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真是个迷。罗尔德渐渐对这个迷有了兴趣,如果留在这里只是当萨雷多的试验品的话,那么这个试验为何不能双向进行?
"贝蓝,其实是我表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比他大5岁,可是我们之间没有什么隔阂。"萨雷多今天是怎么了,竟谈论起了自己,罗尔德认为这样的男人喜欢保持神秘感,而且对于他人并不信任。看来,这个"迷"很特别。
到底何时两人之间的沟壑大到只能用仇恨来填补,萨雷多也迷惘了。
那个夜晚,罗尔德没有看到萨雷多再度挂起那抹意义不明的笑,只是那抹困惑的神情让罗尔德很讶异。而萨雷多和贝蓝之间的关系更让他吃惊不小。
无论是命运的玩笑还是人为的恶意,罗尔德已经卷入一个看不见出入的迷宫,而这个迷宫只会让更多的人迷失方向,直到......
人的一生仿佛一场舞台剧,可以是喜剧悲剧,也可能是独幕剧,所有的人都是舞台上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着的玩偶,当舞台的帷幕被缓缓拉开,即使多么不情愿我们都必须上演,于是一出出或是喜悦或是哀愁,或是爱意或是仇恨的剧目呈现在我们自己的眼前,没有人在意别人的剧本,直到他们的剧本在某个章节玩笑般的得到重合。那么,何不一起出演呢?
而这里--奥斯威辛,是不是上帝无意遗忘的一个舞台,所有的人在这里上演最后一场,等待一切的谢幕,也许是一个优雅的转身,也许是一次惊险的逃往,也许是一个深情的拥吻,也许是一个悲壮的牺牲......谢幕有很多种形式,每个人都在等待属于他自己的那最后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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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奥斯威辛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漫天飞舞的雪花如同上帝给予大地的礼物般毫不吝啬地纷纷坠下。
但这对于在户外干着非人劳动并且衣不蔽体的囚犯来说,这显然是更残忍的惩罚。
年迈的囚犯一个个倒下,再也没有起来。
"军官,他真的不行了,可不可以......"一个年轻囚犯正扶着一个冻得嘴唇发紫的老人渴求道。
显然要在这里寻求所谓的仁慈,那简直就是一种很幼稚的想法。
静静做在车上目睹一切的罗尔德努力使自己平静,生存本来就是一件残酷的事,无法改变就只当个旁观者,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难,谁都不能成为谁的上帝。
"很冷是吗?"男人给罗尔德披上自己的军外套,可是马上被罗尔德塞了回去。
"你同情别人,别人不会同情你,这一点我相信你比我更早了解。"坐在他身边,从反光镜里看着罗尔德的萨雷多说道。
"请不要说得你很了解我似的。"罗尔德不喜欢萨雷多仿佛能看透他的眼神。
"但是我的确很想了解你。"萨雷多的眼睛离开后视镜,直直地望向身边人奇特眼眸的最深处,那里有一丝怀疑一丝疑问一丝惶恐一丝--动摇。
罗尔德意义不明地冷笑一声,"雪景并不美丽,染上了血色的雪白,连鸟儿都害怕。不过还是感谢你让我的朋友们能在室内工作。"
"那,我是不是该得到些奖励呢?"萨雷多露出孩童般狡黠的笑容。
罗尔德睁大眼表示自己的疑惑。
"回家我们慢慢算。"c
抱着满肚子疑惑的罗尔德抽筋似的望着边上边开车边兀自吹起口哨的男人。回想起今天早上自己推开门将早饭放在桌子上后不经意的一个抬头看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披了一件军外套隔着落地窗的玻璃仿佛欣赏着这场雪景。在漫天的雪花和白色的窗帘衬托下,有个刹那让罗尔德觉得这个男子高大的背影竟是如此落寞,在天地一色间显得多么不堪一击。
