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发霉桃子
  发于:2009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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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出乎塞利安意料的是,虽然是"现行被捕",他的表兄没有命人将他直接投入地牢。他被送回原来的房间,剥夺了除此之外的一切权利,让这里成为一个完整意义上的囚室。
然而比起遭受酷刑和审讯,眼下的处境丝毫不能带给他侥幸。单独的囚居令他失去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而他正牢牢牵挂着逃走的萨克森人、他母亲的境况、还有他的朋友。
"不关他的事!他是无辜的!"
在被押送回来的那个晚上,当着艾尔布雷希的面,塞利安忍不住为奥蒙德请命。
"他是被逼的,他不得已。"明知对方根本不会理会他的请求,甚至可能因此变本加厉地对医生施以折磨。可在他的心里,一个明确的声音告诉塞利安:如果不这么做,最后他一定会被自己的后悔淹死,就像在看到西多夫.冯.霍恩斯坦死去的瞬间一样。
果然,艾尔布雷希冷酷而鄙夷地抬抬眉毛。
"被逼的?"不再使用戏谑口吻,他的声音阴沉得令人战栗,"过去的一个月里,他几乎每天都跑出去跟你手下那伙人联络,他们拿什么能逼得他甘愿冒这么大的险坚持下来,而不是直接向我举报?"
塞利安顿时哑口无言。在这心灵被恐怖肆虐的时刻,一股不合时宜的暖意油然而生,令他感到迟到的欣慰与更加绝望的悲凉。
"那是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对方不以为然。"是吗,我记得很久以前你还有另外一个朋友,"他走到近金发青年,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还记得它后来怎么了吗?"
塞利安僵了一下,痛苦的回忆接踵而至。
十二岁那年,他捡了一条因为生下来只有三条腿,而被养狗人丢弃的小猎狗。他把当时已是奄奄一息的小家伙抱回去救活,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偷偷养着它。这份秘密的"友谊"持续了四个月,带给那时的他从未想像到的欢乐与安慰。
直到在那天被艾尔布雷希和他那伙天杀的手下发现。他们当着他的面把它捉走,不知用什么手段折磨那可怜的动物。仅仅一个下午,伤心不已的塞利安终于在当初捡到它的花坛里,发现了他第一个"朋友"的小尸体。
毫无疑问,同样的命运也等在奥蒙德.雷德科的面前。塞利安心痛不已:如果仅仅出于那个人对他的仇恨,那么这一切也太过残忍和不公了。
囚禁的第五天,一名意外的来客前来造访。
如果不是对方主动现身,他根本没察觉出什么异常--这几天里心烦意乱到极点,哪还有心思留意送食物的女仆长什么样子?
"殿下。"
年轻的女人拨开头巾坦然面对公爵,并低身向他行礼。
"是您?"塞利安惊疑不已,小心地看一眼随她而来的另一名真正的女仆,对方马上识趣地退到紧闭的房门口。
"正是我,罪人的女儿。"来访者勉强苦笑道。不仅因为一身侍女的粗陋装扮,比起上次塞利安在狩猎会上所见,眼前的贝尔莎.冯.罗斯莱特完全没有了当时那种活泼诱人的神采,蓝灰色的大眼愁云密布,整张脸像涂了一层蜡似的毫无生气。
可想而知,正是几天前家中遭遇的巨变折损了她的美貌。如她自我介绍的那样,前议长冯.罗斯莱特男爵,她的父亲,昨天刚因为通敌、受贿、擅权等多项罪行被判死刑。
可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除开此人获罪的起因。)
那么她来这里......?
"我不明白,女士。"塞利安谨慎地后退一步--这女人不仅是死囚的女儿,更是他表兄的情人,而且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对方会因为其父的缘故对她失去兴趣。
"不!"年轻的金发女人哭喊着,仿佛失去力量似的一下子跪到地上,伸出双手抱紧他的膝盖。"我恳求您的怜悯,公爵殿下,求您拯救我那可悲的父亲吧!"
