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白鹭觉得这木兰胸针此时出现在眼前,就是对她最大的嘲讽,嘲讽中带着怜悯,而她无需怜悯。于是随手便把它扔在抽屉的最角落。
唤来竹珺,她道:“竹珺,过了年,你也快二十一岁了罢。”
“是啊,小姐。”竹珺一阵惶恐,怎么突然问到她的年龄?
“过几日,我会请求娘亲给你寻个好人家,从此你便出府罢。”云白鹭依旧面无表情。
“小姐,竹珺不愿嫁,竹珺愿意跟随小姐,无论小姐去哪里,竹珺就去哪里,竹珺不嫁!”她语气坚定,云白鹭没想到她回答的这样干脆。她也自然不知,从侍候她第一天起竹珺就决定一直跟着云白鹭的,即使用一辈子的时间她也愿意。
“宫墙深深,我并不确定能保全你。”云白鹭缓缓道。
竹珺看云白鹭今日表现,知她终究还是决定入宫,这之间,必是有什么波折。只是可惜了从前她与郦公子那么好,竹珺急忙道:“小姐,竹珺愿意生死相随。”
云白鹭听竹珺这一句傻里傻气的话语,忽然长舒一口气,只觉得心头轻松不少,原来宿命是不可违逆的呢。她道:“快去备饭罢,饿了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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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为难
? 春夏秋冬又一春。霖国也是一片生机盎然之景。
新帝登基之后,果真大行新政,不断改良,让士农工商各个阶层皆是一片焕然一新的气象。
洛阳千昧居于十六郡的八家分店经过几个月的精细打理,以迅雷之势成为洛阳餐饮界的翘楚,从此,再无同业者能望其项背。凡是想分一杯羹者,都应以千昧居为尊才可有立足之地。
不过,这一切,云白鹭不能亲身去见证,因为此时,她已远离热闹的市井,掩身于巍峨宫墙之内。
但这里的春景亦有它自己的好,因为毕竟皇宫是供皇族居住的地方,一些名花佳木在人间都难得一见的,在此处却是寻常可见。
如此,云白鹭也有了些许惜春之情,就比如现在,她正蹲在兰月轩后的小园子内,给眼前的植物浇水。她用的是小碗,每一株每一日只需简单浇上半碗,她就可以专心等着它们开花了。
那日,杜而立捎信来,说要到云南出一趟公差,据说是发现什么上好的野生灵芝,对延年益寿,美容健体都十分有用,于是非要自己去查看查看,永淳帝晋盈也答应得十分爽快。他便问问云白鹭有什么需要他带回来的。
她也不客气,就回信说要几株素心兰,便是她眼前的这几株。这几株素心兰初来乍到时,实在萎靡不精神,不过幸好云白鹭和竹珺轮流照看,才能让它们精神百倍地迎接春天。
云白鹭以兰妃的身份进宫,封的是妃位,自然有自己的正宫。她如今的居所甚合她意,也有一个雅致的名字——兰月轩。宫前生长着一丛兰花,还有唯一的木兰站在那丛兰的身边。
进住那一天,云白鹭第一眼见到的便是那还处于枯枝状态的木兰树,她淡淡道:“砍了罢。”
竹珺道:“小姐一向喜欢木兰,留着不好吗?”
云白鹭径直走进去,道:“就这一株孤独而立,你看着便舒服吗?”
“不是还有这些花呢吗?”竹珺说着跑上前去闻个没完。云白鹭看竹珺这幅样子,白了她好几眼,之后往门口一搭眼便道:“嗯。”便没有下文。
于是直到现在,云白鹭只顾着鼓捣着她自己的兰花,而那一株可怜的木兰就被竹珺小心翼翼养护着。
这几株素心兰娇贵,况且是宫外来的,也不好就放在门口,怕被谁见了又嚼舌根子,毕竟宫里不比自家。
想到这里,云白鹭竟轻轻哼出了小调,她现在抱病之身,自然是连居所都沾染了病气,也不会有人来,她又有什么好担心呢?
