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祝东风————亦域[上]
亦域[上]  发于:2009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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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沈默了好一会儿仿佛在寻找合适的比较通俗的措词和表达方式:"Jonathan,你知道,当人还是婴儿的时候他们会用哭声来表达自己的诉求,比如饥饿,比如不舒服,比如需要关爱,"看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他停下来做了个无意义的手势接道,"你之前没怎麽接触过孩子,所以才会这麽摸不著头脑,大凡有一定看护孩童经验的人都遇到过一种情况,有时候孩子明明处於很安逸的状态,比如刚刚睡醒,比如一个人玩得好好的,却突然啼哭,而只要大人上前稍加安抚他们就又会安静下来。"
"你是说Jean在以这种方式吸引我的关注?"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接口打断了他。
微笑点头他十分满意我的理解能力:"小孩子这种生物是十分奇妙的,虽然各方面都居於弱势,但他们会通过各种各样的力所能及的试探让自己生存得更好,比如跌倒後的表现,如果知道有亲人的护持他们就会选择哭泣,但如果经验表明哭泣没用,他们就会选择自己爬起来,哪怕是真的摔疼了。"
"Jean他很少哭,哪怕从树上摔下来疼出眼泪也不会哭。"我若有所思。
"这就是问题所在。"大夫的表情也开始严肃起来,"从幼儿时候起他就知道哭泣没有任何用处,所有的苦难除了忍受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解决,还记得最初的时候Jean的温顺和沈默吗?"
"是的,和现在这个样子很象。"
"但并不完全一样是不是?"
"是的,这次似乎更糟一些,那个时候他很听话懂得响应愿意尝试交流,现在这个样子简直是完全的放弃。"
"放弃?不,Jonathan,从我专业的眼光来看情况恰恰相反,那个时候的他只懂得忍耐和顺从,而这一次他知道表达自己的意愿了。"
"你是说他这样子是在生气发脾气?"
"有一点,"他摇摇头,将目光转向小进,神情温和充满智性,"不过,我更倾向於试探。从这个角度来看,你虽然并没有抚养孩子的经验,但显然你干得不错,这几年安稳宽松的生活对他心智的康复颇起了些作用。要知道,"重新转向我,他以一种思考的方式轻轻交击手指,"要知道童年时期的负面影响如果不及早矫正很可能会伴随一个人的一生,甚至会在你最不防备的时候跳出来给你致命的一击。不管怎麽说,他从一味的承受到现在的抗议都是一个非常大的进步,虽然方式有些不妥,但那可能只是因为他还没来得及习惯运用本能以外的别的表达方式,正如你所说,这次的聚会来得太突然。"
"你刚才说试探?"虽然有些似懂非懂,但是问题的关键我还是捕捉到了。
"是的,试探你对他的态度。在面对周围环境突如其来的转变时,他肯定曾在第一时间寻求一直以来最为亲近的你的帮助,但很显然你的表现令敏感的他却步了,我猜想,是因为忽略,他已经习惯了你和你周围有限的熟人对他的关怀备至,这种陌生而又曾经熟悉的被忽略感在喧闹的背景衬托下会放大很多倍,於是,旧日的那种基於生存本能的行为模式便重新占据了上风,只不过这一次有了不同的内涵,你听我说完,"他摆摆手制止了我辩解的企图,"我不是在指责你,我只是在告诉你,这个孩子经历特殊,受到过太多我们已经无从猜测的伤害,其後果恐怕是我们永远也无法完全消除的,我们所能做到的极限仅仅是帮助他学会面对那些个永远无法痊愈的伤痕,然後克服它们,不再受它们支配。虽说他此刻的这种表现并不都是坏事,但是,如果你对他的试探不做任何响应,那麽结果很可能会是毁灭性的。"
