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霜天(男男生子)————毛团
毛团  发于:2009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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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化字笺,雨涟的眼睛里映著火光,深沈的有些可怖。
"宜王出事了。"

第十章

远望是朱城隐隐,翠色遥遥;近看是大道横斜,白马香车。仍是那个长安城,但入人眼中,却似在暮色


里多了一分伤痕累累的沈重。距离萧关之役未出三年,连年战火消散不久,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但却


在这时,又人心惶惶起来。
宜王存珂这位御前最得宠的人在顷俄之间由层云之端跌入泥潭,除了人生无常的慨然之外,也让人对那


句伴君如伴虎的箴言有了更深的警醒。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当时还是世子的宜王就忠心不二地辅佐太


子,及至後来太子一度被废,仍旧不改初衷。因此皇帝登基後,对他的宠眷日渐隆盛,几乎言听计从。


更有传言,昭帝朝那场波涛暗涌的盂兰惊变之中,宜王存珂所扮演的角色更是举足轻重,若非是他倒戈


父兄,只怕这天下早已不是今日之天下。但这一次,变故发生的突如其来,几乎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一天之前,宜王存珂还有说有笑地随驾接见突厥来使,一天之後,便就锒铛入狱,其中原委无人知晓,


也就更由不得上下明猜暗度,众说纷纭了:一说宜王权重,最犯君忌,被问罪不过迟早之事;一说不过


是君臣联手演给突厥看的把戏,为的是要测他们究竟是否真心臣服,会不会以为天朝动荡而乘机作乱;


更有甚者,是那坊间巷里的流言,说皇帝实则是想软禁宜王,以侍床第之欢──二人若无隐情,他宜王


凭甚的要为皇帝破家灭门?天家的事在普通人眼中,大多时候也不过饭後谈资,远不如那沈甸甸的铜钱


串来的重要。
不过这些流言里,也有几分是有迹可循的,虽然宫禁森严,却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它厚逾丈许也


不例外。有从内侍宫人们口中传出的风声说,是因宜王在内廷独晤时冒犯了陛下,所以才被问罪。内廷


独晤不入史册,这是昭帝时留下的规矩,因此冒犯二字说来泛泛,可大可小,却任谁也掂不出轻重了。
只是相比天狱之外的一片纷乱,身处狱中的那人却是一副从容自若。
他并非不畏死,而是那人若真有处死他的念头,也就无所眷恋了。倚墙而坐,闭目便能看到那人的眉眼


:俊秀的眉似挑非挑,眉骨微颤,刁钻的颜色便就显露出来,虽然有失君主的沈稳,却正是他所爱的那


份自然无饰。最初他不懂心底那份渴望究竟要怎样才能填补,如今懂了,却只有更加痛苦。他太了解那


个人了,那样的冒犯之後,他若不是这般对待自己,倒不是他了。他是错了,恃著对方的宠信,便忘了


彼此身份,臣既不臣,落得如此下场也是理所当然。只是这结果虽明明可以预料,情到深处难以自禁,


却早已身不由己。

时隔两年再次踏入长安城,扑面而来的深秋浓意颇有留人驻马勒疆感慨万千的意思,但那一抹素衣白衫


只是稍停了片刻,便又抖开了缰绳──往昔那些文采风华的闲情逸致早被丢在了边关塞外,渣都不剩了


,之所以会停那麽一停,只是因为入了这座城,他就再没有退路了。黑色的骏马在原地踱踏了两步,马


背上的人终究不曾回头,绝尘而去。
以他和存珂的情谊,存珂入狱,他是绝不能坐视的。可若说狠心到在这种时候离开那人,却竟多少是被


那人逼的。最初是走是留举棋不定的时候,云出心底其实隐约希望聆秋能开口留他,可对方淡淡的一句


"我若拦你,倒是不懂你了",便回绝得人哑口无言,再无转寰的余地。於是只能笑自己笨,一向错的


总是他,这是从他们相识起就既定的规律,他怎竟忘记了,不管什麽时候,对方的决定都有著最充足的


理由支持。於是两日两夜马不停蹄的奔赴长安,却并不真的是因为十万火急刻不容缓,只是想要发泄什


麽罢了,可是到底发泄些什麽,他自己也不清楚。
要在长安城里寻个落脚之处并不难,难的是不让一些人知道他回来了,这也包括存嘉──关於存嘉的下


落,岑展的飞鸽传书里曾几次提到,但他都刻意略过不看。他知道那是因为自己问心有愧,可既然做不


到像聆秋那样自制,不如干脆从一开始就断了音信,反倒更好──仔细想过,还是先要找到岑展才好再


做打算,两年过去物是人非,变数太多了。
在云出回到长安的第二日,存珂又被提审了一次。翌日,便传出了宜王的罪名,暗通盗匪,结党营私,


惑乱天听──十恶不赦的谋逆大罪,凌迟处死株连九族都不为过。事已至此,指望皇帝收回成命是不可


能了,若他连同宜王的旧情都不念,谁还有资格能为宜王求情?为今之计,竟似只有那铤而走险的一条


路可行。
这消息在一天後,通过那只训练有素的鸽子传回了寒波谷。

"後悔麽?......"
看著还未燃尽的字条,雨涟冷冷地开口,那声音里好像真的一丝疼惜也没有,似乎全未将对方的虚弱看


在眼中。他只不懂,明明心底不愿云出走,却不肯开口,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缘故便偏是要和自己的真


