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霜天(男男生子)————毛团
毛团  发于:2009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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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座上的男人,是薛延陀这一任的王。刺眼的衣袍如同他的名字一样,猩红得如同未凝的血迹,即使烛火


昏暗也依旧无法遮掩那份狞色,於是原本没有什麽表情的脸上也显得可怖起来。
静静看著那占据了他王榻的人,赤莫的眼里意外的只有无法捉摸的颜色──因为某种他所无法掌握的事


情而有些迷茫的颜色。
那一袭被迫衣著的白色似是让人原本的清冷变得更凛冽了,越发像是燕末山头的雪,可望却不可及,若


然是要捧入手心,便必定只能落得恨水而逝,冰雪消融。所以赤莫好像是不敢靠近似的,坐得远远地,


在大殿的另一角,看著那个人。
急促的呼吸稍稍打破了沈寂,半卧王榻上的那人随著喘息颤抖了几下,又渐渐地归於平静,剩下那只瘦


若无骨的手紧攥衣衫,还有额头未褪尽的汗水。
赤莫闭上眼,不出意料地仍旧能够看清那人痛苦时蹙眉的神情,让人禁不住想去侵犯那份隐忍。於是等


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便不再犹豫了。
"生下它,我放你走。"
没有什麽语气,听不出是冷酷还是无奈,大约连赤莫自己也不完全了解。不过这句话意味什麽,他是知


道的。
对方也知道。
但王榻上的那人仍旧没什麽反应,只是偶尔痉挛,好像干涸的水道里濒死的鱼,辗转挣扎。有几次,他


几乎要抑制不住呻吟出来,但最後还是忍住了,只有闷在喉咙深处的呜咽,撕磨著听到的人。
站起身,赤莫向著大殿外走去,一面嘲笑著自己的妇人之仁,一面,却停不下脚步。
长庚星升了起来,便又是一日。赤莫没再踏进殿内半步,而殿内,除了喘息和偶尔的呜咽,也没有其他


的声音传出。他不是不知道那人骨子里的倔强和冰冷令人发指,却不知道他对他自己也是一样。
第三个早晨,婴儿的啼哭声在薛延陀王的寝殿里响起。
赤莫回到那人身旁,亲吻著昏迷中的人,宛如情人隔世重逢。只是在他终於松开对方後,接踵的命令,


是将人送出领地,生死由天。

第一章

嫋嫋田田万顷碧绿浮在潋滟的水光上,略扫去了几分午後的沈闷。雕漆画舫娴静地泊在岸边,随著流波


盈盈摆动著身姿,越发显得优雅娉婷起来。
舫内,美人榻上,斯人独卧,阖眼支颐,藕香色的纱袍下玉趾微露,便是一番慵懒旖旎的风情。
和风拂过,携著远处戏水的歌声,透过茜纱窗子荡入舫内,绕著悠悠然升起的恬淡青烟联翩起舞,於是


画舫内那一片幽静被冲淡了几分,就连寂寞也似轻了。
珠帘清脆的碰撞打乱了宁静,挑帘而入,穿著白衫子的年轻人将目光投向那榻上的人,原本便带有几许


愁容的颜色不由自主又黯淡一分。但当对方有所察觉,缓缓睁开眼的时候,他却立刻换上了笑容。
挨著对方坐下,拨开那遮住人鬓角的发丝,眼睛里就只有怜惜的神色了。
"可好些了?"
低声问道,云出执起对方的手暖入手心。
聆秋体寒,自幼便有手脚易凉的毛病,那年心悸发作前,这种状况就比平日严重许多。因此这些天,云


