接深深嵌进了墙壁里。另一颗则幸运地打穿了女人的肩膀,最后也射进了墙壁里,上面沾满了血迹。女人一定尖叫着、喘息着,企图想逃走,往房间里躲是个好主意,但是凶手轻而易举地追上了她。由于受伤失血和惊慌,女人已经不可能有更多的挣扎,凶手于是随手拿起靠垫,蒙住了女人的脸。
道格拉斯先生一边沿着血迹走,一边脑海里浮现出种种画面。推开写字间的门,那股子血腥味道比起昨天减弱了许多。
"她是失血死的还是窒息死的?"
"都有,不过肺里面有空气栓塞,她恐怕是窒息死的。"
"补一枪不是更快吗?"
"我个人觉得,也许是担心动静太大。要是枪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很容易被人听到。"
"那末邻居们呢?"
"这里本来就没有几个邻居,他们说什么的都有,毕竟前天晚上又刮大风又下暴雪,是树枝折断或者打到玻璃的声音也说不定。"
"不,我是突然想问,邻居们对她评价如何?"
"没有什么评价,她深居简出,很少和旁人打交道。事实上,她搬来这里还不到六个月,她以前住在汉普顿区。"
"什么?从高档地方搬到偏僻地方?"
"啊,也许是手头拮据,她差不多有一年多没在莱西姆剧团露面了。"
"可是客厅里挂着布格罗的画怎么说?"
"也许人总会有些要保留的东西,"迪肯警长决定换个话题,"要说什么特别事情,送货贩子告诉我,她从来不买新鲜蔬菜和水果。"
"这倒真的很奇怪,如果她长期拒绝进食蔬菜和水果,却还能保持这么苗条的身材,我得说女演员真是难以想象的物种。"
道格拉斯先生若有所思地走到沙发边,转过身来。
"噢,你看,地毯上的血迹有擦拭过的痕迹,淌下来的血迹应该扩散成圆形。"
"您说的没错,道格拉斯先生,您要是拿放大镜看,就会看得更清楚啦。凶手既然是追着哈德逊夫人进来的,它一定会踩到血迹,对不对?所以事成之后,它把血迹擦拭过了。"
"是个大胆又谨慎的家伙。"
"是个残忍又邪恶的家伙。"
"对了,那个棕色玻璃瓶里面是什么东西,迪肯警长?"
"还没有结果呢,也许是什么药。"
"坩埚有用处吗?"
"很遗憾,目前还没有看出来。"
"啊,它总不能拿来做装饰吧,"道格拉斯先生取出怀表来看了一下,"迪肯警长,看来我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原谅我告辞了。"

道格拉斯先生戴好帽子,快步走出这幢血腥味还没有散尽的楼房。他还没有穿过街道,脚下就被绊了一下。
"先生,您踩到我的吉姆了!"
"噢,那可真抱歉。"
道格拉斯先生退了一步,站在眼前抗议的正是昨天那位拖着鼻涕的小男孩,他又在街道上堆雪人了。这是个圆滚滚胖乎乎的雪人,有着两团黑眼睛和一个胡萝卜鼻子。
"它叫吉姆吗?你真是了不起的雕刻家!"
"当然,先生。"
这个孩子摁了摁鼻子,得意地咧嘴笑起来。
道格拉斯先生弯下腰,将雪人身上被他踩塌的一块给补起来。
他的视线突然被什么东西给吸引住了,雪地里的反射很耀眼,雪人的一只眼睛也在闪闪发着亮。他忍不住伸手剜出来,放在掌心里,原来是一粒玛瑙,一粒椭圆形的镶银黑玛瑙。
孩子立刻冲过来,挥舞着拳头。
"您在干什么,先生!别碰我的吉姆!"
道格拉斯先生抬起眸子。
"真漂亮的石头,你在哪里拣到的?boy?"
"还给我!"
男孩企图抢回来,道格拉斯先生及时抬高手臂,让他扑了个空。
"噢,好孩子,好孩子,我也很喜欢这颗石头。我拿东西和你交换,怎么样?"
"哼!"
孩子别过脸去,但是当两颗亮晶晶的东西落到他的掌心时,他又咧嘴笑了起来。道格拉斯先生掏遍口袋,最后决定把自己的一对袖扣解下来送给他。
将那颗玛瑙藏进口袋里,他拍拍小男孩的头,问:
"好啦,你现在能告诉我你是在哪里拣到的吗?"
男孩蹦蹦跳跳地带着道格拉斯先生,穿到圣保罗教堂街十二号和隔壁杂货店之间的小径,转到背街面。他用脚尖在雪地里摩擦着。
"就是这里,先生,我昨天早上很早发现的......"
道格拉斯先生弯下腰,假装很感兴趣的听孩子说话。随后他站起身,他们现在站在一棵高大的毛榉树下。有两根粗树枝折断了,落在雪地上。透过花园的木头栅栏,只隔了六七码,往上看,刚好对着那间死神降临的房间,他都能瞥见站在窗户旁的迪肯警长的侧脸了。
他突然想起来,迪肯警长一定还有这样一位年轻的邻居没有询问哩。
"我猜哈德逊夫人一定从没有请你到她家里喝茶吃点心,对不对?"
"不,她请我吃过糖果。"
"难道是因为你从来没有打破过她的玻璃窗吗?"
"不,她经常打发我去寄信,您知道吗?邮局就在前面拐角处。"
"都是寄给同一个人吗?我敢打赌你一定不记得了。"
"不,您又赌输啦,我还记得其中一位的名字哩。"
"好吧,那末你能拼得出来吗?"
"有一位是鸭子先生。"
"鸭子?"
"当然,我寄过好几封给鸭子先生的信哩。"
--鸭子先生?
道格拉斯先生被这个奇怪的单词弄得一头雾水,他并不认为对方在说谎。但是他很快平静下来,用脚尖在雪地里划出几个字母D-U-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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