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预兆地想起那段往事,云想容的心还是有些纠结。他不希望程暮妍的结局成为翟依珂的未来,也许他该为她做些什么,而不是如三年前那样......
为生者,也为死者。
「千帆,我想私下会一会翟依珂。」
「好,我去安排。」
「还有,千帆。」云想容叫住正要起身的卓千帆,「对青,你......」
后者身形顿了顿,道:「他还是个孩子。」
「倘若真是如此,我也便放心了。」云想容小啜一口茶,「邵青就是邵青,你没法强求他成为其它人。」
手不自觉地握了握,卓千帆问:「你知道了什么?」
「问题不在我知道了什么,而是青如果知道什么,对他对你都不是个好结果。」抬手阻止了卓千帆的话,云想容继续说道,「与其等他发现后再解释,不若主动跟他说明,伤害也不至于太大。」
「无瑕是在逼我?」
「有谁希望自己生活在谎言中呢?」云想容摇了摇头。
卓千帆嗤笑一声,反问道:「若然有日,无瑕发现顾之暄也在为你编织着谎言,你当如何?」
云想容一定,显然没想到问题会扯到自己身上。默默地在啜下一口茶,他说道:「我相信他不会。」
「是么?」卓千帆哼道,「我倒很想看看。」
此刻,敲门声传来。
「该是彤儿来了。」
云想容缓缓地放下茶杯,戴上了少见的严肃面具。点头示意后,卓千帆上前把门打了开来。
「无瑕哥哥,你知道吗?」
人还未见,声已先至。
「彤儿,进来再说话。」
活泼好动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进了屋,瞧也不瞧旁边的卓千帆就往云想容怀里窜去,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闪烁着的是鬼灵精的光芒。
「无瑕哥哥,你听说了吗?敛州城里出现怪物了?」楚彤邀功一般地说,「听说样子像猪,又比猪大,毛是黄色的,可脑袋和尾巴是白色的,真的是怪物呢!不知道会不会吃人。」
云想容听罢,默契地与卓千帆四目相视,交汇着「天助我也」的讯息。殊不知,这一幕看在尾随楚彤而来的邵青眼里是何等的刺目难耐。
补全 六
第十六章
倚在马车内的软榻之上,云想容正在稍做休息闭目养神。方才与翟依珂会面的一幕幕已经渐渐远离了他的脑海,倒是不知怎地思及了某人的甜言,嘴角不觉泛起蜜意。正当他昏昏欲睡之时,只听一声马嘶,车突然急停了下来,云想容不免跟着软榻前后震荡了几下,几乎飘远的心神也随之荡回了本体。
待得马车稳定,云想容才稍微整了整仪容,掀帘对着驾车的卓千帆问道:「何故停车?」
「禀公子,有人无故拦驾。」
卓千帆一板一眼的回答让云想容也提高了警觉,若是熟识之人,何必如此拘礼称他公子?
于是,云想容抬眼前方,见一身着素服,头带纱笠的男子立于马前,略显消瘦但笔直坚挺的身形让云想容很是熟悉,脑中四散的思绪也渐渐凝聚成了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
忽地,他惊叫一呼。
「是否此人不妥?」卓千帆神色一凛,手不着痕迹地握紧藏于身后的剑。
带着三分惊喜,七分忧虑的神情,云想容叹了口气,对马车前的人说道:「请兄台上车一叙。」
听罢,卓千帆这才放下了戒备的心神,拉紧了缰绳。
素衣男子也不客气,迈开儒雅的步伐,轻松地上了马车。
锦帘被放了下来,随即就听车内的云想容道:「天色尚早,千帆不必赶路。」
「是。」
卓千帆拉紧的缰绳也缓了缓,任由马儿往着嫌少人烟的地方小跑而去。
车内,两个男子促膝而坐,却相顾无言,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沉闷而压抑。
良久,才听得云想容一声轻叹一扫尴尬气氛,道:「骆宇,这又是何苦?」
对面的男子身形微微一震,苦笑着将头上的纱笠取下,道:「早知瞒不过无瑕。」
云想容心道,你原本也没打算瞒我,否则怎会如此轻易同意上车叙旧?
