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之帝女镜————阿吴
阿吴  发于:2009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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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父亲的激烈反应,陶文清很是不解。他不明白,自己的终身大事为何激怒了老父。直到某日听到家中仆人商量辞职的事情,才惊觉自己对这个家了解得实在太少。
仆人们聚在角落,个个神情不满。一人说东家已欠三月粮饷,另一人说陶家吝啬活该倒霉。陶文清留了个心眼,贴在墙根静听。发现陶家虽说是名门,但近几辈都缺少才华出众者。靠着祖荫过日子,官位自然都不大。却行事仍要摆足世家派头。外面看着风光其实内里早已是烂絮一团。能典当的几乎都变了当铺的东西,只剩下必需的行头充场面。
陶文清还是头一次听说家中的财务情况,只觉句句惊心。难怪父亲会插手过问他相亲的事情,挑选出来的女子也多是富家女子。甚至不乏暴富之家。原来是为着这个原因,图谋的是新娘子的丰厚嫁礼。借此缓解陶家困局。回想起往日徐愫陪他回府,总要带上一大堆各式各样的礼品。陶文清当下又是一阵心痛。他原以为是徐愫爱挥霍,多次劝他节省一点。他却只是笑,丝毫不分辨。原来竟是变着法子不失体面地接济陶家上下。小心翼翼地保存陶文清的尊严,不让他获知真相。
"傻瓜...为什么要瞒着我。"
他无力地蹲坐在墙角,想起徐愫幼时垫起脚尖往哭泣中的他嘴里塞梅花糕的模样。明明因为偷取糕点被教礼仪的宫女打肿了屁股,但面对他时总是露出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笑脸。脆生生地叫他文清哥哥不要哭,说等我长大后会保护你。
那个人从小就是这个样子,事事都以他为先。明里看着像是任性恶劣,实际内里非常听话。除开对情爱上的坚持,对他几乎是千依百顺。

第四十二章
陶文清把身体蜷成一团,直等那些佣人散开才出来。其实状元郎只是名声好听,须留在京中受三四年磨练才能外放。有些运气不好的,甚至一辈子都被困在京城做些有名无实的闲职。可怜朝廷的粮饷只够三餐无忧,远比不上同榜名次较低得以外派的人潇洒。
他不擅应酬,人也老实。除开做学问还是做学问。丝毫不懂如何用自己的衔头敛财。别人请他题字留文一概答允,连奉送的润笔费都不肯收。此刻翻找起私人财物来,才发现自己居然两袖空空。虽有几件名贵贡砚,但却是御赐之物不可变卖。唯独得从前在逍遥王府时徐愫为他准备的玉制饰品略值些钱,可以应急。
咬咬牙,陶文清狠心将玉佩包起来捧在怀里。找管家出外当了换成银票。等人带着钱回来,方知道其中一枚玉饰是前朝皇室古物珍贵异常,连当铺的东家都惊动了。拿出万两白银恳请管家将宝贝死当。
陶文清想不到小小一枚玉佩会如此贵重。他还记得这枚玉佩是当日两人外出赴宴,徐愫见他衣着过于朴素后从腰间随手解下来为他系上的。此后便一直由他佩戴。
"二公子,奴才不敢做主。只当了五百两银子。日后有了钱,还可以赎回来。"
管家见陶文清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以为是他舍不得那件名贵饰物。连忙开口解释。陶文清木然地抬头朝他瞥了眼,从手中一叠银票抽出五百递给他。说。
"你赶紧去把东西赎回来。就说我后悔了,改了主意。"
"是是是。"
管家立马应了,一路小跑去办。剩下陶文清呆立在原地,定定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银票。
一百,两百...几块不起眼的玉佩,居然能当出三千余两白银。
他双手微微颤抖,几乎要拿不稳那几张薄薄的纸票。隔了许久才勉强平复激动的情绪。步入内堂想将这得来不易的救急粮送与父亲。

"哼。你以为你那宝贝儿子是怎么混到伴读一职又是如何得到徐愫那小子的青睐宠爱的?如果不是他考取了功名,老夫定将这不知廉耻的畜生赶出家门。"
他刚刚绕过紫花藤架,远远就听见了熟悉的咆哮声。脚下顿时一慢,倚在茂密的树丛间偷听。这个家里突然冒出太多他不熟悉的东西,陌生得令他害怕。
"老爷,此话何解?"
