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字小馆店如其名,有一种平实的圆满感。
看著各式锅碗整齐、门户开放的厨房,谁都可以靠近一睹白衣剑客的厨艺,贵公子忍不住摇了摇头,「小白,你就当著客人的面做菜,不怕配方被有心人学了去?」
「能学成的话也不错啊。」白衣剑客只是露出淡薄的微笑,并不担心。
「说的也是,光是你那揉面手法就只有第一流的高手能够办到,但第一流的高手又是绝对不肯揉面的。」贵公子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位就是大侠了吧」
「听二姑娘说过。」白衣剑客点了点头。
「你现在见到人了,有什麽感想?」
「很特别的一个人。」
「不愧是小白,连评论都这麽乏味。」贵公子摇了摇头,「难道你就没有什麽其它的感想?比如说很会吃或是很贪吃之类的?」
「还好吧。」
「这话也只有你说得出来了。」贵公子还是只能苦笑,想要用常人的方法或是标准来论断白衣剑客的想法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话又说回来,你怎麽会想到带大侠到我这里?」白衣剑客有些好奇。
「其实也没什麽特别的事,就是带他来和你见个面。」
「只是这样?」
「别把你的朋友们都想得那麽糟糕,我们也是有不耍心机的时候。」这里头的我们,自然是包含了贵公子和二姑娘两个人。
「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麽?」
「这个嘛......」
贵公子把大侠介绍给白衣剑客之後就没有再理会大侠,彷佛介绍完了之後的事情就与他无关似的,只是一边看著大侠吃酥饼一边和白衣剑客聊些江湖上的事情。白衣剑客则是偶尔答腔几句,从头到尾脸上一直带著微笑,没有改变过。
大侠认为,不管是白衣剑客也好、贵公子也好,都是很奇妙的人物,他也想介绍这两人让徒弟认识。
连著几天,大侠都大老远跑去福字小馆和白衣剑客聊天,果然引起了徒弟的注意。他私下跟在後头去了一次,却看到师父和一名贵公子有说有笑,终於忍不住。以前他从来不限制大侠,但这次就是打翻醋桶怎麽样也不能默默忍受。
既然打翻都打翻了,徒弟就没有桶子再装满的打算。
「师父,你这几天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瞒著我?」徒弟可不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酸意十足,但要是控制得住就不是人了。
「也没什麽,就是和白衣剑客见了面,顺便交上朋友而已。」没有察觉徒弟语气中的酸意,大侠满心得意,「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你不是一直想认识江湖的精彩人物?这位白衣剑客绝对是你会想见一面的对象」
「喔?白衣剑客不就是福字小馆里的二厨吗?」
「是啊,你知道他嘛。」
「你跑去福字小馆找白衣剑客?」
「我哪是那麽唐突的人,当然是有人介绍了。」大侠得意地说,「等我和白衣剑客更熟络一点,再介绍你。」
「有人介绍......」徒弟沉吟一会,「白衣剑客的朋友不多,师父你是去哪里认识了白衣剑客的朋友?难道是二姑娘?」
「不是二姑娘,而是......呃,我没问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个穿著颇奢华的公子。」
「师父,我不是再三交待过要防著外人吗?」
「我有防著他啊,但这公子不是坏人,我看得出来。」
「我看你是闻得出来吧,闻到食物的味道就认定这人不是坏人。」
「我又不是笨蛋。」
「师父,你就个笨蛋。」师徒吵架越演越烈,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
