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霜天(男男生子)————毛团
毛团  发于:2009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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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了房,那青衫男子吩咐了饭食和热水後,扶著那公子进了房,也不在大堂用餐,只唤了福来去,要了


汤粥,又要了药炉。
福来答应著,偷眼瞄向门里,果见那模样清俊的公子斜倚在榻上,紧蹙著修眉,容颜惨淡,额汗涔涔,


竟似病得不轻,他便忍不住多嘴起来。
"公子可是病了?咱们客栈往东不到一百步,便是镇上最好的大夫,您若要,小的这就去给您请来。"
"不敢劳烦店家,在下也还略通医术。你打了热水来,放在门口便是,我自会取。"
不冷不热地回绝了对方,雨涟合上房门,听门外夥计离开,插上门销,忙折回榻前。
舟车劳顿又受了湿寒,聆秋腹中已是隐隐作痛了好一阵子。强忍著进到房内,便软倒在榻上再起身不得



测了脉息,果然略有小产的迹象,雨涟褪去他的衣衫看时,触手只觉肌肤冰凉一片,但幸而并未再见红


。将成药研开,和水喂他服下,等夥计送了炉子和药罐上来,又将携带的草药熬成汁,喂他服下。一直


忙到二更时分,脉息才见平稳。
将热过的白粥盛入碗中,端至榻前,扶对方坐起,雨涟用巾帕沾了水,拭去他鬓角的汗迹,不禁想到他


幼时生病,自己也是这般地照顾他,转眼竟是十几载过去了。眼前人早不是当初那个清稚的孩童,可那


份执拗却是一如当初,没有分毫改变。
无声一叹,雨涟用汤匙盛了粥,缓缓吹送了递到对方身前。
"这会儿身上觉得怎样?"
缓缓摇了摇头,半倚在枕上,聆秋的手按在胸口,抑著轻微的心悸,苍白的肤色在白绫的衣衫和黑色的


云丝里若隐若现。
"难受得厉害麽?"
看他的脸色,知是心悸又在作祟,雨涟却对这顽疾苦无良策。聆秋如今有孕在身,更是许多药都不能用


,只能自己硬撑。
"......我还受得住......"
"我们在镇上停一两日再上路罢,你的身体不能这麽硬来。"
聆秋却依旧摇头。
"我还撑得住,不碍事──"
"你怎麽就不能给自己留点余地呢?"
雨涟蓦然打断他,有些气恼的语气里更多却是心疼和无奈。
聆秋的眸光闪了一下,旋即又黯淡下来。
"时间不等人,我们拖不起......"
"就算皇帝现下就要赐死宜王,那也要先告慰宗祖,择定时日,我们不差这一两日!况且,况且你也说


没有十成的把握,又何苦要冒这个险?他若是连宜王都能杀,还会在乎区区一个你麽?"
"尽人事,听天命......我不能看著他送死......"
腹中胎儿不安的动作牵扯著心口隐隐作痛,不自觉地揪紧了衣衫,呼吸变得颤抖起来,可眼神却让人无


法抗拒。
"世叔......我们出来之前,不是已经讲好了麽......"
"......"
"我不想这孩子一出生便孤苦无依──"
"说什麽傻话──"
雨涟再一次打断对方,只是那不肯定的语气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那唇角分明是笑容,却只让人心底烧灼著疼。缓缓合眼,几乎虚脱的身体倚在枕上,绵软无力。
"世叔......这一次,有几成凶险,我知道,你也知道,又何必自欺欺人......就当......就当是我临死之前


,还想再见他一面罢......"
望著那微微颤动的眼睫,雨涟终是不明白,他竟不会流泪的麽......

