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承认,她一度对这些勾当厌倦不堪。早些年,贝尔莎根本想象不到自己竟也会沦为这类"肤浅"的角色,靠不知疲倦的穿衣打扮去博取一个男人的芳心。
那是在她认识这个男人之前。
通过面前的镜子,她看到床上的艾尔布雷希,被单只盖到他的腰际,宽阔健美的胸膛炫耀般地袒露着。哪怕早已熟知彼此的身体,窥视的不正当感仍令贝尔莎生出宛如初见的悸动。
她停下梳头,从座位上起来,重新回到床上,慢慢趴伏在他身边。
对方平静地睁开双眼。
"是我吵醒您了吗?"贝尔莎小声问,为了不显得唐突引起对方的反感,她学会了这种娇弱的问句语气。同时她也很清楚,对方早就醒了。
艾尔布雷希没有用言语回应。他伸出手,漫不经心地抚摸一下她垂落在他胸口的瀑布般的金发。贝尔莎慵懒地沉下身体,好教他勾住她纤细的腰肢以便更贴近彼此。然而对方只是玩弄着她的头发,无动于衷地看着金黄的发丝缠绕在自己指尖。
"您看上似乎有什么困扰?"贝尔莎接着问,动手拂过对方的脸庞。"晚上没睡好?"
这样的提问并不是真的要去探究对方的想法,只是适当体现一下情人的关怀罢了。而且她很怀疑能有什么能困扰到这个男人,像他这么精力旺盛,手握着足以使他目空一切的权力......
"所有的女人都希望成为母亲是吗?"
年轻的国王以他从未有过的忧郁口吻问他的情人,嗓音里充满了刚刚摆脱睡眠、不可避免的浓稠,听上去仿佛自言自语。
贝尔莎不禁惊讶。
"也许吧。"她回答,同时在心里小心翼翼地分析自己该采取哪种立场。
"你也是吗?"对方果然这么问了。
"以后会的,现在还不想。"
掂量一番,贝尔莎说出了最佳答案,而且是大实话。她还不到二十岁,过早地成为私生子的母亲--哪怕是国王的私生子--只会给她和她的孩子带来意想不到的艰难。但尽管她总是采取各种手段避免意外的发生,并不是说她发自内心地拒绝成为一名母亲。
"假如你怀孕了,你会生下我们的孩子吗?"
"当然会!"她急切地回答这个问题,几乎忘了修饰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粗鲁。
艾尔布雷希抬起一边嘴角,露出魅力十足的狡黠笑容。
"那你的丈夫会怎么想?"他问。
"我还没有丈夫呢!未婚夫都没定!"
"可你总归是要嫁人的。"
但不会是嫁给您,贝尔莎在心里失落地说。
三年前,当他的父亲战死,刚刚即位的国王曾公开发誓:在大仇得报之前,绝不进教堂举行圣礼,当即取消了教皇亲自为他安排的与匈牙利公主的婚约。而今战争结束,誓言也不打折扣地实现了,虽然国王本人毫无动静,但宫廷里的其他人已经在积极张罗为他物色妻子人选了。
对此,贝尔莎表现得意外地安分守己。她才不像她那自以为精明的父亲那么天真,以为女儿有朝一日能戴上王后的宝冠。生为一位渺小的男爵的女儿,能够成为国王的情妇已算是她这辈子能达到的最大成就了。(除非她去做修女,可那也太无聊了,不是吗?)
但她确实想过成为他的妻子。而非王后。
"随便他怎么想!"她满不在乎地大声说,少女的顽皮劲体现了出来。"他敢怎么样,对国王的孩子?"
"假如他是另一位国王呢?"
