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想到Boris的朋友都那么有趣。他们人很好呢,对我都照顾有加。」麦理瑞抬头给了大家一个无敌灿烂的笑靥。
我扶着额,深深地觉得我作了一个极度愚蠢的决定。我为甚么要出现在这儿啊!
那群人的其中一个被麦理瑞逗得很开心,用KFC的纸巾掩着嘴笑道:「都是理瑞太可爱了,大家都很喜欢你呢。」
他那娘到极点的动作让我有点受不了,还有他眉眼的妩媚......我一整天没吸收过食物的胃开始抽搐起来。我在麦理瑞的耳边说:「小瑞,我去那边坐。你们散了我再送你回家。」
我咻地站起来的举动让其它人发出惋惜的叫喊:「帅哥要走了?」、「弟弟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去排队的时候,犹听到麦理瑞努力地替我一一安抚着那些没跟我说上一句话的人们。
我排在队尾仰望着餐牌,慎重其事地选着要点甚么餐。
倏地,迎面而来一个白花花的人影把我的注意力给拉了过去。我认识的人之中,会穿得这么招摇的就有──「杨医师?」
来人似乎也有点吃惊。「冯景攸?」
「医师你跟他们是一伙的?」我指了指远处那道二十多人组成的人墙。杨峻凌这种人光看他满身名牌服饰就知道其生活品味的高尚,KFC这等地方哪会是他来的?除非是要迁就其它人的喜好。
「一时兴起跟着朋友来了,不过现在有点后悔。因为人真是多得太夸张。」他的语调带了点无可奈何。
我点着头,很是认同他的景况──因为我现在的景地跟他相去不远。出于同病相怜,我提议道:「我们何不两个一起到那边坐?我也要等他们散了才能送我朋友回家。」
我付了钱,拿着盛满食物的盘子从收银处离开,转身就看到杨峻凌挑了一张在落地玻璃前的桌子坐着。他失神地凝望街外高速飞逝的车辆,他落魄的神绪被倒映在玻璃上,在夜色的衬托下他的一身衣服白得像无垢的雪。
『如果可以选择,千万别走上同性恋这条路。』
『我就是同性恋!不行吗?看甚么看!』
脑海忽然窜进两把声音。对了,这两句话都是面前这个人说的。是怎样的历练,才能把一个人改变得那么多?
我单手托着盘子,另一只手高举在半空中,那声「嗨」却哽了在喉咙。
一丝不忍冒上心头。我不想打破这一幅静止的画面。我怕它被打碎了以后,会有眼泪流出。
【第九章】
杨峻凌在玻璃中看到了我的倒影。他强打起精神,转头朝我微笑着说:「怎么不过来坐?」
我抛弃那古怪的心思,摸着鼻子走了过去放下盘子坐下。
「你点得可真多。一个人吃得完吗?」杨峻凌强装着没事发生地调笑的样子让我心头一痛。他不是应该伤心的吗?自己爱了十年的人要结婚。要是他不悲伤,上次就不会在酒吧喝闷酒。
杨峻凌一股脑儿地说了几句话,却见我一句话也没回,于是也懒得自讨没趣,继续远眺着街道上的光景。
那种让人心酸的表情又渐渐爬上他的侧脸,霓虹灯映在他棕色的眸子上,一瞬间,我以为那是他的泪光──虽然他还是那副冷冷的样子,但我就是觉得他快要哭出来了。
「杨医师。」我唤了他,却想不到要说些甚么。我纯粹是想把他从冥想的漩涡中拉回来。
「冯景攸,我发现你总是很喜欢无意义地叫人。上次在诊所叫等等的那次也是。每次都没有下文。你是不是有语句组织困难?」
杨峻凌回复了他的本色,不遗余力地讥讽着我。比起他刚刚那副模样,我却宁可他挖苦我。
「喂,你到底还要不要说话?」杨峻凌发泄般咬着汽水的吸管。
我幽幽地开口了,吐出的话却是我始料不及的。「你别再装冷静了。最爱的人快要属于别人了。你不是很伤心吗?」
杨峻凌立时像只刺猬般,满脸防备地看着我。「是谁告诉你这些不尽不实的东西的?」
「不尽不实?杨峻凌,骗人之前请先骗过自己。你照照镜子吧,你的表情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
他茫然地抬起手摸着自己的脸,喃喃地说:「有这么糟糕吗......」
「有。是非常糟糕。」我不客气地打击着他。封闭的玻璃瓶子不被打破的话,里面的情感迟早会因满溢而爆破。「想哭就哭吧,为甚么要隐藏。即使是同性恋,你们两人十年的感情也不是假的。没有感情是不被祝福的。甚么只有男女才可以携手在教堂行婚礼,这些都是狗屁。买张机票到外国去,哪怕是拉着只猩猩进去,你都有权利被赐予祝福。」