第十三章

告慰宗庙归来,浩浩汤汤的仪队随著皇帝的华辇在大安国寺前停下。近千人的仪仗在暮色之中鸦雀无声


,沈甸甸的压迫感让人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
对这一趟行程之外的举措,众人皆是疑虑纷纷。原本,在这常规之外的时分祭祖已是非常之举,如今更


是非常之上又添一宗新案,究竟皇帝要如何应对这位年过花甲已是半截入土早不在乎生死的天朝第一贵


妇,谁也无法预料。
宽衣博带的人自辇上步下,红紫交染的霞彩为人披上了一层妩媚的薄纱,原本冷凝的眉眼稍稍了柔缓一


分,可待目光驻留之後,凛冽的寒光越发令人望而生畏──
自宜王承琅被赐死後,皇太後──如今已是太皇太後──便移居大安国寺清心静养,不再过问世事,直


到两月前,存嘉返京,这位她最疼爱的孙儿惊动了她一次,其结果便是身为大周朝的皇帝,夏存毓也不


得不违背心意地敕封存嘉为侯。而此次,前车之鉴摆在眼前,他早便严令宫人不得将存珂之事透漏分毫


於她,却竟不知是谁有天大的胆子居然敢多嘴!
攥紧了拳,存毓迈步向寺内走去。
暮鼓声中,随著寺僧的引导来到太皇太後的居所,这座偏僻的别院仿佛饱含风霜之色,是一番洗尽铅华


的寂然。存毓在红色院墙外的蒲团上拜倒,扬声问安。一向,子孙们前来进谒,都是只能在这里叩头而


见不到人的。但这次当然不同以往,随著存毓话音落下,禅房内走出两位宫人,盈盈拜倒恭请入内。
拂衣起身,深吸一口气平定下起伏的情绪,存毓这才移步而入。
许久不见的皇祖母满头银发,一身缁衣,第一眼见时,不由人一呆,但也只是片刻,存毓移开目光,矮


身再次跪倒。
"孙儿叩见皇祖母。"
对方不作声也不看他,只是沈默地对著眼前经书,并没在颂读,唯有手中的珠串一颗接著一颗从指尖流


过。
等了片刻,存毓再次重复了一遍。
"孙儿叩见皇祖母。"
这一次似乎有了一些反应,但老妇也只是把目光移向他,仍旧沈默。
存毓低低地伏下身,几乎贴著地板,恭歉礼敬。
"不知皇祖母是否安好?孙儿久不曾前来叩见,是孙儿的过错,还请皇祖母责罚。"
老妇冷冷地哼了一声,终於开口。
"我岂敢责怪皇帝。皇帝政务繁忙,自是没空来理会我这半朽之人。"
"皇祖母言重了,存毓心里时时惦记著您的。"
"担当不起。"
僵硬的语气令对话一时中断下来。候了片刻,存毓忍气吞声地再度开口。
"孙儿知道皇祖母责怪孙儿惩处存珂,但他身犯重罪毫无悔改之心,不死无以证明典。皇祖母明理之人


,也该体谅孙儿的苦心。孙儿又何尝忍心夺去存珂的性命?我们自幼交好,感情深厚甚至胜过嫡亲手足


,如今却要亲手处置他,孙儿如何不是心如刀绞──"
"你住口!......你们父子都是一样虚伪,满口仁义道德律法宗典,却是比谁都心狠手辣!你父皇要了琅


儿的命,今日你又要取珂儿的性命!你且不如连我的命也一并取去,他日我们祖孙三人在地下团聚,你


也落得眼前干净!"
说著,太皇太後已是声泪俱下。想到被昭帝处死的爱子,肝肠寸断之下,对存毓的恨恶更如烈火烹油。
存毓伏得更低了。
"皇祖母若是这样以为,且不说孙儿是何感受,便是皇考在天之灵也难以安宁。当日赐死八皇叔,皇考


心中悲恸万分,食不下咽以至病倒,这些您都亲眼所见──"
"假惺惺!......哼!好!你若真的顾念你皇考在天之灵,便赦了存珂!琅儿他只这一个嫡亲骨血,你竟


还要夺去他的性命,他们犯了什麽十恶不赦的罪,你父子定要赶尽杀绝才肯罢休?!"
"皇叔和存珂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皇祖母若是想慰藉八皇叔,再自皇叔子嗣中选出一个承袭王爵


