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风华录————红赝
红赝  发于:2009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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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门口站了良久,忽觉太过安静,仿佛没有一丝人的气息。
以傅霄侯的耳力,至少能感觉到屋里那人的存在。
所以他蓦地惊悟,便觉一丝不对劲。
心念一转猛地推开了门,于是见到了那人。
凤九身上也着了件白衣,外头还披了一件,却见他此时趴在桌上,头靠在一只手上,另一只手无力垂于身侧,未束的长发几乎将他的脸全部遮盖了起来,完全看不清楚神情。
石屋很冷,让傅霄侯禁不住想起了玉皇阁里那条幽暗地道,那时也只有他们二人,虽然他的问话语气很淡,可此时想起来,却让他觉得珍贵。
"凤公子......"他依然习惯这么称呼他。
没有动静。
傅霄侯不由皱眉。
怎么回事?
他缓缓走上前,试着又唤了一声。
依然没有一点动静。
他不由伸出手轻轻碰触了他的肩头。
好冷。
"凤......"
他用指尖轻轻拨开了凤九额前的发,见他闭着眼,脸容淡然如故,却似雪苍白,长睫在眼下落了一层淡淡的影子,淡薄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傅霄侯心头不免一紧,自然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幸好还有呼吸。
再拾起凤九垂落的手探他脉象,不由震惊万分。
是什么时候筮血檀的毒开始发作?难道他已无法用内力压制了么?
傅霄侯不再多想,运功便将自己的内力缓缓度给了他。
身子逐渐恢复了些许的温度,那人终于有了一丝动静。
"凤公子。"傅霄侯扶起了他,低低地唤道。
凤九缓缓睁开眼,听见了傅霄侯的声音不经意间便轻轻蹙了蹙眉头。
"是你。"声音冷冷恹恹,带着十足的乏力。
"......是我。"傅霄侯暗自叹息,松开了扶住凤九双肩的手,他不明白自己怎么的就是对眼前这个人硬不起心肠来,仿佛他跟他是相识多年的朋友,而非害死自己父母的凶手。
凤九没有抬眸,也没有说话,他更不想知道傅霄侯的来意。
傅霄侯却有很多话想说,很多事想问,可一见了他的面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两人沉默好久,还是凤九先开了口,却是极其淡漠的话语,"你既恢复了记忆,就不该再来找我。"
"凤公子......"傅霄侯没有上前,仍然站在他的身后,他看不见凤九的表情,凤九自然也没见到他闻言之后隐约皱起的眉,便在一声叹息之后他低语,"凤公子身为巫医教教主,对医理药理自然了如指掌。"
"琅琊山山脚下有一种花名叫‘金瓤花',便是解药的一种成分......只不过这‘忘尘草'并非普通的忘尘草罢了。"凤九淡淡道。
"不错。"傅霄侯点头,"若是普通的忘尘草,以筮血檀的药性足够能解,可是--"他说到这里霎时顿住了。
"可是这样一来,你就不能及时想起来并带那些人攻上山了。"凤九接下了他说不下去的话道,口吻平淡得仿佛跟他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傅霄侯默然,这本就是他受伤之前安排好了的,此时由凤九说出来只让他觉得不自在,因琅琊山一直无法攻入,梅天凛问他意见的时候正好是九华山比武之后,他之所以会想到用苦肉计,是断定了凤九不会杀他,可他从不曾料到凤九会这样对他。
难道仅仅九华山一见他便对这个人完全放下了心?然后胆大妄为到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顾?
他傅霄侯向来不是那么容易对旁人产生感觉的人,更何况是像如今这般的好感?
凤君复......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筮血檀为毒门正宗解药,其药性剧毒无比,却是可以同时克制多种毒药的良药,可用它炼药却极其费力,时间一久炼者也会中毒,轻则可医,重了便无药可解,你却还是为我取来炼成了药......"
凤九微微侧首瞥了他一眼便道,"你说这么多,不过是想知道我为何要费力救你?"