心作对,如今,怕要吃更多的苦头了。若不能循正途救出宜王,那便只能硬碰硬的劫狱,到时候,除了


远走他乡避祸关外,没有更好的出路了。
聆秋的眼角带著明显的疲惫,苍白的毫无遮掩。胎儿虽保住了,但腹中淤血久化不开,气滞血阻,药石


的调理便见效甚微,原本已经好转的呕吐也再度兴风作浪,人越发单薄起来。
腹中胎儿不安分的动手动脚,忍过一阵心悸,长长地透了口气,聆秋才缓缓开口。
"他有他要做的事情......我只不想他有遗憾。"
"这世上他若会有遗憾,也只有你。"
雨涟的声音越发冷淡。
聆秋静静望著已成灰烬的字笺,怔然出神,良久,轻扯唇角。
"那世叔以为,他会为我留下来麽......"
"......"
"既留不住,何如早些放手──"
"那就干脆放个彻底──凭他去和那人成双成对双宿双飞不是更好?"
雨涟恨恨地讥讽。漂亮话谁不会说呢?
聆秋眼角的倦怠越发浓了。
"......是啊......那样更好......"
若能放手,自是解脱,可若真能放手,又怎会纠缠至今......他便是因为无力解开这紧缚的网,才会越陷


越深。
雨涟气结地看向对方,涌到嘴边的狠话被强咽了回去。他该是最清楚对方的人,那便怎可能真正狠得下


心去伤他?
听到对方又低声唤了一句"世叔",雨涟知道他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第十一章

望著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尚书府中的人,云出不由有些愕然。但若说是完全没想到,却也不是。就算他之


前不愿去想,可此时见了,便再不能不承认,他是惦著那人的,一时一刻未曾忘。只不过,真正看到对


方时,则又是一番别样的心境。
两月未见,存嘉瘦了许多,之前的神采飞扬湮了声息,人显得稳重了,却也憔悴了。苍黑色的衣衫满是


凉寞,拨扯著心弦。
云出一时不知该说什麽,对方已先开了口。
"别来数月,不知三郎可好?"
客敬的寒暄如同陌路,云出心中一恸,就连极普通的应对也答不上来。
看到对方脸上显而易见的落寞,存嘉心底隐约有著一丝报复的快感,只是这比起两月来的焦灼,那些微


的一点太不成比例。离开寒波谷,他才知什麽是天大地大却无处可去的寂寞,好像再也见不到对方的失


落折磨得人快要发狂,於是终究浑浑噩噩地回了长安,终究还是放不开手。是以存珂入狱的消息对他而


言竟不能说是坏消息,因为云出一定会来。
晏尘一早便会过存嘉。两月前存嘉反京,潜入大安国寺见了本已不问世事的太皇太後,不久後便被重封


郦阳侯,只仍未归皇族。存珂被捕後,存嘉主动来尚书府见他,说愿参与营救的事情,竟直言不讳他和


云出的事情,令他惊讶不已。晏尘之前曾听岑展提过,知道一些内情,却没想到存嘉的个性竟如此激剧


,全然是不管不顾的态度,思量再三,自是未敢将端底和盘托出。揣度他此番必是因得知云出回京,所


以登门,晏尘识趣地准备告退离开,只他方才移步,又被存嘉制止了。
"我上一次登门造访也为一样的事情,可大公子不肯信我,然则此次,却不知大公子要如何托词?"
晏尘不尽停驻脚步回转身,看了眼一旁仍旧默不作声的人,漆眉微挑,抿唇一笑,从容应对那人的寻衅



"既然侯爷不是外人,晏尘今日自然也当把话讲明,也免日後存下芥蒂,诸事不便。侯爷通达之人,自


当体谅在下的难处。事关重大,机密为要,侯爷之前的身份立场彼此都一清二楚,为谨慎起见我隐瞒详


情,似乎也并不为过?"
"大公子倒是直爽之人。"
"侯爷是聪明人,晏尘当然也不需拐弯抹角,自讨没趣。"
"哼,好说。"
存嘉冷然一笑,拂袖落座。
晏尘转眼看向云出,眼角似笑非笑地带了几分戏谑之色,依旧微抿唇角。
"侯爷若无後话,就恕在下告退了。久别重逢自然有一番掏心掏肺的话要讲,碍著人总是诸多不便。"
存嘉微微涨红了脸,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反唇相讥。
云出看著他轻叹一声,向晏尘略点了下头。
厅堂里沈寂下来,呼吸声变得清晰可闻,令人禁不住得心浮气躁。云出沈默了片刻,终於低声开口。
"这些日子好麽?"
存嘉低笑一声反问。
"你好麽?"
看到对方不出意料的沈默,他冷笑一声。
"想听什麽回答?我睡不安寝、食不知味、日夜思念你?还是我借酒消愁、纵情买醉,只是想得过且过


、自欺欺人?你说我好麽?你觉得呢?"
一句接一句的咄咄逼人让对方无言以对,那惹人恼火的沈默也令人心酸,他要什麽,他岂是不知,只是


不肯给罢了。捏紧了拳,手心里渗著细汗,可身体却瑟然微颤,深秋的天竟似已冷得让人发抖。
"你想说,不知道我为什麽来徐府?还是想告诉我,你回长安......──真的没有一丝要见我的念头?...


