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在阖上眼之前,脑袋里唯一的想法就是他来不跟徒弟说一句──
『师父没事了,你快站起来吧。』
「我来吧。」接过婢女手上的补汤药酒,二姑娘自己送到大侠师徒暂住的别苑。
一来是因为他很想看热闹,身为妓女户的大老板,场地出借者,不关心一下怎麽可以;二来是他猜想经过昨晚一场「大战」,不管是大侠或是徒弟都得好好补一补。但他没想到,他见到的却是衣冠整齐但怒气腾腾─而且还是跪在地上─的徒弟,和嘴里塞了块布、被绑在椅子上的大侠。
「这是怎麽回事?」
「不就是你看到的这麽一回事?」确定大侠已经睡著了,徒弟才站起来。
解开师父身上的束缚,小心地平放在床上,徒弟终於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要是再来一次,他大概受不了吧。
「啧......五花大绑,我不知道你也有这种嗜好。」到头来都是要用强的,亏他还费了一番功夫请五仙教主帮这个忙。
「我如果不把师父绑起来,凭师父的蛮力也许就是我有危险了。」昨天晚上大侠可以说是饿虎扑羊,情况只能用九死一生来形容。徒弟猜想大侠是太久没有满足这方面的需求,所以才会一下子就爆发出来。
人家说三十女人如狼似虎,看来三十男人也不差啊,虽然大侠还未满三十,不过虚岁实岁算一算也差不多了。
「这样说来,你该不会没有成功吧。」二姑娘大吃一惊,「你是柳下惠再世,还是真的不行?」
「哼,你们也太小看我了。」徒弟摇头苦笑,「春药这种东西,忍一忍就过了,哪有什麽非解不可的事情。」
「你知道啊,啧啧,的确是太小看你了。」
「再说,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用自己的方法到手,你们少帮倒忙了。」
「还嫌我们帮倒忙啊,我看我们不帮忙,你不知道要哪年哪月才能够抱到你师父喔。」二姑娘哼了一声,就是有人不信邪,要是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更近一步,可不能怪他。
「这件事你最好不要再提,免得我失手伤人。」
「喔,你的威胁让我好害怕。」二姑娘按著胸口,作作样子算是捧个场。别说这种没有威胁性的威胁,他的个性一向就是死也不受威胁,这两句话他听听就算了。
「你最好是真的会怕。」瞪了二姑娘一眼,徒弟也拿他没办法。
二姑娘是个很好的朋友,但也是个难缠的人物。一个人有个同胞哥哥在当武林盟主,还有个在官场呼风唤雨的捕头至交,再加上一个剑圣好友,本来就作威作福的可能性。偏偏这几个人都护著、宠著二姑娘,而二姑娘本身也是个不知道收敛两个字怎麽写的人物。
「我是真的很怕啊,很怕你失手伤人。」二姑娘笑嘻嘻地说,用手指挑起徒弟的下巴,摆明了挑逗,「可是,我又想看你失控发狂的样子。」
「别逗我了。」徒弟转过头去,顺势躲开二姑娘的手还兼转移话题,「我请你代为看管的那个女人呢?」
「我把她交给五仙教主了,敢冒充就要有被揭穿的准备。」现在五仙教主大概正把冒充之人折磨得死去活来吧,「真不知道她那五面令牌是怎麽来的,早在好几代之前就失落了,想不到会在这人身上。」
「我正好帮五仙教主拿回令牌是吧?」
「是啊,她要我跟你说声谢谢。」
「我就知道有鬼。」徒弟无奈地说,「你早就知道有人冒充五仙教主了吧?」
「是啊。」二姑娘理所当然地说,「你该不会真的上了他的当吧?」
「......当然不会,但你难道没半点担心?」
「既然你不可能上她的当,我是要担心什麽。」二姑娘哼了一声。
徒弟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开始觉得自己的人生很辛苦了。不过,说到辛苦,就让徒弟想起昨天晚上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把大侠绑在椅子上的辛苦。有恩报恩,有仇抱仇是他的座右铭,昨天晚上那笔帐,当然不能不算,「那位真正的五仙教主到哪里去了?」
