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步 走一步————幸福的苹果树
幸福的苹果树  发于:2009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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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卫尝试过想改变她。可是正应了那句古语: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陈楠不但每次都没有忍让,而且添油加醋,让事情变本加厉起来,往往会让冲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这一点让邢卫几乎无法忍受,她的做派,让他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被她的母亲极尽羞辱的记忆,并因此对陈楠的这类行为,坚决地不肯姑息。
尽管这样的事情再三发生,但他们从来也没有尝试进行过任何形式的沟通,因为他们俩个从来没有想到过对方不适合自己,或者想过分手。每次冷战,总是因为有一个需要在别人面前扮演好夫妻的机会而终结,有时候邢卫甚至想,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政治婚姻,两人都从婚姻中,享受到了极大的利益。
不过邢卫很清楚陈楠对自己的依赖,知道她很喜欢自己。从许多年前,她母亲去世的时候,她看自己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来。在国外的日子里,陈楠并没有更多的机会表现出自己性格中的这些劣迹,相反因为背井离乡,他们很有些相濡以沫的恩情。陈楠很爱他,为了他,从笨手笨脚两手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成长为今天下得厨房入得厅堂的贤内助,特别是陈楠对政治关系的敏感性,往往会对邢卫有莫大的支持和帮助。在没有冲突的时候,邢卫甚至以为,自己和她,真的是很般配的一对夫妻了。有时候,和朋友在MSN上聊起老婆的任性和脾气,大家会劝他:所有的女人都一样,都是这样的!他也就释然了。
邢卫面对着从门外走近的以念,有点看不清楚以念的脸庞。从昏暗的酒吧看出去,以念的身体后面整个地镶嵌着一层金色的晚霞。邢卫心底,一切复杂的感受都翻涌起来,悲凉、无奈、悔恨、恋恋不舍。他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个还在怀抱里的漂亮娃娃,穿着时髦的婴儿服,黑漆漆的眼睛纯净地看着他。也想起在一起的那两年里,以念一次次依靠在他怀里的样子,笑的,哭的,委屈的,生气的各种样子。曾经拥有的、现在失去的或者仍然拥有的一切,像墨水在纸上晕开一样,很鲜明刺目,又没有确切的轮廓。
以念愣了好一阵,抑制着自己想冲进那个怀抱的冲动。良久,他淡淡地笑了笑说:"哥,怎么这么有空,到我这儿来坐坐?"
邢卫的喉节动了几下,艰难地开口说到:"念念,爸妈今天会到广州来,他们有一段时间休假,说过来住几天。我想和你一起去接他们。还有......这些天你能住到家里来吗?"
以念充满希望的眼光突然地暗淡下来。他眯起眼睛盯着邢卫看了一会儿,仿佛在打量一件他看不懂的抽象作品。不过最后他还是自我放弃地笑了一笑,温柔和絮得像春天的紫荆花瓣雨一样。
"行啊,我们去车站吧。爸妈来广州小住几天,我当然会住在家里......"以念轻轻地喃喃细语。
看到以念的邢伯伯和邢伯母恨不得要吞他下肚一样,左摸摸右摸摸,生怕他少了一根汗毛。邢伯母在车上还一直说:"这下好了,以念和我住在一起,我非得要给他好好养养才行。你们就看我的本事好了。"
一车人回到家里,这一幕亲子相见的美丽图案,正好被陈楠碰个正着。她在房间里不屑地对邢卫说:"你妈还真夸张,对一个孤儿,她至于吗?以前是不是要做给人看?这会儿工夫孩子都大了,她也太显得造作了点吧?要不就是看上人家的财产了?"邢卫不理会她,径直出了房门,留给她一个大后背,噎得陈楠气堵在胸口,又没机会发作出来。她狠狠地尖叫了一声,把楼下的四个人都吓了一跳。
邢伯母这就要冲上楼看看陈楠出什么事儿了,邢卫拉住她说:"没事儿,她有时候就爱这样大惊小怪地吓叫,八成是摔了什么东西了。我上去看看就成,别担心,以后这种声音您还得习惯着才行,留神吓着您。"说着自己上楼佯装去看老婆,其实就在二楼上绕了绕圈,就又下来了。