金发女人愣住了,短暂而深刻地揣测起对方的用意。艾尔布雷希默默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作提示。
过了一会儿,她冲着对方狠狠皱起眉头--
"您怎么拿这种不可能的事考验我!"贝尔莎假装生气地嚷道,突然躺下去,睡在国王身边,"不,我不要嫁给别的国王,那样我宁愿当个修女,和我们的孩子一起侍奉天主。"望着上面的床顶,一脸天真地说。
似乎对她的"忠贞宣言"非常满意,艾尔布雷希收起刚才那令人畏惧的一本正经,重新抱着他年少的情妇,将她放在自己身上。
贝尔莎弯腰下去亲吻国王。"嗯......对了,下周的春季狩猎,您把这里政务全部交给我父亲代理......这好吗?"她又想到了那个多少有点困扰着自己的问题。
"怎么?你担心有人说闲话?"艾尔布雷希亲昵地拍打她丰满的臀部,对方撇撇嘴。英俊的国王看着她,微笑着,用能同时令人感到惧怕和安心的声音说:"没人敢胡说八道,除非他们不想要自己的舌头了!"
□□□自□由□自□在□□□
"狩猎会?"
听到这个说法,塞利安狠狠皱了皱眉。
"是的,他们就是这么说的。"回答的同时,奥蒙德不露痕迹打量了一下眼前文弱的年轻公爵,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他皱眉的原因。
昨天下午,当医生如约去"三只号角"酒馆从霍恩斯坦兄弟的手下那里得知这一消息时,也是惊讶不已:这帮家伙没吹牛,真的在策划一场援救公爵的行动,而且已经策划好了!
下周在沃尔姆斯郊外普法茨森林进行的狩猎会,是近年来,王室举办的最大一次游猎活动。除非他自己谢绝或国王亲令禁止--目前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对方有这样的打算,事实上,就在昨天,塞利安收到了相应的通知让他准备行头--没人胆敢阻止萨克森公爵、国王的表弟加入这场盛会,哪怕他是软禁中的戴罪之身。
当然,这期间少不了专门的卫队对公爵加以"保护"。对塞利安来说,要想自己脱身依然困难重重;但对处在外界,他那伙自由行动的臣下们而言,比起硬闯守卫重重的王宫,在开阔的野外,凭着从内应那里得到的行程安排和卫兵的人数布置,再加上事先与公爵通好讯息,救出公爵几乎易如反掌。
听上去简直天衣无缝。受到鼓舞,塞利安激动地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
"他们打算怎么安置我母亲?"他很快想到这个问题,不可避免的阴影重新笼罩上来。
"不知道,他们没跟我提。"奥蒙德小心回答,早就料到对方会这么问了。
公爵停下走动,手按在一张扶手椅的椅背上,静静地思索。他想到半个月前,柯尔贝?冯?霍恩斯坦和他的兄弟当着他的面说过的话--他们真的要放弃她?
他们当然已经放弃她了,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是在引诱他也去放弃。
"不过我想总会有办法的。"一旁的医生安慰他道。
"什么办法?"塞利安严厉地反问,几乎瞪了对方一眼。"你的意思是让我丢下她,自己先逃命?!"
不领情的表态终于惹奥蒙德不耐烦了。"那你想怎么样?留在这里守着她一辈子?!你的表兄会因此嘉奖你吗?!"
"我留在这里是因为她离不开我!"
"离不开你还是‘欧兰迪'?!少自欺欺人了!"
医生彻底发火了。
遭遇如此坦率的当头一棒,塞利安无言以对,神情迅速迷茫起来。奥蒙德也意识到自己的言辞激烈,却不是那么容易甘心:早就看出来了,或许坎坷的经历让这小子学会了一些谦逊和忍耐,但骨子里,他和所有那些贵族一样,全都傲慢任性,像长不大的孩子,一味地索要别人的迁就和纵容。
简直跟他那个暴君表兄一路货色,只不过没那么变态罢了!
"不管怎么说,你要记得:你是你母亲的儿子,也是父亲的儿子,更是所有那些人的主人--你不该这么自私。"
想都想不到,他会站在那些曾威逼过他的萨克森人的立场上说话--虽然蛮横,奥蒙德确实被他们的耿耿忠心打动到了。如果是以前,他或许还会愿意支持他孝顺的朋友,坚守在自己母亲身边;可仔细想想,他付出那些牺牲后换取的结果真那么有意义吗?
