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街----道道岭
  发于:2009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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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从乐把脸凑过去,丁磊瘪起嘴,识相地把烟塞进他嘴里,一边数自己的手指头:"五、六、七、八......妈的,好多天没有干架,手痒得都快僵了。"
"我陪你打。"
"别,老子不想闯祸。"丁磊缩回头,笑道:"估计混个江湖帮派混成我们这样的也不多见。阿乐,要不是你在,老子才不来守大门。"
"我要钱。"李从乐头也不抬地回答。
"操。"丁磊笑骂,偏头看他,却突然一声惊呼。
李从乐感觉到耳后的一阵风声,回手一扫,重物倒地的声音轰然响起。风声未止,他低下头,躲过铁棍的攻击,却另有一只大手从他颈侧无声劈下,手与皮肤接触的瞬间,他才感觉到那股强大的力量。血液瞬间被挤压,他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丁磊跳起来,挡在李从乐身前:"干什么?"
刚才的几秒,已经让他明白,自己并不是这几个男人的攻击目标。为首的黑衣男人出手利索、力道精准,也远不是他能对付。丁磊沉着脸转动视线,旁边的人都像受到指示般熟视无睹。谢梁今晚家族宴会,抽不开身,却偏偏这时出事,丁磊心中一沉:这只怕不是偶然。
男人笑道:"小朋友,少管闲事。"
"我也不想。"丁磊耸耸肩,突然绷紧身子,朝男人冲过去,一拳揍向他的腹部。
他没有碰到意想中的柔软躯体,男人轻松地向他出了手,转瞬之间已经拎住了他的脖子,"砰"地一声,把他丢到地上。
没走过一招,这下丢脸丢大了。丁磊趴在地上想。
男人走过来,将他翻了个身,手又重新覆上他的脖颈,另一只手则稳稳按在他的肋间。丁磊觉得肋骨顿时发出了沉重的咯吱声,体内的空气似乎越来越少,令他窒息。他咬紧牙关,强令自己不能出声,肋间的疼痛愈烈,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在这里丢了性命。但是,在最后一秒,男人松开了手。
"好好享受现在的滋味,以后你才会习惯。再见。"
男人低低一笑,单手扛起李从乐,消失在街角的一辆黑色轿车里。
李从乐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上。偏于阴暗的房间也同样破烂,格局简单,有着所有出租屋里相似的潮湿霉味。他暗自活动了一下手脚,确认四肢无碍,这才缓缓坐起。
"醒了。"一道低沉的男声带笑响起。
李从乐应声看去,见到书桌后的男人,微微一怔,随即叫道:"荣叔。"
李从乐没有和谢鼎荣正式碰过面,却不能不认识他。荣叔是道上给予他一个人的尊称,在这个城市、或者在整个南方,可以有很多个重名的叔字辈人物,但是,"荣叔"永远只会有一个。
在许多场合里,站在人群中的李从乐都能看到谢鼎荣威风八面地走过,气势如同帝王,偶尔,谢梁会懒懒跟在他身后,朝他眨眼或偷笑。
谢鼎荣微微笑着,似乎是在等他再说些什么,但李从乐始终沉闷不语。谢梁和他走得近,谢鼎荣必然已经将他查了个清清楚楚,所以,荣叔认得一个小小的李从乐,这并不奇怪。然而,需要动用武力"请"他来见面的理由,李从乐暂时想不透,在明白之前,他不愿开口。
谢鼎荣颇有兴致地打量他,似乎也没生气,面上的神情看上去倒还有几分温和。
场面一时静默,突然,门"咯哒"响起,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门缝里一闪而入,反手间已经灵活地落了锁。身手精简,却又极为流畅,李从乐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认出他正是刚才为首的黑衣男人。
"荣叔。"
谢鼎荣点了点头,男人垂下眼,走向书桌,恭谨地站在他身后。
"下雨了?"谢鼎荣问。
"是。"男人弓着身子:"兄弟们还在原处等着,您看?"
