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之帝女镜————阿吴
阿吴  发于:2009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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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照例设琼林宴。状元榜眼探花得圣主赐花赠马巡街,个个穿戴一新意气风发。而围观的百姓见新中举的几位学子无一不眉清目秀,亦非常欢喜。或鼓掌叫好或沿途跟随,把秋日的京城闹得很是热闹。
陶文清是京城本地人士。待巡街结束,便呼喊自家家丁准备掉头回府歇息。却不防从斜刺里冲出一道黑影猛地拦在路前。竟是逍遥侯府上的老管事太监。
"状元爷,状元爷!请留一步说话!"
陶文清本能地皱了皱眉,表情略有点尴尬。但碍于情面,还是勒住了缰绳停住脚步。管事太监忙上前两步,恭敬地说。
"敢问状元爷可曾遇见奴才家侯爷?"
"逍遥侯?"
陶文清想了想,摇头。
"没见过。"
"请状元爷仔细想想...奴才找他快三天了,到处都没有消息。"
管事太监擦了把汗,说。
"状元爷...是侯爷最最看重的人,奴才本想着去陶府打探打探。但是帖子送到贵府却一直没有回信。奴才实在是没了主意才来拦状元爷的马。"
"无碍,你也是忠心护主。只是我近来忙于温习,连家人都不常见面,更休论逍遥侯。或者你随我回府问问?"
他露出安慰的笑容,提出建议。那管事太监反后撤半步,躬身作揖。
"既然状元爷不知道,奴才也不打搅状元爷继续风光巡街。请!"
管事太监来得突然去得匆匆。前后只简单地向陶文清询问他是否知晓徐愫的下落,让陶文清如在雾中。直到数日后看到城门口和各处衙门贴出来的告示,才觉事态远比他想象的要糟糕。他原本以为徐愫只是耍孩子脾气故意躲起来让人着急,快则三四天慢则半个月便会自己回来。可照榜文的意思看来,徐愫似乎已经失踪了相当长的一段日子。而且派出去搜寻的人都找不到关于他的线索。否则断不会把这种有损皇室颜面的消息公告天下,还悬以巨额赏金找寻。
陶文清越想越急坐立不安,干脆直接从衙门折回来赶到逍遥侯府询问。结果拍了半日门喊了好几次话,都不见有下人来应。直等了有一刻钟左右,方见那两扇木门拉开一条细缝。来应门的丫头瞥他一眼,毫无表情地说。
"陶公子?哦,是状元爷。"
她的语气不阴不阳,举止招呼不冷不淡。而不止是她,逍遥侯府内的每个人脸上表情都极淡。说不上冷漠,但绝对不是热情。就像招呼一个初次来访不受欢迎的陌生人。既不会失了礼数又令人尴尬不已。
"我...我想......有什么事情我能帮上忙?"
这些人都是陶文清自小熟悉的,比家里的佣人还要亲密。眼下气氛闹得这么僵,心里也很不舒服。犹豫片刻后才迟疑开口。希望可以帮着一起寻找徐愫下落--他并不是个狠心肠的人。只是因为徐愫实在强势,逼得他不得不也摆出狠姿态。否则彼此纠缠拉扯,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劳状元爷费心了。我家主人虽说不受宠了,但毕竟仍是皇上嫡亲手足。既然皇上下了寻人的旨意,想必很快就能有消息。就不劳您惦记了。"
有嘴利的大丫头抢先说话,句句都藏了不屑。旁边一人推了她一把,说。
"你怎可对状元爷如此无礼?!仔细管家剥了你的皮。"
"我不过是说实话,怎么无礼了?状元爷贵人事忙,合该早些请他回去才好。"
"我不忙,皇上准了我三个月的假回乡祭祖。"
"状元爷如果不忙?为何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几次去请都见不到人?"
那丫头冷笑几声,拍手:
"若是状元爷肯回来看王爷一眼,王爷断不会走失不见!他每天都念叨着要去找你..."
"这话何解?!"
陶文清腾地一下站起来,激动得打碎了手上捧着的茶盏。被热茶泼了一身尤不自觉,直拉着那说话的丫头追问。却听到一个令他更加惊讶的回答。
"他疯了!自从你离开以后就没一天神智清醒!"
疯了?