不错,面前此人正是失去音信三年之久的欧阳商。一别三年,云想容细细端详起了欧阳商来。
比之当年,他没有多少变化,只是目光中少了明朗,多了不知何因的惨淡。是否正是那片如雾的惨淡令他改变,甚至不惜与曾亲若手足的顾之暄为敌?
从没打算拐弯抹角的云想容开门见山道:「骆宇,我只问你,现下局面是否你为一己之私一手促成?」
骆宇颔首,坦白得很:「是我让云有财私欲膨胀,应允为他铺路北方商联才能为我所用。家父当年的那些知交好友在北方商联还是占着一席之地,若是有我出面,必定事半功倍,所以他才有胆子与顾之暄分庭抗争。强行收取北方商联货船经过博日海与昆河的运费,引发不满,导致冉州事件,本就是个契机,可惜事到临头,云有财还是少了几分魄力,自己贪生怕死地躲了起来,把金世钱推到浪头。所幸后者还算聪明,事情也没再闹大。如今顾之暄一出事,他胆子倒又大了起来。」
他语气多的是嘲讽与不屑。
「骆宇,你好生胡涂。如今南北商联的矛盾重重,生死冲突已如箭在弓上;煌国境内,南北物价差距愈大,百姓因此生活日益困苦;葑啻两国商人更是虎视眈眈趁机混水摸鱼,若是经济命脉掌握他国之手,经济融入政治,后患无穷。此番种种,竟皆因你一己私利而起,你......」
「无瑕不怪我拿云大公子的身份说事么?」欧阳商忽道。
「口,人皆有之。我能封一二,可堵千万否?怪只怪我识人不淑罢......」
欲哭无泪的欧阳商竟让云想容塞满了肚子教训的话吐不出口。又是一声轻叹,空气再度凝结。
欧阳商扶着额头,泣声道:「我没有办法,我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为湘盈......」
语音愕然而止。
「此事与湘盈何干?」
突然扯到三年前的命案,云想容觉得很不舒服,隐隐地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警戒他不要深究。
「若非顾之暄见死不救,湘盈怎会命丧黄泉?」
轰地一声,云想容的脑袋一片惨白。
「你......你......你说什么?」颤抖的声音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
欧阳商凄然一笑,从怀中掏出一颗白玉球交到云想容手中,道:「我不想平白说人是非,更何况是曾经亲如骨肉的顾之暄?你可以拿着这个到垣州城东郊一古姓猎户那里,他会将他知道的统统告诉你,该如何判断,我想无瑕心里有数。」
怔怔接过那颗甚是眼熟的白玉球,云想容不再多言。
接着欧阳商话锋一转,道:「我今日来的目的,只想弄清楚顾之暄是死是活。」
「你希望他是死是活?」云想容反问。
欧阳商一愣,顿时也没了想法。
「他还活着。」云想容继续说道。
即使知道对面坐着的是转眼的敌人,云想容也不想对他有所欺瞒。
「如此甚好。」
欧阳商舒心一笑,估计连他也不清楚自己舒的是顾之暄未死,还是他大仇可报的心。
「停车。」欧阳商叫道。
卓千帆闻言,缰绳一拉,马儿乖乖地停下了脚步。
戴上纱笠,欧阳商掀帘而出,跳下马车,回身对探出的云想容道:「今日一别,他日再会,你我便形同陌路。身不由己,虽失一知己,却多一对手,欧阳不悔。望他日交锋,无瑕亦不留余力。」
「自然。」
淡淡二字,浅浅一笑,风华绝代,连一旁的卓千帆也不觉一呆。
「无瑕,你似乎......抱歉,是我多虑了。」
后面的话,欧阳商没有出口,因为那只是一种感觉,却让人说不清楚。
「爱上这样的顾之暄,到底是无瑕的幸还是不幸呢?」
语毕没等回答,他就摆了摆手,与云想容告了别,身形隐入了一旁已显枯败之姿的树林中。
自称欧阳么?看来,骆宇是打算将彼此的友谊抛个干净了。
放下锦帘,云想容抚了抚腰间温润的血玉,黯然道:「回拂月水榭吧!」
黑压压的天空,时不时为白色闪电劈出道道痕迹;紧接而来的雷声,犹如沙场上的战鼓,沉重得震摄心神;狂风伴着骤雨,肆虐着大地之上所有人为、非人为的事物。