早餐只是普通的面包加煎蛋,在物资紧缺的当下,连军官的伙食也很成问题。
萨雷多对于早餐的兴趣一向不大,按他的话说是低血糖的缘故,还说得那么煞有其事的样子。
"有低血糖的先生,不吃早饭,你的低血糖会更严重。"罗尔德提醒道,他可不想再把这些东西端回去,然后一个人窝在厨房消灭掉它们。
萨雷多回过神来给罗尔德一个笑容,让人舒服的笑容。罗尔德始终记得那句"你只是个试验品",所以他对于萨雷多的许多行为给予漠视的态度,这次也一样。
可是,萨雷多似乎还是没有要坐到餐桌边的打算,点燃一根烟,又径自放起了唱片。
"最近集中营也到了冬眠期,没有什么闹事或者越狱的事情,今天带你去看看雪景。"仿佛一次期待以久的出游,让萨雷多的语气充满了期待。
带自己去看雪景?罗尔德在心里打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非常感谢您的慷慨,这是为什么呢?"罗尔德"礼貌"地问道,他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萨雷多猛地吸了口烟,然后有点烦躁似的掐灭了他,他看似不悦地望向罗尔德。
"因为......在任何人眼里我都不会是个大清早会开着军用吉普去奥斯威辛的一个小小的后山看雪景的人。所以没有人陪,没有人陪我会觉得快乐得不到分享,这是很罪恶的一件事。"说完,萨雷多啃了一大口面包,满意地点点头。
罗尔德不知道别人眼中的萨雷多是什么样的,不过在他眼里,他是个对于食物有着奇怪品味,喜欢听古典和奇怪音乐,喜欢用一个暧昧不明的笑容来回应各种场合,对自己的女儿似乎很没辙,但却深深地爱着,其他皆是迷。不过,似乎已经没有当初认为的那么可恶那么讨厌。
罗尔德还没收拾完东西已经被萨雷多一把拉着走了出去。
"今天不用去办公室吗?"仿佛第一次逃课的好学生,罗尔德喘着气问道,仿佛擅离职守的人是他一般。
萨雷多一脸无所谓的笑容,"带你赏雪比较重要。"
罗尔德翻翻白眼,现在对于他来说,身边的男人和小孩子没什么区别。
萨雷多深邃的眼窝里蕴藏着如宝石般的绿色眼珠,弧度里勾勒出成熟内敛的气度,但偶尔的不按牌理出牌也会让罗尔德及周围的人大跌眼镜。而那个同样给罗尔德留下深刻印象的金发美男子贝蓝则有着完全不同的感觉。金色的头发张扬着他天生的傲气,灰色的眼珠隐藏着他所有的秘密,是的,罗尔德认为他和萨雷多一样是个有很多故事的人,本来与自己无关,但是,他这么处处针对让罗尔德想要找出个应对的方法。罗尔德闭上眼,却仿佛拉开了帷幕般--贝蓝那张总是闪着恶意笑容的脸瞬时出现在罗尔德的脑海中。贝蓝的表情有点模糊,那抹捉弄人般残酷的笑意似乎也带着些许的脆弱和犹疑。灰色的眸子黯淡地睁着,没有往日的嚣张气焰,似乎有着诉说不尽的委屈。这才是真正的贝蓝吗?罗尔德不可置信地睁开了眼,不,不,这只是一个幻觉罢了。
"怎么了?在想什么?不会是在想我等会儿会怎么折磨你然后再怎么弄死你吧。"萨雷多和罗尔德的视线就这么在一方小小的后视镜里相遇里,两个人的世界也仿佛缩到这么小的空间里。萨雷多带笑的眼神,罗尔德诧异的表情都浓缩在那面小小的镜子里。
噗哧一笑,罗尔德和萨雷多都笑了起来。
"你的想象力似乎有点丰富了,没考虑过当个童话作家吗?"罗尔德并没有讽刺。
"也许可以考虑,我发现书店里买来的童话故事都好无聊,所以罗琳睡前的故事都是我摊着书然后自己编,不过有时编着编着就完全不记得前面的东西,每次罗琳都会和我义正严词的理论,看来我是个很失败的童话作家啊!"萨雷多一脸"我很失败"的颓丧表情。
车内的空气由于门窗紧闭开始温暖起来,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也在慢慢酝酿。