塞利安先是一愣,很快又感到哭笑不得。
"救他?难道您还不知道我的自身难保?"他说着,脸转向一边,往后摆脱对方的纠缠--不是因为讨厌,看到一个女人这样的乞求,只会进一步增加他对自己的气馁和悔恨。
贝尔莎泪流满面,"不,现在只有您能救得了他了,请相信我......"
"您莫不是说笑吧?"年轻的公爵冷笑着打断她的哀求,"连您都救不了他了?"
"您是在鄙夷我吗?"对方痛苦地问。塞利安惭愧万分:"不......我绝没有冒犯之意。"
见鬼!他竟然对一个将要失去父亲的少女开这种无耻的玩笑,哪怕是她先对他提了那样一个荒唐的建议。
是的,对这里的很多人而言,康拉德.冯.罗斯莱特不过是个靠女儿美色换取权力的下流货色。再加上他确实收取了萨克森人的巨额贿金,不客气地说,此人获罪全是自作自受,绝不无辜。(这更令塞利安替医生的遭遇感到不值。奥蒙德是在这起事件里惟一得不到任何好处的人,却也被冠以各种罪名--间谍、渎神、巫术......花样百出--将于三天后的复活节大斋期前日,与受贿的前议长一道被处决。)
"但是您很清楚,我的罪行不比您父亲轻......"他无奈地对女孩解释--等着他自己的是什么?挖心?抽肠?
"不,您不会的!"
贝尔莎激动地喊道。塞利安诧异地看着她。
"您不会死的!"金发少女扶着一旁的矮凳一下子站起来,"国王绝不可能杀您!"
她说得那么信誓旦旦,好像对那个人了如指掌似的。
其实她什么都不懂。
"不,他会......他一定杀了我!"他迷茫地喃喃,紧接着勃然大怒。"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恨我!"
见鬼,她知道他们之间的仇恨有多深吗?从他们的父亲们到他们之间,还有那些见不得人的丑闻!所有这一切,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出生就是为了给那个人玩弄追赶的!什么表弟!什么公爵!真正的朋友马上就要送命刑场,惟一爱自己的母亲认不出他不说,还有一帮口口声声效忠于他的人要将他们拆散!
"你干嘛不自己去求他?!你不是他的......"
"情妇。"
女孩平静地补充公爵因为理智的突然回归而说不出口的话。
"是的,您说得不错。"贝尔莎苦笑着说,塞利安羞愧地把脸别开。"我是国王的情妇,仅此而已,他甚至不在乎我的死活。"
她是在暗示那次遇熊袭击时,艾尔布雷希的异常态度?塞利安想,难道就因为这样,她对情人失望,转而指望他这个"救命恩人"?
"您跟我不一样。"女孩接着说。
"您的比较很不得体,"塞利安指出道。
"请恕我罪,大人。"
对方屈膝施礼,塞利安表示无妨,同时对她接下来的发言莫名地抱以期待。
"虽然您被国王囚禁着,他对您似乎也不太......友好。"她逐字逐句地斟酌着。冷静下来后,塞利安这才发现她是个非常懂得察言观色的聪明女人,近乎狡猾。
"可是,至少在我看来,他一点没有像别人、甚至你们自己以为的那样一心想杀死您,相反......他很在乎您。"她抿了抿嘴,为自己的用语感到有趣。"不管怎么说,你们总是表兄弟,不是吗?"
塞利安看着她,毫无感情地说:"我父亲杀死了他的父亲,他杀了我的父亲--您以为我们谁更憎恨对方?"
他用那个人对他说过的话,反问眼前几乎陌生的金发少女--在今天之前,他们完全没有语言上的交流,此时却真心期待着她的答案。
贝尔莎紧张地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儿,尴尬道:
"可您......还活得好好得,不是吗?"
□□□自□由□自□在□□□
"什么事这么急着见我?"
