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香————许小寒
许小寒  发于:2009年0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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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又传来几声惨叫,接著就静了下来。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一个焦灼的声音:"阿苏,阿苏!"转动门把的声音,踹门的声音,门砰然倒地的声音之後,一个人冲进房内,迅速地蹲下,举著枪对著室内:"林顺,你快出来!"
赵苏扶著墙走了两步,看著黑乎乎地枪口对准自己,轻声道:"罗澜,你来了。"
罗澜冲上前来,一把把他搂入怀里,问道:"你没事吧?林顺呢?"
赵苏伸手摸道墙上电灯开关,房间中亮若白昼,赵苏指指林顺尸体躺著的地方:"在那里。"
罗澜首先看到的是赵苏身上的血迹,大吃一惊:"阿苏,你受伤了。"
赵苏摇摇头:"都是他的血。"
林顺躺在地上,一条血线从他的小腹开始一直延伸至喉咙,伤口极细,可是流出的血已经浸透了附近的地毯。
罗澜放心地呼出一口气,:"阿苏,你没事,太好了。"
赵苏低声道:"你也没事,太好了。"伸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腕。
罗澜皱眉看看地上的尸体,死状虽然可怖,更让他介怀的是林顺衣衫大敞。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赵苏,还好,赵苏的衣服还算整齐。他拉著赵苏走出去:"阿苏,我们换个地方说话,你也得换换衣服。"
外边一片忙乱,医护人员也已赶了过来,林顺的手下伤亡殆尽,杜变带著一批人坐阵指挥。他见到罗澜,赶上几步:"罗先生,这次多亏你及时赶回来 ,老爷子还有救。玉诗已经陪他到医院了。"
罗澜颔首,道:"我先陪阿苏。"
两人回到赵苏醒来时的那幢楼,罗澜道:"事情本来很顺利。哥伦比亚那边的人一个也没有跑掉。但是林顺没有出现,只去了林强,我跟阿沧又联系不上,所以急忙赶了回来。"
赵苏闻言眼神中多少带了些笑意,低声道:"大家都没事,太好了。"
罗澜看著赵苏神色淡然,只道他第一次出手伤人,致人於死地,心里难受,便拉起他的手,道;"阿苏,不用太介意林顺。他若撞在我手里,死得只会更惨。"
赵苏应道:"嗯。"他微笑,摇头:"这个,我没事。"
罗澜看著他眼神清明,脸上波澜不惊,确实好像不把它当回事儿,心里暗暗惊讶。一眼又见著赵苏拿出那把匕首,恍然大悟,心中不免微酸,看著赵苏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又不忍,遂安慰道:"你不用太为冯子蓝担心。这次交易里冯子蓝那边的人基本上都跑了,剩下林强和哥伦比亚人顶缸 ──他什麽事情都考虑的很周到,肯定没事的。"
赵苏摇摇头:"罗澜,你不明白的。他这次,是以自己做饵。是他自己不愿意再活下去。"他低声道:"子蓝,他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他没有告诉我,可是我知道的。"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天花板上的巨型灯饰也晃了几晃。赵苏身子一颤,差点摔倒。罗澜抢过几步,扶住他,却见他脸色惨白,泫然欲泣,却又强行忍住,猛然反应过来:"这个爆炸,是冯子蓝......"
