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并不老,只是作为旧人,心事沧桑罢了。”属于她的年代终将过去,她没有郦家,走不下去,郦家没有郦世南,也是寿数殆尽。
郦太后疲惫的向后斜斜靠着:“哀家机关算尽,却单单算漏了情这一字。总想着凭着南儿如今的权力,加上哥哥的朋党羽翼,就能够顺利帮泽儿报仇。哀家要用皇家的所有弥补他们欠了泽儿的,然而,还不够,还不够……”
她声音很轻,但回荡在空空的内殿,却是清晰的可怕。
云白鹭笑了,笑得很轻,并非嘲笑,也并非可怜,似是看透一切的毫无感情的笑:“三皇子的死,换回来的是你的性命,其实,当初你完全可以牺牲你自己,把他留下。你所舍不得的,其实是无尽的权势罢了。”
这一剂针砭直戳郦太后心肺。她听闻哈哈大笑,她直起身,目光看向她,凌厉如刀:“你所求的又是什么?南儿因你而死,而晋盈又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又给了他们什么?你不也是表面装作什么也不在乎,却把他们所有人当作棋子,只为自己过得快活么?”
云白鹭起身,眼前这个女人已经疯了,多年来的仇恨压抑得她早已变了模样,她以愤恨之心看待周围的人。因为三皇子的死,仇视毒害晋盈;利用郦光乾的权欲,把郦家作为她复仇的筹码;摆弄郦梦菲的人生,禁锢郦世南的自由;扰她云家安宁,并且几度害她。
一个人的仇恨竟可以泛滥到这种程度。云白鹭觉得此时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和她说的了。眼前这个女人,心中对复仇幻想的破灭的不甘远远多于失去郦世南的哀痛。
不知道郦光乾在丞相府又该是何光景?原来在没有人情味的郦家,死去的郦世南才是那个最有人情味的人。
云白鹭微微一礼道:“人们所做的都是由真性情驱使的,纵然臣妾再想利用,他们不愿,也不会帮臣妾丝毫。而臣妾此生所求,不过是一个真心待臣妾好,疼爱臣妾的人,”她不忘补充一句:“正如先帝对太后那般好的人。”
她转身向外走去,留郦太后一个人嘴边念叨着先帝,在榻边又哭又笑。
云白鹭轻声一叹,纵然郦太后现在有多悔悟,她已然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竹珺已在外面侯着多时了,心里简直担心得要死。她见云白鹭出来,急忙凑活到她身前问来问去。一会儿问“太后有没有为难娘娘啊”一会儿又问“娘娘现在饿不饿,回去让阿冬做好吃的”云云。
云白鹭轻轻一笑,忍不住伸手抚上竹珺的头,她心中欣慰,她周围的人待她都是真心的,这一点,便就足够。转念一想到郦世南,神色忍不住就黯淡起来。
她转头对竹珺道了句:“你先回去帮我折些金元宝,今天是他三七,就还在后花园罢。”
“娘娘你……”
“我慢慢走,不妨事。”
她现在处在慈宁宫前,下面是绵延而去的石阶。两年前,她还能在这里看到他从御书房归来的身影,淡淡的,却很鲜明。那时她正在寒冷中受着罚,却被那样的影子暖了。纵使他始终不肯告诉她曾经抛下她的理由,让她恼,让她恨。她却才发现,原来她都一直坚信着他没离开过,没有变过,而变得那个人是她,首先背离誓约的是她。
她不肯原谅他,实际上是不肯饶过自己。
慢慢走回兰月轩。竹珺十分麻利地叠了许多元宝,加上之前剩下的,一小筐已够他花上一阵子了。
准备好一壶叶下稠,这是孩提时常常一起偷喝的酒。轻轻倒在眼前的小土包上,土包上插着一枝木兰,云白鹭点燃了眼前的金元宝。
她不断往里添着,沉默不语。
不知何时,火光倒影出另一个影子,云白鹭轻声道:“竹珺,你先回去罢,这里有我一个人就好。”
身后传来声音:“多希望那时掉下去的是朕,能换来爱妃的念念不忘,也值了。”?