艾尔布雷希心不在焉地问,显示自己很忙;然而对方偏偏好像没有看出来,沉默而畏惧地站在屋子的阴暗角落。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表弟才开口。(这段时间里,艾尔布雷希表现出意外的耐心,甚至有所期待。)
"我是否没有任何资格,在自己所犯的罪行上向您申辩?"缓慢的语气显得吃力,却并不卑微。
艾尔布雷希稍感诧异地眯起眼。
他本来以为对方会直接提出要求,说不定还会跪下来乞求,就像之前别人对他那样。国王当然知道今天下午是谁来到这里造访了他的这名囚犯,也很清楚她的目的是什么:她的父亲因为这个人犯下受贿罪将要被处死,她又通过贿赂见到他,求他拯救自己的父亲--真有趣。
"这你不是很清楚吗?"他似笑非笑地说。当然,还有这个愚蠢的家伙,居然相信自己可以帮得了这个忙。
"那么我的所作所为都是没有意义的。"
"毫无意义。"
"那您为什么还那么在乎我?"
塞利安平静地与他表兄对视。艾尔布雷希皱了皱眉:见鬼,那傻丫头到底跟他讲了些什么?
"您那么执意要杀死奥蒙德.雷德科,是因为他犯的罪,还是因为他......是我的朋友?"对方接着问。
"都是。"国王坚决地回答。
"你就那么恨我?"
"是的,我恨你。"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他变得这么咄咄逼人?而不像一直以来那样懦弱得不堪一击。莫名的困惑令艾尔布雷希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好像突然失去了立场,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游刃有余。
"为什么恨?"终于,他还是面带冷笑,声音像往常那样冷酷而坚定,"你父亲违背了对我父亲效忠的誓言,杀了他;以及不久前我才知道的,他还杀死了我同父异母的兄弟--在他刚才被生下来的时候!"
当他听到这桩可怕的罪行时,简直怒不可遏:这是对他父亲和家族最极端的挑衅,不管他们之前对对方干了什么。可除开这些,他并不真的关心什么血亲手足,对那个死去的孩子也毫无同情,他只在乎那个凶手是谁,及其与他眼前这个人的关系。
他只要仇恨,越多越好,充斥在他们之间......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干脆把我杀?"
面对这个问题,艾尔布雷希彻底茫然了。
塞利安静静叹口气,如释重负地垂下睫毛。他不必知道这个答案,因为他根本不想理会。只有一件事是他真心要对他的表兄讲的,绕了这么多圈子后:
"难道我们之间......"
--就不能试着去谅解?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艾尔布雷希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跟前,双手抱紧他的头,一下子吻住了他。
一股强烈的、夹杂着些许酒味的生人气息在他的口鼻间弥漫开,然后是温度略高,仿佛也更湿润的柔软舌尖。他们从未接过吻,即便情欲当头的交媾之际,艾尔布雷希也不屑对他这样做--这是情人间的馈赠,不是给仇人的。
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令塞利安好一会儿不知所措,懵懂地任凭对方作为。艾尔布雷希像对情人那样热烈而老练地挑逗他、讨好他,除了一点呼吸困难,很难说这感觉不令人愉快。
当他的舌尖不小心被获,艾尔布雷希像吞饵的鱼一样一口将其咬住。塞利安吓得赶紧收回,但对方不肯放开。无法忍受这凶狠的啃咬,他用力推着另一个人的肩膀,试图挣脱。对方紧扯住他的头发,仿佛要通过这一连串施加给他的疼痛,向他宣泄着内心的狂躁。
忽然,不知什么缘故,施虐者主动松了口,紧接着反而猛地将被害者推开。塞利安倒退了好几步,扶着身后的圆桌勉强站稳。他低头擦了擦嘴角,把口中带血的唾液咽了下去--也包括另一个人的。不知为什么,他感到异常地艰难,好像它们是极其污秽的东西。
这些表情被艾尔布雷希看在眼里,勾起他总是一触即发的怒火。
他扑过去,一下子将不那么强壮的金发青年推倒在地,握住他的双手手腕举过头顶,牢牢按在地毯上。
"对,我不会杀你,要是你死了,怎么能明白我有多恨你!"