陶文清僵硬地撑着桌几勉强稳住身形,百般滋味顿时涌上心头。直觉得胸口憋闷连气都喘不过来。眼前一黑,险些摔倒。他曾设想许多场面,但从没想过徐愫会因为他的离开而得了失心疯。难怪皇室态度如此怪异,不惜以高额赏金寻找他的下落。想他病得神志不清,也不知能不能自保。若是遇到危险该如何是好?!
他的焦急模样落在府内众人眼里,人人都觉得他是假慈悲。须知徐愫的病因由他而起。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为此管事亦三番四次备礼登门求他回府慰问,可每回都碰了一鼻子灰。不但请不到人,连封书信都没有。其绝情无情实在令人心寒。
"别跟他多说了,还是请他走吧。"
有人忍不住出声,厌恶地说。
"我们侯爷府庙小,可容不下这么尊菩萨。"
"我......我......"
陶文清想辩,却无话可说。只能干瞪着眼睛着急。难免又惹来一顿嘲笑。一口一句状元爷大菩萨,客客气气地把人"请"出了逍遥侯府。

陶文清愣愣地站在两扇朱门前面,半天都回不过神来。末了颤巍巍地攀住门口的石狮子在台阶上坐下,脑门疼得像是被长针一下一下用力猛刺。浑身上下连一点气力都没有。
"陶状元?陶状元?"
一直在逍遥侯府附近卖豆花的老头儿见陶文清面色不对,忙赶过来察看。又扇风又喂水。等他略微好转以后才放下心来,合掌念句阿弥佗佛,再盛了碗豆花递到犹在干呕的陶文清嘴边。
"你怕是饿着了,吃点热东西暖一暖。呵呵。老儿记得陶状元您很喜欢吃老儿做的豆花。前些日子小王爷路过,还特意买了一碗捂在怀里温着说要带给您尝尝呢。"
老头唠唠叨叨欢欢喜喜地说着,浑然不觉自己说的每一句都如利刃般往陶文清心上扎。他放下手上的瓷碗,小声询问徐愫当时的情况。泪水却象断线的珠子般掩不住地往外涌。
第三十七章
他哭得凄凉,倚在石狮旁边几度背过气去。把卖豆花的老头吓了个半死,也顾不上什么身份地位拼足气力扑过去敲那扇紧锁的大门。要他们派人出来照应。结果喊了好一阵子,都不见府内有动静。反倒听见有人隔了门故意提高声量说话,直说陶文清假仁假义装模作样,便是哭出血来也不见得是真心挂念小王爷。又说他们逍遥侯府没有这等福气高攀状元,要老头儿请轿子趁早送状元爷回府。
"放屁!小王爷可看重状元爷了!"
老头见陶文清面色又白了几分,整个儿都快气炸了。跳起来喊。
"否则那么大冷天的连人影都没几个,他还为何还特意折回来跟我卖豆花拎在手里说要送去给状元爷?!分明是把人放在心尖上才记得这么点小事情。"
他话音刚落,那两扇大门突然砰地开了。管事太监头一个出来,双手抓住老头肩膀不放。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他就是前些天最冷的那个晚上不见的...你见过他?你见过他?!他往哪个方向去了?都说了什么?"
老头被管事太监的表情吓住,一时间不懂回答。而那厢陶文清也挣扎着走过来,与管事太监一道追问。
"老人家莫慌,慢慢想。"
他从怀里取出锭元宝,塞到老头手里。脸上一行汗一行泪,双颊涨红,嘴唇却异常苍白。渗着冷汗的手掌不住微微颤抖。
老头拿着这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犹豫地给满怀希望的众人指了指护城河方向。管事太监头一个泄了气,摇头说。
"不对不对,我们只差没把京城翻个遍了。但还是找不到人。"
"就是往河那头去的。那时我看王爷衣服穿得少,还特意提醒他。好像是件天蓝色的长褂。"
老头挥舞双手反驳,提供的证言让管事太监重燃希望。徐愫失踪当日的确只穿一件水蓝色薄衣,是趁着看门人换班的时候悄悄溜出去的。而出事前几天他一直嚷嚷着要乘舟泛湖,稀里糊涂地独自往河边去也不是没可能。
既然事情有了眉目,逍遥侯府内的人全来了精神。三三两两地散开顺着河边或往上或往下,手持徐愫的画像挨家挨户地询问打听。同样心急如焚的陶文清本想加入一起找寻,奈何屡遭排斥。只好单独一人行事。只盼能早日寻回徐愫,再寻得名医为他医治疯症。
话说新状元系出名门,礼节问候亦分外的多。可陶文清一心挂念着徐愫下落,哪里腾得出心思料理打点?不过随手写了几封回函回应了事。转头又出府在周边地区找寻徐愫踪影。那失魂落魄垂头丧气的憔悴模样落在陶父眼中,自然生出几分怒气。
"你推迟回乡祭祖也还罢了,竟然连李丞相的晚宴都推掉?你可知外头有多少人等着巴结他?"