「......你说是就是吧,我不想跟你争了。」辩不过徒弟,大侠推开徒弟的手,钻进被窝里。徒弟本来还想要解释几句,但转念一想,要是师父没有这方面的自觉,他说再多也没有用,也没有再作声。
也许是白天睡得太多了,现在没抱著大侠却也睡不著。徒弟翻来覆去都无法入睡,乾脆起身下床,到庭院走走。
夜已深,就算是万花楼也是万籁俱寂,没几个人醒著了。徒弟绕了一圈正想回屋里时,却有赤著脚的美女坐在庭院里喝酒,挥手叫住徒弟。
「你就是大侠的徒弟吧?」美女斜倚著栏杆,衣著有些不合俗宜,半遮半掩充满了肉欲感。不知道这位美女是喝醉了还是性格本来就是如此,她的姿态妖娆,若有似无地勾引著路过的每一个人,乍看之下真不知道是人是鬼。
「你是楼里的姑娘吗?」
「不,我是楼主的朋友。」美女随手倒了一杯酒递给徒弟,「从我家乡带来的上好女儿红,要喝吗?」
「我不喝酒。」
「是不喝酒,还是不喝我的酒?」美女眨了眨眼,对徒弟勾了勾手指,「坐吧,我不会害你。」
「是不信你没错,我怎麽知道你不会陷害我。」徒弟警戒地看著美女。倒不是他信不过二姑娘本人,而是二姑娘实在有太多来路不明的朋友,万花楼里也有太多来路不明的人,他们也许不会伤害二姑娘,却不见得不会伤害二姑娘的朋友。
朋友的朋友,未必然一定是你的朋友。
「你不妨问问楼主,他是不是有个在当五仙教教主的朋友。」
「......我的确听过。」万花楼楼主二姑娘的交游满天下,三教九流都有。五仙教主就是其中一个让人头痛的人物,和唐门一样以毒闻名的五仙教除了以五样圣物调配的密药之外,还对一些西南邪术非常在行,这也是为什麽江湖中人会对武功平平的五仙教主敬而远之的最主要理由。
徒弟害怕的可不是什麽下蛊或是降头术,而是十几天前他才和二姑娘聊过有关於大侠与他的房事问题,当时二姑娘说有方法可以解决却又不肯告诉他是什麽办法,这让徒弟不得不怀疑五仙教主出现在此处别有目的。
「是二姑娘要你来?」
「每年的中秋节前後,我都会来万花楼与二姑娘酒叙。」五仙教主坦荡地说,「如果有所怀疑,你可以去问楼子里的姑娘是不是有这回事。」
「我会问。」徒弟说完转身就要走。他无法信赖这个五仙教主,总觉得五仙教主邪门得很,还是少靠近为妙。
「别紧张得要命,姊姊又不会害你。」五仙教主拉住徒弟的手,从怀中掏出五仙教的令牌,画著五仙教圣物的令牌质地特殊,徒弟一眼就可以认出来那是真货,「这样你是不是就可以相信我了。」
「也许你真的是二姑娘的朋友,但我不认识你,夜半时分,孤男寡女......」
「别急著走嘛。」五仙教主不肯放开徒弟的手,挂上一个含有深意的笑容,「二姑娘还说了一些事情,你想听吗?」
「嗯,他跟你说了什麽?」徒弟的声音稍稍扬起。
「有关大侠和你之间的事。」五仙教主轻声窃笑。
「这个口风不牢的家伙。」徒弟啐了一声,回过头来说,「我和师父之间没什麽事,劝你别听二姑娘的话动什麽手脚。不然......」
话不必说尽,聪明人一定会明白。
「我也这麽认为。」出乎意料之外,五仙教主竟然顺著徒弟的话说下去,「我早就告诉二姑娘,男人与男人之间不可能有结果,那个傻孩子却还是执著得紧,连我也拿他没办法了。也许要等有一天他自己也受了伤才会明白吧。」
「也许吧。」徒弟不习惯评论他人的私事,更何况是二姑娘的私事。
「小弟弟,我很欣赏你。」五仙教主的手指抚摸著徒弟的下巴,「姊姊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总有一天你的师父也会离开你,甚至是背叛你。」
「你别胡说......」徒弟站了起来,仓惶地想要离开。
「乖徒儿?」大侠的声音在徒弟的背後响起。
好巧不巧,好死不死,当你最不希望某个人出现时,他就是会那麽巧合地出现。
徒弟一向认为自己的运气不错,但是不错的运气从来没有用在正确的地方过。这一次似乎也是如此。
抱著早死晚死总是要死的心情,徒弟转过身。
他在大侠的眼中看到了慌张、不安、还有不知道该怎麽办的眼神。这是他师父从来没有表露出来的情绪,这也是徒弟第一次知道,他的师父并不像传言中那麽迟钝──或者说,反应再怎麽慢的人,也会有一碰到就会受伤的敏感部份吧。