接下来的两天,以念和邢卫就陪着老两口四周围地乱转。第一天还好,邢伯母要在天河城一带的大型购物中心里看看,吃喝玩乐都是一站式的。那些大型的MALL里都有空调,除了累点,倒没什么。第二天去了野生动物园,烈日下面的动物园虽然有一些树荫,但整体而言还是热得厉害,更赶上周末,人山人海的,电瓶车常常都挤不上去。以念和邢卫只好先把位置让给老两口,自己一路走出大门口。
以念好久没有这样在烈日下这样流着汗辛苦跋涉了,原来并没有打算要这样步行,连顶遮阳帽都没戴。他所有的感觉几乎都麻木了,脑子也停止了思考,只觉得自己像个机械人一样木然向前走去。最初陪在邢卫身边的兴奋也找不到了,眼前一阵阵忽白忽黑,像烈日下产生的幻觉,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只能咬牙死盯着路往前走。
好不容易爬到车门口,以念一头扑在副驾位上,再也动弹不了。邢卫一路开着车的时候,还没想到以念是真的有点不对劲儿了,只以为他娇气病发,爱怜地看他笑笑,一路开车回家了。车一停在家门口,以念就冲下车子,对着屋外的花圃干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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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伯伯和邢伯母一左一右地把以念挟进屋里,正对上闻声出来的陈楠。陈楠这段时间正好在吃促进排卵的药,算准了这两天正好是排卵的日子,医生还特别嘱咐这两天一定要和老公同房。过去两年多的时间,她一直没有避孕,却也一直没怀孕。回国以前她就和邢卫说,要马上去医院监测着,趁年青尽快怀个孩子。她去过香江野生动物园好几次,大热天的当然不愿意陪着再受累一次。此时看着以念的狼狈样子,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以念没力气和她计较什么,自已趴在沙发上喘气。
陈楠在旁边拍了拍他的头,说:"听说我们家以念是个特别娇气的病美男呢,果然名不虚传。"然后她还调皮地摇了摇以念的头。
这下可好,以念终于没能忍住肚子里面的恶心,直接吐在了地毯上。一时间,弄不清来源的酸水从以念的嘴里鼻子里一起冒出来,烧得他里里外外都灼痛起来。
邢伯母吓了一跳,要推开陈楠,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好捧着以念的头,让他借着自己双手的力量平衡身体,眼睛狠狠地瞪了陈楠一眼。
停好车进门来的邢卫也一起跟着忙乱起来,大家七手八脚地帮以念换掉衣服,把他洗涮干净,弄到床上休息。请社区的医生来看了一眼,说是中暑了,打了针,吃了药,休息一天就能好。
到了晚上,以念都在昏睡,一直没有醒来。邢卫忧心忡忡地守候在侧。而今天正好不是钟点工来帮忙的时候,陈楠只好自己在下面收拾客厅。她就很委屈地想,自己什么时候变成那个毛孩子的老妈子了?心里越发地忿忿起来。到了晚上,邢卫还呆在以念身边儿,看上去根本没有回房间休息的意思,陈楠就更委屈了。
她这几天正是怀孕的关键日子,而自己的老公此时不守着自己,却在别人身边嘘寒问暖的侍候着,让她特别心理不平衡。她也去以念房间里看了两趟,发现自己的公公婆婆也守着,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那种被整个房子里的人冷落的感觉,很浓重地包围了她。
以念其实也并没有睡得特别沉。身边总有人进进出出,还有人摸他的脸,轻轻地叹息。以念对这种触感其实很熟悉,但他没有气力抬眼看,只觉得头晕恶心,就想一直睡着不要醒来。他知道邢卫一直在他身边,那种守护很熟悉,像多年前的夏夜一样,一会儿用手在他的额上试试温度,一会用湿了水的毛巾为他擦拭身体。有几次,甚至他能感觉到邢卫的脸离自己的脸很近,感觉到他的嘴唇的触感,像多年前,他们俩像一个人一样亲密的时候。
但是以念睁不开眼睛,他疲倦地沉溺在那种熟悉的软弱中,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两三年前,知道自己最爱的人守在身边,连病也病得那么心安理得。
以念是在半夜时分彻底清醒过来的。屋里的灯光很暗,邢卫特意地把灯光都关闭了,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小台灯,便于观察他的情况。
邢卫也辛苦了一天,眉目中浓浓的都是倦意,正靠在床边打盹。以念看得心疼,轻轻地唤了一声"哥"。
"啊?"邢卫惊醒了,第一反应就说:"怎么了,念念,哪儿难受吗?"说话的同时,身体已经靠过来,很自然地用手臂扶起以念的上身,让他依在自己的胸前。
以念急了,轻轻挣动了一下身体,自己坐正了,才对他说:"你快去睡吧,我没事儿了。"
邢卫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问:"真没事儿?"