「还在楼里。」二姑娘边说边用狐疑的眼神看向徒弟,「我劝你可不要打什麽坏主意,主意是我出的,有意见就找我,别碰五仙教主。」
「我有说要对他怎麽样吗?」
「哼,你以为我不了解你啊,你这个人是有恩不一定报恩,有仇一定要报,五仙教主摆了你一道,你怎麽会不想讨回来。」
「想是想,可是现下我有更严重的问题要请教她。」
「什麽问题?」
「在问这问题之前,我想先问你是否听过大邪王这个名号?」
「听过是听过,但是......你怎麽会和他扯上关系?」
当今武林中,最坏的那个人不是魔教教主。
其实,不管在哪个时代哪本小说里,魔教教主通常都不是坏人,就算是坏人,也是很帅但不会做坏事或是来不及做坏事的坏人。
连坏事都没机会做,自然不能说是最坏的那个人。更何况,当今魔教教主不只不做坏事,还是约束黑道,和白道首领武林盟主谈和,缔造武林一家亲的奇人,更不可能是坏人。
所以,坐上最坏之人的宝座的就是大邪王了。
谈起大邪王这个神秘坏人,除了他意图染指武林之外,也没有什麽为人熟知之处。坏事是有做过一些,但打劫、杀人、强夺民女财物,在这个武林里其实也算不上什麽。不过,他立志要倾覆武林,杀光黑白两道人物这件事,就真真正正是件坏事。
所谓有钱大家赚,有饭大家吃,这种打破饭碗让人没饭可吃的家伙当然是坏人。
当然,要杀光黑白两道人物也要有本事,大邪王又恰好是那个有本事之人,据说他的武功极高,几乎是当世第一。虽然不知道第一这个名号是真是假,但二姑娘确实知道武林盟主和魔教教主已经在计画联手对付此人,可见此人的功力不容小觑。
「不是我要和大邪王扯上关系,是大邪王要和我扯上关系。」徒弟说,「冒充五仙教主的女人是大邪王的手下,目的是要诱骗我入魔。」
「你会被骗吗?」
「这就是我想问的问题。」徒弟的音调一如往常冷静,但内容却让二姑娘大大地吃了一惊,「如果中了大邪王的走火入魔,是否真的无药可解。」
「走火入魔......你是说你中了走火入魔?」二姑娘大吃一惊,连忙摇铃唤来楼里的小厮替她传话,「快去请五仙教主来。」
□□□自□由□自□在□□□
徒弟老神在在,二姑娘却是忧心匆匆。
在五仙教主来到前的一段时间,两人沉默对视,不发一语。二姑娘知道「走火入魔」的厉害,大邪王的毒门秘药,中毒之人不伤功体,神志却因此会受到邪功影响,身染邪气并受到大邪王的控制而杀人。
眼下徒弟虽然神色无异,可是哪时候药性发作、三太子上身随便杀人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怕徒弟发疯,但他可不希望有人在万花楼里发疯,妨碍他作生意。
看二姑娘犹豫著要不要开口的模样,徒弟暗自偷笑。高傲自持的二姑娘也有这副担忧的表情,该说自己在二姑娘心中还有那麽一点点地位吗?真是可喜可贺。不过,这种沉默让他很不舒服,特别是在二姑娘面前,他习惯多话、习惯斗嘴,不习惯安静。
「你说点话吧,不是不讲话会死的二姑娘吗?」
「是啊,可是不知道讲什麽你会发疯,还是不讲安全点。」
「放心把,我目前尚可控制。」至少是不会因为二姑娘说两句话就发疯啦。
「好,这是你说的。」得到保证,二姑娘闷在心里很久的话马上脱口而出,「你怎麽会这麽笨,连那个女人都可以暗算你?」
「走火入魔是无色无味的毒药,我又不是毒药行家,哪会知道。」
「又是无色无味?你们江湖中人有没有哪种药是有色有味?」二姑娘没好气地说。
「这嘛......」徒弟笑出了声,「我也不知道,你不如等会问五仙教主有没有有色又有味的毒药吧,论毒药她是行家中的行家。」
「我虽然是行家,但也要看来不来得及才行。」说人人到,说到五仙教主,行色匆匆的五仙教主人就到了,不浪费时间马上发问,「你中毒几个时辰了?」
「大概三、四个时辰吧。」徒弟也不能确定。
「三、四个时辰......嗯。」五仙教主一听就知道情况不妙,连忙再问,「你是否感觉到气血上涌?或是心跳常有急遽变化?」
「是。」