就在这样的天气里,云想容立于窗前久久远眺,任由那冰冷的雨水打湿自己三千烦恼丝,却不见分毫蹙眉神情,仿佛一切皆为幻象,与他并不相关般。倒是他身后的邵青看不下去,放下还冒着热气的参汤,将那个就快成了雨人的云想容拉回房内,转身关上那被风雨折腾得吱呀作响的雕花木窗。
「公子,你若不爱惜自己,就是不爱惜爷。」邵青边煞有其事地说,边递上一条干面巾。
云想容勉强地笑了笑,不愿让邵青察觉异样地接过面巾草草地擦拭了一番后,递了回去。转移话题道:「彤儿睡了?」
闻獜出现必有大风,若非担心水路危险重重而绊住了他送楚彤回顾家的计划,那孩子现在应该到冉州了。
邵青再度端上参汤,盯着云想容把最后一口汤水喝下后,接过空碗,说:「那小鬼睡得可香着呢!」
云想容放心地点点头。
面露些微喜色的卓千帆于此时踏进了房门,看也不看一旁的邵青,对着云想容说道:「云有财这回麻烦大了,也亏大了。」
「情况如何?」云想容多日来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了下来。
「运载官盐的十艘货船刚起航没两天,就遇上如此狂风暴雨,官盐损失五成,而私盐无碍。不过这样的大事,他可不敢对外宣扬。如今他唯一的出路就是以私替官,吃吃闷头亏,否则朝廷怪罪下来,可是株连的大罪。」卓千帆得意地说道。
「公子,这是怎么回事?」邵青在一旁不明所以地问道。
对于卓千帆的报告,云想容很是满意,他笑道:「原本朝廷定额给予云有财运送的官盐为五艘货船,倘若就这么混入高肖毅给他的那批私盐,单就船体的吃水线,不是个傻子的都能察觉不对。虽说高肖毅说已经对沿途的官员打过招呼,但谁能保证万无一失,更何况是云有财那多疑的性子?所以,云有财把脑筋动到了魑岛海家的头上,增加货船分载官盐,再暗渡陈仓混入私盐,如此一来被发现的危险性也大大降低。不过,虽然原本他就向海家订购了海河两类货船,但船岂是一朝一夕便可完成的东西?于是,云有财与海家协商先交五艘河船,用以应急此次的官盐运载。」
「可这跟官盐损失有什么联系?」邵青还是听得云里雾里。
卓千帆瞥了邵青一眼,接着云想容的话说:「关键就在『应急』这两个字上,海家的船从来要价不斐,而且云有财又让海家先赶工五艘河船,聪明如海家自然会趁机抬高船价,更要求一次性付清所欠款项。一时间,云有财手头上哪有那么多钱?况且先前他以私人名义购入货船这件事就已经和南方商联的人起了间隙,谁不想落井下石?」
「云有财原本是有钱的吧?」邵青认真想了想,说,「是公子来了敛州后,借由冉州事件不断向云有财施压,导致云有财不得不用钱疏通打发,削其三分。而后,为了在北方商联面前显摆,云有财砸了重金在本来规模就很大的寿宴上,又削其三分。再后来,当公子易容成高肖毅,卓千帆代替公子时,出于公子的授意,他极力压低北方商品的价位,为的就是迫云有财也降低价格来获取市场,使他赢而无利,才削了其最后的四分。而最后这招更是一举两得的好方法,不仅让原本掌握在云有财手上的资金日渐减少,付不出给海家的另外七成款项。更能示敌以弱,让云有财真的认为爷已经遭难,放大胆子跟高肖毅合作欺压我们。」
「对!」卓千帆赞声道,「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付得起那五艘河船的钱。于是交易了五艘河船后,云有财与海家定下生死状,若是正式交货日期,云家还是付不出剩下的款项,海家有权将货船转卖他人,而且定金不退。这对云有财可是致命的打击啊!」
邵青总算听明白了点点:「云有财的指望都在这次运私盐的赢利上了。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不,这其中的奥妙有人算也有天算。」云想容摇头道,「首先,云有财购入河船后,必定要请船工。只是刚刚付了大笔的款项,在他手头上的资金已经不多,五艘河船所需仆役的雇佣也是笔不小的开销,以至于他只能雇到少数有经验的舵手和多数没有经验的船工。再者,白首白尾妖怪的出现和我们故意散播的不祥谣言,让很多船工心生怯意,半夜落跑了不少。所以当事情临到头时,真正能应对的没有几个。这也就是为什么在这场狂风暴雨中,官盐没办法及时抢救下来的原因。」