山崩地裂的巨响之後,火焰冲天。半山上,大火足足燃烧了三个小时。其实夜色已浓,火光照耀了半个星空,把夜幕染成了奇异妖豔的绯色。
那是紫宸市的居民们多年来看到的最美丽的一场焰火的表演。很多年後还有人提起,那一夜的火焰多麽的炫目,多麽夺人心魄。仿佛里来自地狱的试炼之火,却连黑暗一起燃烧了起来。

冯子蓝放下电话,一切进展顺利。出乎意外的是,即使在知道赵苏在林家,罗澜仍然自己参与这次围捕。他微微一笑,看来除了花、巧克力和首饰,罗澜还能拿点更重的东西。平叔的电话里提到只有林强在场,他略微有点惊讶,实际上林强不过是林顺的跟班,这次的交易额巨大,连哥伦比亚那边都派人亲自参加,林顺竟然临场缺席。是他听到什麽风声了吗?但是,既然最大的目标已经实现了,收拾林顺对林老爷子而言,
不过是翻掌之举。他慢慢喝下杯中的最後一点咖啡──再想要的话,就得自己动手了。诺大的一幢别墅里,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各个角落处默不做声,严阵以待的炸药。
他走到窗口,拿起望远镜,那批人已经靠近了,他甚至可以看清司马坚凶悍的神情。他耸耸肩,对安雄他太了解了,安雄会派司马坚过来,实在是意料之中的事。这两年来,他慢慢地瓦解安雄控制下的庞大的组织,也许安雄也已经发觉,除了死忠的司马坚,也许派其他任何一个人来对付自己,他都不会放心。司马坚为人狡诈而凶残,常以武则天时代酷吏来俊臣自比,安雄对他也极为倚重,派他处理的往往都是一些棘手或者机密的事情。解决了司马坚,安雄也就失去了左右臂,他也终於可以放心了。不过司马坚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了──司马坚引以为傲的谨慎可不是浪得虚名。不过冯子蓝可不想等到自己肚子都饿了的时候还在这里等司马坚耗著。
司马坚挥挥手,驾驶著车慢慢地靠近这幢灯火通明的别墅。他今天带出了自己最得意的手下,因为安雄对他的指示是不留活口,最好能让冯子蓝死的慢一点。他心领神会,为此还专门带了一个小型的DV,准备拍下冯子蓝在人世最後一段时间的样子。当然,他想,也许任何人都不会认出来那堆血肉模糊的东西是谁。他不禁笑了,年龄大了,自己的幽默感也越来越强了,也许是这段时间心情比较好的缘故。他追随安雄了大半辈子,也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安雄的身体不行了,他虽然很难过,可是也感到了几分解脱。安雄也已明确表示,这是他替他办的最後一件事情。司马坚明白他的意思,最後一件,一定要完美收场。
别墅的大门大开著,他有些奇怪。来之前,他已经确认过了冯子蓝的实力,确保自己有绝对性的优势。可是冯子蓝向来诡计多端,他不能不防著点。他又观察了一会儿,别墅里几乎没有什麽动静。他暗自警惕,冯子蓝打算打埋伏吗?不过这幢别墅已经被他们四下包围,冯子蓝还能埋道什麽地方?他招手唤过来一个手下,刚准备吩咐他越墙进去查看一番,门口的灯光中出现了一个人影,穿著一套极其休闲的衣服,斜斜地倚门而立,一手插在裤兜中,静静地瞧著他。司马坚的心跳猛然快了两拍:没错,正是这次的最大目标,冯子蓝。
可是冯子蓝站在那里干吗?他几乎立刻想到了空城计。但他立刻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冯子蓝太狡猾了,不可能使用这麽冒险的策略。他司马家的祖宗有一个出了那麽大洋相已经够丢人的了。因此,他挥挥手,又逼近了几分。
冯子蓝笑一笑,轻声说了一句话,转身朝里面走去。他的态度,仿佛只是邀请一个快到门口的客人赶快进屋享用一份大餐一般。司马坚的一个手下正密切地监视,看了冯子蓝的口型不由地咦了一声,司马坚看向他,那个手下疑惑地眨眨眼,犹豫著说道:"他说邀请我们进去听音乐。"
另一个手下问道:"他还在狙击范围之内,要不要开枪?"