"是。"傅霄侯点头。
凤九垂了垂眸,便道,"还记得当初我是如何杀死你父亲的么?"
傅霄侯闻言不禁猛地一怔,咬紧了牙。
他怎么能忘记?
那时的他还来不及从火海中救出自己的母亲,父亲便又死在那个出手凌厉不凡,杀人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十六、七岁少年的掌下,几乎是一掌毙命。
而那掌法又是出掌见血削肉的刀掌,父亲的身体像是被凌迟一样片片生剐,死状惨不忍睹。
那人一样眼眸狭长漆黑,微微眯着眼的神情似乎将一切都蔑视到了极点,就连杀人这件事在他眼里也变得微不足道。
那张脸,他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不是眼前的凤九又是谁?
虽说年龄长了一些,可他双手沾染的血腥只会增多,决不会少下去半分。
傅霄侯没有开口,等他说下去。
凤九的语气再平淡不过,只随意陈述着一个事实道,"那时我既没有杀你,九华山上也无意取你性命。"
他十三年前没有杀那个孩子,只因他脸上那抹绝望之色像极了当初的自己,那种失去家人的痛苦再再明显不过,让他一时间竟下不了手。
他这一心软,就软到了底。
而傅霄侯恍惚入了竹林扰到他吹笛之时,他便没有刻意避开,本以为一切会在九华山之约那日结束,不想两人却还有交集。
无论他傅霄侯是什么理由受的伤,即便是如此巧合出现在了琅琊山附近,他凤九也不可能扔下他不管。
--我傅霄侯一生只敬你爱你一人。
那个在他面前喜欢胡闹偷懒的霄儿,一脸垂涎候在他身边等着吃红烧螃蟹的霄儿,信誓旦旦说着这句话的霄儿,一百五十六个日子相处下来的霄儿,他怎么可能放得开手?
可他如何忍心告诉他一切,说那竹林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杀父仇人。
他不忍心,便也不说。
"而在琅琊山,我不救你自然会有人救你,不是吗?"凤九这时闭了目寥寥语道。
傅霄侯不响,他只是目不转睛看着眼前虽近在咫尺却似隔了天涯的背影,他一身的白便如同那张苍白的脸容,让他怎么也甩不去心里的凌乱跟莫名的不安。
"可你毕竟救了我。"他终于开口。
凤九没有再说话,嘴角却扬起了隐约的笑,却又被下一刻骤然而来的疼痛所代替,他微微蹙了蹙眉,敛去了笑意。
"你可以走了。"声音里多了几分不耐。
傅霄侯闻言皱起眉,却是无语,手无意识地紧了再紧,过了好一会儿才松了开来,已是满手的汗湿。
他知道这一生他已无法杀了眼前这个人替家人报仇,只心中一种难明的情感又是怎么回事?他心底向来除了师傅不再有旁人,可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寥寥几句对话,竟让他不知该怎么对待这个人才好。
只有走。e
他早已决定要去找他的师傅,无论此人待他有多好,总是他的师傅重要。
心念一转便定,傅霄侯走到门口,却还是停了停脚步,回眸看了一眼凤九。
凤九一双眸静静地闭着,似是根本无意理会他,只脸色苍白得出奇,却始终看不透他的神情。
终是没有再说一句话,傅霄侯推开石屋的门便走了出去。
石屋外是漫漫夜色,傅霄侯却觉得心里空空的,不知失落了什么。

寂静在石屋里蔓延,屋里的人良久都没有动静。
只那冷汗自额角沿着瘦削的脸颊边缘落下,不仅仅是筮血檀的毒性,他腹部绞痛异常,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厉害。
苍白的手紧握成了拳,指尖几乎划破掌心。
霄儿......你真的......莫要再来了......