想到这里,医生不禁怜悯起对方来,努力维持出平和的表情,"如果我是她,不管是不是清醒,绝不希望看到你像现在这样。"
"我该怎么办?"塞利安小声问,表情依然处在出神中。
"那是你的事。"奥蒙德回答,不是在含糊其辞,"一旦决定好,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改变你要的结果。"
明白对方的顾虑,他上前一步,按住这位郁郁寡欢的年轻朋友的肩膀。
"听我说,她不会有事的。"--再怎么残暴,也不至于对一个疯老太婆干出什么过分的事吧?--"我留下来,我会替你照料她的,如果你决定好的话。"
但愿我能在事后得保平安,他苦笑着想,对此几乎毫无信心。
塞利安还是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抬头望着前面墙上的小窗。
他该怎么办?他要的是什么?自由,仅仅是大到无边的蔚蓝?还是说,一份永远无忧无虑的心情,从此摆脱那份噩梦般的恐惧......
上帝啊,我是否坚强得足以承受这份选择?
第十章
因为战事的缘故,从他登上王位就没以王室的名义举办过什么大型的狩猎会,这对向来热爱这一活动的艾尔布雷希而言似乎是个不小的遗憾。
然而塞利安清楚地记得:十四岁那年,他第一次(被逼着)参加狩猎会时,亲眼目睹到十六岁的艾尔布雷希骑在马上,手持长矛从背上将一头狼彻底刺穿;当热血飞溅,野兽发出刺耳的临终哀号的时刻,那张脸上骄傲的灿烂笑容。
从此他明白,对他的表兄而言,真正令他兴奋的不是猎物,而是杀戮。
可想而知,这几年他在萨克森的战场上一定过足了瘾。
至于他自己,正像许多人臆断的那样,塞利安由衷地厌恶这一游戏,不仅仅因为它的野蛮和残忍。
这天上午十点半多,集结完毕的猎人们才离开王宫,正式出发。五百多人的队伍里包括了首都及周边近半数的贵族和他们的随从,再加上马匹,浩浩荡荡拖了近半哩的长队。由于大量女眷的加入,整个队伍的速度受那些为她们拉载生活用品的牛车所限,慢得令男人们不耐烦。从远处的山头上看去,犹如一条色彩斑斓的巨型蚯蚓,在蜿蜒的山路间逶迤徐行。
塞利安骑着一匹灰色的弗兰德斯大马走在队伍中间。马的口岁不小了,鞍具也寒酸得要命,连张马衣都没有(这就是他每年五万马克"生活费"应有的待遇?),那些不认识他的人很多都把他当成某骑士的侍从,要不是被周围的卫兵阻拦,他们还想过来搭讪差使他去跑腿呢。
不过比起看到他们得知真相后流露出的古怪神色,他倒宁愿自己只是个仆人--而不是一个被软禁的囚犯,显赫的身世只会令他的现状显得更为可悲。
日落时分,队伍总算到达了修建在普法茨森林边缘的狩猎城堡,稍作休息后,一伙人马上闹哄哄地要举办晚宴了。公爵以身体不适为由,谢绝出席,被孤零零地安排在塔楼顶上的一间小屋里--对方显然是不会给他任何机会的。
"一开始你最好呆在自己的屋子里休息,让别人以为你依然很虚弱,好使他们不那么警惕。"
分别的前一晚,奥蒙德向他传达了援救计划的详情并补充了一些自己的建议--到现在,塞利安还没搞清楚过他和霍恩斯坦兄弟是怎么保持联络的。
按照惯例,人们将在这里住上一周,其中只有三天是真正在树林里进行围猎活动;各种形式的娱乐和饮宴夹杂其间,以作休整。这样看来,机会也有三次,但谁都明白,只有第一天是最容易成功的。所有人都沉浸在第一场围猎的极致兴奋中,哪里还顾得上一个怯弱的囚犯?他只要借助身体虚弱的假象,慢慢掉队,领着监视他的卫兵进入救援者们事先埋伏好的地方--凭着当年多次来此游猎的经验,塞利安对森林里的地形大致都还记得。
为了避开嫌疑,奥蒙德没有随他一起来,另一方面也是出于自己的承诺。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公爵夫人的,把她当成自己的母亲。"这么说没有一点攀附权贵的意思,完全是发自对朋友的忠诚,他甚至考虑过要不要接替公爵的工作,冒充一下"欧兰迪"。(他一直觉得自己把头发梳理整齐的话,模样还是挺不错的。)