眼看着那张噩梦中的脸逼近自己,冷酷的话语伴随着急促的热气喷在他脸上;对于将要发生的事,塞利安再清楚不过,可除了无法抑制的颤抖他别无所动。惟一不同以往的是,他始终直视着那双总是令他战栗不已的灰绿色眼珠,看到里面充斥着欲望与疯狂,以及深深的、教人心碎的痛苦。

第十四章
艾尔布雷希回到城堡,重新加入到为祝贺他的妹妹,茜德佳公主出嫁勃艮第而举办着盛大的晚宴中。
尽管他不动声色,熟知这位王子的人们还是能从其容光焕发的英俊面庞上,看出他刚才准是跟某位小姐或夫人在花园的灌木丛里之类的地方有过一场风流,不约而同地在心底发出艳羡的咒骂。
"我们未来的新娘子呢?"环视一番后,艾尔布雷希问他的朋友们。
"跑回闺房哭去了。"一名年轻的骑士回答他,"有人告诉她说勃艮第公爵得过天花,是个奇丑无比的麻子。"
小伙子们哈哈大笑,只除了年轻哈恩.冯.波伊德伯爵。美丽骄傲的公主总是拿他残疾的左腿当笑柄取乐,可对自幼便真心爱慕着对方的哈恩而言,茜德佳的远嫁无疑是他有生以来最伤心的时刻。
艾尔布雷希附和着冷笑几声,他才不管未来妹夫长什么德性。虽然负责这次送嫁的护卫任务,但他真正的使命却是要取道勃艮第,顺便问公爵借点兵马,一起前往伦巴第攻打几座富裕的独立城市,好扩充一下王国的财库。
"那小子呢?"他忽然问道,"怎么,他不打算为我亲爱的妹妹表示祝福?"
大家立刻明白他指的是他的表弟,萨克森公爵的独子塞利安.冯.威尔夫,纷纷表现出轻蔑的神色。
"祝福?别沾上他的晦气才是!"
"为什么?"
"今天萨克森来人了,带给他一个坏消息--他的未婚妻前不久死了,说是染了瘟疫。"
听到这个噩耗,艾尔布雷希皱起眉头。
他当然知道表弟的这一婚约--对象是丹麦公主,为了巩固他们的北方边境--据说再过两个月塞利安满十八岁,对方就要前来沃尔姆斯与他完婚。(这是其身为人质必须遵守的限制,只有当他父亲快死的时候他才能离开这里回布伦瑞克继位。)
不知为什么,这件事一直令艾尔布雷希感觉不快,大约因为这令一直处在优势的他遭遇了客观上的挫败:他的未婚妻--他的父亲和教皇那老头子为了扩大势力范围而硬塞给他的--据说长得也不怎么样的匈牙利公主现在才十三岁,起码得等两年她才能嫁过来。
一股油然而生的喜悦令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笑容。出于讨好,其他人看到他的这一表情,马上像平时那样肆意嘲骂起那个"威尔夫家的胆小鬼"来。
"像他的未婚妻一样,愿他们一家子都‘长命百岁'!"他们高举酒杯,发出恶毒的"祝贺"。对于这种背着当事人的羞辱,艾尔布雷希大不以为然,早已意兴阑珊的他不告而别,再度离开了喧哗的宴会厅。
大概是第二天将要远行的缘故,他的心始终处在一种难以平复的骚动中,仿佛被未知的困扰纠缠着,郁闷无处发泄。也许该再找几个女人试试,他想,漫无目的地在城堡内游荡,顺便看看会不会有什么艳遇。
路过走廊转角的一间小祈祷室,艾尔布雷希听到里面传出细碎的念诵声。很容易认出是谁在里面,一种有趣的感觉被激起,他不假思索地推门进去了。
"原来你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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