「神志清明,却觉得自己身在云端之上?」
「是。」徒弟一一回答,五仙教主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这样的状况有几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左右吧。」
「不妙,二姑娘你退到我身後。」五仙教主大喊,却已经来不及。
原本好端端的徒弟突然变脸,掌一挥就是一股强大掌气直袭而来。五仙教主跃至二姑娘身前,双掌汇聚全身真气,硬接徒弟一击。
功力相差一段距离,五仙教主硬生生地被震飞,口吐鲜血,二姑娘也受到冲击倒地。
「哈哈哈。」徒弟狂笑数声,不理会倒地的二姑娘,缓步走向身受内伤的五仙教主。
「你......」五仙教主缓步退後,心头一惊。只见徒弟脸色泛著青光,正是入魔的明显徵兆。五仙教主心知不敌,想要求援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危急之时,两道掌气接连而来,入魔的徒弟被逼退两步。
徒弟被逼退的同时,不知何时醒来的大侠跳入战圈,挡在五仙教主和徒弟之间。大侠看著徒儿脸泛青光,连忙对徒弟喊道,「收心摄神,徒儿你可以压制住药力。」
「师......」看到大侠突然出现,徒弟一瞬间青光消退,神色恢复如常,「师父,你没事了就好。」
「乖徒弟,师父当然没事了。」
松了一口气,大侠正要走上前,徒弟脸上却又青光大作,身上散发出阵阵杀意。大侠心知不妙,要退後却已经来不及。
徒弟一掌打在大侠的胸口,「没事的话,我出手就不必有顾忌了。」
突来的攻击没有足够时间凝神运气,只用了三成力道。但大侠毫无防备之下,这一掌仍是震著五脏六腑发疼,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退了几步才稳住身体。
「徒儿,你......」
「大侠小心,他现在无法分辨敌我。」五仙教主焦急,无奈武功不及两人,只能在一旁看著师徒相残。
「公子请退後。」大侠还是习惯称呼对方为公子而不是五仙教主。
「他现在......」
「我明白。」大侠手一挥,运劲将五仙教主和昏迷的二姑娘推到安全距离之外。
入魔的徒弟一击得手却没有收手的意思,反而运劲於双手之上,从肩部至手掌发出阵阵格格声。
明白徒弟打算全力一击,大侠神色一凛,摆出架势戒备。师徒两人虽然也交过手,不过那是师徒平时切磋,各自都有所保留。现在徒弟入魔,下手绝不留情,单看刚刚那一掌重伤五仙教主与二姑娘,就知道现在的徒弟非同平常。
「徒儿,请你原谅师父。」
大侠轻叹一声,抢先出手。师徒相残的人伦悲剧,顿时展开。
两人拳掌相接,一轮快打隐含著深厚内力交接,周围气流起了变化,立时卷起满地沙尘掩盖出两人身形。五仙教主只见一团黄雾之中,不断发出掌腿交接之声,显然是这场师徒相残悲剧,一时之间难分高下。
一连几十招,徒弟未能以快取下大侠,突然抽掌後退数步。
「退後?」大侠一时未能明白徒弟的用意,并没有追上相逼。
这一瞬间的犹豫,竟成了此战分野。徒弟再出一掌,掌气扫向大侠,威力万钧。发掌的同时人也朝著大侠而来,才是真正致命一击。
眼看徒弟极招相逼,大侠不慌不忙,身形一动避开掌气,单掌负於身後,另一掌与徒弟相接。两掌相交,强大气劲向四方扩散。
这一击没有任何可取巧之处,内力相拼自是大侠技高一筹。徒弟内力稍有不继,立时被震飞。鲜血溢了出来,徒弟却嘴角微扬,顺势再展轻功,竟然翻墙而出。
「徒儿。」大侠正想要追上,但内息一窒,一口气提不上来,几乎跪倒在地。
「大侠,你受伤了?」五仙教主见状立刻上前扶住大侠。
「我没事。」只是刚刚一轮攻守交替,他因为昨夜以内力看迷药相抗,体力未复、气空力尽,一时之间竟没办法追上徒弟。
大侠看著徒弟消失的方向,不禁开始担忧。他是不怕入魔的徒弟到处找人交手,看来入魔并未削弱徒弟的功力,寻常的武林高手伤不了徒弟。但是,入魔的徒弟要是无法自制而杀人,後果堪虞......