温柔的女声,夹杂着不满和焦急。略微舒缓了陶文清紧张而恐惧的心情。可惜接下来的一句却犹如晴天霹雳。将他心中构建的所有未来,全部化为虚无。
"很早以前宫内便有人提醒老夫,说他与逍遥侯交往过密。已非一般关系。老夫本以为这只是流言,毕竟历朝历代,贴身伴读一职总会遭人指点。但万万没有想到流言居然是真的!他...他简直不知羞耻......"
"老爷!!!"
女人焦急地尖叫阻止,似乎哭了。
"清儿是你的骨肉啊,这话可不能乱说!"
"哭哭哭,就会哭。儿子是你生的,你倒稀里糊涂完全没丝毫察觉。罢了罢了,这门婚事你抓紧些。用劝的也好用逼的也好,务必要让他答允。免得未来亲家听到闲言闲语,到头来还是我们吃亏。养了他那么多年,好歹也要为家里谋些好处。"
"呜呜呜。"
"好了!别哭了!都什么时候了?!眼下正是需要大笔银子周转的关键。升迁名单就要公布了,得设法打点关系。上回汪大人的正室不是看中了我们佛堂供着的那个送子观音?你送过去没有?"
两人争论完毕,转而讨论起家计琐事。亦让陶文清长长地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如果再听到他打心眼尊敬的父亲继续出言恶评,他恐怕会忍不住割下自己的耳朵。
原来,我是那么可笑的存在啊。
他往藤花架一侧靠了靠,发觉心里虽痛极,但眼睛内却没有丝毫酸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描述的轻松。就像是个挑着重担攀山涉水胆颤心惊的旅人,辛苦保护的货物虽然跌进了深渊,但因此得到了双肩的轻松。
仔细想想,这个家需要的的确不是他。未开窍时他根本就是一个废物,只会点治病的偏方。纵使是得了状元的今日,能带来的利益也非常有限。反倒浪费了不少银子在各种应酬之上,也难怪父亲发怒。只因一切都并非如他想象般顺利。所以才会想要趁他还处于光环当中的时候,找一门富豪人家以获取金钱支援。
现实,真残酷。
陶文清随手拔了根野草扔进嘴巴里嚼动。苦涩的汁水滑进喉咙,反而让他情绪更加平静。尽管就在前一刻,他已经失去了拥有的全部。亲情,友情,爱情。一点都不剩。
第四十三章
悄悄地将换回来的银票压在母亲梳妆盒内,陶文清翻看着盒中稀稀落落朴素简单的几样首饰,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这个家已经衰败至此,为何父亲还执迷不悟?要拿仅剩的财产继续往上爬?须知稍有不慎,家中老老少少就会被牵连遭殃。
他想了想,把银票取出。改放在母亲床后衣箱底下。这些银两是他留予救急用的,并非供父亲爬官升职打点。若放在显眼处,难免会被取走挪用。
等安排好一切,陶文清回到自己房间。磨墨铺纸提笔行书,决意向天子辞官云游--经此一役,他已是精力尽耗。官场之险恶,从自己父亲所作所为便可见一斑。纵然有心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也不想踏入这谭浊水。
"来人,备轿。"
小心地封好奏折。陶文清换过正式衣袍,往丞相府中去。但让人觉得奇怪的是,老丞相却不在府中。说是皇帝急招,临时折回宫中。
"陶状元来得真是时候!圣上的旨意,要奴才请陶状元一并进宫去。"
来宣旨的太监看见陶文清,立刻恭恭敬敬地上前作揖,把原打算来辞职的人猛塞进自家车马内。飞快地往皇城奔去。闹得陶文清哭笑不得。问道。
"请问是何要事?不知公公可否指点一二?"
"嘘,小点声。"
太监一手接过陶文清递过来的银两,边瞪起眼睛向四处张望。确认赶车的小太监没有动静后方神秘地凑过去,在陶文清耳边轻声说。
"是太后凤体欠安。"
"太后?太后欠安自由太医院治理,与下官毫无关系。"
陶文清皱起眉头。太后的假仁假义他是亲眼见识过的。隐藏了十几年的妒忌心,丑陋又恶毒。想尽办法借他这把钝刀杀人,一点一点,磨尽徐愫的锐气。
"怎么没有关系?关系可大了。"
太监神秘一笑,再说。
"陶状元可知云隐大师?"
