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白玉堂已是笑逐颜开,恍然大悟状朗声说道:"谢包大人!属下即刻就去拜访。"
包拯笑着说道:"谢我做什么,白护卫代本府前去访友,该是本府道谢才是。只是今日天已擦黑,西郊路程也不近,不如明日再去。"
"再再谢过包大人!不宜拖延,我即刻起身前往。"白玉堂言罢,转身大踏步向门外走去,刚出门口,迎面正遇上前来寻他的徐庆。
"老五,我正找你呢,二哥刚去酒楼叫了饭菜,咱兄弟几个好好喝几杯,小四去打酒了,一会就回来,走,去大哥房里。"
"三哥,我这刚接了公务,要马上出去办理,这次不能陪四位兄长了,改日一定补上。"
徐庆听了叹了口气暗自扫兴,心里埋怨包大人也不体谅白玉堂出外一整天刚刚回来,却也奇怪为何自家兄弟脸上不见平日被嘱托公务时的疲劳与不情愿,反倒是一番喜气,愣了一下就自己走开了。白玉堂出了府衙,急匆匆往城西赶去。
延州终是又起了战事,有军情来报,言西夏为大将军被杀一事十分震怒,再见大宋派来的和谈官员逃脱而走,留下空城无人支应夏方特使,更为恼火,遂再度起兵二十万犯境,数日来,已攻下陕甘多座城池,侵占大片地区,进逼中原威胁长安。长安守官范仲淹和李军并未草率出战,分兵驻守周边各要塞严守以待,因惧寡不敌众恐失重地,派人飞马急报入京请援。赵祯闻此愁眉不展,召集文武官员早朝议事。
朝堂之上,百官各抒己见争论不休,主战与主和者皆有。然此种情形下,兵戎相向恐是难免,纵使有意议和也当先派兵迎战,保住长安不失再缓图和谈,于是议事的焦点就集中在派何人为将率军迎敌。宋辽,宋夏连年征战,再加上宋朝自开国来重文轻武的惯例,朝中多为文官,武将则捉襟见肘,到此时,方显出弊端。
朝堂之上,七嘴八舌难形成统一的意见,推荐来推荐去还是无人堪当重任。赵祯愁眉深锁,心道养兵千日到用时却没有人能挺身而出了。白玉堂左右顾看片刻,思虑到和谈失败与自己有直接的关系,责任无可推卸,于是跪倒言道:"臣愿领兵前去援助长安守军。"
皇帝看了看他,犹豫不决。他知道白玉堂的心思,定是有将功补过的想法,也清楚白玉堂的心智和武功都属人上人,只是他非是行伍出身,从未征战沙场,面对西夏的二十万铁骑,又如何能统帅三军呢?实是有心无力。故此赵祯并未点头下旨,仍在斟酌。大理寺卿温大人出班奏道:"万岁,白护卫忠勇之心可嘉,然两国交战,沙场之上主将一人系着数万军士及全城百姓的性命,不能儿戏。白护卫纵然武艺高强,却没有带兵的经验不通兵法韬略,恐难担此大任。"此言一出,有几位官员表示赞同,就连包拯也认为此事有些不妥,觉得白玉堂过于意气用事。赵祯听了也点点头,说道:"朕也是有此疑虑,只是朝中一时难以找出胜任之人,朕有意派一将前往幽州,替换驻防的杨宗保回朝后领兵赶赴长安。"
此语既出,朝堂上一片寂静。众人都在心里思量着,这些年的对外征战,辛苦的都是杨家的人。自杨延昭亡故后,大宋边关的驻守一度独赖杨宗保一人,西夏来犯驻守西北,辽兵入侵又调向幽州,多年来辗转于各边防要地,征战不休难以顾家,朝中之人皆看在眼里。不久前的宋夏战事中,刚及而立之年的杨文广阵亡殉国,一门忠烈的杨家又再蒙重创,此番战事,实是不忍再做征调,却也无可奈何别无良策。于是一时间,众皆沉默。
停顿了一刻,温大人再奏道:"启禀万岁,其实目前朝中也并非无良才可用,只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用眼光下意识地看向群臣队伍的最前方,顿了一下。坐在龙椅上的赵祯把他的举动看的真真切切,也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将目光停留在武将队列最前方那一抹耀眼的亮白上,心道朕又岂会没想到此人,只是。。。飘逸的雪色羽絮衬着银制的铠甲,威严又不失炫目,与众不同的衣装上也透出主人的凌傲与不羁。赵祯将目光停留了片刻,像是期待那人能给自己些反应共鸣,然而他却始终桀骜地仰视着前方目不斜视,仿佛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注视,脸上的神情写满了不屑。于是皇帝叹了口气,收回了眼光。
