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找兼职,然后他在那个浩瀚的大城市里再次和丁达晖相遇。这次,他当上了丁达晖的家庭教师,与其说是家教,不得不说保姆来的恰当。他不想去探究这其中到底意味着什么,是不是达晖在什么地方见过自己,才故意找上他的?但是他知道这种可能性等于零,可是世界就是这么小,小到让这种诡异的奇迹接连发生下去。
第九章
也正因为如此,斐恒第一次感觉到丁达晖的背景是这么的复杂而诡异。以前的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丁达晖背景的真实性,他相信他当时听到的。但是,当十四岁的丁达晖,穿着整齐洁白的贵族服装,从古老的公寓木质楼梯里从容的像个贵公子走下来,面带笑容的看着他的时候,斐恒知道,此刻的自己彻底被愚弄了一回。
愚弄?这个词闪过脑海的时候,吓了他一跳,他居然认为是丁达晖欺骗了他,他心想自己有什么资格这么认为呢?可是,可是心里的某个地方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丁达晖就是欺骗了他。他感觉自己的脑海里的血液在沸腾,胸腔里燃烧着一团烈火,怒气自然而然的浮现在心口处,但是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丁达晖从楼上款款的走了下来,来到楼下停在了斐恒的身边,嘴角弯起了弧度。斐恒想,丁达晖还是这么的耀眼,刺着他的眼。丁达晖只说了一句话,还没有经过变声的嗓音,还是那么的清澈,他说,"斐恒,我们又见面了。"说完后,丁达晖始终紧紧的打量着面前这个手足冰凉的青年。
看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丁达晖,斐恒没有开腔,有些贪婪的看着面前的少年,昔日的小男孩,如今变成半个大人的模样,男孩已经学会了笑,而且笑的那么自然,曾几何时,那个只有自己才能够看的到的勾魂摄魄的笑颜,如今却时时刻刻的挂在那张日渐成熟的脸上,这样的转变让他多少是有些不习惯。更加严重的事实是他感觉自己站在丁达晖的面前,像个乞丐,卑微的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就像自己被关在牢里一样的梦魇。他不记得那个时刻自己的表情是什么了,他只想快点逃离那个地方。
随后,门外进来一个坐轮椅的满头白发的老人,后边有一个中年人推着进来。老人的面部表情是斐恒从未见过的威严而冷酷,不苟言笑是斐恒对此人的第一印象。在他猜测着这一老一小的关系时,老人用命令的口吻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达晖的家庭老师,并且兼顾他的起居生活。"这么一句话,成功的堵截了他的所有后路,还来不及逃出门坎的他已经被守在门边的几个人架住了胳膊,胳膊被抬高的幅度大的让他差点岔气,这样是他头一次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保镖。
他觉得很可笑,现在是社会主义新中国了,为什么还会出现这样的现象,难道这就是对外开放带来的结果?那个老头残酷的告诉他,"没有我的命令,你休想逃出这里。如果你想死,我也可以成全你。"这么一句话,让斐恒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看着门外那两侧排成排的打手,长的没有尽头可言,他还不想这么早就死掉啊。
他狠力的甩开两个架住他的大汉,转回头来,双眼瞪着一言不发的丁达晖,"你有什么话要说?"他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还有冷静的时候。
丁达晖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变过,走过去拉起了还在呆愣着看着自己的斐恒,说,"既然父亲都同意了,你当然是要留下来。而且我也想让你留下来。"然后直接带着斐恒走上了楼梯,上去后进了他的卧室。在房门合上的那一瞬间,丁达晖卸下了他的面具,斐恒从他的脸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笑容,有那么一刻,斐恒想,这个少年并不开心,为什么还要强迫自己去伪装下去?他很想去安抚一下这个少年,可是想到刚才对方的行为,生生的将他的渴望息了回去。