司马坚正在犹疑,冯子蓝不可能这麽容易就让他得手:他到底在耍什麽诡计?他咬咬牙,派了几个人先潜入。按照他对冯子蓝的了解,这几个人还没有到门口就应该被射成蜂窝或者劈成几块才对。可是他们很快发回来讯息:"一切正常,没发现埋伏。"
他还没有来得及惊讶,他与安雄通信的专用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愣了一下,抓了起来,这个时候可以听听安雄的意见实在是雪中送炭。安雄的声音很低,很嘶哑,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沈稳:"冯子蓝把我卖了。他的所有人手都派在外边,你把他抓回来,我要亲手了解他。"
司马坚没有来得及理解安雄的意思,不过有一句话他听懂了,别墅里没有埋伏。他骂了一句,带著所有人冲了进去。别墅里安静整洁,如果再有一桌菜肴的话,倒像是大宴宾客。一支欢快的曲子在每个人的耳边萦绕,司马坚高声道:"去把冯子蓝给我揪出来!"有人低声说:"他不是在弹琴吗?"司马坚喝道:"你这个蠢猪!这麽多人在找你的时候,你待在琴房里弹琴试试!"他平常不这样骂手下的,也许是因为刚才他自己突然间有了自己被耍了的感觉,所以这会儿才大声叫嚷别人是蠢猪,可以冲淡一点自己的挫败。
一间间的房门被踹开,可是谁也没有去动二楼的琴房,直到一曲《致爱丽丝》终了,只是这会儿别墅里呯砰之声大作,谁也没有注意。贝多芬一生未婚,中年丧失听觉,创作《致爱丽丝》时已经年届四十,这首充满欢乐,期盼和爱意的曲子,是他在怎样的心情下创作出来的?那时他的心里一定想著美丽的恋人,充满著憧憬和向往的吧。最後一个琴键按下,冯子蓝站起身来,微微一笑,这是他弹奏的最好的一次了。
听见外边的动静,他皱皱眉头,这些客人们可真是不够礼貌。他拿过钢琴旁的一个小巧的控制器,按了下去。外边传来阵阵的轰鸣声,火光骤起,华丽的死亡乐章拉开了序幕。
他似乎可以听到司马坚的大声喊叫,惨呼声,间或几声枪响,有什麽用呢?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善刀者必伤於刀,外边都是一些终日在枪口刀尖上打转的人,炸药和火的威力,他们是比谁都清楚的。子弹可以贯穿人的身体,可以只能助长火药的威力。
爆炸从外到内,一层层的坍塌,断绝了里边的人外逃的可能。这间琴房恰巧是在别墅的中心位置,爆炸最後才到。冯子蓝倚在琴上,手压到了琴键,钢琴发出一阵不和谐的响声。他心里咯!一下,他这不是步上了司马坚的後尘吗?司马坚的众多嗜好之一,便是延长受害者的死亡时间:让受害人充分体验死亡来临的恐惧。冯子蓝好整以暇地想,司马坚自比来俊臣,这个结局也恰好是一个请君入甕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冯子蓝耸耸肩:看来司马坚最後关头,还是灵机一现,找了过来。他一脚踹开门,用枪指著冯子蓝,情绪失控地大叫:"你这个疯子!竟然想把我们全埋在这里!快带我出去!"冯子蓝朝门外看去,无辜地摊开手:"楼梯都已经被炸断了,怎麽出去?"司马坚大喝道:"不可能,不可能,你肯定还有什麽方法可以出去的!你快点在前边带路!不然我......"他端起枪对准冯子蓝,可是手却在不断地抖。
冯子蓝静静地看著他,目光如冰一样,冻得司马坚浑身打颤,他一把丢掉枪,扑上前去:"冯少爷,冯少爷,你带我出去吧。以後我什麽都听你的,我出去就带你去除掉安雄......"
冯子蓝一言不发,外面的爆炸声越来越近,司马坚的目光也越来越疯狂,他拾起地上的枪:"快带我出去,不然我现在就打死你!"
冯子蓝的脸色第一次有了变化,他怔怔地瞧著司马坚的背後,司马坚一愣,刚想回头看去,猛然回过神来:冯子蓝又在使诈!他千万不能回头。他颤抖著手,好几次才拉下保险,手指还没有放到扳机上,忽然间颈後一凉,一只锋利的匕首从後向前,切断了他的咽喉,他的口中咕噜噜地冒出血来,大睁著眼,一句话憋在他的口中,却再也没有机会问:"为什麽冯子蓝这次没有使诈呢?"