"知道。"
"大师前几日进宫讲佛,开坛祈福。突然风云变色密云满布,猛地劈下一道落雷。竟把这得道高僧烧成段焦炭!太后彼时就在旁边,吓得昏厥过去。太医们好不容易把人救醒,但太后就像落了魂似的。终日迷迷糊糊不说,还不时惊叫。就连皇上,也认不出来。"
深宫之内,人们正因为太后的疯病乱成一团。那名向来优雅高贵又坚强大方的女人,不知为何一夜崩溃。
"滚出去!你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来缠着我?!这里只属于哀家一个人!滚!给我滚!"
瓷花瓶被近乎疯狂的贵妇一手抓起,边力竭声嘶地嘶喊边恶狠狠地将这造价不菲的贡品朝殿门旁边砸去。而她疯言疯语中的惊悚内容则吓了正负责侍候她的妃嫔宫女一大跳。有个别胆小的连眼睛都不敢睁,拼命地合掌念佛。
"哀家知道是你,你来找哀家索命?对不对?来啊,哀家是千金之躯,受佛祖保佑!看你这妖怪怎么接近哀家?"
太后已完全陷入癫狂当中。猛地从座椅上跳起来,转身又要去找东西。几个女官都拦不住。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把另一件名贵瓷器向空无一人的地方扔去。湖水色的花瓶落在地上,立马碎成无数瓷片。
在殿梁一角,一只漆黑皮毛的狐狸无趣地举爪掩住口鼻,像个小人般打起了呵欠。卧在它身边的白色小狐狸则有点无精打采。毛茸茸的尾巴来回地荡,最后懒洋洋地搭回自己身体。
"怎么?可怜她?"
黑狐狸眯起眼睛,扬爪往白狐狸的脑袋瓜上拍了下。张口说人话。
"她咎由自取罪有应得,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两个字,活该。"
白狐狸摇摇头,继续趴在梁上发呆。它的身形只得黑狐狸三分一,缩成一团,像只肉包。实在非常可爱。让为了能行动自如而化出原型的紫扬顿时燃起了与生俱来的玩耍之心。两爪一腾,就要朝狐狸团子底下挠去。
"吱吱!"
可惜它还来不及开玩,小狐狸已整只弹起来。声音既愤怒又着急,眼珠子死死地盯住殿门入口。黑狐狸顺着它视线望去,看见的是面色雪白的陶文清。恭敬地跟在九五之尊后面,额上满是冷汗。

"母后,儿臣已照您的吩咐把陶爱卿带来了。"
托徐愫的福,皇帝多少也知道陶文清擅长各种偏方治疗疑难杂症。见疯疯癫癫的母亲一个劲地念叨陶文清的名字,还以为是要寻他来看病。
"陶卿,还不赶紧给太后看看。"
陶文清不敢抗旨,只能躬身作揖示意左右宫女拿锦布把太后的手腕处肌肤掩起来。谁料那厢端坐的贵妇人却瞪大眼睛狂喜地朝他冲来,牵着他的手臂把他拉到自己身边。面上露出诡异笑容。
"贱人,你看看他是谁?哼,你敢动哀家,哀家立刻要他人头落地。"
"母后?"
"太后殿下?"
皇帝和陶文清齐齐被太后的疯狂行为吓了一跳。尤其是被她死命抓住的陶文清,想挣脱又怕误伤太后凤体。只好双膝跪下,向已是目瞪口呆的皇帝表示自己知罪。
"莫要忘记你那野种一心挂念着他,没了这个人就活不下去。贱人,识相就快滚!否则哀家要你儿子陪葬!"
她神智彻底混乱,把天降灾难全部推给假想中的敌人。所以明明害怕得浑身颤抖,但仍强装出副不在乎的模样。而陶文清听见她提及徐愫,表情不由一黯。可是还没来及说话,话题已被皇帝接去。
"母后...五弟...五弟他已经...不在了。"
"你,你说什么?"
"京司尹昨夜上报,说在护城河下游找到遗体。五弟府上的老奴都去认过了..."
皇帝低声轻言,唯恐再刺激母亲情绪。却不知自己此举正正扯掉了她心中最后一道防线。把她推进了绝望的地狱。
"徐愫死了?他,他怎么会死?!不可能!不可能!"
