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不过我在江湖上没什麽名声,有哪个人听过我有什麽绝学?连我自己都没有听过。至於修为深不可测这六个字,更是让人脸红。」
「是寨主谦虚了。」被寨主说破自己是在胡说八道,徒弟还是神色自若。
「哈。」寨主只是笑了笑,既然是场面话,就没有必要继续下去,还不如直接进入主题,「这位少侠来到敝寨,有什麽事吗?」
「听说贵寨主请我师父前来做客,不过我们师徒还有要事,希望寨主可以放人。」徒弟开门见山要人,嘴上说得客气,可是眼神透露出「再不把我师父交出来,我就铲平你们这座山寨」的气势。
真是好可怕、好直接啊。
虽然言词客气,但话中涵意远比字面上来得强势得多了。这麽霸道的少年侠者,寨主也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他很喜欢。
拐弯抹角他不会,用直接方式比较不头痛。
「我认为你应该很清楚令师并不是被邀请到寨中作客。」
「喔?」徒弟微微眯起眼,感受到周围凝重的气氛。
「如果你想动手,大可试试看,但我可就不敢保证大侠的安危了。」
寨主的恐吓让徒弟陷入沉默。
看出徒弟有所顾忌,寨主心中暗自得意。再怎麽名声显赫,徒弟也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武功了得但江湖经验不多,容易被言语左右。
但寨主不知道徒弟的迟疑和他想像中不同。如果是光明正大地来对决,徒弟倒是不担心大侠会出意外。师徒多年,他对大侠的武功相当清楚,虽然谈不上天下无敌却也没有什麽人是对手;可是,换成暗中下手的话就很难预料,因为大侠的性格单纯很容易受骗上当。
越想越担心,徒弟的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如果我一定要带走我师父呢?」双手微微收紧,凝气待发。
「好危险呐。」寨主举手制止徒弟的动作,「用武力不能解决问题,我也不是无理之人,只要你能胜过我手下这位三头目,就可以带走大侠。」
三头目听到寨主指名自己,立刻走上前来,「少侠,你敢跟我一较高下吗?若是你怕了,马上离开也可以」
「......被手下败将这样说真让人不快。」面对挑衅,徒弟只是皱起眉头。他凝神运气,正打算发动攻击。
「等等。」三头目连忙喊停。他刚刚和徒弟对了一掌,很清楚斗力他绝对不是徒弟的对手,只能斗智。寨主要他出面,也是要他使用巧计来取胜,「在寨主的面前,我们用这种方法比试不甚妥当。」
「喔?不用这种方法,你想用什麽方法?」听到三头目说想用别种方法,不只是徒弟感到好奇,寨主也感到好奇。
「很简单。」三头目挥手叫属下端来六杯酒,「这六杯酒里只有一杯放了我们寨主的独门毒药七步杀。你我轮流各挑一杯,谁挑中毒酒,就是另一人获胜。」
「那就是赌上性命的比试罗。」细看眼前这六杯颜色气味都没有什麽分别的酒,即使是见多识广如徒弟也分辨不出哪杯是毒酒。
「你要是不敢的话,自动弃权也无妨。」三头目面露微笑。
但徒弟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拿起其中一只酒杯,一饮而尽。
「喔......」
寨主暗自沉吟,三头目出的这个题目无关武学高低,只是纯粹比运气,比意志、也比气势。意志和气势对实际上没什麽帮助,但随著酒杯数越来越少,压力越来越大,谁先被恐惧压垮,谁就输了。
眼看徒弟喝了第一杯没有什麽反应,三头目正要拿起其中一杯,徒弟却伸手一挡,阻止了三头目的动作。
「你想做什麽?」三头目大惑不解。
徒弟不答。又拿起两杯酒,同样一饮而尽。
连喝三杯没有任何反应,三头目的额头上冷汗直冒。正在三头目不知如何是好,正想说徒弟这样不合规定,徒弟却又拿起第四杯。
这一次,还是滴酒不留。
「你疯了,难道你不怕毒酒吗?」三头目连退几步。