"让他们呆着吧。"谢鼎荣笑道:"这时节的雨,来得快也去得快。混这行的,多吃点苦才好。"
"荣叔说得是。"
侧耳仔细去听,果然能听到墙外屋檐下隐约的水滴声。只是刚才谢鼎荣举手投足间的强硬气势,太压抑人的感觉,甚至令他分不出心来注意。
李从乐暗自舒了一口气,身体稍稍往前一动。
几乎就在这刻,一阵森冷刀光自男人身前闪来,直扑他面上,转瞬之间不足数尺。李从乐瞳孔猛地一缩,身子顺势后仰,冰冷地锋缘擦着他面颊划过,一条血丝溅向半空,同时,尖利的刀刃"呲"地没插入他身后的墙壁。
刀尖消失在墙砖里的那一秒,李从乐按住刀柄,从床上弹了起来。
黑衣男人飞快冲向他,但刀子已经飞了出去。"咚",男人砸中他腹部的重击声与刀没入书桌的钝响同时响起。李从乐微微抽搐了几下,捂住肚子,俯身倒在床上。谢鼎荣的手仍放在桌前,在他手指前一寸处,那把小小的尖刀稳稳插进坚实的木头里,直没到刀柄。
谢鼎荣若有所思地看向李从乐,突然一笑,抽出刀来,放在手里把玩。
"原来是这种性格......"他喃喃自语,接着又是一笑。
男人又是一记重拳,把李从乐砸到床上。李从乐低咳数声,抹了抹嘴角,默不作声地撑起身子。
谢鼎荣说:"够了。"
李从乐转过身来看他,依旧不住咳嗽。谢鼎荣竟面目柔和地朝他挥了挥手。
"你过来说话。"
李从乐一愣,随即走了过去。
"坐。"谢鼎荣指着桌前一个破旧的圆凳。李从乐依言坐下,舔了舔嘴角的血迹,尝出一丝咸腥。身上的血气也随着这股味道冲撞肆虐,他垂下头,把眼里的厉色藏在长长的浏海之后。
谢鼎荣看了他片刻,竟像闲扯家常似的,和他闲聊了起来。
"听说你和谢梁很要好。"他此时看上去只是个温文又慈祥的长辈:"人这一辈子,最难得的就是几个兄弟,我很替他高兴。"
李从乐轻咳一声,终于开了口。喉咙被血浸得微微有些嘶哑:"我也很高兴。"
"好孩子。"谢鼎荣点起烟,笑道:"我一共有三个儿子。大儿子生下来没几年就折了,脑袋上留了一个枪眼。二儿子怀真,虽然聪明,个性却太乖顺,在这条道上走不远。谢梁是最小的,也是最出息的一个,等我老了,文兴势必要交给他。"
李从乐有些疑惑,不明白谢鼎荣为何要对他说这些。想了想,只说:"文兴是荣叔的。荣叔想给谁,自然就给谁。"
"说得好。"谢鼎荣抚掌大笑:"如果谢梁也像你这么懂事,我不知要少操多少心。他就是太野,在外头玩了这么久,还长不大。我有心叫他回文兴,他倒不肯回来,固执得很,看来非要吃点苦头才听话。"
谢梁从来没和李从乐说过这档子事,他们的生活过得太随心所欲,计划潦草,从来没有明天。仿佛天塌下来也不关他们的事,反正怎么都能凑合着过。
或许直到这一刻,李从乐才稍稍明白谢梁和他们从来不是一路,他的人生是量身定做的,就像他那件刚被李从乐拿来擤过鼻涕的漂亮西装。
李从乐忽略心里莫名升起的的那丝烦躁,揉了揉磕伤后仍在隐隐作痛的额角。
谢鼎荣不急不缓地道:"说了这么多,你该明白今天为什么找你。"
李从乐皱起眉,斟酌着答道:"我不明白。如果......荣叔要找人做说客,也轮不到我,我办不到。何况,荣叔也不会急着做这件事。谢梁迟早会明白,文兴是他的根,不回文兴,他还能去哪里?"