白玉堂再度开口请命,而这次,展昭也跟着请求同往,说是彼此协助共同商议。正在难以决绝之时,朝堂上有人冷哼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开口,语气中满带着嘲讽。"每次有仗打的时候都是把杨家的人顶上去,这些年大宋莫非只养了杨宗保一个将军不成?杨文广半年前才死在西北,这次想必他们父子俩九泉下可以团圆了?皇上真是仁君,格外体恤臣子呀,安排父子俩去一个地方卖命,真是思虑周详,想必是怕阴间广阔道路众多一家人碰不着面着急,故此特为他们选了相同的地方。"
赵祯听着熟悉的声音和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嘻笑语调,被这刻薄的话语损得火起,却也无可争辩,斜目看向身侧那熟悉的白色身影,压住火气平静地问道:"听中州王此语想是对朕做出的思量有所异议,那不知卿对派将之事有何看法?朕愿闻其详。"
"皇上,古语有言‘能者多劳',然本王以为也不应太过,每次战事起舍死忘生的都是杨家的人,杨宗保数月前又刚刚痛失爱子,此时派赴前线太不近人情。如皇上不嫌弃臣在外流浪数年久未曾上战场,我愿请旨挂帅,再去一趟西北。"庞统此语一出,大殿上无人不惊,没有人想到他刚刚返京竟会主动请缨。
白玉堂和展昭也吓了一跳,看看庞统一副神态自若的表情,两个人心中都在盘算,想他和公孙策分离了十三年才刚刚团聚,今番又怎忍再度别离,况是复入虎狼之地。
"皇上,中州王在外漂泊多年,如今才刚刚还朝,对这些年军中变化并不熟悉,还是让我去吧。"白玉堂再度请旨道。
"臣愿与玉堂同去,遇事彼此商量以保万全。"展昭进言道。
"这。。。"皇上犹豫不决。c
"皇上如果担心我们俩都没有带兵经验,我们此次前去不做主帅只负责代送援兵和粮草,到西北后一切指挥皆听李将军的,他征战多年战功赫赫,定能调派得当以敌西夏。"白玉堂说道。
未等仁宗皇帝做出决定,庞统开口道:"白玉堂,非是本王小瞧与你,你和展昭的本事,说到捕盗捉贼江湖拼斗嘛还可以,要说打仗布阵指挥三军,呵呵,实在是外行。我且问你,你可懂兵法春秋或八卦阵势?这两军对阵可不同于自家院子里的机关埋伏,没有人会给你时间事先布置消息挖陷阱,靠的人为将者的调遣,比的是最大限度发挥军士的合力。这些,你行吗?你自己逞一时之勇不要紧,可不能拿三军将士的性命和两国的存亡荣辱当玩乐。西北的军情已经很紧急,现在李军需要的是能帮助甚至指导他统筹全局的人,而不是像你说的和展昭带兵过去而已,他要是自己能应付的来也不会派人进京求援,兵不在多,在为将者之调遣。"
"你就认为我和展昭如此无能?大宋朝只有你庞统一人能为将是不是?"白玉堂在心里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庞统骂了千百遍,金殿之上又有很多话无法明言,只得气呼呼发问。
"不是无能,只是术业专攻不同而已,若说查案子,本王自然不如你们俩,就带兵打仗而言,我自信就算有这十几年的闲在,从经验和能力上也仍比你们两个更合适。"转而向皇上道,"两国交战并非儿戏,希望皇上不要听任他们两个一时血勇之言。"
争执不下一时难以定论之时,素来德高望重的王丞相上前跪奏道:"万岁,臣以为展护卫和白护卫忠勇可嘉,其为国为民之心理当褒奖。然中州王所言甚是,军国大事靠的不单单是勇气和忠心,连年征战,我国已疲惫不堪,此一战堪称背水,不容有失。两位护卫虽然勇武过人,但确实没有上过战场,而西夏此番又来势汹汹势在必胜。此种情形下,老臣以为还是劳烦中州王休辞辛苦,率军抵敌为妙。"