杨峻凌破涕为笑。「跟猩猩一起那叫兽交。原来你钟爱重口味的,真是失敬了。」
「杨峻凌!」我难得正经八百地跟杨峻凌说话,他却把焦点放在一个错得离谱的地方上。不过我的初衷是想开解他,他既然笑了那目的也达到了。
跟他闹了一会,杨峻凌忽然收敛起他肆意的笑容,指了指远处。「喂,那边有个小朋友找你。」
我转头。是麦理瑞在门口处向我大动作地挥着手,他的嘴型分明就在叫『攸学长,走啦』。他们散了?还挺快速的。我以为他们还要再耗上大半天。
我站起身,极富公德心地把一桌的狼藉整理好,用盘子清理走那堆垃圾。我把大衣往身上套的同时,杨峻凌也动身了。
「冯景攸,那是你的人?我今天看他觉得很眼熟。」他的讨论对象是麦理瑞。
我用厚重的围巾圈着自己的脖子,漫不经心地回着话:「你忘了啦?第一次在酒吧遇上你的时候,你就是用他来打发我的。」
杨峻凌讶异地撑大眼睛,苦苦思索了许久才恍然大悟。「噢!跟酒保搭上了那位幼齿。」
跟酒保搭上了啊?我望向麦理瑞的方向,他正跟一大堆人哈啦着,在人群堆中,那位酒保似乎皱起眉生着闷气地紧挨着麦理瑞而站。我若有所思地说:「之前那次未必是,现在可能是真的搭上了。」
杨峻凌会意地顺着我的目光看向门口处的人群中心。「哦。所以说你是他的守护者而不是BF了。」
「守护者?可能吧。」我不可置否地笑了笑。「你跟程商呢?为甚么你不肯跟他真真切切地在一起?」
见到杨峻凌脸上失去了轻松的神色,我暗骂着把话题又扯到程商的自己。
「该走了。免得他们站在那边堵塞交通。」
他避而不答。不过我隐隐地觉得,这么多年来杨峻凌也许亦是担当着程商的守护者。是本着「这样的苦只要自己一个人来受就好」的理念吗?真是假清高。转念想想,如果他是想当个守护者,就不会跟程商上床了不是吗。他其实只是怕自己受伤害罢。
带着些没根据的猜测,我又再次挤到麦理瑞方圆两米以内的人群中,只听得麦理瑞用朝气十足的嗓门叫道:「各位我们去KTV啦!」接着是众人一阵起哄。
被骗了,还天真地以为他们吃完饭就散。为免扫麦理瑞的兴,我也没抱怨或者质问。都到这地步,明天的小考是没指望要及格了。
我的目光越过面前一排人头搜索着,然后停留在苦笑着的杨峻凌身上。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头漫开,像是找到共患难的人的那种安心感。兴许是有「同样落难」的杨峻凌在场,我整晚在彷若噪音的歌声中才没致于如坐针毡。
终于把玩得乐而忘返的麦理瑞送到他家大门前的那会,他突然问我:「在KFC跟你吃东西的人就是上次在酒吧喝醉了的那位朋友吧?你是不是跟他在一起了?你们之间的气氛很古怪。」
「怎么个古怪法了?」e
「呃,像是,有一股奇妙的气氛在你们两个之间流窜?」话说出口以后连麦理瑞自己也不好意思地咋舌。
我不禁失笑。「少恶心了你。」我不想告诉他我被逼着去见心理医生的事,于是把话题转移到他跟酒保身上。「你跟酒保才是有甚么古怪的气氛在流窜。怎么?搭上了?」
我只不过是开麦理瑞的玩笑,想不到会他的脸色倏地惨白,张开口却没说出半句话。
虽然不晓得我说错甚么话了,但我还是焦虑地哄着他。「小瑞?怎么了?我只是开个玩笑......」
麦理瑞没因我的话而释怀,反而豆大的泪珠开始往下掉。「你怎么可以开这种玩笑。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你。」
【第十章】
自从麦理瑞抛下那让我震惊不已的告白,强擦着眼泪跑回家之后,这几天我回到学校也没跟他碰上一面,更甭提给他回复的事了。而此刻,本该去吃午餐的我正在埋首于下午要交的论文中。其实不吃午餐已经是惯例了,不如说上次跟麦理瑞一起吃东西是一个特例。
「冯景攸。」
「嗯?」听到自己的名字,我自然反应著书抬起头,对上了一张充满朝气的脸。那是个一看就知道是运动健将的人──事实上他正是学校篮球队的队长。
那人眨了眨眼,问:「你知道今天星期几吗?」
嘎?我指向黑板上的一角。「星期四啊,那边有写。你是瞎了还是近视加深?」