出一直担心他会不会是宿疾又起。
轻轻摩擦著手掌,抬眼看向对方,却不自禁地又陷了进去。那双幽如凉夜的眸子只是那麽静静望著,就


好像有著魅惑的魔力,让人看到便再也移不开眼。他一向都知道对方的眼睛很美,可就算这麽多年过去


,却好像还是不能免疫,那里面好像蕴著星魂月魄似的,怎麽看也看不厌,还会越陷越深。半晌,无声


地自嘲一笑,他才低下头。
於是对方也低下头,垂下眼帘。秀长的睫毛将那一汪碧水遮掩起来,便将心事也隐藏了起来。看似不经


意地抽回手,支身坐起,却是刻意地和云出保持了一些距离。
"不要紧,不用担心。过些日子就──......呕──......"
话未说完,头晕目眩的感觉便冲上额头,胃里随之一阵翻涌,令人来不及起身便伏在榻上干呕起来。他


本就少食,这些天更是食不下咽,之前吃的那点东西早就吐的干干净净了,却仍是反胃恶心。呕吐感梗


在喉中,可又吐不出什麽,胸口烦闷,还伴著轻微的心悸,令眼前也昏暗起来。
看著聆秋煞白煞白的脸色,云出只有心疼的份。可是再如何担心,他也代替不了对方的辛苦难受,只能


像个傻瓜似的看著,无计可施。
喘息了好一阵才略觉好受些,聆秋靠回榻上,额头已是渗出一层细汗。
举袖替对方擦去汗水,云出的眉头也不禁地蹙成了一团。
"往年坐船从没吐的这般厉害,还是到城中去请大夫来看稳妥些......"
连日来的不适,使得对方周身那层似有若无的融融莹光都显得淡薄起来,让他如何不担心。聆秋执意不


肯延医,只说他自己知道,不必挂怀。这让人忐忑难安之外,更疑对方是因为之前的事情心灰意懒,才


会那样,於是更不知该如何是好。否则,便是绑也要绑他去看诊的。
聆秋的眸子让人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麽,晶莹剔透,却又似是太透了,所以只能看到自身的影子在那


目光下无所遁形。云出的心情越发焦躁不安起来。
"我真的很担心......──聆秋!......"
最後他还是只能哀求似的喊著对方的名字。
对方的担心一点也不是作假,那份情意根本不用讲,早就全都写在了脸上,所以他应该觉得心底里暖暖


热热的才对,可却不知道为什麽,那里偏是隐隐地疼,然而唇角却又不由自主地弯成了弧度。
"就依你罢......我也想上岸走走......"
说著,聆秋支起身,将目光从对方身上移开。
云出终於长长地舒了口气。
可是刚刚搀扶著对方站起,那人的呼吸便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还没有来得及迈出步子,心跳便陡然加快,随著耳畔一阵嗡鸣,眼前一黑,聆秋再也支撑不住,整个身


子顿时软倒下来。

随著那医士沈思的时间越来越久,云出的心情也越来越忐忑不安,手心里攥出了汗──聆秋回来後身体


一直虚弱不堪,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昏厥了。关心则乱,尽自大小阵仗他早不知见过多少,可是如今,但


凡遇到和那人有关的,便和少不更事的儿郎一般无二。待那人终於放开聆秋的手,这边一颗心早已不知


在深谷里跌宕了几回起落。
"他到底是哪里不妥?"
云出问得竟有些胆怯。
"这位公子因气虚血弱,正气不足才会昏倒,脾胃失调所以不思饮食,恶心呕吐,并无大碍。"
那大夫看起来年过六旬,似乎经验颇丰的样子。不过医术如何姑且不论,这句话总算令云出安心一半,


只是却不料他还有下文,"──不过,从脉象看,这位公子似乎素有心悸?"
"是......大约六七年前,他受了重伤,伤愈後,便一直有心悸的毛病,只是,一向并不严重。"云出向


对方解释道。
那大夫旋即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郁结在胸加上水土不服,舟车劳顿,才使宿疾复发,身体赢弱。好在心悸并不严重,身体