隔天午後,五仙教主拿著酒,向万花楼的姑娘探问大侠和徒弟住在哪里之後,就迳自带著酒来到两人所住的小庭院。
大侠不在,只有徒弟一人在庭院中看书。
看到五仙教主前来,徒弟将书卷收了起来,泡了一壶茶欢迎五仙教主。
「我不喜欢茶,你陪我喝酒吧。」
「酒会误事,能不喝我就不喝。」徒弟婉拒了五仙教主的好意。
「怎麽没有见到你师父?」五仙教主刻意看看四周,彷佛大侠不在是一件很神奇的事。同样的,明知道五仙教主是明知故问,徒弟却还是老实话回答。
「师父一大早就出了门,说是要游河。」
「丢下你一个人?」五仙教主挑起眉,「我以为你和大侠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别说了,我和师父会变成现在这样,你也要负一些责任。」徒弟说
「我?这怎麽说?」
「如果师父不是看到你昨晚拉著我,又怎麽会跟我吵。」徒弟瞪了五仙教主一眼,没好气地说,「昨天晚上,师父看到我和你说话,回去之後就不断问是不是需要女人陪。」
「大侠也挺有趣的嘛。」
「无论我说了多少次他不需要女人陪才能说,师父就是不肯相信我。」
「你真的没想过。」
「你的确是风情万种,可是我没那个兴致。」
「没兴致......第一次有人跟我说这句话呢。」看到徒弟烦恼的样子,五仙教主只是笑了笑,哪有半点歉意,「既然都是我的错,那你想吃什麽,随便点,我请客。」
「什麽都可以吗?」
「只要万花楼的厨子做得出来,一切随你。」
「来一盘炒蚂蚁吧。」
「......你非点虫子不可吗?」五仙教主露出为难的表情,「现些山珍海味如何?」
「这也算是山珍吧。」
徒弟摇铃叫来万花楼的小厮点了盘炒蚂蚁。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炒蚂蚁就被送上了桌。五仙教主边看边露出不舒服的表情,倒是徒弟吃的津津有味,一下子就解决了一大盘。
「不吃吗?」徒弟将盘子稍微推向五仙教主的方向,「相当美味喔。」
「你吃吧。」五仙教主只是连连摇头,怎麽样都不肯拿起筷子。她苦笑地看著吃炸蚂蚁吃得津津有味的徒弟,好半天才开口,「你这是和你师父闹脾气吗?」
「算是吧。以後我再也不管他,他也不用管我了。」
「这样好吗,也是八九年的感情了。」五仙教主支著脸颊,打量著徒弟。明明就还是半大不小的孩子,却装得这麽老成。
「管他是几年的感情,架都吵了,难道还要留著吗?明天我就搬离这里,一个人去游历江湖。」徒弟赌气地说。
「这样好吗,你一个人在江湖上行走......」
「一个人就一个人,难道我这麽大的人了还要在哪个人後头跟东跟西。」
「这样吧,中秋过後我没什麽事,就陪你走一段路怎麽样?」一听到徒弟要独立,五仙教主趁机提出要和徒弟同行的建议。
「这......」
「你可以考虑,我不勉强。」欲擒故纵这个道理,她还懂得。她靠近徒弟的耳边悄声说,「就当是姊姊我很无聊,你陪我吧。」
徒弟还没有答话,一个声音就在门口响起,「你们、你们在做什麽?」
昨天晚上的事情,大侠认真地反省之後觉得是自己不对。徒弟这麽担心他,而他却什麽也没有告诉徒弟,徒弟会生气是当然。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先把贵公子介绍给徒弟。但是,当大侠满怀期待地带著贵公子回师徒二人暂住的小别苑,却看到徒弟和一个女妖在亲亲我我。
他知道自己只是徒弟的师父,不该涉及徒弟的私人交友往来,可是,这个女妖......他实在没有办法控制住脾气,「你是哪里来的妖女竟敢勾引我徒弟?」
「......师父,这不是妖女,是五仙教主。」
「我管他是五仙还是八仙,你看她这副模样,怎麽会不知道要防著她。」
被称作妖女的五仙教主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暗暗偷笑。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师徒相残的人伦大悲剧了。
大侠看著徒弟的眼神是不敢相信,而是徒弟看到大侠的神情则是错愕。