「怕,我当然怕,但人也有不怕的时候。」徒弟脸上带著微笑,「你有没有喜欢人,或是喜欢的东西?」
「你在说什麽?」
「我很喜欢我师父。」徒弟用正经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在开玩笑的表情,说著让人脸红的话,「如果是有关师父的事情,我什麽都做得出来。」
他不是没有手段,他不是没有情绪,只是需要一点刺激而已。
让徒弟变成「现在的徒弟」的人是大侠。
虽然大侠本身没有自觉,但的确是因为他的存在,才让徒弟内心的黑暗面不断成长却又刻意压抑阴狠的一面,也让徒弟变得有心机有手段却又不想用在做坏事上。对整个武林来说,真不知道该说是不幸还是幸运──如果没有大侠这个人,也许徒弟身上武林大魔头的资质不会被激发出来;但又因为有大侠这个人,徒弟才没有走上歪路。
「我不会抛下师父不管。」徒弟拿起第五杯酒。
没有人敢看下去了。
在寨主、三头目、还有一干山贼的面前,徒弟连喝五杯酒,却没有半点毒发的样子。
不用说,剩下的那杯一定就是毒酒了。
「你、你......」三头目颤抖地看著眼前唯一一个还乘有酒的酒杯,从原本的自信满满到现在全身发抖。说不害怕是骗人的,虽然知道寨主手上有解药,但喝下毒酒本身就充满了不确定的危险──如果寨主不救他,或者是根本来不及救他,什麽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够了,到此为止。」出声的人是寨主。
既然三头目已经输了,事情就到此为止,寨主不想再损失手下或是伤了面子。
从头到尾,寨主的视线都没有从徒弟移开。他在徒弟的眼神中看到的坚决和魄力,都是他这一干笨蛋手下完全比不上。为什麽这麽好的人才,他却没有比大侠先发现呢?真是太可惜了。
「不用喝最後一杯了吗?」徒弟脸上带著微笑,看似温和实则锐利,「该不会这最後一杯也没有毒吧?」
好个可怕的小子。
该说他是天生的枭雄,还是他们碰了不该碰的人呢?
寨主却还是不肯放弃延揽徒弟的念头,「这位少侠真的不考虑加入我们山寨吗?」
「如果你自己喝下这杯酒,我就加入吧。」
「......算你厉害。」真的是输个彻底了。
寨主不自觉地擦了下额头上的冷汗,他希望以後不会有再遇上徒弟的机会,像这样子的人他真的不想再见到第二次了。
对於寨主发自内心的恭维,徒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我师父呢?」
「我就派人去请大侠......」
「啊,轮到我了吗?」大侠的声音从门口处响了起来。
「师父?」徒弟的表情看起来并没有他的语调来得惊讶。他也想过师父不太可能束手就擒,毕竟是大侠,只要武功还在就拥有受骗上当也不用怕的本钱。不过,看到大侠平安无事出现在他的眼前,徒弟还是很高兴,「师父你没事吗?」
「我当然没事啊。」大侠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一脸天真无辜的表情,「我是不是错过了什麽?」
「不,师父你刚好赶上了。」用亲眼确认师父平安无事之後,徒弟松了一口气,连退两步,一大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是毒发吗?」三头目一脸疑惑看向寨主。
「不,是寨主发的那一掌所伤。」大侠赶上前,用手撑住徒弟,「久闻寨主的蚀心掌功夫天下无双,轻者五脏六脯受创,重者化为脓血而死。吾徒只受了点内伤,还得要感谢寨主手下留情。」
寨主扯了下嘴角,不置可否。
他那一掌可是用上了十成功力才能挡住徒弟的惊天一掌。现在五脏六腑都被徒弟给震得移位,恐怕得休养好一阵子才行。他原本以为徒弟的情况也是差不多,想不到徒弟只受了一点小伤。看来,别说想要留下徒弟,说不定要全身而退都不容易。
而且,这个大侠刚来山寨时看起来笨得可以,想不到现在竟然充满了高手才有的魄力。让寨主不得不开始怀疑,平时的大侠该不是刻意假装天真平凡,现在才是他的真面目?