入宫近三月,云白鹭觉得日子过得倒还算清净,她喜欢种花,于是就种花,喜欢读书,只是兰月轩的书不大够。
杜而立也偶尔托云欢云溪给她捎来一些小玩意儿,能够打发一些无聊时间。
云白鹭入宫,云欢云溪便也入了羽林卫,依旧是为她传送些消息,兼保护着后宫一角的安全,他们通过长安候的面子,恰好分在了兰月轩附近,十分便利。
这样,宫外的消息如同飞鸟掉落的羽毛,稀稀落落地散在她眼前,她能够得知大家过得都还不错,于是便安心在这里耗着时间。
因新帝登基时先帝溘然长逝方一月,鉴于国丧,永淳帝否决了郦太后选秀的意思,只着宗人府拟定了一份简短的名单。
皇帝宗亲薄弱,除了康启帝这一脉还比较繁盛,外支几乎没有哪些资质、形容,配得上可以入宫的宗亲女子,即使有,也是在远离庙堂的偏僻边远之地,入宫位分恐怕又不够。
因而最后入了宫的只有柳如沁、云白鹭、洛秋梧和几个远亲家的贵人。
柳如沁和云白鹭是以妃子的身份入宫的,柳如沁封号如妃,云白鹭为兰妃。洛秋梧生在商家,家中并未有仕宦者,便只封了个嫔位。
郦太后因郦梦菲太子妃的身份提出将她封为皇后,但晋盈以国丧期三年方满,不宜封后为由拒绝了她。便只封了个德妃,位居四妃之首。
郦太后接连两次被拒,有些懊恼,心间就如被火烤着的干煎锅,就这样窝着一口气,也不知如何发泄。她不曾料想,一向知事恭谨的太子怎么当了皇帝便如此不受掌控?再加上时时想起三皇子的旧事,心中怨怼不免暗自增长。
云白鹭这一身病,根源恐怕也在这上面。
妃子入宫,照例需要面见太后,听其训诫,她便三天一大朝拜两天一小朝拜的折腾这帮妃子。晋盈也不劝解,国政还有的忙,就任她母后折腾着后宫。
即便新人们已经被老宫女教授了宫规宫仪,女子坐卧行止应有的姿态,但太后依旧孜孜不倦,非要亲自再从头讲过一遍才算罢休。
若依平常,云白鹭是能够听得进去的,但她最近时常容易疲惫。
细究起来,这事还得从入宫前例行的量体裁衣说起。只因宫里来的裁缝多嘴说了一句“小姐身材很好,将来当了娘娘,是必定能够深得圣上宠爱的。”
云白鹭一听,就突然觉得自己该减肥了,于是不仅早餐不吃,午晚两餐也只是简单吃一些素食。竹珺直觉得她只吃这种兔子餐,实在是太虐待自己。她时常规劝她也不听,最后也只得暗自叹息,听之任之了。
云白鹭不吃早饭,但还是要在太后的慈宁殿跪听宫规,凝神细听自然是不可能,她便趁此机会偷偷打量着周围妃子。因入宫的女子本来也不多,能朝拜太后的又只能是够一定位分的才可以,所以从她的视角正好可以细致的观赏眼前这一些艳色,能够一饱眼福。
不过来来回回都看了一个遍,却还不见太后讲完。云白鹭有些困了,她心里叨叨着不能睡,不能睡,但偏偏自己最近食的少,体力不大跟得上,这困意便有些不大受控,于是它便肆意漫卷开来,蛊惑她渐渐闭上双目。
云白鹭的头猛然一坠,继而倏地一醒,然后睁眼一瞧,太后此时正盯着她看,她双目射来两道冷光,冻得云白鹭心神一凛。云白鹭见她一派凌厉神色,头上金色凤冠在阳光之下有些刺目,她粉底颇厚,唇色艳红,她便又忍不住吐槽眼前这个老女人,往脸上糊再多面粉也只配做个肉夹馍,怎能和这眼前跪着的一众水晶汤包相比?
肉夹馍开合双唇,有些愠怒的声音传来:“兰妃莫不是昨夜没睡好么?”
云白鹭自知自己的行为是对太后不敬了些,不过前世她记得眼前这位的脾气可没有这么糟。她心间冷笑两声,莫不是被当今圣上气得罢?
郁火攻心,肝火旺盛,直接表现在面色发黄,四肢无力,满口恶臭之上。
前世晋盈的身体受着郦后慢性毒/药的迫害,面对某些事也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如今情况大不相同,杜而立暗中相助,使他身体底子渐渐恢复过来。
他年华正盛,面对朝局就更加大刀阔斧,况且后宫有些事与朝堂紧密相关,该他决定的地方,更不能不管,这便触了郦太后的逆鳞。
云白鹭怯怯回道:“臣妾不敢。”
郦太后嘴角一扯:“哀家看你也的确是不敢的样子,若是没休息好,兰妃便去门外清醒一会儿罢。”
云白鹭道了声“是”,便起身,竟真的在慈宁殿外笔直地站着了。
门外候着的竹珺见状很想问发生了什么事,但因着是在太后宫外,也不便出声,只递过去一个十分担忧的神色。
云白鹭点点头,示意她安心。
过了十五,正月末,皇宫的轿辇就把名单上的小姐们接入了宫中,这又是入宫以来太后头一次讲宫规,所以门外的积雪未融,依旧寒风阵阵,吹得人直打哆嗦。
云白鹭走出来的时候并未穿披风,一身素白宫装十分单薄,让她面对这天气显得有些弱不禁风。
又过了大概两个时辰,妃子们都陆续地退了,郦梦菲经过,未瞧得她一眼,便端庄离开了。柳如沁经过云白鹭,以袖掩面,貌似关心道:“兰妃姐姐冷不冷?一会儿到我宫中吃盏热茶可好?”