..."
云出霍然抬眼。那人素色的衣衫映得脸庞有几分苍白,那份俊美便似也有了别样的气质,一时间让人觉


得陌生,竟仿佛他从来也不曾细细地看过对方。
似乎真的只是一直在寻聆秋的影子,成了习惯,就再也不觉有什麽不妥,可等真正被迫去看去认清的时


候,才知道自己错的多离谱。
只是渐渐的,那身影又同聆秋重合起来,临行前那道目光也像他此时这般,并没看著他,却又是从心底


里看著,望著,可他就连"等我回来"的话都说不出口,一句承诺也给不起......眼前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心开始撕扯著疼,前所未有的疼。苦笑著开口,他终於知道自己要说什麽了。
"这两年,若非有你,我撑不下来。我原不知那是什麽感情,也不去想,以为反正会就那麽和你继续下


去,是什麽也不重要,直到聆秋回来......我本该欣喜若狂,可总觉得缺落了什麽,恍恍惚惚。以为和你


之间该是理所当然在看到聆秋时就结束了,什麽也不剩,却不是那样......"
低低缓缓的语调很温柔,很安静,可存嘉的心沈得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他也已经知道对方要说什麽了



"......那天你来质问我,到底要怎样,给一句清清楚楚的话,我答不上来。我不想断,也不能说继续,


遏不住贪心的念头。於是让聆秋看见,老天帮我做了选择......可你离开了,我却更断不了心念,总会不


知不觉想起你,想起那段时光。聆秋那麽聪慧的人,自是一眼就看清了,我却还不知自己已是又错一次


,竟顺水推舟随他到了寒波谷。得知他已有身孕,我也高兴,却也焦虑。因为我好像一直都在亏欠他,


越积越多,竟似没有还清的机会。直到他这次病倒我才就明白,我离不开他,也不能离开......无论怎样


都不能......"
勾起唇角,存嘉脸上有著一层薄薄的笑意,却让人不敢驻目。
"那你又回来?......"
只是为了回来告诉他,那份情意确实存在,只是也必须要到此为止麽?他从几时起变得如此冷酷?......
云出垂下目光,眼里有著莹莹的光。
"若这次能救出六哥,远走关外,来春,我回来接他......"
"若是见不到呢?......"
没有直接回答,人走到门前,望著远山之外那根本看不到任何影子的方向,云出脸上的神情却平静得出


奇。
"见得到,是万幸;见不到......"
"......"
"......是天意......"
存嘉看著对方的背影,眼睛里满是愕然:之所以会爱上这个男人,或许正是因为也想要一个可以像他当


初爱聆秋那样深爱自己的人,却怎会是这样的结果?......
"那聆秋於你算什麽?!......"
他懊恼地低吼。
"我负他的,便是穷尽今生也偿还不完──"
"所以就放弃?!......"
摇头轻笑,眼中薄雾迷蒙,却依稀有著眷恋的暖意。
"所以便欠著他的,要他牢牢记著,来世向我讨还......"
"......"

第十二章

三川镇是从商州往长安去的必经之地,镇上只有福安这一家客栈,虽不大,但也有些年头了。眼看天色


渐暗,夥计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打烊关门,却在这时,一辆青油毡车缓缓驶进了镇子,朝著这边行来。
深秋的雨中,车子轮轴的摩擦声穿透沙沙雨丝,吱呀地响著,油毡车便在这响声里摇摇晃晃地来到客栈


跟前。
"掌柜的,有客来了。"
福来搁下正准备挂上的门板,对著柜台後算帐的掌柜说了一句,撑著油伞迎了出去。
驾座上带斗笠的青衣人跳下车,把缰绳递给福来稳住马,自己则掀起车帘,递出手去。
车内的人欠身探出一些,伸手扶上那人手臂。略显青白的手颀长修洁,望而可知是有些身份的人。福来


心想八成是哪家的夫人进京来的,抬头看时,只见那人身形高挑,却竟是位公子。见他揭开斗笠上的青


纱,露出一张略带病容的脸,福来不禁暗暗咂舌:要说,这条官道上来来往往的各样人物他也见过不少


,但这般清冷俊雅的,却还是头一遭遇见。若说是女子,女子没有这样沈著内敛的气度,若说是男子,


男子又少那一份柔美的神韵。福来不自禁地多看了两眼,便见那双明眸淡淡地扫向他来,目光幽邃清冷


,让人顿时消了造次的念头。缩了缩膀子,福来忙将两人让进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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