不知大侠的底细,寨主决定按兵不动,等待大侠出招。
大侠不知是真的不懂寨主并未手下留情,还是装傻装到底,依旧带著微笑,「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什麽事,不过依稀还记得刚刚听寨主说将是我的乖徒儿胜了三头目,若是我要带走徒儿,寨主应该不会反对吧?」
「这个......如果我要留人呢?」寨主意在试探,没想到他话才出口,正厅的右半边墙上就出现一个三人高的大洞。
寨主心中一寒。
想不到这个大侠不出手,一出手就这麽吓人。连他也没看清楚大侠怎麽出手,墙上就多了个大洞,要是这一招打在他身上,恐怕,他连坐在这里的命也没有。
「咦,寨主的屋子可真不牢靠啊。」大侠若无其事地看像自己制造出来的破坏,彷佛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师父......」徒弟苦笑。要不是师父正将手扣在他腰间的穴道上,让他动弹不得,他一定要阻止。
平时的大侠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但抓起狂来可是比徒弟可怕得多。虽然徒弟原本是希望让大侠露一手,但要是露出大侠的另一面也不太好。
「乖徒弟,现在是大人在讲话,你乖乖听就好。」大侠的口吻仍是一贯的平稳,不过在言语之中的危险气氛,每一个人都感觉得出来。大侠教训完徒弟,又将目光放回寨主身上,「刚刚寨主大人说了什麽,因为房子塌了所以我一时没听清楚,请寨主再说一次吧?」
「这个......哈哈。」寨主乾笑几声,「我的意思是,既然是武林盟主派您前来,我们当然要好好地招待一番。」
「招待不必。」大侠扶著徒弟─其实是架著徒弟─往外走,「徒弟告诉我要少吃一点,寨主这顿太丰盛了,我只能遗憾婉拒。」
眼看大侠和徒弟就要走出山寨,虽然寨主并没有出手阻拦,底下的人可不见得会服气。
三头目第一个发难,「寨主不出手吗?」
「是啊,二头目都受伤了,这口气我们怎麽吞得下。」几个山贼异口同声地说。这对师徒高明与否他们是看不出来,但二头目受伤,三头目被削了颜面,要是不讨会面子,以後他们哪还脸在江湖上打劫了。
「这......这能出手吗?」寨主苦笑。
「寨主?」
「你们快逃吧,能逃得都逃走吧。」
「为什麽?」
山贼们还不明白寨主为什麽叫他们逃走,屋顶、墙壁就全都碎成粉尘碎片落下,整间房子坍塌倒落,灰飞烟灭。
大侠扶著徒弟,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背後是山崩地裂,满天烟尘,映衬师徒两人的步伐身影,竟然有一种豪壮的味道。
「师父。」徒弟小声地说,「下一次还是收敛点吧?」
「你说什麽,为师都不懂呢。」大侠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打算装傻到底。
乖徒儿,师父遇上有关你的事,也是会变得很强喔。
客栈,床上。
徒弟阖著眼,气息运转两个周天之後已经顺畅不少。
大侠忧心地看著徒弟运气调息。自从徒弟和寨主对掌之後,大侠一直担心蚀心掌造成的内伤不易痊愈。还好,经过三天的调息之後已有明显好转,最多十天内就会完全恢复。大侠吊著的一颗心才好不容易放下来。
这个傻徒弟什麽都好,就是有些时候会毫无理由地急躁起来。
徒弟的脾气大侠再清楚,却也不明白那莫名的固执从何而来。他也不是没问过徒弟,但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徒弟的苦笑,这个他就不能明白。
「乖徒儿,你这次真是吓坏师父了。」大侠至今仍是心有馀悸。他亲眼看著徒弟连喝数杯酒却不能阻止,担心到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要是有任何一杯是毒酒,他该怎麽办?该怎麽向师父师祖们交待?
「原本我是很有把握的。」徒弟说。
「你看得出来哪杯是毒酒?」大侠大吃一惊,他自己对药毒皆无研究,自然也没有教导徒弟这方面的知识,没想到徒弟却能分辨。大侠忍不住要替徒弟感到骄傲,真是青出於蓝,更胜於......