"真的没事儿!"以念又好气又好笑,禁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我又不是豆腐做的,你别小题大做。"
邢卫放下他,两人一时间都有点失神,都没有说话。空气里有一点尴尬,一会儿,邢卫才转过身,起来倒了一杯水,回身递给以念。
以念双手捧着杯子,双眼盯着杯子里的水,似乎在等待着杯子里的水纹静止下来。谁想到,水里的晃动始终没有停下来,以念倒觉得自己的眼瞪得有点酸痛了。他眨了眨眼,喝了一口水,继续盯着杯子里的水说:"哥,去睡吧,你明天还要上班,这样熬下去可怎么办?快走了!"
邢卫没有回应,只接过杯子,转身放在桌上。他回过身来,到卫生间扭了一把湿毛巾,想帮以念擦擦脸。出来的时候,以念正抬头盯着他。凝视了片刻,才说:"嫂子等着你呢,她会不高兴的。"
邢卫仿佛突然被什么击中了身体一样,僵硬了一阵。但他仍然走到以念身边,细细地帮以念擦了一把脸。几乎是同时,门喀拉一响,陈楠出现在门口。
看见以念在邢卫的扶持下正慢慢躺回枕上,突然有一种烧心的疼痛,从陈楠心底慢慢漫延上来。她独自己一人在房间等了半天,眼看着快两点,夫君还没回房间一步,她又委屈又愤怒,气冲冲地要过来问罪,正看见丈夫小心奕奕满脸疼爱地扶着以念。
陈楠其实一直也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到底能温情成什么样子。她的父亲是一个很坚毅的军人,在家里,所有的人都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从来也没有任何的教育让她了解丈夫和妻子之间到底应该是怎样。她本来并没有觉得邢卫对她有什么不好,但邢卫对以念呵护备至的眼光和行动,让她觉得与自己的待遇产生了极大的反差。她就不明白,为什么邢卫对待一个外人的方式,不能用来对待她?难道她不是最有资格得到邢卫这样照顾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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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楠自己也没有觉察到自己的脸色变了。她冷冷地扫了一眼邢卫,转身出了以念的房间,很响地把门碰上了。
这一声门响,不但把以念吓了一跳,而且把邢伯伯和邢伯母也惊醒了。他们俩人慌慌张张地出门来,正看到邢卫和陈楠在以念的房间外面拉拉扯扯。
"你这是干嘛?"邢卫的声音听得出来被用力地压低着,显然并不想在这个时间起什么波折:"大半夜的,你这是做给谁看?"声音虽然压着,但怒气也是很明显的。
"做给谁看?我用得着做给谁看?你说我是做给谁看?"陈楠本来并没有想怎么样,却被邢卫声音里质问的语气给激怒了。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声音也高起来了。
她心里有一阵冲动,想把这幢房子里的人都叫起来,让大家都知道她的委屈,就好像利用群众的舆论来监督领导干部一样,越是公开化,监督的力度就越大。
见到公公婆婆也出来了,陈楠越发有点收不住,说着说着,眼泪也掉下来了:"我是你老婆,你到底什么时候这样关心过我啊?两点钟了,我们今晚约好了要干嘛?你全忘了吗?在你眼里,我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说着她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邢卫看父母都出来了,就陪着笑脸说:"没事儿,爸妈你们回去睡吧,小楠就是爱发个脾气,明天就好了。没事儿!"
他的话音刚落,陈楠的身影又闪出了房门,她手时拿着一本病历本,几步冲到邢卫面前,把手里的一迭子东西扔到了邢卫的脸上。嘴里恨恨地说:"你什么都不在乎吗?不在乎我,连孩子也不在乎了吗?你对以念这么好,你指望他替你生孩子吧!"