"那麽我该怎麽做?"我心服口服地请教,同时暗自庆幸,幸亏我自己从未找过心理医生,这种细致入微的洞察真教人无地自容。
"关爱、耐心和引导。"他将身体靠回椅背,"持续的关爱稳定的耐心是建立他安全感的前提,而适当的引导可以帮助他建立自信,克服恐惧。"之前的解说加上他此刻大功告成般的轻松语调,让我紧张了许久的心绪渐渐舒缓,"相信我,Jonathan,你在Jean的心目中有著不可替代的地位,他会对你的付出给予回应的。至於引导,这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父母和专家,我们每个人都有弱点和欠缺,所以,放松些,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那日告辞出来,我在车中沈默良久。
知道吗,小进,你才是我心中无可替代的唯一。


中部 陌上谁家年少 十五
那一年的秋天无声无息地过去了,我用了最大努力调整安排工作以便腾出尽可能多的时间陪伴小进,好在我是学管理的,一向信奉制度,所以做到这一点不算困难。但是小进的进步却十分缓慢,到冬季来临的时候他已经被Tania喂养成一个白白嫩嫩吃了睡睡了吃的小圆球。
圣诞节,我放了Ivan夫妇休假去与子女团聚,Ingrid是早些时候就走了,原本说好圣诞夜赶回来的,但是这一阵的天气十分恶劣,我怕她急著开车路上出问题所以特地打了电话嘱她不必著急。说起来她也已经有多年没有休过长假,是该让她好好歇一歇了。放她自由的事我没有再提,一来是她自己并没有离去的意愿,事实上经过这件事,她对我的态度有了十分微妙的改变,变得理直气壮,也变得,更加复杂;二来是我早在不知不觉间慢慢习惯了她的存在,我想,我的确需要留一双警醒的眼睛在身边,我不希望小进再受到任何伤害,哪怕是我的缘故。
大雪纷飞的圣诞夜,我做了简单但自觉还算可口的年夜饭,我从来就不是那种邋里邋遢随遇而安的单身汉,而且一直对自己的自理能力颇为自豪,但没想到小进却好像对我做的年夜饭十分不满。
看著他皱眉嘟嘴含了食物不肯下咽的模样,我又气又笑,早知道这麽容易就肯理人,我何至於等到现在。但我当然没有将情绪表现出来,大夫说如果他感受并确认了我的爱护便会在某个不经意的契机刺激下觉醒,届时千万不要反应过度以免吓到他,所以我只是将他抱在了自己的腿上然後继续耐心喂他。说起来小进一直偏瘦小,整个人始终略嫌敏感纤弱,如今这样胖嘟嘟的模样倒让他焕发出从未有过的远远小於他实际年纪的童稚趣味,那种温软的沈甸甸的感觉也让我有了一种切切实实拥有他的真实感。
"吃饱了?"见他越来越难以下咽,我装模作样地问他。
摇摇头又点点头,他的眼睛亮晶晶,终於醒了,我的宝贝。轻轻叹息将他拥紧在胸前:"吃饱了我们去小厅好不好?那里暖和。"

因为热小进蹭脱了鞋袜,光著一双雪白的脚静静窝在我的怀里,长睫毛不时翕动在我敞开的领口肌肤,痒痒的充满了活力,壁炉里跃动的火焰将圣诞树上的装饰品映衬得流光溢彩,屋外漫天大雪,真是个美好宁静的圣诞夜啊,感谢上帝。
长久以来的担忧总算卸下,我靠在宽大舒适的沙发里有些昏昏欲睡。半睡半醒里我感觉好像怀里有东西在蠕动,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却被唇上传来的清晰触感蓦然惊醒。是小进,正爬在我的胸前用小舌轻舔我的口唇,那一瞬间我差点被陡然袭来的欲望之火烧成了灰。
虽然不是第一次对他生出情欲,但那多半是来自心理上的一种渴望,我虽然不是禁欲主义者,但哪怕是在情窦初开的年少时也从未对肉欲沈迷过。所以这些年,在伴他慢慢长大的等待里在盼他知晓回应的忍耐中,那种带著苦痛的甜蜜感於我已经成为一种近乎的自虐的享受,也因此,对於这一刻来自身体深处的猛烈欲望,我颇有些措手不及。努力了很久我方才找回神智,心下苦笑,原来我并没有真的百忍成精。
因为怕动作大了会吓著他,我只是半睁了眼一边拍抚一边不著痕迹地将他轻轻拉开:"是不是刚才没吃饱饿了?要不要吃块巧克力?"
他不吭气,用手翻弄著我的衣领,看得出他想说话,大约太久没开过口的缘故很有点艰难,我也不催,趁机慢慢平复著自己的情欲。
"哥哥是不是不爱我?"