当吉普经过那个营地的时候,罗尔德突然趴在窗上,努力擦去挡住他视线的一层水雾,拉森和鲁道夫呢,为什么没有看到他们,一丝不安渐渐变成恐惧的潮水向他涌来。
"停车,停车--"罗尔德慌乱地扑向方向盘,殊不知这是多么危险的行为。
在雪地上开车本就危险,萨雷多万万没想到罗尔德会如此"奋不顾身",好在他车技不错不然雪景马上估计就要变成"血景"了。
"罗尔德,你想上厕所也不用这样!"萨雷多气急败坏道。
一个急刹车,让毫无准备的罗尔德和窗玻璃深深拥抱在了一起,还留下了一个粉红色的印记--在额头上。
痛--
罗尔德捂着额头,不过痛楚并没有让他遗忘刚才的疑问。
"罗尔德,你没事吧,让我看看?"萨雷多想要看看罗尔德的伤势,却被他一手挥开。
"萨雷多,你最好能解释一下!"罗尔德吼道。
萨雷多一脸茫然,"对不起,可是是你扑上来的。"
"......不是这个!拉森,鲁道夫--为什么我看不到他们,上次,他们明明是在那里的!"罗尔德颤抖的声音如同一个闷雷打想在萨雷多的心上。
他原本怀有歉意的脸瞬间黯淡了下去,而这在罗尔德看来是心虚的表现。
"你,说话!"罗尔德也学会了萨雷多那命令的口吻,即使萨雷多并不常这么和他说话。
"你认为呢?他们去了哪里?"萨雷多放下了方才抚在罗尔德额头的手,霎时罗尔德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被钝物击打过,留下弥久的隐痛。
在萨雷多幽冷的绿色瞳孔里罗尔德看到了自己以及萨雷多似乎想要掩盖的情绪--是什么?
"他们死了?对不对?"罗尔德扯过萨雷多的领子一拳挥了上去。
那一拳真的不轻,因为罗尔德自己的手也很疼。
"他们死了,你是不是预备杀了我呢?"萨雷多揉揉脸扭曲一笑。
"他们对你真的那么重要?"
"也许......"罗尔德在刚才仿佛用尽了所有的气力,此刻的他没有力气说话,他沉沉闭上眼,思考,那些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的人。
父亲的死对他来说是个打击,但是,他只是震惊或者害怕,但,那本该有的悲伤却迟迟不肯出现。他所恨的并不是由于萨雷多杀死了他的父亲,而是由于他父母的死而间接导致妹妹的死,那才是他仇恨的根源。从出生便被遗忘的孩子,注定学不会如何去爱人。只是别人付出了,才会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些爱去回应,那也是不动声色的。
而他的两个朋友,从未因为他异于常人的表征而给予他特殊对待,那是多么难得,所以他不想失去,如果没有他们,那么自己将会是个如同行尸走肉般的人,不懂得爱,只会躲避。
"你,真的让我很......难过。"萨雷多发动了车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罗尔德没有发现萨雷多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
萨雷多在雪地上狂飚,罗尔德闭上眼,疯吧,整个世界都疯了!
最后车子稳稳停下,萨雷多一声不吭下了车,罗尔德自然也只得跟风。
萨雷多迎风而立,飘扬的雪花坠落在他睫毛上迟迟不肯融化,一定是惊讶于他美丽的瞳孔。
将视线从萨雷多的脸上移开,罗尔德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怎样的天地之间。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山丘,但在银白色的包裹下竟是如此美丽,这里仿佛与那个死亡工厂不属于同一个世界。这里清澈干净仿佛新生儿,而那里污秽不堪连撒旦都要侧目。
"如果我们的心灵都可以像雪一般,那就好了。"萨雷多何时当起了诗人?
仿佛听出了弦外之音,罗尔德靠近他,"他们都还好好的是吗?"