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那扇静静关闭的石门。


第五章 繁花萧瑟,碾作尘


梅庄的梅向来开得早,尤其是一种名叫‘春芳'的梅,花瓣也是白色的,却比冬日的梅更香,开得更冽更艳。
"傅大哥,你过来,尝尝这个。"梅芳华像飞扑花丛中的一尾蝶,一身都沾染上了花的芬芳香气,在自家梅园中到处穿梭。
傅霄侯有些心不在焉,粘过一片花蕊放在口中,便觉浅浅的香甜。
"怎么样?"梅芳华仰起脸笑盈盈看他。
"嗯。"
"嗯什么?人家是问你这花能不能入药?"
傅霄侯又点头,心却不知飘荡到了何处。
"傅大哥。"梅芳华一声叫唤,盯着傅霄侯的脸看。
"嗯?"
梅芳华皱皱眉头便道,"傅大哥你有心事。"
傅霄侯看了她半响,忽地开口道,"芳姑娘......"
梅芳华一听他这么叫自己不由有些生气,刚想开口便被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芳儿。"
随着这个声音的到来,几步之遥的一棵梅树后面出现的是一张苍老却含笑的脸。
"爹。"梅芳华几步来到梅天凛的身边,扯着他的袖子,一脸懑懑的样子。
"怎么啦,是谁惹我们的乖女儿生气了?"梅天凛笑呵呵道。
"梅世伯。"傅霄侯见了梅天凛有礼地唤了一声道。
"原来傅贤侄也在。"梅天凛看着眼前这一身出尘器宇稳重的青年,越看越觉得满意。
傅霄侯没有注意到梅天凛的眼光,而是上前一步对他说道,"梅世伯,霄侯有事想跟梅世伯说。"
"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谈。"梅天凛一脸笑意,拉着傅霄侯的手说道,顺便瞥了身旁的梅芳华一眼。
梅芳华知道她父亲眼中的意思,朝父亲吐吐舌便转身去到了梅园的另一边。
梅天凛拉着傅霄侯走了几步,便问道,"贤侄,你看我们家的芳儿可是越来越标致了?"
傅霄侯经他这么一提心中不由了然,心中不由苦笑,面上仍是带着笑意说道,"芳姑娘越来越像伯母年轻的时候了。"
"可还记得你我傅梅两家本就有的婚约?"梅天凛顺带便提了出来。
"婚约?"傅霄侯皱眉。
"看来你父亲并没有和你提过。"梅天凛微微一叹便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他道,"你看看这个。"
傅霄侯接过,见是一枚梅花型的金坠子,坠子右下角有个不甚显眼的"傅"字。
"这是你父亲特意为刚出世的芳儿找人用金铸成的,便是作为定亲之用。"梅天凛笑着对傅霄侯说道。
傅霄侯暗自叹息,心中主意一定便道,"梅世伯,霄侯自知父命不能违,可霄侯心中已另有打算,并且要为此出一趟远门,因此绝不能耽误了芳姑娘。"
梅天凛似是没想过傅霄侯会这样一口回绝,不由问道,"傅贤侄是为何事出门?"
"这个恕霄侯不便说。"傅霄侯道。
"连你梅世伯也不行?"梅天凛不由皱眉,强自压下心中不满说道。
傅霄侯摇头,他便是不想告诉任何人那人之事。
梅天凛见状只得作罢,因傅霄侯的性子他很清楚,不想说便是不想说,谁都逼不得他。
虽说十三年前是他收留的傅霄侯,可傅霄侯只住了五年,五年之中他从不向梅庄的人伸过手,事事都靠自己,而"七绝公子"他也是先知名后知人,却万万想不到竟是傅霄侯本人。
所以即便是长辈,在傅霄侯面前他也很难摆出长辈的架子,何况是结亲这样的小事,这时只得悻悻了事。
他们这边对话,梅芳华原本是不想偷听的,可毕竟忍不住好奇,却不想一听便听到傅霄侯的声音说"不能耽误芳姑娘"这句,听到最后,梅芳华的心不由凉了半截,咬唇一跺脚转身就离开了梅园。
他要出去?要去哪里?却不愿跟爹说,又说不能耽误我,可是--
她从小就仰慕傅霄侯,打定了主意非他不嫁,如果、如果他要走,那她也要跟着他。
心里一想定梅芳华决定回到屋里收拾行装,到时可以直接溜出梅庄。
正边想边走,忽地一个人影瞥入了眼角,她转头望去,便见那人匆匆消失在园门的后头,朝着门后一个方向行去。
梅芳华蓦地停下脚步皱眉,因她忽然觉得熟悉,那个人的脸像极了记忆中的一个人。
是......庭筠姐?