唉,徒儿你可不要跑太远,师父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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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大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五仙教主受伤不要紧,二姑娘受伤可就是件大事了。身为二姑娘双胞兄长的武林盟主匆匆忙忙地赶到万花楼,看到弟弟受伤时勃然大怒──实际上是稍微演过火了一点。以大侠对武林盟主的了解,他不认为武林盟主是会这麽大脾气的人。
可是......又说不上来有哪里不对。
除了武林盟主之外,魔教教主、六扇门主捕头、白衣剑客都来了。还有很多黑白两道的高手,大侠站在二姑娘的病房外,看著武林人进进出出探视,有一种二姑娘连当病人还要接客的感慨。
「真可怜。」
「二弟的确是很可怜。」武林盟主接著他的话下去说,「想不到徒弟走火入魔之後功力不退反增,二弟伤势相当严重。」
「是否要请御医来一趟?」无论如何,先道歉再说,「抱歉,是我管教无方......」
「不是你的错。」武林盟主举手制止了大侠的道歉。
「咦?那你的意思是......」
「徒弟入魔是武林同盟的责任,我已经派了白衣剑客去处理。」
「等等,你说的白衣剑客是我认识的那个白衣剑客吗?」
「是的。」武林盟主说完就拂袖而去。
「等等......」
「你不用说,我心意已决。」
怎麽可以这样。
他的徒弟也算是功在武林同盟,不颁个匾额给徒弟就算了,现在还这样落井下石,用完就丢,始乱终弃,有对吗?有对吗?
他的徒儿又不是自愿入魔,都讲了几百次是什麽「走火入魔」药的影响,为什麽都没有人要听他讲。
二姑娘卧病在床就算了,捕头只是「哦」了一声,武林盟主是装作耳朵选择性失聪,只有这几个字听不见,白衣剑客是很愿意听他讲啦,可是只听不答的剑圣就算听了也没有什麽反应,他替徒弟辩解就像是石沉大海。
不,石沉大海还有噗通一声,他连那一声都没有听到......
这辈子都一直过得很顺遂,从来就没有什麽真正的高潮起伏的大侠,焦急地想要找每一个可以帮上忙的人想办法。可是没有一个人肯帮徒弟,也没有人肯帮他。不管是因为不想得罪武林盟主和二姑娘也好,还是本来就不想帮助他们。
大侠这才知道什麽叫做人情冷暖,饮水自知。
好悲哀的一种感觉啊。
绕了一大圈,大侠不知不觉走到正在养病中的二姑娘床前,对著沉睡中的友人说,「你说我该怎麽办?白衣剑客那麽强,我很怕我的徒弟真的会死啊。」
「你知道我现在就只有这麽一个徒弟了,我不希望他死了我还要找下一个......不,我不想找下一个,我只想要这一个。」
「我和他之间感情,不是其它人可以取代的。你还记得我刚收他为徒的第一年带他来你这里吗?我跟武林盟主聊天到深夜,就乾脆在武林盟主家吃了晚饭才回来,那孩子竟然就这样饿著肚子等著我到第二天。你说他是不是很傻。」
「还有一次,我们师徒一起去执行任务取南族宝珠。你知道我这个人就是笨,除了用蛮力拿之外想不出别的办法,宝珠放在蛇洞之中,我以为只要用轻功进出就没事了,哪知道这些蛇这麽聪明。要不是徒弟以嘴替我吸出毒液......」
「你讲够了没有。」本来只是因为接了一整天客──见了一整天的武林人士,精神不继所以乾脆装睡的二姑娘,终於受不了大侠当他是死人一直讲故事,只好爬起来赶人。
「你不是睡著了?」
「就算死人也会被你吵醒。」狠狠地瞪了大侠一眼,二姑娘没好气地说,「我知道全世界就是你的徒弟最好,所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