丁达晖莫不吭声的坐在了他的床上,闭着眼成大字形躺了下去。
斐恒走过去坐在床沿边,弯腰俯身看着这个少年,说自己不想他是假的,他想了不知道多少次,每次都想那个小男孩是否还活着,是否活的好,他曾经担心的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每次想到邻居门说起的丁梅的死,他就感觉到丁达晖活着的希望很渺茫,那么小的孩子根本没有生存的能力。可是看看现在,那个自己曾用心想念的男孩居然就在他的眼前,可是他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心态来对待这样的相遇。
突然,丁达晖的双手环住了斐恒的腰,头埋在他的怀里,肩膀一抖一抖的。尽管斐恒没有听到声音,可是他知道少年哭了,他的衣服已经湿热一片。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他只能抚摸着少年的黑发,无声的安慰着。
丁达晖是个不轻易将心中的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的,即使年纪比他大的斐恒也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可是斐恒有一点是非常明确的,那就是少年非常的恨他的亲身父亲,那个白发老人。斐恒完全想象不出两者之间的年龄差距如此之远,简直可以成为爷孙的两人却是父子。
胡乱的抹去脸上流泪的痕迹,丁达晖抬起头来对上一双疑问的眼睛后,噗哧一下子乐了。斐恒被他的破涕为笑弄的衔接不上他的速度弄的恼火。心想,这个小子的表情变的也太快了吧!在他的心里,不知不觉当中已经把面前的少年和当初的男孩重合了。随即,不知道怎么的他也跟着笑了起来,然后他开玩笑说,"我没有想到还能够再见到你这个小子,我甚至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呢。"
心底里似乎还若有似无的叹息出声,而且变化还这么的大,让他几乎认不出来。
丁达晖说,"我没有那么容易死的,他们那些人也不会轻易让我死的。"两人的姿势始终保持着刚才的样子,没有变过。
斐恒不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是什么人,但是他更为在意的是小小的年纪对待生死的问题上居然面不改色,是什么样的心境让这样的年纪如此冷静成熟?然后他说出了潜藏在心底的秘密,"你的姐姐死了,你知道吗?"
他分明听到了丁达晖的反射性问题,"你说谁?我姐姐?"斐恒看见了丁达晖眼中的迷惑,慌忙解释到,"就是丁梅,我听他们说你走了之后,她上吊自杀。"
丁达晖缓慢的收起了他脸上的笑容,直到面无表情,才启口,"她,不是我的姐姐,她是我的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透过了斐恒望着窗外的远处,飘忽不定。他可以感受到身边的斐恒惊讶的几乎要跳起来,于是他微微的笑了一下,然后继续说,"当年,我母亲被老头子看中后强抢回香港去当他的八姨太,一年之后生下了我,可是偏偏老头子在众多的孩子当中唯独挑中了我当继承人,然后在我满月之后活生生将我放逐在外,交给那些人训练。我从三岁那年开始被逼着去学习各种武术,后来我由于受不了他们对我的严厉,我去求老头子,我哭着说我放弃这个继承人,可是他连让我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我转过去求我的母亲,可是她的懦弱差点把我害死,也许她醒悟了我对她的重要性吧,她去找最疼我的二哥帮忙,最后我跟我母亲逃离出那个家族,辗转偷渡后,我们流落到你们那个地方,为了不让别人怀疑,所以我们在外人面前是一对姐弟。"
斐恒好不容易消化了刚才那个从姐姐变为母亲的惊人的消息了,现如今却又引出这么大的情节,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事情,他不知道该如何接受,但是他看见了少年的呆滞目光,心底抽痛了一下,伸手握住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然后他们把你又找回来了?不是说,你们家族在香港吗,怎么会这么容易能够到大陆来?"