「而私盐,则有我们的人暗中保护,才无一遭殃。」卓千帆继续解释道。
「这是人算,那么天算呢?」
云想容笑道:「原本,我是打算买通一些昆河上的贼匪抢一抢云有财的官盐。可即使我们做得天衣无缝,也难保事后匪人不会突起歹念。若是走漏了半点风声,让人知道顾家与贼匪有所牵连,那就得不偿失了,所以这本就是下下之策。后来在六海,我碰到了一个奇怪的人,他给了我一句话。我不知道这闻獜是否存在,也许它只是一个信号或者其它,但那个人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地相信他,于是我耐着心思等着。果然,闻獜现身,必有大风,这风雨刮得云有财是哭爹喊娘都来不及,也替我省了不少的心。他云有财总不至于怀疑我顾家能操控天气吧?」
「公子,你的意思是除了闻獜的出现,其它的计划都是你到六海前就想好了的?」
云想容自若道:「不,至少高肖毅的出现是我始料未及的。不过也方便了我进入云家盗取帐簿。」
邵青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暗暗庆幸公子爱着爷,要是他成了爷的敌人......
可他哪里知道,如果没有他家爷,云想容也只能是云想容,成不了现在的云无瑕。
云想容淡淡地说,「但,仅仅是这样还不够。」
邵青心中一跳,呆呆地等着云想容接下去的话。
「我们的目的是让云有财陷入死境,再无转圜的余地。所以,仅仅是一次亏损代表不了什么。」
「公子打算怎么做?」
「千帆,冉州那里顾家还有多少官盐未出仓?」
卓千帆想了想,道:「整合整合,大概两船。」
云想容低首浅笑:「两船足够,太多了反而碍事。千帆......」
「公子,需要我做什么吗?」邵青不想被这两个人排除在外,急忙自荐道。
云想容的目光在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身上停留了片刻,道:「青,不是我不让你帮忙。你将来会是商人,不是阴谋家,我不想你接触过多阴险毒辣的东西。」
尤其是在他确认了那个消息后......
「我知道。」邵青丧气地垂下了头,「如果不是这场风雨,你会让我亲自送楚彤回去,是不是?」
云想容一愣,没料到邵青居然猜出了自己的想法,看来这个孩子真的长大了不少。
避开邵青的问题,云想容吩咐道:「千帆,传信给翟大龙头,让他依计行事。」
「是。」
就在卓千帆转身的那瞬间,云想容又道:「千帆,那日与翟大小姐会面,她看你的神情不像是初次相见吧?」
轻轻的一句问话,让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都是一震。
□□□自□由□自□在□□□
正所谓,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当然,放火对于还指望着仓库里的东西保全身家并大捞一笔的云有财来说,是万万使不得的。无奈此时的他甚至是亲信都不能离开敛州,因为他必须和这次的事情撇清关系,否则悠悠众口难平,一人一口水也能淹死他。所以,他千叮咛万嘱咐下手的人,无论如何也要保证那批货的完好无缺。人他不介意多杀几个,放火就算了。
虽然这样的事情,他之前也干过不少,但这次的成败关系到生死存亡,所以他也不免会紧张。紧张到寝食不安,决心亲自到西郊一偏僻树林中等候前来回信的人。
「爹,他们到底靠不靠得住啊?」
本来睡得香甜的云荣升心不甘情不愿地被老头子从温暖的被窝里挖出来就老大的不乐意,如今又被老头子拉到这鬼地方,身边的蚊子还一只接一只,没完没了,更让他怨气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