不过--庭筠姐怎么可能在梅庄出现?
梅芳华的脚步一动下意识就跟了上去,可是当经过了园门之后却是空空如也,什么人的影子也没有。
难道是她眼花?
应该不是,刚才虽然是一幌眼而过,却是清清楚楚庭筠姐的样子。
难道......她是来找傅大哥的?
梅芳华心里突然慌乱了起来,她急急回身又去到梅园,却已没了傅霄侯的身影。

夜幕垂下,梅庄后山外多出了一个缥缈窈窕的人影,她一身黑衣装扮,隐入夜色之中,悄悄过了守卫溜进了后山,一路行向尽头处的石屋。
整个后山似是被夜色盖得严严实实的,没有一丝光,阒暗得连地面上的阴影都见不到一丝一毫。
石屋里一样黑沉,只在门被静静推开之际能见到里面独自坐着的瘦削人影,却也不见他有丝毫动静。
来人又将门关上,站在门边,没有出声。
四周很黑,很静,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然后逐渐被黑暗吞噬。这种寂静看不到边际,却也无处藏身。
他--已经在这里被关了足足五个昼夜了。
沉默良久,是他先开的口,语气是一贯的平淡,只说了两个字,"是你。"
来人闻言似是稍稍动了动,过了半响方才叹了一口气缓缓点头道,"......是我。"
这个声音对于凤九来说是很熟悉的,正是温庭筠。
"我......并非是来救你的。"温庭筠又道。
"我知道。"凤九的声音听来丝毫不意外。
"我只是来看看你......"
"你现在看过了,我很好,你可以走了。"凤九的话说得很慢,一字一句道来,让人觉得很沉,很稳。
"教主......"
凤九没有说话,他似并不想多说。
"作为属下,庭筠敬佩你,可作为女人,庭筠却不得不背叛你。"温庭筠的话带着明显的情感,却也有着十足的坚定。
"我知道。"凤九又道。
"你知道?"温庭筠却问。
"你很喜欢他。"凤九只淡淡一句答道。
温庭筠咬了咬下唇,定定地道,"是,我喜欢他。"她接着又道,"我跟他本就一起长大,是你把我们拆散的。"
凤九没有说话,他在听。
"我并非什么武林世家子女,却正巧住在傅家隔壁,傅霄侯常常会带着他的小妹妹来找我玩,十三年前,你找傅廷报仇,杀了他的父母,我都看见了,也知道你们就是巫医教,我入教,是为了他。"
温庭筠顿了顿又道,"我一直留心他在江湖上的动向,九华山之约后才联系上了他。"
凤九静静听她说完,过了片刻才开口淡淡道,"他是个好孩子,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定会好好待你。"
温庭筠对他这句话没什么反应,却道,"我还听说,他今日拒绝了梅天凛跟他提的婚事。"
"他原本只当梅芳华是妹妹罢了。"凤九道。
"看来,你对他知道得很清楚。"
凤九不语。
"恐怕你也十分清楚他拒绝的理由。"
凤九依然没有开口。
温庭筠的视线凝视黑暗中的他,一字一字开口说道,"他是为了寻你。"
凤九只垂了垂眸,便是没有开口的意思。
"我却不知你究竟是怀了什么样的心思,杀了他的家人却又暗地里易容教他武功,趁人之危做了他现成的师傅。"温庭筠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带着明显的恨妒之意的,她发现得晚,所以已阻止不了,可她很清楚这个师傅在傅霄侯心中的地位。
"所以你今天来杀我?"凤九的声音终于又在黑暗中淡淡响起,却是一点也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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