太后尖叫着,抱住脑袋跌倒在地。身体因为过度惊恐而不断抽搐。陶文清大吃一惊,顾不上身份,抢前一步奋力掐按病人人中。才按了几下,自己反向后倒下。嘴角鼻端都渗出鲜血。

"吱吱!"
躲在梁上偷窥的白狐狸被这幕吓得毛都炸起来了,腾地就要往下面冲。紫扬化的黑狐狸连忙一脚踩住它的大尾巴,不紧不慢地说。
"只是一时急怒攻心,不要紧不要紧。"
"吱吱吱!!!"
小狐狸哪里听得进去,瞪着血红的眼睛继续往前挣扎。完全不顾自己的白毛被踩下了一大撮。闹到最后干脆张嘴作势要往紫扬脚上咬。湿润的黑色鼻子呼哧呼哧地直喷气。

六一番外
紫扬懒懒地翻了个身,从短暂的午睡中醒来。光着的脚丫大咧咧往床沿一扫,果然踢到一团温热柔软的物体。
"呆子,我刚才又做梦了。"
"梦见了什么?"
被他踢中的男人五官硬朗。长发盘在顶上,越发显得严肃冷漠。
"我压倒你,撕开你衣服。眼睛瞪得无比大,亮得好像点了蜡烛。"
这个形容怎么看怎么像急色鬼碰上花姑娘,每一个词都荒谬得不可能在两人身上发生。尽管他们都知道紫扬做的梦能预知未来。或早或迟,总会发生。
"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苏遥收好摊在膝上的书卷,仍旧面目表情,试图把踩住自己臀部的大脚拂开。
"幸好我的云中阁快要修整完毕..."
"死心吧。我的梦从来没有落空。"
紫扬拉开身上披着的半透轻纱褂子,露出诱惑十足的锁骨和胸膛。倚在苏遥后背来回蹭弄撒娇。
"真有趣,你居然也会有被我压倒的一日。"
他咯咯地笑,粉嫩如花瓣的嘴唇得意地抿起。压倒冰块似的冷欲恋人是紫扬近年来唯一心愿,想不到居然会有梦想成真的一天。
苏遥挑高眉毛,扭身回身搂住紫扬的细腰。手上猛一用力,薄薄的纱衣顿时裂成碎片。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情。例如蟠桃熟了,王母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地准备宴请各路神仙来品尝;又例如狐仙界一位法力最出挑的小辈私自下凡,说是去游历四方修炼道行。
紫扬和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顽皮丫头相熟,难免有些挂心。于是找了个无人注意的时刻跟着下凡间去找到了正在疯玩的她好言叮嘱了一番。等再回到天庭住所内,却发现沉默寡言的苏遥正对着手里一枚彩石痴笑。那是女娲补天遗下的彩石,沾有上古母神的灵气,一直被王母供养在寝殿之内。是不可再得的宝物。传说能起死回生,再塑仙魂。
"苏遥!你疯了?!"
他惊得面色雪白,扑过去拉住苏遥的手臂。
"还给我!我想法子送回王母寝殿。"
"紫扬,你让开。"
苏遥毫不客气,掰住紫扬的手臂就往后拐。力气奇大,痛得紫扬龇牙咧嘴。但他仍不放弃,死命用仅剩的一只手掌拉住恋人衣襟。不让他离开。
"混蛋!你清醒点!他都消散近千年了。就算仙石法力无穷,也不能无中生有给你变出一缕幽魂啊!"
"闭嘴!闭嘴!"
随着苏遥怒吼,他扭住紫扬手臂的气力又多了三分。喀的一声细响,竟硬生生把紫扬的肩膀扯脱臼了。苏遥听见他哀哀地低声喊痛,不由愣在原地。谁料只是片刻失神,便被紫扬趁势抢回仙石。
两人奔出府来,追逐,扭打。声响惊动了整个天庭,越来越多的神仙赶来察看。彻底打碎了苏遥的如意算盘。打碎了他千年以来的梦。他毫不留情地在王母面前折断了紫扬的手臂,脸上满是恶毒至极的表情。然后冷漠地注视着那颗圆滚滚的仙石顺着台阶往下滚,再骨碌骨碌跌入殿前云池,笔直地坠入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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