"怎麽会?哥哥当然爱你。还在气哥哥聚会的时候不理你?哥哥保证以後都不会了。"他就是为了这个疑问才怕得自闭了那麽久?有些心疼,我将他抱直放在我的肚子上认真地看著他的眼睛回答。
"可是你从来没有亲过我。"他却不肯看我,只是一味皱著眉头。
"谁说的?!我不是天天都亲,象这样的,还有这样的,不是每天早上晚上都有的?"为了加强效果,我凑上前响亮地亲了两下他的面颊和前额。
"不是的,是嘴巴的,还要用舌头,相爱的人都是这样亲的。"这次他没有回避,圆亮的眼眸直直地看著我,语气也带点责问的意味。
"谁告诉你的?"我是真的吃惊,小进的生活环境一向单纯,对这些男欢女爱的事情根本没有概念,是谁硬让他开了窍,弄得他疑神疑鬼。
"Sarah和Michael告诉我的,聚会的时候很多人都是这样子的。"对我的反应他有些畏缩,垂下眼睛声音也慢慢低了下去。
就知道是这两个早熟的家夥,人小鬼大不学好。
不过也是我的错,那次聚会很多场面的确十分暧昧,大家开始时还知道顾及孩子有意遮掩,到後来便渐渐放纵,而我当时只想著给他吃些教训刻意不去看顾,却完全没料到会对他产生如此之大的刺激。早知道可能适得其反吓到我自己,我决计不会办这麽个劳命伤财的破聚会。
"小进,"将他的小脑袋抬起,看著他毛茸茸的大眼睛、胖鼓鼓的面颊、还有花朵般鲜嫩的嘴唇,我颇有些举棋不定,思想斗争了很久,终於缓缓低头。
我的吻温柔呵护,他芬芳幼嫩的小舌在我轻缓的吐纳缠绕间如同微风细雨中的花蕊般微微颤动,撩拨出了我此世今生所有的爱怜。
"是这样的吗?"我用手指轻轻擦拭掉他滑出唇畔的津液,对我的问题他恍若未觉,玫瑰花般娇豔的口唇微微张著,圆圆的眼睛蒙了层泪膜,莹亮闪烁。
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般搂入胸怀,我听见自己魂魄的呜咽,我可爱的宝贝,还要等待多久,你才会长大?
许是被抱得太紧有些难受,他开始微微挣动,我清醒过来,放开他。
"小进,这样子的亲吻不是哥哥对弟弟的爱,而是情人之间的爱,你确定你明白,你确定你想要吗?"看著他疑惑皱眉的样子,我深深吸气,"小进,想不明白的话现在就不要想了,不如这样,我们做个约定,等你长到18岁时,如果仍然想要哥哥这样子吻你,而你也想这样子吻哥哥的话,我们再来好不好?不过到那个时候,这样子的亲吻你就只能给哥哥一个人哦。"摩挲著他的头发我惊觉自己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已经充满蛊惑,连忙悬崖勒马转移话题,"小进,要不要现在就看圣诞礼物。"将他放下地,拍拍他肉呼呼的小屁股,他仍有些懵里懵懂,不过听话地走到圣诞树下开拆自己的礼物。
"喜欢吗?来,哥哥教你怎麽用。"
我送小进的是一款颇为专业的尼康单反相机,现在看来,这真是我这一生送出的最失败的一份圣诞礼物,如果没有它,或许就不会发生後来那件让我追悔莫及抱憾终身的事情。

中部 陌上谁家年少 十六
小进的那一次自闭是真的吓著了我,也让我对他今後的生活安排考虑了很多,立刻送他去学校显然对他目前的精神状态颇具风险,而且那也不符合我的私心所愿,但是再继续过去几年的安宁生活似乎同样不利於他的成长,考虑再三并经过了心理专家的认可之後,我决定带他四处走走。有我陪在左右见识见识这个纷扰嘈杂而又多彩多姿的世界,对他而言绝对是利大於弊,而对我来说也同样是值得期待的。所以在那年的圣诞假期结束以後,我便带著小进在Ivan赞同支持Tania恋恋不舍Ingrid犹疑不安的眼光中,开始了为期一年的旅程。
那年冬天余下的时间我和小进待在澳洲,当我拿他同懒懒的树熊和摇摆的企鹅比较的时候,他的脸上终於露出了久违的羞涩笑容。春天的时候我们去了日本,雾气氤氲的温泉中,他枕在我的臂间,伴著漫天樱花如雪落他清醒後一直黑亮的眸终於有了入世的迷醉。而接下来的整个夏天我们是在法国的尼斯度过,他忙碌於用湿热的海沙将我掩埋,地中海热烈的阳光下,他的动作表情终於重新有了顽皮的灵动。秋天来临的时候我决定带他回一趟中国,他的故土。