谢鼎荣眼色一亮,颇有兴致地看了李从乐一眼。
这个杂巷里混出来的小子,看上去木讷寡言,每次开口说出来的话倒很有意思,一分分服帖人的心意,和他行动里表现出来的性格有一种奇异的矛盾。
谢鼎荣琢磨着,愈发觉得有趣,不由笑道:
"你说的都没错,也把谢梁护得很好,经你这么一说,我倒不好再去逼他。"
李从乐垂头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今天找你,本来的确是想让你劝劝他。你知道,这小子要不是心甘情愿,押回来也呆不了多长时间。我老啦,没空再陪他多玩。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李从乐一愣,谢鼎荣已经抓起他的肩膀,像在评估他的资质一样一寸寸捏过他的骨骼。李从乐暗地里用力一挣,竟发现自己动弹不了分毫。接着,谢鼎荣满足地抽开了手:
"你来文兴,我亲自带你。"
许久没有出声的黑衣男人惊异地朝这边看了一眼。李从乐绷紧仍在酸痛的肩膀,摇头答道:"荣叔,我不想入帮。我有自己的兄弟。"
谢鼎荣有些惊讶,随即笑道:"我知道,你有一个昌乐帮。除了谢梁,还有个叫丁磊的小弟,对不对?你们都还很轻,有冲劲,看上去自然像那么回事。但一直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终归成不了大事。"
李从乐猛地攥紧拳头。谢鼎荣瞥过他额角的青筋,摇头道:"你这种吃不了亏的性格,光靠单打独斗,也迟早要出事。"
李从乐哑声道:"不劳荣叔操心。"
谢鼎荣竟没有生气,只呵地笑道:"除了谢梁那小子,还真少有人跟我顶嘴。你不必急,好好想想。我说这么多,只是因为看中你,还舍不得看你太早折了。你是该混这条道上的,跟着我见见世面,对你有好处。只要我愿意,随你怎么野,都没人管得着。"
谢鼎荣的声音温和平缓,像有一种蛊惑力,把李从乐心中的焦躁慢慢抚平。幼兽的野心开始蠢蠢欲动,渴望夺取更宽广的黑暗领地,成为无拘无束的王。
谢鼎荣说得对,他可以教他。
李从乐的眼神里开始有了一丝游移。谢鼎荣没有逼他,只淡淡一笑,仿佛认定他无法抗拒自己。
静默之中,门口突然传来"砰"一声重响,沉重的铁门就像被炸开一般跌入房内。黑衣男人迅速弹向门口,拳同时出手,看清来人的那一秒,却又立刻收了回去。
谢梁收回左脚,越过男人,大步走进房里:
"老头子,都跟你说了,我的事就来找我,不要扯到别人。你这算什么?"
黑衣男人闪上前,几乎贴身挡住谢梁,不让他再往前一步,轻声道:"少爷,别惹荣叔生气。"
谢梁提腿扫向他腰侧,趁他低身去挡时迅速收回腿,伸手扣住他的肩膀。男人犹豫了一秒,不敢全力反抗,谢梁却抓住这空隙,瞬间发作,毫不留情地把他格到地上,磕出一声重响。
"森哥,你什么时候也沦落到这份上?对付两个毛头小子,也用得着带那么多人,还得带上家伙?老头子老叫你做这种下乘事,怪不得我不敬你。"
男人抹干额前的血,平平道:"跟少爷有关的事,荣叔才会这么慎重。"
谢梁已经上前把李从乐拉了起来,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见到李从乐眼角的刀伤和血迹,眼里的寒意又重了几分,冷笑道:"你还想告诉我,不要辜负了荣叔一番好意?"
男人一愣,点了点头。
谢梁冷哼一声,转过身去,对上依旧坐得稳稳的谢鼎荣。谢鼎荣熄了烟,瞥了眼他额角的细汗,笑道:"平时叫你回家都要磨蹭,今天倒不慢。"
"如果不是每次回去你都要把你的东西塞给我,我会更积极一点。"谢梁松开颈间烦人的领带,似乎并不打算再和谢鼎荣周旋,直截了当地摊牌:"我对文兴没兴趣,你可以交给二哥。没有其他的事,我先带人走了。"
谢鼎荣道:"你可以走,你朋友不行。"
谢梁面色一冷,抓住李从乐的手暗地里紧了紧。"什么意思?"