便是,甚或,还可追加一个王爵,但──存珂不能赦。"
存毓仿佛是冷血得毫无感情,神情木然,竟丝毫不为所动。
"你!......你......"
颤抖著嘴唇,太皇太後拾起手边的念珠便朝存毓掷去,正中他的眉角,顿时擦出一道血痕来。
存毓的眉骨不易觉察地一跳,人却重重地叩下,额头碰在冰凉的地板上,心中的火似也能抑去几分。
"皇祖母盛怒之下听不进存毓的言词,存毓便改日再来探望。"
再顿首,人便拂衣起身,就此辞出。
望著盛怒之下的皇帝自房中走出,随行的内侍一个个诚惶诚恐地跟在身後,大气不敢出一下。
用绢帕拭去额头血迹,刺痛感令存毓烦躁地皱起眉。若是太皇太後执意干涉,他却也当真无法坐视。可


那个人!......那个混蛋对他做出那种事情,竟还指望他能饶恕他不成?!......
将脏污的帕子狠狠地扔在一旁,存毓转出院门,却看到寺中住持正在门外请见。顿下脚步,他此时虽然


很想发火,但眼前却不是适当对象,便只有耐著性子。
"大师有事,明日去向端王讲罢,他如今代宜王打理事务。或者,你上折奏请也行,朕今日乏了。"
"琐事不敢烦劳陛下,贫僧奏请,是因有故人求见,托老衲提请。"
"故人?"
"陛下移步便知。"

看到禅房内的身影,熟悉的青莲色令存毓一怔,顿下脚步──原以为已经故去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他


不由愣在当地。直到对方叩见的声音响起,这才回过神来,一面说著"快起",一面竟亲手扶起对方。
"你......太不可思议了......止清说故人请见,朕怎麽也没想到竟会是你──当初在独洛河不是说已经─


─想不到竟还有再见之时......"
多年为君,他虽早不似当初那般感情用事,却仍是不禁动容,毕竟除了存珂,这曾是他最亲近的人。
款款起身,聆秋浅然一笑,神态却凝重。虽然从前的情分非比寻常,可如今的存毓既不是当年位危的太


子,更不是骁骑营那个流放的庶子布衣,有些人有些事,已经不再需要了。
"臣也没想到,还有机会再见陛下......"
存毓一笑。z
"当日赤莫说你死了,我们竟都信了,却没想到你竟能逃出来。为何到今日才来见朕?该早些让朕知道


才是啊。"
对方眉宇间的煌煌之气自然而然流露出来,不怒自威的颜色颇有几分先帝的风采。收回目光,聆秋颔首


低下眉眼。
"些须小事,微臣不敢惊扰陛下。今日......也是万般无奈之举,还望陛下宽恕聆秋无状的罪过。"
存毓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唇角隐约挂起一丝笑意。
"朕岂会怪罪於你,能见到你,朕也宽心许多。"
抬起头迎上存毓的目光,对方的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褪去初见时的惊喜之情,存毓毕竟多年沈浮,


城府益深。
聆秋直视著对方的眼睛,不转瞬臾。
"太後那里,并非是臣透露的消息。"
"哦?"
存毓眉梢轻挑,似乎并不在意他说些什麽。
"宜王深得人心,朝中劝谏陛下的人不在少数,有心搭救的,自然也有许多。"
"可朕以为,没有几个敢明目张胆违抗朕的旨意。"
"那麽陛下是认为,此番忤逆之事,是聆秋所为了......"
无声一笑,存毓款款落座。
"朕已经不打算追究这件事了,是谁都好。不过,你有这个胆子,想不承认也难。为了三郎,你什麽事