丁达晖冷哼一声,他可从来没有这么说过,"我们丁家在原来旧上海里,是赫赫有名的帮派世家,也就是现在的人说的黑社会,当时新中国成立之际,帮会被迫转移到台湾,后来又辗转来到了香港。现在帮会的所有力量基本上都集中在香港,现在我们所住的城市,也只不过是进入大陆的一角。老头子不希望把帮会转移回来,虽然现在是改革开放初期,但是还是不敢太冒这个险。而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把我培养成下一代帮主。"
两个人之间似乎不曾出现过时间上的差异,完全得信任使得两人之间很快得消除了刚才的隔阂。他跟斐恒在一起的那三年,那是他丁达晖曾经渴望的童年,却也是不得不放弃的遗憾。那么小的年纪,很多事情不是他能够决定的,但是最后却有许多事情不得不让他决定。早熟对他来说是必须的,他喜欢那个少年为他做的一切,但也仅限与此,他的命还捏在老头子的手里,如果不按照那人的意思去做,那么他的自由就会变得遥不可及。他曾经以为那三年对他来说已经够了,遇见斐恒是他生命里的一个美好的错误,然后他会记住那个少年,从此以后安安分分的做回他的少帮主。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斐恒和自己还有再次相遇的一天。
该说的话已经都说完了,斐恒仍然沉浸在刚才的叙说当中,他觉得从少年的口中说出来,就如同电影一样虚假的可以,但是他心里明白那些都是真的。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害怕,可是他知道他自己抱住了身边躺着的男孩,此刻在他的眼里,只是觉得怀里的男孩身心疲惫,虚弱的厉害。他现下明白了当初在初遇见丁达晖的时候,为什么全身都是戒备,他不知道男孩遭受了什么样的磨难,可是他能够体会对方的心情,自己握着的这双手,有着其它同龄少年所没有的粗糙。
斐恒的心为这个少年的孤傲微微的疼着。b
他们约定好,在外人面前他们是师生关系,在私地下他们是朋友。但是斐恒明白,自己这个朋友不会当的太久的,他终究跟丁达晖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他也惹不起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不想沾染上什么异样的背景,他只想平安的过完他的一生,所以他尽量不跟其它的人相处。在这个家族里,他也仅仅是个家庭老师而已。
人就是这么的自私,他只是想要自己好而已,这样的要求不过分,但是很难做的到。
第十章
那个人称廖叔的,是丁家的管家,也是上次推着丁老大进门的那个中年男人,这人一脸的斯文相,眼睛里确有着难掩的狠辣。斐恒听着廖叔给他详细的交待着关于他们少帮主的众多事宜,不得不佩服这人的才能,不愧是个万能的管家,万事都说的详细而又不繁沓。斐恒暗地里嘲笑,自己可真是见了世面了。
待到廖叔交代完毕后,出了客厅的门,斐恒的脸色已变的苍白没有血色,转回头看那个一直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的丁达晖。想起刚才那些个从廖叔口中说出的事情,斐恒一脸的无奈,走过去,"达晖,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丁达晖看了他一眼,脸上呈现出完美的虚假笑容来,"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你倒是说说看。"
斐恒叹了一口气,"达晖,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希望让你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非得毁了你不可。"他是没见过刚才廖叔口中的事情,可是就凭想象,也会令他不寒而立。达晖居然杀人,而且杀的面不改色。他不知道七岁的男孩被抓回来之后要接受什么样的惩罚,可是他为什么不学着手下留情?他看见过七岁的男孩已经很能保护自己了,却没有到将对方逼死的地步,这七年当中达晖彻底的脱离了人生的轨道,往那条他渴望逃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是他自己想的太天真抑或是这才是真正的权利至上的黑帮?