☆、生米熟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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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轻回道:“如果当时是皇上在那里的话,说不准就会下令把臣妾和陈国左相一起射杀了呢。”
晋盈把她的头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
她缓缓抬眼,眼角闪着泪花,嘴角却挂着微笑。
“在你眼中,朕就只是个皇帝么?朕也是人,有血有肉,也有情。”晋盈倾诉着,第一次在她面前剥去了帝王的外壳,暴露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远远望着心爱女人而始终不敢靠近的男子。
“兰妃,如果你笑不起来,就不要勉强自己。朕不愿见到你如此。”说着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把她拥住。在晚风中,她就像是包装华丽而实际易碎的瓷娃娃,让人心疼。
抬手,把她横抱起来,云白鹭挣扎着,神色慌张。然而晋盈却始终不肯松手,他目光穿过青黑色的暗夜,神情坚定地道:“他死了,我给了你二十一天的时间怀念他,让他占据你的脑海。但从现在开始,你要一心一意做朕的女人。”
竹珺一行人,看着皇上横冲直撞地走来,怀中还挂着自家娘娘,就急急忙忙躲开,让皇上和自家娘娘毫无阻碍地走入内殿。
晋盈把云白鹭轻轻放在床上,她仰躺着看向他,不言不语,眼角不断地躺着泪。他看着她,俯下身,伸手替她轻轻擦去泪水。他沉如深海的眼眸露出心疼的目光,眉峰轻皱,他低下头亲吻着她未干的泪痕。
她轻轻躲开,他便伸手将她的头转回来,一下一下亲吻着,心疼着,她越是试图躲开,他心中就愈发不甘,他的女人为何要为别的男人流泪?
他一抬头,看到之前他留下来的咬痕,心中的愤恨便顷刻间达到顶点。这促使他再次向那处咬去,那是只属于他的印记,她要留一辈子。
云白鹭无力地承受着噬咬的痛苦,她面颊微红,犹如洛阳三月的桃花。
晋盈心中充溢着某种渴望,他已经抑制不住,想要她的冲动。他低头轻轻在她的脸上点啄,摩擦,犹如蜻蜓点水般轻缓,又如春风抚弄枝上的桃花。感受到云白鹭不再闪躲,他起身,以手抱住她的头,轻轻问道:“你可愿意接受朕?”
她不说话,面颊却蹭地通红,仿佛一碰就碎的红色琉璃。他轻轻将她放回床上,退去她的外衫,看到她棱角分明的锁骨,他的眼中浮起了一层雾色。俯身而下,用唇攫取着她的甜蜜,床头的兰花香囊散发着淡淡的兰香,在二人身周形成一圈香氛。
片刻后,他起身,以手支撑着自己的重量,望着下面的人:“准备好了么?朕要开始了。”
她闭上双眼,不去看他注视地眼光,轻轻‘嗯’了一声。他嘴角上扬,似是很满意她的反应,便伸手放下淡青色的床帘,之后拂掉床头的烛台,蜡烛在地上滚了三滚,终于熄灭,却流了一地红色的浊泪。
日上三竿之时,竹珺端来一盆水,她半跪在云白鹭床头:“娘娘,起来洗漱了。”
云白鹭用被子蒙着脑袋,瓮声瓮气地说道:“我不起床。”
竹珺捂嘴忍住笑,她觉着自家娘娘害起羞来,竟然是这般让人怜爱,她轻轻推了两下,见云白鹭没有反应。便上前低下头,看到半边枕头上满是泪痕。
她刚要伸手掀开云白鹭捂着头的被子,云白鹭突然坐起,她脸早已经哭花,此时双眼已经肿成了鱼泡,整个人十分狼狈不堪。
她背过身去,不让竹珺看到,讷讷道了句:“把床单扔了,给我换个新的。”
竹珺听闻,十分爽快地拽下了床单,看到上面一片鲜红的落花,她的脸立刻从颧骨红到了耳根,她也通晓些人事,却没想到,皇上和自家娘娘竟进展这么快。她还一直担心,娘娘会因为郦公子的事而苦了自己,现在看来,娘娘的下半辈子不用她担心了呢。
片刻发呆,云白鹭的声音传来:“还不快去。”
竹珺急忙答应着出去了。
云白鹭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回头望到地上撒了一地的红烛泪,四十五度仰望,又是一行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她该怎么办?
两日后,长安候府。
晋盈见她近日闷闷不乐,便特许她回家一趟,这也是被封为贵妃之后的头回省亲。皇宫这边自是不会亏待的,而长安候府也需好好准备一番。
于是云白鹭一到云府便被那些随处可见的醒目的大红绸子吸引住了目光,她轻轻回过头,低声问着旁边的云夫人:“这莫非是父亲的主意?”