虽说带小进回中国的想法由来已久,但我本来并没有列入这一次的旅行计划,不过事有凑巧,例行的工作联络中我得知中国公司有一个颇重要的商务会议要我亲自去出席,出来这麽久我的确也应该省示一下公司的运营情况,加上小进的精神面貌恢复得很不错,我便临时起意改变了路线,带他飞去了中国。
重回阔别了5、6年的故国,小进的表现令我非常意外,即不是时空远离的陌生隔膜,也没有忆苦思甜的扬眉吐气,甚至连属於旅游的好奇期待都没有。从进入海关踏入中国土地的那一刻起他的神情便只有单纯的厌恶和冷淡,明明可以说很好的普通话,他却只肯说英文或是德语,对於所有需要打交道的人,他的态度更是矜持得近乎拒人千里,连带著对我也有些漠然起来。
因为放心不下,我只好在繁忙的商务活动中尽可能地将他带在身边,记得有一次会谈持续的时间略长,他带在身边的书籍已经看完,大约觉得无聊便自己跑出门去,等我结束出来看见他正坐在我的专车里望著某处出神,连我进去都没有察觉。顺著他的眼光我发现他注视的是一个乞丐,想了想我掏出随身的零钱递给他,原以为他会立刻打开车门有所行动,谁知道他只是看著我的手,象被梦魇住一般不言不动。轻轻触碰感觉他的身体一派僵硬,我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拉近安抚,但他却惊悸挣出,然後慢慢将自己缩抵在车窗边。
"Jean?怎麽了?是不是想起了什麽可怕的事情?"不想惊扰司机,我以英文轻问。
"没事。"他的英文喑哑无力,沈默了很久才又以德文开口,"又脏又臭,你为什麽不觉得恶心害怕?"
是啊,他那个时候的确是的,又脏又臭,象只被遗弃的奄奄一息的小猫,我微笑,回忆牵引,心微微抽动,只得5年吗?怎麽好像已经一生一世。
"那是因为我爱你,Jean,在你又臭又脏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你。"

那日以後小进变得十分粘我,私下里也不再那麽静默,但是他对周遭的态度却并没有太大改变,无论是黄山黄河,还是长江长城,那种事不关己无动於衷的冷漠让自幼饱受家国观念浸淫的我十分无奈。
"管擎,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些国内关於爱国主义教育的音像资料,书刊也要一些。"在名胜古迹转了一圈後我找到管擎帮忙,趁小进熟睡,我与他在酒店楼下的酒吧聊天。
"你要这些干嘛?"他照例要了瓶啤酒净饮,听到我的要求十分惊奇。
"小进他好像非常不喜欢自己的祖国,"我有些烦恼,"可是他是中国人,一个连中文都不肯说的中国人,你知道他的中文程度一点不比国内长大的孩子差呢。"
"可问题是他如今拿的是瑞士护照,换句话说他已经是瑞士人。"
"管擎,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知道,你不想他忘本,但我也知道你这些年一直都在担忧他成长得不够健康快乐,所以你不觉得忘记过去对那个孩子会是件好事吗?毕竟这片土地他曾经的家园并没有给过他什麽美好的回忆。"
"我不同意。我也不认为你真的这样认为。"
"林苏远,有时候我觉得你真是比我还要中国化。"
这些年,因为工作因为小进,我与管擎这个地道的中国人交往渐深,开始的时候他并不是很放心我对小进的照顾,为此我会定期给他看一些小进的生活照和录像带,也会时不时跟他聊聊小进碰到的问题,而他也会应我的要求收集一些中文资料以帮助小进学习中文了解中国,同时还会予我些许他身为一个父亲的经验建议。後来他的戒心虽然消除了,但是这些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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