陶父照旧呵斥了儿子一番,责怪他"榆木脑袋"、"不思进取"。接着把一张请帖摆出来。说。
"今夜大驸马宴请金科所有进士游河,你万万不可再失礼!为父已经替你准备妥当,你赶紧沐浴更衣莫误了时辰。"
陶文清想辩,但却无法道出实情。若是让父亲知道他私下接触逍遥侯府四出找人,必定又是一场风波。他眼下已经猪八戒照镜里外不是人,何苦要再生事端?闹得彼此都不得安生?

大驸马举行的晚宴设在几艘大画舫上。艘艘都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不时传出丝竹之声美人软语。夹杂着宾客的笑声说话声,简直比菜市场还要热闹--想那大公主和皇帝乃一母所出,感情较其他弟妹更为深厚。而大驸马捏着这条石榴裙,小日子亦过得分外滋润。王侯将相自不必说,就连皇帝都对这位大姐夫分外照顾。也难怪有那么多人卖他的面子,特意赶来参加这场宴会。
陶文清贵为状元,一露面就引起骚动。大驸马亲自出迎拉着他的手领他上座。摆在他面前的水果食物也是最新鲜最珍奇的,来陪酒的歌姬亦是容貌最为姣好的一个。如此礼遇令本来就不擅长交际应酬的陶文清坐立不安,一连被大驸马灌了三大杯。其余宾客见他来者不拒,忙一哄而上。左一杯右一杯,直灌得陶文清昏头转向。等喝到最后,陶文清早已是两眼昏花。趴在案上不停打嗝。
如果阿愫在这里就好了。
他感觉身体极其不适,混混沌沌当中竟不由自主地思念起徐愫的好处。因为他酒量不好,徐愫从来都不许别人灌汤喝酒。实在推不过就亲身代替。哪里会让他受酒醉之苦?
陶文清眼一酸,险些落泪。他不是不知道徐愫真心待他,只是这男男相恋实在为世不容。一旦事发,脚下便是万丈深渊。他亦已受够了世人的白眼冷落,不愿再退回到那个不堪回首的时期。
说到底,还是他自私。市侩地把徐愫的爱与其他种种摆放在天平衡量,最后挑选了对自己比较有利的一边。抽身而去。
"我...没错。"
醇酒佳肴歌姬,还有恭维与赞美。这一切不是靠徐愫的王爷名号,更不是靠陶府的百年名声,而是他凭实力得到的。陶文清昂首又灌了杯酒,睁着迷离的眼神暗地对自己说。想要说服自己不安的烦乱的心。
"这是我想要的,是我应得的。"
他不停地说着,声音渐渐大起来。引起其他宾客的注意。人们疑惑地看着新科状元突然站起身来揪住胸口的衣襟胡乱撕扯,但神情却不像醉酒。主人家忙上前把他扶到后舱歇息。掐了好一阵人中又抖肠搜肺地吐了一地,才见陶文清慢慢止住挣扎恢复神志。知道自己曾经失态,当即窘得满面通红不肯再返回席中。于是向大驸马讨了条小船,顺水往终点驶去。那里有陶家的下人正在等候接他回府。

小船只容得下两人,非常狭窄。被水波推着来回打旋,闹得舱里的陶文清气短胸闷。他探身出窗,越发觉得昏眩。连忙让船夫靠岸停了赶去唤陶家的人过来接应,自己走到堤岸边坐下喘气。
这天是月初,天上没有月亮。四周都黑蒙蒙一片。陶文清靠在柳树边上,突然瞥见左侧不远处竟有隐约蓝光冒出。伴着低低的尖锐的类似小兽所发出的哭泣声,每一声都足以刺得人背后寒毛直竖。
陶文清猛一打颤,顿时清醒了几分。心底有些怯意,但又无端地生出股希望。觉得这诡异的声响会和徐愫有关联。他说不清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但脚下已经坚定地迈出步子。朝这前方芦苇群走去。