五仙教主忍不住摇头,所谓的不期而遇──没有约定就一起外遇,不就是眼前这种情况吗?徒弟的手和她的手指十指交扣(当然是她硬拉),而大侠身边则是有一位俊美贵公子跟随,看起来就很亲密的样子。
「喔......」徒弟打量著贵公子,目光从一开始疑惑变成酸意、再变成杀意,「这位就是师父新的『朋友』吗?」
「咳,我想这点应该要问你的师父才是。」贵公子用扇子遮著脸,没有直接回答。
「师父你说我的朋友来路不明,那这位贵公子呢?」徒弟皱起眉,只著贵公子,「不也是来路不明?」
「哪有来路不明,他是......」大侠好半天讲不出贵公子的名字,脸颊胀红,却不肯退让,「他虽然没告诉我名字,但他是不是恶人,我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了。」
「怎麽看得出来?」徒弟挑起眉,「师父你吃过几次亏了,怎麽还学不乖,恶人这两个字绝不会写在脸上。」
「没这种事......」
「师父,你该不连他是女扮男装也看不出来吧。」
「我当然......你说什麽,女扮男装?」大侠吃了一惊,看向身旁的贵公子。只见贵公子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承认自己是女扮男装。
「连女扮男装都没看出来,师父你能说他不是恶人吗?」
「喔,看起来你们师徒有很多话要说,我还是先告退好了。」眼看大侠和徒弟就要吵起来,五仙教主站起来就要离开。
「等等,教主请到我的房间稍等一会。」
「徒儿,你怎麽......」
抓著大侠的手,徒弟将大侠拉到花园里离贵公子最远的角落,「师父,我今天一定要跟你好好地谈一谈。」
看著窗外,徒弟和大侠越吵越激动,虽然听不见他们说什麽,从两人的表情也看得出来不会是太和睦的情况。
五仙教主笑了笑,坐在窗口边等待。
正如她所料,徒弟不知道想做什麽,似乎想要亲吻大侠,却只见到大侠用力推开徒弟,吓一大跳似地往贵公子的方向走。两人没说什麽就离开,留下徒弟一个人呆站在原地。
五仙教主在心中倒数到五。
五、四、三、二......砰!
破门而入的人身法快捷,一下子就掠到五仙教主的面前。杀气扑面而来,五仙教主却半点害怕的表情也没有。
「你把我的人生都打乱了。」徒弟站在五仙教主面前,凝重的杀意弥漫整间房间,像是随时都会控制不住而杀人。没有了师父这个紧箍咒,徒弟就不再是有恋师情节的齐天大圣孙悟空,而是极度危险的花果山野猴子。
徒弟将手搭在五仙教主的肩上,将她推倒在床铺上,贴上身体。
女性的身体和男性的身体彷佛是由不同的东西组成,柔软而具有韧性,承受著徒弟激烈的感情,温顺地将火气和沮丧都融化在身体里。这是五仙教主最引以自豪的武器──
身为女人才拥有的武器。
徒弟动作十分粗鲁,但五仙教主的心里却忍不住得意起来。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完美地照著她的剧本走。
「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了,男人和男人是绝对不会有结果。」她用手指梳著徒弟的头发,非常地满意。这个长相俊秀、武功高超、据说还心机深重的男人最後还不是要栽在她的手上,只要他能完完全全掌握这个男人,也许武林至尊宝座也离她不远了。
「没错,男人和男人的确没有结果......」靠在五仙教主的肩上,徒弟的声音像是从水底下传出来一样闷闷的。
「......你哭了吗?」
「没有。」徒弟否认的同时还吸了下鼻子。
五仙教主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不过就是个逞强的孩子嘛,江湖上的人对徒弟的评价都太高了。
打从她接近徒弟开始,她就发现徒弟和大侠之间的关系其实一直像是危险的独木桥。唯一一条、危险却又单纯的感情通到,徒弟将一切的感情都投注在大侠身上,这条绳索非常坚固,但只要切断之後徒弟就什麽都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