虚弱也可缓缓进补调理。只是,虽非急症,却难除根。心悸发作起来,可大可小,想必官人也知道,因


此切记要他静心休养,不可再受劳累或是刺激,更不可大喜大悲,这是最要紧的。"
听他这样讲,云出的心情反而更是沈重起来。转眼看向那仍未转醒的人,容颜惨淡,面色憔悴,便是昏


沈之中,他的眉心也是微蹙著,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去熨平了它。只是,手指微动的时候,却又好像有什


麽不知名的力量拉扯著他,让他无法动弹。
自那日来,聆秋便似一日比一日安静,几乎看不到他的笑容。一向便知他敏感内敛,心结越是拖得久,


便越是难解,他都明白,可是现在,他自己也是心乱如麻,根本不知该如何开解。
透过白色的绸衫,对方胸前那道妃色的伤痕若隐若现,揪得人心口又生疼起来,那一剑依稀恍如隔世。


三尺青锋插入他心口的那一瞬,殷红刺目的血飞溅到自己身上、脸上,烫得人再也睁不开眼时,便是从


此无法自拔,只为他一人癫狂痴傻,若说不是爱,那怎可能?只是......只是从薛延陀人口中得知他的死


讯,万念俱灰的时候,却是那一人让他能够支撑至今。相濡以沫的情分,又岂是说忘、说不要,便能忘


怀,便能不要的......
贪心的念头从心里一闪而过,可当看到那人苍白的颜色时,罪恶感在下一瞬便将他缠裹了起来。隐隐的


,似乎已经知道了,那是怎麽也解不开的结。

"大夫说你要静养,所以我想,咱们不妨在这儿多停几日,等你身体好些再回洛阳,这样可好?"
缓缓吹送著汤药,用著不知何时起便习惯了的轻声细语,小心地询问,像是生怕惊吓到对方。眼前人似


乎早已不再是往日那个悬在半空的清冷皎月,所剩的,只有水中残像随著波光颤抖,一触即碎。
抬起眉眼,聆秋望向对方的眼睛沈静如水。
"这离寒波谷不远,我想去探望世叔......"
云出一愣,递出药匙的手顿时便定定地停留半空。
寒波谷......只怕那人此时便在那里。除了寒波谷,他也无处可去。想到这里,他便更不懂对方的心思了


,竟是要将他推离身侧麽?......慌张地望过去,却看不到对方的眉眼。入目的,只有那洒散一身月华般


的云发,和低垂著的清疏眼睫──在无形中划出来一道沟壑,将人与这喧嚣的尘世隔绝开,就只余一片


空谷般的幽寂孤寒,让他无所适从。
"我有些事情想请教世叔。"
聆秋低声地道,似乎并不打算让对方知道是什麽事情,也不给对方询问的机会。
"你也想见存嘉罢......"
肯定的语气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所以云出无法开口,喉咙里火灼一样痛著,一直烧到心底深处。
"不甘心,所以还不想放手......可是何苦为了我一个的执念,三人都要痛苦呢......"
聆秋平静地说著,语气竟似是勘破世情的波澜无惊,让人不自禁地又要心慌意乱起来。
捉住对方那双修洁的手,云出却失了声音,开不了口。若然是他说要走要离开,他是决计留不住的,看


去是温柔的似水如玉,可冷下心来,却是铁石也不及的寒硬坚决。他从来也没能改变过对方的决定。
轻轻挣脱云出的紧箍,聆秋抬起手,伸向对方。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那人的脸颊,入手处是滚烫的一片。
"这些日子,你也消瘦了......"
云出又一次握住那只逃离的手,抓地紧紧的,再也不想放开。
聆秋的唇角绽出让人心慌意乱的笑容。
"既然离不开,就不要分别了......也许在一起,不是想象中那麽难......"
对他而言,既然没有什麽可以再被伤害,也就无所谓了罢。

第二章

暖暖的光透过碧纱蒙著的窗子投入室内,空气中的尘粒在光照下变得分明起来。屋壁散发出的青竹气味


在落日余温里,似乎变得比平时又浓郁了一分,但依然掩不住弥漫在屋内的欢爱余味。
睁开眼,脑中一片空白的感觉维持了片刻後,雨涟才找回神智。那人从身後抱著他,一条腿还插在他的