都做的出来,不是麽?"
敛眸蹙眉,聆秋心中一沈:果然他早已知道云出回京。却也难怪,云出身份招摇,以京中耳目之广,要


想瞒过去也难。无声一叹,聆秋微微伏低身子。
"陛下所言不错,所以今日......聆秋才来面见陛下,求陛下饶恕他的愚钝......三郎和宜王的情谊,陛下


是知道的,他若能袖手不管,却也不是他了......"
存毓哼了一声,却听不出是恼怒还是无奈。
"朕原就知道,他并不将朕放在眼中,不过朕爱他自然无饰,一向都愿包容於他,只是这一次,这样冒


大不韪的事情他都做的出,朕却不知,若朕仍恕了他,今後还有什麽在等著朕。"
这话已很重了。聆秋扶案起身,缓缓跪下。
"三郎虽然鲁莽,可臣愿以性命起誓,他对陛下绝无二心。否则,臣今日也无颜在此为他求情。"
"若他有二心,朕又岂会容他至今?"
轻叹一声,存毓示意对方起身。
"你起来吧,你一向体弱,朕不想难为你。你来求朕,不若去劝他停手。"
"可臣想劝的人,却是陛下。"
摆手制止对方,存毓苦笑一声。
"宜王的事,朕已经听腻了,难得相见,不要总讲这些扫兴的事。"
"陛下是怕自己的决心会动摇麽?"
存毓敛眉看向对方,神情冷峻起来。
"看来你是执意要违拗朕的意思了?"
"臣只是不愿陛下陷入不仁不义的骂名之中。留下宜王,於君於臣,於朝廷社稷,都是益事。"
"你的意思,朕要杀他便是朕错了?"
"臣不敢说陛下错了,只是敢请陛下扪心自问,当真非杀宜王不可麽?"
存毓的目光咄咄相逼,如含霜严,方才的喜悦早已溃然不见。
"你是认定朕不忍怪罪於你,便如此放肆麽?朕已经厌了,朕不想再听你们一个个不知就里自以为是的


劝说,朕就不信,朕要杀一个不知廉耻、苟且於世的小人就那麽难?!"
无声伏下身,聆秋深深地叩首著地。
"天子之怒,血流千里,陛下忘记了......"
存毓动容起身,这是昭帝告诫他的话,他不敢忘,只是动容之後,怒意却也更盛一分。
"你抬出先帝来压朕?"
"聆秋不敢,聆秋只是──恳请陛下念著皇後的情分,网开一面......"
腹中胎儿不满被压迫的感觉开始动手动脚,令气息一滞,人却仍是低伏。
存毓凝目盯视他半晌,良久,喟然一叹。
"不惜顶撞朕也要维护於他,他果真值得你如此相待麽?"
一片沈默里,对方低垂的头,存毓也看不到他的神色,只是末了,那人缓缓开口。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聆秋不会忘,也忘不掉......"
举目望著窗外不知何时而至的淋漓细雨,存毓若有所思地点头。
"好,朕成全你。"
拂袖而去的人在簇拥之中消失雨间,长跪的身影终於支持不住地倾软一侧,涓细的血丝玷染了长衣,殷


红触目......

第十四章

存珂已在狱中关押一月。两次御审後,他便似是被人遗忘一般,再也没被提审过。皇帝既不处置,也不


移交旁人审讯。存珂便就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之中度日。
开锁的声音响起,进来的脚步声不同往常。存珂带著几许期待地抬眼看去,却并不是他寄望的那个人─



"......聆秋?"
存珂惊讶地瞪大的眼。
白色氅衣下,人如月清冷,如水婉约。停在槛前扶枋而立,幽然开口。
"六爷。"
存珂眼中一热。如此久违的称呼,已是多年不曾听闻。
"你......"
话至嘴边,却已不必再问。对方会在这里,自是奉了那人之命。咽回的话转成苦笑:或许他该为那人一


再的用心良苦欣慰才是。
"六爷无恙,聆秋便也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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