"你知道吗斐恒,"丁达晖闭上了眼睛,声音是沙哑的,"我们母子俩逃走的当天晚上,二哥就被老头子用帮规处死了,我甚至连最后一眼也没能见到那个最疼我的二哥。老头子的心比谁都狠,他曾经跟我们这些子女说过,既然是生在这个家族里了,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要想在这个家活着,就得学会杀人,否则别人就会杀你,在这里没有亲情可言,而子女们也只不过是用来传承帮会的祭品。"说完后,眼泪不知不觉的从眼角两侧滚了下来,灼伤了斐恒想要去碰触的手指。
斐恒将自己的身体挪到对面,然后轻轻的抱住这个浑身颤抖的少年,用手抚摸着少年的脊背,他想要温暖一下少年的身体,可是他却发现此刻的自己也全身冰冷。他该是庆幸少年还能够在他的面前毫无掩饰的一面,但是以后呢,如果他离开了,不在少年的身边后呢,他又要开始带着这样面具活下去么?无疑的,他不想这个少年成为那些杀人不眨眼的社会败类,可是他能做什么呢?达晖的思想还没有完全成熟,需要外面的世界给他灌输不一样的思想,这样达晖才能够有机会脱离可怕的心魔。他想告诉达晖,外边的世界并不是只有靠武力才能解决的了的。
第一次, 他为自己原先打算的离开产生了犹豫。
自从斐恒答应了丁老大的要求后,他开始在学校和丁宅两头的跑,不过还是由丁家的司机负责接送的。对于这样的特别待遇,斐恒真是受宠若惊不已,想起当初丁老大为了他的留下而一脸正经的跟他道谢时,他几乎要惊叫出声。
两三个月不知不觉中过去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斐恒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自己的到来而庆贺一下,他的内心其实很想这么做。自己的学生非常认真的学习他所教的每一个知识,不论是书本上的东西还是生活上的,他有的时候会不经意的跟学生提起外边的变迁如何如何,丁达晖从原来的一无所知到后来的无所不知都得归功于这个半途掠来得教师兼保姆。他算是来这里待得最长的家庭老师了吧,听廖叔说,以往来得老师从来都不会超过一个星期,最少的竟然突破一个小时。
斐恒不明白少年的用意何在,可是他能够猜得出少年不希望自己的生活有太多人接触,所以丁达晖每次都把那些个老师弄的灰头土脸的,不是打伤就是骂走,再不就是直接威胁,以致于最后竟然有一百多个老师从丁家的大门无能为力的跑了出来,并且发誓此生再也不当老师了。
而斐恒自己很不巧的居然成功了,所以他该是要为自己庆祝一下的。
不过,私底下,丁达晖很少使唤这个现成的保姆,他自认为并不是那些无所事事的大少爷。他当初想要留下斐恒,一是因为他信的过斐恒,二是斐恒给他不一样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安全,不似以往那些人冲着丁家的钱财和势力而努力往他身边靠。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会依赖这个人了,他知道这样很危险,但是他停止不了往斐恒身边靠的意识。
就像现在这样,丁达晖动不动的想要抱着斐恒,然后要求他给他讲自己不知道的东西。等到讲完了,斐恒会催促着丁达晖练习他的功夫。在斐恒眼里,丁达晖就像是武侠小说里的武林高手,而且是最厉害的那一个,几乎是无所不能的。他的眼光追随着那个灵动活跃的身影,享受着美轮美奂的招式变换给他带来的感受。练完之后,丁达晖浑身是汗的跑到斐恒的面前,在太阳底下,是一脸的灿烂笑容,看的斐恒心惊肉跳。
两年过后,当初见到的少年已经渐渐的蜕变,长大长高,甚至比斐恒都高出了些许,脸庞已经完全蜕化了当初的稚嫩与美貌,转而是雕刻般的棱角分明,眼神逐渐变的犀利而深邃,可是这一切的一切在斐恒的眼中并不曾当作成长,对一个人来说,真正的成长是心灵上的成长,才能堪称完美。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斐恒的手里多了一封家里来的紧急电报。看了电报上的内容后,他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握在手里的东西时时刻刻的提醒着斐恒,是该到了离别的时刻了。
这一刻终究还是来到了,他要等着跟丁达晖说再见。
丁达晖从他父亲的书房里走出来,就直奔后院,远远的就看见那里有个人坐在椅子上,仿佛睡着了般,让他不由自主的轻手轻脚起来,生怕打扰到睡梦中的人。来到近前,蹲下身子,细细的看着眼前毫无防备的人,丁达晖痴痴的笑了起来。伸出手指,轻轻的碰触了一下那人的脸颊后,又迅速的抽离,他怕对方发觉这种怪异的举动。每当这个时候,他才能将自己的全部情绪展露在对方的面前,只因为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眼中炙热的眼神,所以他才能放肆的打量着没有知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