两腿之间,灼热的顶端也依然留在他的体内。在清醒的时候,日光下面,这样的动作让雨涟顿时红透了


脸。
缓缓从对方怀中抽离出身体,他坐起身,疲劳感立刻便涌了上来。到底他不年轻了,禁不起那样的欢纵


哪......感叹著,他挪到床榻边,可一只脚才落地,腰际又被环搂了起来。
以为是对方醒了,雨涟转头看去,正要开口,却见那人仍是闭著眼睛,俊俏的眉毛略微地拧在一起,似


乎是因为没了怀里的温暖,寒冷的感觉一下子鲜明起来,所以有些不满,熟睡的脸上满是孩子气的可爱


。雨涟不禁苦笑著摇了摇头。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对方是多久前到自己这儿来的,都几乎已经记不清了,只不过,自这家夥来


了之後,他便再没能制成一副药。
怔怔地又坐了一会儿,无声地叹了口气,雨涟终於搬开对方的手臂,站起身。等他著好衣衫,夕阳已经


从山头完全消失了。

药房里熟悉的味道让人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机械地捣著药,盈盈跳动的烛火中,时光便就
这样流逝过去。有时便想,若就这样麻木下去,就此度完余生,却又有何不可?清醒又如何?还不是只


有痛苦而已,何妨便放纵自己呢......於是不由又是苦笑。
捣药的动作还在继续著,只是心思却不知飘落何方。直到远处隐约传来马蹄和车轮的声音,还有清亮的


铃声。雨涟警惕地站起身。此时到这样偏僻的山谷中来,会是什麽人......
思索著进到内室,那人也已醒了,呆坐在床边,脸上神情凝滞,显然他也已经听到了。
雨涟刚要开口询问,却发觉对方的神情并不是防备,而是迷茫和紧张──甚至还有一丝期待。
"是他们?"
骤然,他便也明白了。
"是阿璃的铃声。"
握著被褥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久违的紧张感占据了全身。他来了,来找他了......
冲出房门,月色里马车的轮廓乌黑一片,只有那驾车人白色的衣衫格外醒目。
两个人目光碰撞在一起,於是就绞拧起来,分不开了。


收回搭在对方腕上的手指,雨涟面色凝重。
"果然是麽......"
看对方的神色,知道自己判断属实,聆秋心头反倒是一阵轻松。
"你如今的状况,不必我说,自己也该很清楚罢。"
"啊,是啊......"
相比对方的郑重,身为当事人的那一个却仿佛有些事不关己。平静地应答著,一脸的淡然却竟不似在谈


论他自己的身体。
面对对方这样的反应,雨涟却也只有无声地叹息而已。看著他从尺来长的婴孩儿长成如今的模样,他的


心思他如何不清楚?表面上对於云出和存嘉的感情淡漠以对,但事实上,却只是不知所措罢了。不能接


受却也无力去面对,也就只有作出那一副仿佛是无动於衷的表象,然而心底,却怕早已是伤痕累累到无


以自救。可是这种时刻,身为局外人的他,也不过只能给他这些无关痛痒的建议而已。
"脉弦细促无力,不是养胎的征兆。"
"我知道......"
"那想来,你也知道我的建议了。"
望著门外滋滋作响的药炉,眼波冥灭处满是倦怠之色。疲惫地一笑,聆秋眼中竟依稀是死灰般的沈寂。
"我到这里来,您也该知道我的心意......"
意料中的回答,却只有让人叹息而已。
"你若执意如此,我自然也劝不了你。"
对方同他父亲那一般无二的固执,是雨涟早便熟知的。
"只是,云出怕不会让你冒这个险。"
"他不通医理,要瞒他也不是难事......况且,也不一定会有事。"
便知道他会如此说。雨涟缓缓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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