那人气得翻着白眼。「你白痴啊?我这叫设问法!」
「哦。」我不会应付这种绕几百个圈都没到正题上的人,尤其在我赶论文的时候。我勉为其难地敷衍着他,然后再次低头于佚笔疾书中。
「还『哦』咧?你知道你多久没去过篮球队的训练了?」别误会,我这种对热血运动毫无热诚的人绝不是篮球队的。我是篮球队的秘书──基于学校『高年级的人必须要有职务』的高尚教育理念,我面前这人很仗义帮忙地让我做了份甚么都不用做的美差。相比起那些每天一个小会议,三天一个交流会,一星期交一次报告,一个月一次校外访谈会的风纪委员长,或者学生会主席等的职务,我这份真是不可多得的闲工。
如果对方要我间中出席篮球队训练,那也是无可厚非的。毕竟这该是我的责任。「抱歉,我以后会留意着多点出席。不过......每周训练是在哪天?」
对方夸张地立起身,指着身上耀目的黄色球衣,大吼着:「是、今、天、的、放、学、后!你这个当秘书的很不尽责啊!」
我自知理亏,诚心诚意地道歉,并承诺下课我就哪都不去,就直奔体育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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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是这么说,下午交了论文接着又是一个小考,上完课我脑袋昏昏沉沉的。抵达体育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迟到十五分钟,而那些篮球健将早就开始练习了。
球鞋跟地板摩擦而发出的吱吱声,篮球和地板相撞的低频率的咚咚声......这一切都没有让我热血沸腾。我一屁股坐在室内篮球场的边上打着盹。不好意思,我就是对这些活动提不起劲。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总之四周的背景噪音戛然而止的那一刻,我醒过来了。还处于朦胧中的我感到有个浑身发着热气的人在我身边坐下。
「攸学长,你是来看我的?」
是麦理瑞的声音?我疑惑地把脸转向他的方向。「原来你是篮球队的?」他的娃娃脸,幼细的四肢,乃至奶白的肌肤──一切都跟篮球那么的不配合。
麦理瑞反而用诧异的眼神回瞪我。「你不知道?我好歹也是学校数一数二的篮球猛将呀!绝对没少上场打比赛。你真的没看过?」
「没有。我对运动没兴趣。」
「噢......」麦理瑞见我不是同道中人,也放弃在篮球的话题上纠缠了。「既然你不是来找我的,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这儿可是体育馆啊。」
我无辜地抬起食指直指那个朝气男生,就是今天下午跟我说话的那个。「是他逼我的。」
「为甚么?」麦理瑞在问话的档口,喝了口水。
「因为我是篮球队的秘书。」
回应我的是漫天飞舞的水花,这惊人特效是人为的。麦理瑞把水中的水一下子喷了出来。此刻麦理瑞在我心目中那可爱美少年的形象已经彻底报销了。
「你、你、你就是那个根本没出现过的秘书?」他的音量很大,或者是他说话的内容提起了其它队员的兴趣,人们的目光纷纷向这边扫来。
我做了个把音量收小的动作。「冷静。有这么夸张吗?我不是有出现过......」
「出现过......不就一次吗!在把招揽新生进篮球队的那次。」我的句子还未结束,麦理瑞就替我接上了。
「哦?你居然知道?」想不到麦理瑞挺眼利的吗,我那次出现了不超过十五分钟,然后就被篮球队队长嫌我碍事把我给撵走了。
麦理瑞眨着那双流露着委屈的大眼睛,哀怨地说:「我是为了你才进篮球队的......想不到进来了却从来未见过你的出现。后来我只好斗胆在图书馆跟你剖白。」麦理瑞口中所说的剖白是这样的──某一天的下午,啊,又是午休那会儿。我在图书馆合上参考书准备闪人的时候,有人拉住了我的衣角。低头一看,是一个低年级的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学长,我听说你是Gay......嗯,我也是。我们做个朋友可好?