一语既出,百官皆相应和。赵祯看看庞统,点点头,遂下旨道:"着中州王庞统为帅,统领十五万兵马,择日赶赴长安。"
旨意定下,众臣皆心安,不再似议事时那般慌张吵乱。唯有展昭和白玉堂低头叹息,并非不懂国家兴亡生死战场的大道理,只是不能不想到刚刚恢复了心情过上几天幸福日子的公孙策,心中委实难受。
三军主帅的虎符金牌自杨文广阵亡后尚未再行派发,一直收在御书房中。赵祯命人取出,正想让身边太监传递,却抬眼望见庞统正定神看着自己,似有话要说。也罢,纠缠了十三年的宿愿,也当是至少该有个说法,躲避,也躲不出江山的稳固,此时早已过而立之年的皇帝也比当年多了一份沉稳和担当。他将兵符拿起,对着殿下平静地言道:"王爷近前来自取兵符吧。"
庞统顿了一下,转而阔步上前走上金阶,几步便来到龙案前。君臣二人许久不曾这般近距离的对视了。庞统盯着面前这个自己多年来一直不屑的皇帝的脸,想起延州一役的尸横遍野血肉分飞,想到立剑盟誓,手不由自主的抚上了腰间佩剑的剑柄。以庞统的封位,出入金殿都是不需要卸下兵器的,故此当他上步走近皇帝时,群臣一片惊惧,汗不敢出。
赵祯凝视着面前的人,不得不承认自己此时自心底生出的惧意,从面前人的目光中,他读出了深深的恨意。看着他的手附在剑柄之上,指尖因为用力的关系一阵红一阵白,此刻两人的距离仅是一案之隔,他只需轻抽宝剑横向一扫,自己当即便血溅五步人头不保。
静,死一般的沉寂。就这样对视了不知多久,仿佛时光都静止了。庞统终眼眉一挑,叹了口气,轻轻放下了按在剑上的手,抓起放在龙案上的兵符。赵祯长出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紧张跳动的心,低声道:"朕没有想到,你还肯再替朕带兵出征。"
"皇上你错了。"庞统侧目轻蔑地一瞥,说道,"我上阵杀敌从来都不是为了你,十三年前如此,现今也是一样。"
"你不怕朕再借机除掉你吗?"
"这次你不会!因为已经没有多少筹码可供你赌了,你没有多少人好用,不是吗?你可以不在乎边境胜败,不在乎三军将士生死,不在乎百姓疾苦,却绝不会拿你的江山来涉险,不会冒着被外族亡国的危险来除掉包括我在内屈指可数的将领,因为在你心里,江山比什么都重要,包括仁心,道义,甚至是皇帝的尊严。"
"你刚才为什么不动手?你很想杀了朕,不是吗?"
"你早知道我不会动手,因为我做不到抛却国家兴亡在强敌入侵之时为一己私怨燃火萧墙。如果我能做到这一点,那么十四年前,皇帝就已经不是你了,对吗?"庞统正定地问道。
赵祯没有回答,只抬手拿起来了兵符,亲自递给了他。
庞统接过,说了一句:"这一次,随同的军将我依然要自己挑选。两日后的早朝,我给你答复。"言罢,转身走下金阶,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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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之后,白玉堂和展昭走出大殿,快步追上前面的庞统,刚要发难,只听那人言道:"你们的好意本王都明白,只是我是军士出身,素来爱惜兵将,绝不会为了儿女情长苟图安乐而由着你们去葬送三军性命,况且,你们俩的命也是我救下的,我不想再因为我丢掉。所以这一战,只能我去。"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公孙大哥,他等了你十三年,等来的却又是出征的噩梦。"展昭问道。
"他当初选择和本王在一起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个结果了。家国天下,家和国哪个大,他比你们更清楚。他会理解的,因为他懂我。如果他不理解,也就不配做本王的人。"庞统说完,转身离去,留下气得七窍生烟的白玉堂骂着"你说的这都是什么混帐话,难道公孙先生欠你的不成?"