"他还没有给我答案。"谢鼎荣从桌前站了起来,笑容里终于浮现出隐隐怒意,令他比往常愈发魄力逼人。
"谢梁,我难道没有教会你,要每时每刻认清自己是什么角色?别太看得起自己,文兴少你一个的确不算什么。今天,"他指向李从乐,笑道:"我要的是他。"
谢梁微征,随即一脚踢翻椅子,"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一定要人人都为你卖命,你才算有面子?"
场面一片剑拔弩张,李从乐却突然开口了。
"我要钱。"他对谢鼎荣说。
这句话实在太突兀。谢梁抓在他腕上的手微微一僵,饶是谢鼎荣,也不由跟着一愣:"什么?"
"我一个人过,要交房租,也要吃饭。"李从乐平静地解释:"荣叔,如果没钱拿,我不能去。"
谢鼎荣轻笑出声,似乎觉得十分有趣:"你想要多少?"
"该拿多少就多少,就当我替你干活。"
谢梁愕然,随即低声骂道:"操。"
谢鼎荣倒是开心至极,大笑道:"好,你的钱每月我亲自给你。另外,你自己赚的,也都可以拿回去。"
"多谢荣叔。"李从乐看了仍在惊讶的谢梁一眼,挣开他的手,转了转已经近乎青紫的手腕,又反手拉住他的胳膊:"我们先走了。"
谢鼎荣点了点头,朝静静站在一旁的男人示意:"明天来找我,阿森会带你进门。"
"我明白。"
李从乐迈开一步,手下暗暗使劲,谢梁却好像生了根一般,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李从乐只好无奈地放开手,先朝门口走去。
过了几秒,谢梁突然叫道:"你等等我。"
李从乐偏头看去,只见谢梁气恼地抓了抓头,走到谢鼎荣跟前,难得地露出少年人的不甘模样。
"还缺人吗?"
谢鼎荣挑眉问:"怎么?"
"没怎么,缺人我就一起进来干活。不过,我也要拿工钱,他拿的那份多少,我也多少。"
"看你表现吧。"
谢鼎荣笑道,看上去像极了一只老狐狸。
路灯拉长了一前一后的两条身影,很快,落在后面的那条晃了晃,和前方的叠在一起。
"你也缺钱?"李从乐问。
谢梁看着他一脸懵懂认真的样子,只觉手痒得很,恨不得冲上去揍他两拳。
"代你拿的。老头子不安好心,拿两份总比拿一份少吃亏。"
"哦。"李从乐挠了挠头:"那谢了。"
谢梁把松散的领带随手丢进垃圾桶里,敞开衬衫,问道:"真要干这行?别光听老头说得好,当心他给你使袢子。"
李从乐淡淡一笑,把手插进裤兜里,闲晃晃地往前走,似乎不想多做解释。
路灯微弱暗黄的光晕很好地掩没了他的野心。
谢梁踢了一脚石子,跟上前去,终于还是忍不住掐住他的脖子直骂:"妈的。不但卖了你自己,把我也给跟着卖了!"
第2章 入门。
谢鼎荣当真亲自带上了李从乐。从进文兴议事堂的那一刻开始,李从乐几乎寸步不离,始终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谢鼎荣口上不说,心里却颇为满意。在他眼里,不多话是年轻人的好习性,也是他多年来一贯的原则。
李从乐初来乍到,在文兴的身份也不明朗,自然挑起了不少人的兴趣。老一辈的办事谨慎,私下都派人去翻过他的家底,放在这条道上的各色人群里看来,干净得很、也平庸得很。加之李从乐入帮之后一直不声不响,没有动静,时间一长,关于他的猜疑和关注也就淡了。
寡言的性格纵然令李从乐少犯了许多无谓的错处,却也带来一些麻烦。
文森私底下告诉谢鼎荣:"他不会叫人。怀叔和忠叔他们看不惯,觉得这小子太傲,只怕会挑个日子教训他。"
谢鼎荣笑道:"我看他叫得挺好。这帮老头是闲得发慌,没事就爱争个面子,你帮他挡挡。"
"挡得了一个,也挡不了一双。"文森苦笑:"荣叔,我可没那么大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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