医生的话令塞利安百感交集:如果他决定了那样做,他们很可能将再也无法相见了。
"你......真的可以医治好她?"他问对方。奥蒙德愣了一下,腼腆地微微一笑--面对朋友的真诚,他反而不像当初那样信誓旦旦了。
"我尽力。"
然而到了第二天,事情就表现得不如塞利安预料的那么顺利了。
先是国王下令,身为日尔曼大王公的萨克森公爵必须跟王室成员一道走在队伍的前列。
"如果您依然身体不适,跟不上陛下的步伐,干脆就别出来,留在城堡里睡午觉好了。"这天一早,卫兵向他如此转达,塞利安相信这是他表兄的原话--除了艾尔布雷希,谁也不能把对他的讽刺表达得这么尖刻到位。
他吓了一跳,第一念头就是对方已经知道了他们的逃亡计划--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发最坏的联想。然而塞利安很快说服自己冷静下来,并相信这不过是运气不佳的巧合:根据艾尔布雷希的表现来看,他不可能知道这件事,为了保住风声,他们连琼安都没敢告诉。
多半又是他的表兄突发奇想的恶作剧--当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每次外出,艾尔布雷希和他的随从们都会利用新鲜的环境把他的表弟恶整个够。可是,难道现在他还满足于这种稚气游戏所带给他的乐趣?还是说他另有更恶毒的打算?毕竟,当他知道了那件事后,他们之间的仇恨几乎可算是登峰造极了。
也许等到对方杀死一两头鹿或者狼的时候--这用不了多久--对他的不友好关注就会被猎杀的兴奋感取代,为他腾出脱身良机。
抱着这样的侥幸,塞利安硬着头皮,随队出发了。
他确实很不擅长在野外骑马。尤其是眼下这匹高大的弗兰德斯马,当它以笨拙的步伐走在坎坷不平的林间小道上时,塞利安感到自己的内脏都要被颠簸得移位了。假如他的表兄当初确实有意以此取乐,这下子他倒可以幸灾乐祸个够了。
可惜从一开始,国王和他的情人就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根本没回头看一看他表弟在后面的洋相百出。
贝尔莎?冯?罗斯莱特,议长罗斯莱特男爵的小女儿。当他还在萨克森的时候,塞利安就听闻了国王对这位金发美女的迷恋--战争期间,他们需要这类的敌方丑闻,来从某方面提高自己的士气。可来到沃尔姆斯后,他反倒没能感觉出他的表兄对情人有多痴迷。
大概是因为那段时间里,对方似乎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对他的"惩罚"上。现在想来,当时那种强烈的情欲无非来自于同性相奸的新奇,以及随心所欲折磨仇人的快感罢了。
自从那天得知了那件事,艾尔布雷希就再没有对他进行过任何骚扰。(这无疑给了塞利安一个喘息的良机,得以迅速康复,当然还得感谢奥蒙德那可怕的独家配方。)事实上,最近一个月里他们几乎见都没怎么见面,话更是一句也没当面说过。
是不是说明对方已经恨他到连碰都不想碰,看都不想看的程度?
如果把这当作是一种解脱就太天真了。对艾尔布雷希来说,最无法忍受的事莫过于当他亲手杀死仇人之后,才发现彼此之间还有一笔未知的血债。这并不代表一了百了,反而会让他因无法清算而气急败坏。
当然,也没有任何理由能说服他,不去把这笔旧恨追加到对方的后代身上。有时候,连塞利安自己都觉得如果他这么做了,其实也情有可原。
忽然,遥远的前方传来嘹亮的号角声,似乎有什么大型野兽现身了。
期待已久的猎人们顿时激动起来。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哈恩伯爵鼓足力气吹响号角,回应前方的侦察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