扒开苇草,最先看见的是个被打破的粗瓷碗,已变成渣的豆花溅了一地。然后是一小截蓝色絹布,在芦花丛中若隐若现。陶文清费劲地咽了口唾液,蹲下来拉起絹布一角察看。他认得这个料子,是蜀地前年进贡的新色。作出的衣服不多,徐愫就有一件。
"不会的,不会的。他不是穿这件衣服。"
他喃喃自语,试着安抚因为害怕而砰砰乱跳似乎要跃出胸膛的心脏。但是那捏住絹布的手掌却剧烈颤动起来,丝毫不受控制。他几乎可以预想到高高长长的芦苇后面会是怎样一个景象,而他从小照顾的孩子十有八九已经遭遇不测。

第三十八章
"嗷嗷。"
许是听到外面有声响,那个尖尖的小兽声音也瞬间拔高。像是伤心又像是求助,在空旷的荒野中来回响个不停。也让陶文清稳住心神凝聚气力,鼓足勇气拨开眼前齐人高的芦苇。头一眼看见那件熟悉的蓝色长衫泡在水中,顿时头晕目眩要昏死过去。但仔细再看,才发现情况不如想象中那般糟糕。因为这里并没有任何类似尸体的物体。蓝色长衫内包裹着的是一只只得巴掌大小的小狐狸。因为身体被玉坠一端上的红丝绳缠住不得脱身,正哀哀地地在水中打滚。身上柔软如丝的毛发全被水弄得湿透了,衬得整个狐狸越发显小。
陶文清认得那个玉坠子。那是紫扬真人在初次见面时送给徐愫的礼物,要他时刻带在身上,可以消灾解难。徐愫起初还闹别扭不肯带,还是他劝说一番后才勉强答应。所以印象特别深刻。而那件被小狐狸踩在底下的蓝色长衫,亦属于徐愫所有。两样证据加起来,外添徐愫的特殊身份。纵然陶文清不愿相信。但眼前的这只小小狐狸,十有八九就是他所牵挂着的徐愫。
"阿愫?"
他小心地往前伸出手掌,想要抱住湿漉漉的小狐狸。那小东西也很机灵,立马用爪子扒住陶文清的衣袖发出短促的求援声音。两只琥珀似的水色眼珠子可怜巴巴地一眨一眨,紧盯着他不放。不时用头顶上的耳朵蹭磨。竟是撒娇的姿势。
陶文清已经顾不上吃惊。手上飞快地为小狐狸解开绳索,就势想要把它搂回怀里。谁料那狐狸得了自由,原本乖巧可爱的模样马上消失不见。龇牙咧嘴地呼哧几声,挣扎着从陶文清怀抱中跳出来。四蹄一撒,轻快地朝岸边奔去。
"你!你停下!"
突生变故,陶文清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看小狐狸就要跑出淤泥上岸,慌忙扑过去笨拙地张手抓捕。但却被狐狸扭身躲过。
"吱!吱!吱!"
小狐狸站稳回头,恶狠狠地竖起毛发瞪起眼睛,露出嘴巴内小小颗的白牙朝陶文清示威。压根没有向救命恩人谢恩的意思不说,似乎还带了点威胁的意味。
陶文清提起衣摆继续追赶,趁狐狸露齿恐吓自己的空隙当头奋力扑过来。正好抓到它一只后脚。被吓得毛都炸起来的狐狸毫不客气,张嘴就往圈住自己的人手臂上猛力咬下。利齿刺破布料直刺入肉,伤口立刻涌出鲜血。陶文清吃痛,但仍旧不肯松手。五指紧紧地握住只得丁点大小的后蹄,将小狐狸硬是拉到怀里重新抱住。
他跌跌撞撞地在泥水里摸爬打滚追捕白狐,浑身上下早已湿透。发冠发髻亦已散开,沾着点点污泥。模样实在狼狈。更不要说那手上牙痕尤在出血。只见那狐狸哀声乱叫死命挣扎,眼看又要张嘴再咬。
"阿愫!是我啊!"
陶文清忍痛受下这一口,用颤抖的右手轻轻抚过小东西的湿毛。极尽温柔地对它说话。尝试让受惊的狐狸恢复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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