邢卫听了这话正要发怒,却看到以念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结结实实地把陈楠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邢卫眼看着以念的脸变得煞白,心里急得要命,满屋子的人里面,只有他最了解,这句话对以念到底意味着什么。
以念本来就纤细,不仅在身体上,心理上也一样。平时里人家随便说句话,他都能琢磨半天,此时听到陈楠尖刻的语词,就气得抖了起来。日间中暑的不适还没有完全过去,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旋转起来,身体就往墙上靠,想找一个支撑。他看见邢卫急乎乎地冲过来想扶自己,突然又清醒了,没等邢卫触碰到他,就一挥手推开了邢卫的手臂,闪开邢卫,径直下了楼。不一会儿,大家就听到了发动汽车的声音。
邢卫急得也变了脸,转身朝着陈楠喊:"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念念一向身体不好,他要是有什么事,你自己想想应该怎么办吧。见过不可理喻的,没见过你这么不可理喻的。"说着话,已经摸索到车钥匙,跑出去追以念了。
郑洪捷和以念住的别墅就在同一个小区里,离得并不远。邢卫看见以念的车子开出了小区大门,知道以念并没有开车回郑洪捷那里,心里反而有一点点放松下来。他一直很怵郑洪捷,郑洪捷对于他和以念的关系,从头到尾都非常清楚,他到底把以念伤成什么样子,郑洪捷也是最清楚的。这一点认知让邢卫在郑洪捷面前很有压力。
邢卫开车追出小区大门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以念的车子了。他略一沉吟,就把车开向他俩以前住过的那个小区。
进了小区,远远就看见以念那辆火红色的跑车,停在他们住过的楼下。邢卫心里一阵狂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喜是忧。
邢卫轻轻地走到以念的车子旁边,看见以念正趴在方向盘上,静静地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去一般。他再一次感觉到自己无法承受的心痛,那种痛苦抽丝剥茧般的细腻深刻,曾经在他决定离开以念的时候出现过。
那时他答应过郑洪捷,既然不能给以念幸福,就不要再见他,不要让以念再有幻想。但天晓得他有多痛。他不止一次地在以念必经的路上静静地埋伏着,一次次看以念的脸,看以念的前身,然后看以念的背影。想着自己以后再也不能拥有这个身体,他觉得自己无法呼吸,无法控制怒火,无法克制心痛。此时那种熟悉的痛感就是那个时候深种在记忆里的。
邢卫一直是个个性坚定的人,他一旦做了决定,就会很坚定地走下去,从来也没有放弃过。此时他感觉到了从来未感觉到的后悔。他拉开以念的车门,轻轻地把以念抱出驾驶室。以念正伏在方向盘上平复心情和一阵阵胃里冒上来的恶心。他没有挣扎,乖巧地把头靠在邢卫的肩窝里,就好像仍然是个孩子一样。孩提时代他俩特有的亲密感此时完全回归,两人都有喜极而泣的冲动。
走了大厦的电子门禁前,以念掏出了钱包,示意邢卫用里面的IC卡开门。邢卫凝视了以念片刻,掏出自己的钱包,用里面的IC卡打开了门禁。他们俩人一下子都明白: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他们都还保存着这张IC卡,就像保存着以往的幸福一样,小心奕奕地收藏着纪念着盼望着。
出了电梯,邢卫已经按捺不住,一把抱住以念,火速地冲到了自己的家门口。那个顶层的复式单位占据了整层大厦,出了电梯,就都是他们的地盘,没有人再会窥视和影响他们了。
两人在门口已经吻得如火如荼,唇舌交缠,四体交握,忘记了身边的一切。邢卫用颤抖的手打开了房门,那个空置以久的房间,滚进了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
家具上都蒙着一层防尘的白布,邢卫顺手一掀,把沙发上的白布揭开,同时也扬起了一片灰尘,在窗外射进来的月光下面,形成一条条挺直的光柱。两个人都被灰尘呛到咳嗽起来,却并没有停下身体的动作。灰尘越扬越多,让屋里像罩着一层雾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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