我看是同类,于是就大方地陪他去玩,甚至去Gay Bar物色好男人。只是我万万想不到他看上的居然是我。我哑然。
麦理瑞定神注视着我,面对这样深情的视线,我犹豫着到底要说些甚么才能圆满地收场。「小瑞,我一直把你当成弟弟。」说完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很经典很没水平的拒绝台词啊。
麦理瑞闷声说:「我知道。」他那双精灵的大眼霎时间失去了光采,让我觉得心口憋得有点难受。他喝了口水,又继续说起话来。「不过你就不能让我试试吗?让我在这期间陪着你玩,陪着你吃午餐。既然你没跟那男人在一起,就和我试试吧。要是不行了再分,这样好不好?」
试试?我是无所谓,但伤害到麦理瑞的结果我绝对不想见到。我尝试着游说他放弃。「感情不是实验,不能试不试甚么的。」
麦理瑞竖起眉辩驳着。「不过感情是粒种子,而我一定会让它萌芽的!」
体育馆的另一端传来队长的叫喊,麦理瑞在跑回去之前,居然弯下腰用他被水润泽过、还是冰凉着的唇亲了我的嘴角一下。吓得我一副瞪大眼睛的呆表情。
他居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吻我──虽然其它人都没留意这边,而且角度关系他们十之八九是没看到我们的举动──可是,这儿始终是公众场合啊!
我有预感,麦理瑞这种出位的举动会为我带来很大的麻烦──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
我虽然会坦承自己是同性恋,但喜好安逸的我不会想象杨峻凌那样闹得满城风雨。况且,我对麦理瑞充其量就只有对弟弟的情谊,连友情之上恋人未满的阶段都算不上。
我愣愣地想着,是怎样程度的爱才能让杨峻凌拾起地上的单张大吼?他的手被甩开时他受的伤害又会是多深?
我居然就这样思考着杨峻凌的事,不知不觉地直到篮球队练习完毕,麦理瑞喜孜孜地要我每星期来陪他练习的那时候,我才赫然醒觉。
该死,我怎么会想着那个表里不一的家伙──虽然他现在失恋了很可怜,可是他的本性不变不是吗?不过,他真的是纯粹的伪君子吗。那个会抓起地上的单张承认他是同性恋的人会是伪君子?我真搞不明白他......
杨峻凌就像伦敦历久不散的大雾一样,用白色的厚纱把我给困在中心。
接下来的几星期我没在酒吧等等的地方见到杨峻凌,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问程商杨峻凌去哪了,程商也一脸苦涩地说他也想知道。然后麦理瑞跟我名义上「开始」了,但无论他怎样缠着我,我似乎也懵懵懂懂的。他想去玩,我就陪着他;他想去游乐场,我也没反对;他想去海边,我就问人借了辆机车载他去。反正恋爱这回事,我本来就不太知晓。反倒是,杨峻凌那抹白色的身影常窜入我的脑中,还有坐在落地玻璃前的他的寂寞表情,每每想起都令我心头一阵痛楚。
我发现,原来当你知道一个人的过去,你就难以再用你所熟悉的态度去面对他了。杨峻凌那冷冰的态度曾经让我很看不起,但当我知道背后原委,我却知道自己的勇气根本比不上他。
这些是我好几个夜里失眠着想出的答案。我多么希望这些答案能为我对他的日思夜想解话,可是没有,我知道我现在的感觉绝不止是烦恼一词可以解释。嗯......很不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