展昭也同样又生气又难过,可他却看到了庞统转身前的一刻眼中瞬间闪过的那一丝不舍和无奈,仿若有泪。
这个看似最为洒脱不羁的男人,其实心中有着来自自我的最强烈的挣扎和束缚。他只能做强者,只能是英雄,因此,他有着更多的悲哀与苦痛。而这,公孙策真的懂吗?
是的,他懂!
中州王府内,庞统着一身洒意的雪色戎装背身而立,轻轻擦拭着手中的宝剑。公孙策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站着,良久,未发一言。
庞统还剑入鞘,放置在旁边的桌子上,转过身看着面前一身书香雅气的恬静的人,轻声道:"怨我吗?"
公孙策摇摇头,"我知道你会这么做的,你也该这样做。对你,我从不曾怨过,十三年前是这样,这次也一样。"
庞统缓步上前,把公孙策轻轻揽在怀里,让他的头靠着自己的肩膀,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就这样,许久,许久。。。
最后,公孙策忽抬头,挣开他的怀抱直立起身体,望着庞统深邃如寒星般的眼眸,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会等你回来,不管多久,都等。"
庞统再度把他拉入怀中,轻抚着公孙策的发丝和面颊,温柔地说道:"本王也依然答应你,定会回来!"
第十六章
黄昏时分,公孙策只身跨进开封府前厅的门槛,包拯,展昭和白玉堂都聚在一起像是在等他。待他进门,展昭往身后张望了半天,见空无一人,正待开口,公孙策察觉了他的意思,抢先说道:"护送我回来的侍卫我到门口就让他们回去了。"
"我以为你会留在王府过夜,或者,至少他会亲自送你回来。"展昭说。
公孙策一笑,"他这两天怕是都不得闲了,要召集许多将领商议出兵之事,从御营军中选拔人手,哪有时间看顾我呢,所以我若留下会添乱的。我不让他送,几个副将还等着议事呢。"
"难道他不该留你吗?十三年,我想不出有什么能让他忍心再选择离别的理由。"展昭说。
"他的理由正是不忍二字。他的不忍并非只狭隘到对公孙策一人,而是包容了三军将士边城百姓,甚至,是整个大宋江山。他不忍见将士泣血百首没,万民流离归臣虏。同样的,公孙策也不忍。所以,他去是对的,也非去不可。"那人说的淡淡的,脸上挂着平静的笑容。
"可是,他就忍再让你日日饱受等待盼望的折磨?至少,出征前这仅剩的两三日,不该留下你厮守惜别吗?就这样让人送你回来。。。庞统,他真是个混蛋!如此轻别离。。。"白玉堂恨得牙根痒痒,怒气冲冲咒怨。
公孙策又是莞尔一笑,说道:"暂离又不是永别,既是轻看,那就说明定会再聚吧。十三年算不算久?他不是没有失信吗?这次也不会意外。"
"我也没有想到你今晚会回来,毕竟这一别,也不是几时战事能平息。"包拯看看公孙策,也同样说道。
"答应好了的,我会等,他会再回来,多久不重要。"
包拯听了点点头,微微叹了口气,看着多年的至交好友,心里涌起一阵酸楚,说不出的复杂味道,像是一切都又归了原点,等待的,依旧等待。
"那明天呢,先生要不要。。。"白玉堂尚未问出要不要再过去中州王府,公孙策淡淡的说,"不了,我明天留在府里整理案卷,最近这些日子贪玩了些,许多文案尚未及撰写。"
公孙策说的淡然,在座的每个人却听的心痛。分离,越是没有依依不舍的缠绵,才越显得凄楚。长久的等待让彼此早已融入骨血里,离,心亦相守,早已非是执手相看泪眼的形式所能囊括。语虽淡,情意浓。只一句不计较时间长短的"我等你"便足够了,何须伤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