"希望我在你心中是个守信的人,虽然你的手艺很差劲,但是我还是勉强不解雇你吧,所以你的朋友很安全。"萨雷多并不是小气的人,罗尔德那无法抹去的戒心和警惕只会让他更心疼而已。看着努力在风雪中挺直腰杆的罗尔德,萨雷多本打算脱下外套的动作停止了。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萨雷多自己也很迷惑,他很想弄清楚,只是,真的弄明白了又能怎么样,也许只会将对方推离自己,而那是他最不愿意的事情。
"对了,你如果不习惯称呼我的名字的话就叫我‘萨雷多',‘先生'这个称呼实在很别扭。"
罗尔德心情很好的点点头。
车子开进萨雷多别墅的大门,有仆人正在扫着满地的雪,而一抹淡绿色的背影立刻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萨雷多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罗尔德也被身边男人过度紧张的神情吓到,紧跟在后面。
"罗琳,这么冷的天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萨雷多一把抱起披着一件绿色小坎肩的罗琳责问道。
"爸爸?放人家下来--我在堆雪人!"显然很讨厌被人毫无预告地抱起,罗琳蹬着双腿喊道。
"不行,没有德贝卡看着你是不能出门的,你忘记了吗?那么违反约定的处罚还记得吗?"将罗琳扛在肩上,萨雷多走向里屋。
"不记得--"女孩尖利的叫声似乎让整座别墅都地动山摇。
让罗尔德去自己房里等着,萨雷多拍着罗琳的屁股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多么混乱的一个清晨,罗尔德一走进萨雷多的房间--那是他一个人或者和爱女进餐、休息的地方,而这间屋子的另外一个独间则是罗尔德没有进去过的书房或者说是处理公务的地方。
罗尔德对于这个并不奢华的房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这里已经深深打上它主人的烙印,只要一踏进来就会感觉萨雷多似乎就在里面,和自己如此之近。
环顾四周,最后罗尔德的视线落在留声机边上的一把小提琴,古老的意大利出产,在罗尔德之间触碰到它的刹那,一股倾诉的情绪蔓延了上来。在妹妹死后,那把她送给罗尔德的小提琴便和妹妹一起长眠于地下。
言语不能诉说的一切,音符都可以代言。
拿起琴身,架起琴弓,罗尔德沉醉于自己的世界。母亲是音乐老师,从小他便显露出了超凡的音乐天赋,母亲并没有可意培养,反而是将心思全都放在妹妹身上。罗尔德并不是没用沮丧过,但即使没有太过细心的培养,他对于小提琴的感悟和造诣一样令他的母亲吃惊,但也仅仅停留在吃惊这个层面,没有过多的赞扬。就连最后那句"好好活着",罗尔德也认为那只是对妹妹说的。仿佛于这个家庭而言是个多余的存在,罗尔德闭起眼睛,多么不愿再去想,可是对于小提琴的回忆里那段家庭的记忆总是抹灭不去。朱力家族有个奇怪的传说:如果有个异瞳的孩子降临,那么这个家庭会遭遇毁灭的命运。这是罗尔德在一本叫《神旨》的手抄本里知道的家族"秘密",即使荒诞,但现在想来,难道不也成真了吗?
就因为这个,所以,得不到祝福得不到爱,所有的一切只是父母所尽的责任,主啊,请教我如何去爱吧!
西西里舞曲略带哀伤的曲调淹没了罗尔德的思绪,泪水从眼角滑落,不被父母爱着的孩子,那种被抛弃的孤独感是可以使人窒息的。
音符随着琴弦缓缓流淌,时间仿佛快进或者倒退到了春季,连绵的小雨下在石版路上,西西里小岛上的人们都隔着窗倾听雨滴的诉说。一个女子却不撑伞在雨中漫步,她乌黑的长发被打湿,雨珠折射出这个略带灰色的世界,她表情惆怅,高跟鞋清脆地敲击着湿滑的石板路,她嘴里哼唱着不知名的歌曲,于是她开始缓缓起舞,一个人的舞蹈,不,也许是和这场细雨缠绵的舞蹈......迎面走来一个陌生男子,驻足静静欣赏,女子表情动人,仿佛恼人的思绪都随着舞步甩离了她的身体,忘情地舞起,女子忘记了雨,忘记了被抛弃的哀愁舞动起来,但是她也忘记了地面的湿滑,一个踉跄,身体失去中心,优雅地跌向地面,画面似乎想在此刻定住,而幸运的是女子跌进了一个宽厚的胸膛。最终,男子牵着女子的手舞出最优美的弧度。虽然曲子自始至终都弥漫着淡淡的忧伤,但罗尔德相信,最后的最后,会是一个很美好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