「不,我看不出来。」徒弟两手一摊,回答完全打碎了大侠的想像。这种毒药无色无味,他又不是医毒方面的行家,不可能懂得如何分辨。
「你看不出来还一直喝?笨徒弟,你到底在想什麽?」
「不知道,只是觉得非得喝下去不可。」徒弟也说不上来那时候为什麽要赌一口气,「就是觉得不会喝到毒酒吧。」
「什麽不会,你到底在想什麽啊?要是陪上一命......」大侠一听,又气又急地想要趁机教育徒弟要好好珍惜性命,不要没事就跟人争勇斗狠,却被徒弟出声打断。
「师父,您一直站在那里,不累吗?」
「不算累,但是......」
「那麽,师父您也不想睡吗?」
「想啊,但是......」
「我也想睡了。」徒弟翻了个身,面对师父的方向,「我们师徒好久没有彻夜谈心了,如果师父不累,不如今晚就一起睡吧。」
连续被打断两次,一股怒气竟然发不出来。大侠赌气想要说不,但转念一想,如果不趁此机会好好地教育徒弟,以後不知道徒弟又要做出什麽让他担心的事情来。心念已定,大侠就脱去外挂,和衣而卧。
一半的棉被盖了上来,自从徒弟满十六岁之後,师徒两人就再也没有同床共枕过了,此时同处於一个被窝内,竟然觉得有点别扭,说不出话来。或许是因为面对徒弟有点不好意思,又或许是想为受伤的徒弟护法,大侠转过身,背对著徒弟。
徒弟一只手伸过来,环住师父的腰,「师父。」
「怎麽了?」
「在山寨之中,那一杯酒接著一杯酒喝下时,明知道有可能是毒酒,我却不太害怕。唯一个害怕的就是再也见不到师父了。」撒娇的语气,徒弟的声音中有浓浓的鼻音。
明明平时是那麽可靠,在他的面前却总是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大侠又无奈又好笑,本来想要趁机教训徒弟一顿,但最终只是摸了摸徒弟的头,轻声安抚,「我不就在这里了吗?你说你不会丢下师父,师父也不会丢下你啊。」
徒弟沉默了一会,「师父,你只听到这句吗?」
「难道还有别句?」这倒是让大侠感到好奇。
「师父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啊,乖徒儿。」
「我说的『喜欢』是男欢女爱的喜欢......」
「喔,所以你是这个意思啊?」
是那种喜欢啊?原来,不能抛下师父不管这句话背後,有这麽深的含意在......等等,他的乖徒弟刚刚说了什麽?他一定是听错了,这种事不该发生在他身上啊,「乖徒儿,喜欢这两个字不是这样用的。」
徒弟靠在师父的背上,对著师父说,「师父,我是真的喜欢您。」
「不,这个......」这样他怎麽对得起历代大侠?大侠认一定是自己有哪里教育偏差才会发生这种误会。他的乖徒弟不该喜欢上男人,也不该喜欢上他,这是......不对的啊。
「师父,我知道您在想什麽,您的教育一点也没有问题。」严格说起来,应该是自己一开始动机就不太纯粹吧,「您还记得我拜您为师的时候,您问我将来想做什麽,我是怎麽回答师父吗?」
「这嘛......」大侠对当年的事情没什麽记忆了。
「我回答您,等我长大之後,我要和师父成婚。」
他并不真的知道当年那个十岁的少年在想什麽,即使那个小男孩就是他自己,这麽久以前的事情,他也不太记得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当年的他费尽心机也想要跟大侠在一起,其实并没有爱或是喜欢这麽复杂的感情。
当时只是单纯地想要「在一起」,至於成婚什麽的话,其实并没有那麽认真。当然,从现在的角度看来,徒弟倒是很庆幸当年先说先赢。
「成婚......可是,你不该喜欢上我啊,我可是个男人。」
「如果师父你是女人的话,就可以喜欢吗?」徒弟反问。
「男人并不是问题。」
「那不就好了吗?」
「话不是这麽说啊......」大侠还是很烦恼。他并不介意自己徒弟的媳妇是男是女,但问题在於那个人是他自己,所以多多少少会有点困扰。
「那师父是嫌弃我罗。」
「当然不是啦,你是为师最引以为傲的徒弟。只是,为师担心这会影响到你的前途。」虽然大侠没听说过喜欢男人就不能当武林盟主之类的规定,但江湖上的閒言閒语很多,他的徒弟这麽优秀,他绝不能让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