云白鹭看看这天色,然后道:“都这时候了,恐怕如妃妹妹也要顺便多准备些晚饭了,姐姐我可是很能吃的。对了,一定要有烧鸡,姐姐我可是无肉不欢。”
“那妹妹可等着你了。”柳如沁说完,裹紧了身上的披风,然后施施然离开。云白鹭没去看她嘴角挂着的一抹笑,她也懒得看。因为越过高高的石阶,云白鹭的目光正好能落在右前方的一个青色身影上。
微微黯淡的夜色,却依旧让她一眼就见到那人,认出他,一眼也已足够。他是从御书房的方向走过来的,过了慈宁殿,还有一段距离才能出宫城。他就独自这样走着,踏过轻雪,身影落寞在微微黯淡的黄昏里,终于在云白鹭眼中终于淡成了云烟。
郦世南今年也要参加殿试了罢,云白鹭想着,作为丞相之子,又深得皇上赏识,若得重用,将来必是是一代贤君良士。想到前世,朝堂新秀中,属柳新城最为出色,他夺得魁首,畏惧高官,而今世,多了个郦世南,若二人相较,真不知是孰高孰低。云白鹭轻轻一叹,收回眼光。终究以后他的事,她是不愿再多关心一丝一毫了,现在的他,与她何干?
此时,郦太后身边的暖玉正要去御膳房传膳,走到门前,见她便道:“太后娘娘说,不小心将兰妃娘娘忘了,让奴婢告诉娘娘也回去罢。”
云白鹭谢了恩,竹珺急忙将身上的披风卸下来披在她身上,云白鹭腿一僵,有些站不稳,直直往前扑,所幸有竹珺扶着,不至于跌倒。
就这样,云白鹭便着了凉,一病不起。
作为新进宫的妃子,她身边自然没人亲近,没有谁来探望。还是因太后的惩罚而变到这样,便有些喜欢嚼舌根的,说她这是再给太后颜色看,或是说这是为了争宠吸引皇上目光的把戏。竹珺几次按捺不住,欲与那帮混蛋开撕,终究被云白鹭压了下来。她,怎会将那帮污人污言放在心上?
倒是洛秋梧一日过来,进门直接就问:“你为何故意惹恼太后?”
“我哪有?”云白鹭抬头看两下屋顶,横梁上爬了些蛀虫,她咧嘴笑笑,心道怎么就被发现了呢。
“你还瞒我?若不是你故意,又怎会在太后面前打瞌睡?”洛秋梧问道,竟伸手握住云白鹭的手,云白鹭心里一阵嘶嚎,这可是第一次见面,她竟这般着急要摸人家的手吃人家豆腐?
洛秋梧的手有些凉,但很柔软,这温柔的触感让云白鹭觉得很舒服,只见她突然别开头,双颊蓦然涌上红晕,艰难地道:“谢谢你,帮过我。”
云白鹭心想,这位看来是个傲娇别扭的人呢,她抽手挠挠头,傻傻一笑道:“可只是差一点点,你就成了我的嫂嫂。”
洛秋梧干咳两声,松开手站起身,背对着云白鹭,冷哼一声:“被寒风吹了那么久,看你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云白鹭看着她笔直的背影渐渐离开,一下子倒在床上,形成一个‘大’字。嘴里嘟嘟囔囔着,倒希望就这样病下去吧,病下去,就能省了不少事。
比如说……侍寝。
一病,她就能从众人的视线中渐渐消失,最后也不会被人记得;一病,她就有闲好好地种花养草,过自己的小日子。
只要没有人来惹她,她也不想出这兰月轩,只要安安稳稳,她就知足了,她,就知足吗?云白鹭蓦然回神,想着自己浇浇花怎么又走神了?嘴角却莫名一弯,便又哼起了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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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路过
? 今日朝堂上也算发生了桩大喜事——晋盈当朝下了两道圣旨,封自己的两个兄弟为王,另赐两处华府,使之定居洛阳。晋逡封号为平,晋越封号为陵。自此,二皇子与四皇子便可住在宫城之外,逍遥自在了。
云白鹭听闻,便打心眼儿里为这两人觉得高兴。在宫外当个闲散王爷所承担的风险总比在宫城里当个皇子处处被提防着什么的强。
晋盈这一招十分奸猾。表面上把两个兄弟放在自己身边,足以表现皇上与亲王和睦共处,以示亲近。实际上,却是另一种形式的掣肘,他们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到了皇帝这边,也可以第一时间反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