云夫人轻轻点点头:“他说红色喜庆。”
云白鹭十分无语,长安候家父的审美也真是,有待升华,一个省亲弄得跟嫁女似的,也亏他想得出来。
坐在熟悉的大厅,人和地都是原来的没有变,变的是人们的位置。云白鹭坐在主位看着这一群拘谨的人们,这其中还包括那个喜欢用胡子亲吻她的族长爷爷,心里百感交集。
她看向云清灵,如今她出挑得更是清丽不俗,气质有如仙子落下凡尘一般,她轻轻吹去浮在茶水之上的茶叶,轻声问了句:“清灵姐姐也到了出嫁的年龄了罢。”
云清灵浅浅笑着,嗔怪道:“前日三娘还与我说起婚事,怎么贵妃娘娘也要管一管?”
放下茶杯,她走过去,扶起云清灵:“我也是希望你能遇见自己真心喜欢的人,那个人真心待你好,我们大家也就放心了。”
云清灵行了一礼:“烦劳贵妃娘娘挂心了,清灵愧不敢当。”
“嗯。”云白鹭坐回座位,轻轻拍了拍手,一群宫女端着大大小小的盒子走进,她开口道:“这是皇上赐给诸位的。我累了,清和陪我出去走走罢。”
云清和道了句:“遵命。”便同云白鹭来到云府小花园。
绿叶凋败,黄叶纷飞。亭子还是原来的亭子,石桌依旧是原来的石桌。
“姐姐……”云清和轻轻喊道。
“小清和,”云白鹭望向他,眉峰轻皱:“你心里的事,现在能否告诉我了?”
云清和颓然坐下小石桌边,轻轻倒了一杯茶饮下。云白鹭也倒了一杯,放至嘴边,才嗅出,这杯中的哪里是茶,分明是酒。
这处小花园,除了小时她时常来之外,便是清和常来了,可想而知,他最近是如何常常独酌,以酒浇愁。
“如果姐姐知道了,所有的亲情都是假的时候,你还能坦然如现在吗?”云清和又倒了一杯,云白鹭按住他的手,抢下他的酒杯,却是把酒倒入了自己口中。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我只相信我看到的。”酒气氤氲,她不禁想到,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么?
“如果清和不是姐姐的亲弟弟,你是否还会与清和这般坦然相处?”云清和终于鼓起勇气问出。在边关之时,云凯酒醉说漏了口,被云清和发现了事实。虽然大家对待他依旧如故,但他的心却从那时起死死吊着不肯下来。
“清和喜欢姐姐,是弟弟对姐姐的那种喜欢,但清和不是姐姐的亲弟弟,我怕……”云清和借着酒劲把自己的心事悉数倾吐,云白鹭伸出食指,放在他的嘴边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她一倾身,搂住清和,在她耳边轻轻道:“即便弟弟不是亲弟弟,姐姐始终相信小清和的赤子之心,会永远念着小清和的好。”
她的反应让他出乎意料,他一直以来的所有担心仿佛都是多余的。他是医女和羽林卫统领的儿子,他父亲是云凯的好兄弟,然而在一次任务之中,他的生身父亲中箭身亡,他托付云凯照顾好自己的妻子,却没想到那时她已经有了他。为了方便照顾他们孤苦无依的母子,云凯干脆把他的娘亲接进云府,成了名义上的三房,也算是没有违背对死去的兄弟的承诺。
云白鹭和长安候父亲一样是好人。云清和这般想着,泪水忍不住涌出。
云白鹭用冰凉的手轻轻擦着他的面颊,安慰道:“我会守护着你,直到你成为真正的男子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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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故人
? 在云府休息了一夜,云白鹭把云府各处已经走了个遍。
看到她现在颇受宠信,娘亲和三娘都发自心底地感到欣慰。云白鹭在她们房间小做了一会儿,说了几句体己话,云夫人和林三娘知道云白鹭是以贵妃的身份回来,自然是少不得到各处走走,更不能把云族长那里忘了,就紧紧催促着她过去。
而云族长依旧如同蛮横的老木,在她面前带搭不惜理的,背后却自个儿跑到祠堂,热泪滚滚地把云家祖先的牌位都仔仔细细地擦了个遍。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李风与倩影也终于冲破了层层桎梏,不计前嫌地走在了一起。
所有这一切,都在不经意间发生着,她只能用沧海桑田来形容她所见到的一切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