□□□自□由□自□在□□□
不夜城。各式各样的灯光把夜空染成了橘红色,灯光下,片片雪花悠悠地飘下,寂寂无声地落在地面上。不知不觉间,一片白迹蔓延开来,整个紫宸市掩没在银色的殿堂。
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别墅的爆炸固然震撼人心,随之而来的事情使得紫宸市不啻於经历了一番大地震。一切皆如冯子蓝所料,随著那个国际毒贩的招供和林四海手中材料的曝光,安雄一败涂地,政府人员大批受审,一直赋闲的冯建丰主持大局。安雄自己在逃亡图中病发被发现,紧急送往医院,而同时逃离的安琼琳则失去了踪影。林家这边,老爷子受伤虽重,还好没有伤到要害(罗澜对赵苏说:"林顺一直知道老爷子偏心,他自己开枪还不开准点──老爷子的心脏真的偏了几公分!"),他平日又注重保养,在医院住了一个月也就回家了。
赵苏坐在二楼房间的窗户边,一边揉著酸痛的脊椎,一边望著漫天的雪花出神。他现在仍住林家。老爷子住院,林玉诗掌管家业,一时间忙得废寝忘食,罗沧又飞回意大利,赵苏说不得只好留下帮忙。如今各种事情基本上已经就绪,春节将近,老爷子回家成了一件大喜事,各色人等纷纷前来祝贺,楼下一片喧闹。林玉诗见赵苏满脸倦色,知他素来不喜应酬,便打发他上去休息。
看著雪花飘舞,赵苏的思绪也慢慢地飞向那片半山中的废墟。他是第二天一早赶过去的,本来山脚处便已封锁,罗澜脸面大似天,带著赵苏一路上山。曾经气势恢宏,占地极广的别墅已变成了一片残垣断壁,满地狼籍,更兼四处血迹斑斑,凄凉中触目惊心。赵苏一直很镇静,那声爆炸震天撼地,他心中早不抱任何幻想。罗澜一边弯腰辨认地上的枪支零件,一边解说:"看样子,昨晚这里人还挺多的。"赵苏听了,痛楚到麻木的心里竟不由生出几分骄傲。他叹口气,转身离去。两天後,官方报告出来,正式声明冯子蓝、司马坚、林顺等一干人全部葬身於那场大爆炸,尸身全无。
对赵苏而言,如今又和五年前一样,除了那把匕首,他已没有任何缅怀子蓝的物品。不同的是五年前,好比沙漠中有那麽一小片绿洲,心里好歹还有点希望,现在,整颗心已经完全地被揉成散沙,一吹即散。心里自然是悲伤的,可是林玉诗不肯给他伤心的时间。每个人几乎都在连轴转,从那一片废墟中重建起新的天地,每人都希望,在新年里,一切都能重新踏入正轨,新年新气象麽。赵苏想,这恐怕也是子蓝的心愿吧。
罗澜也在忙,他留在紫宸市,可是这段时间鲜有露面,他每日四处奔波忙碌,一日满腿冰雪泥巴地跑回来,一副累得要死的模样。林玉诗知道自己可以号令赵苏,对罗澜可是半点办法也无,只盼他不要添乱便好。
如今,外边的喧天热闹中,赵苏躲在自己的房里,整理一下思绪,正待翻出满腹凄凉,好好品味下"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光景,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他疑惑地站起开门,罗澜握著一个花瓶站在门口,瓶中几枝淡蓝色小花,正散出阵阵清香。罗澜自顾自走进去,把花瓶放在赵苏的书桌上。
赵苏惊讶地张大嘴巴:"咦,罗澜,我桌上的花,是你放的?我还以为是这里的规矩。"
罗澜耸耸肩:"切,指望林玉诗。她整个儿钻在钱眼里,别把这花薰臭了。"
赵苏又惊讶,又开心,也不跟他生气,笑道:"这花什麽名字?这麽香。"他凑过去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真正提神又安神,通体舒泰。
罗澜嘿嘿笑,顾左右而言他:"不过还得谢谢老爷子。这花可是夏天开,多亏老爷子养了个大花房,连这种灌木都有。"他见赵苏东嗅西嗅不亦乐乎,道:"学名嘛,叫做迷迭香。英文名字,你可能更熟悉一点,rosemary。"
赵苏抬起头来,愣了一下,哦了一声,又急忙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赵苏轻声道:"There is Rosemary, that is for remembrance, pray you love,
remember." (迷迭香用於回忆,亲爱的,请你牢记。)他抬头笑道:"大学的时候,我们演《哈姆雷特》,我刚好说这句台词。"
罗澜笑眯眯地点头,他这段时间把赵苏藏起来的相册仔细研究了一番,这张剧照他自然是看到过的。赵苏是忘不了冯子蓝的,可是他也不要求赵苏忘,保留著这份记忆,拥有这份怀念,没什麽不好。不是说,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的麽。
赵苏慢慢走到他身边,低语道:"谢谢你,罗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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