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祝东风————亦域[上]
亦域[上]  发于:2009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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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 陌上谁家年少 十九
小进随我坐下後有些不安地回头张望:"我们不过去的话,Alicia会不会不高兴?"
"小进,你真的想过去吗?"可怜的孩子,难道总想著怎麽讨好别人吗?难怪他那麽不适应群体生活,我本来还有些後悔带他来,因为这里的嘈杂环境让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那次令小进险些精神崩溃的聚会,不过听他这麽一问我倒觉得这是个教他我行我素快乐生活的机会。
"不想,那些人我都不认识,而且他们笑得好奇怪。"他摇摇头,然後又说,"可是Alicia,"
"来,别管Alicia,吃冰激凌,"替他叫了一客淋了巧克力酱的水果冰激凌,然後对他说,"小进,关心别人高不高兴之前先要看看自己高不高兴,不用为了别人的高兴让自己不高兴,听懂了吗?自己的感觉才是最重要的。唔,这个芒果真是甜,快尝尝。"
"但是那样的话就会没有人理的,而且Alicia对我很好。"低下头用小勺挑了巧克力酱放在嘴里,他还是无法释怀。
"谁说的。为了自己高兴而让你不高兴的人根本就不是真的对你好,那样的人你干嘛还用管他是不是高兴。"节奏强劲的音乐声里,狂野火热的桑巴演出开场了,我凑近小进的耳朵慢慢向他灌输,"看这些跳舞的人,他们才不在意看的人是不是高兴是不是理他们,因为他们知道喜欢看的人总会来看的,也总会有想拍照留念的人愿意理他们,所以只要自己跳好了跳开心了就行。"
"那我们回家後你还会不会替我请老师教我摄影?"他好像听懂了,含著小勺侧头看我,圆亮的眼睛忽闪忽闪。
"当然!只要你想学。要不要再到前面去拍两张照片?"
"嗯,哥哥我等下还要吃冰激凌。"看来他是真的想通了,舔干净最後一口巧克力便抓起相机跑开了。
"记得座位在这里,别丢了。"
"他身边有酒店卡片,就算丢了也不会走失的。"原来是Alicia,我客气地请她坐,有些似笑非笑,反正明後天就走,今晚就算告别晚会吧,权做对她教导小进的报答。
"可否赏光陪我跳只舞?"她得寸进尺。
看著许多人已经集中起来随著节奏跳起热舞,我有些迟疑,倒不是不会,事实上若论起吃喝玩乐我的段数绝对在她之上,只是我这个人早些年醉心名利,所以除了目的明确的应酬以外我很少有时间心情以此休闲,而这些年因为习惯了简单安静的生活,又已经不大能消受这类娱乐发泄。
"一个忧郁却充满爱心的男人,有些落魄有些疲惫,又不失温文,Jonathan,迷一样的男人,你将是我这一生最浪漫的邂逅。"没有等来我的响应她微噙了红唇,轻轻晃动杯中五彩的饮料。
"为时过早,Alicia,你的一生还有地球到月球那麽远,"我低头微笑,"美丽如你,一定可以浪漫到100岁。"
"但是我宁愿此生只与你共享,过去、现在和未来。"她轻抿杯中酒,挑高一侧眉。
我还真是小看了她的英文程度,配上她挑逗含情而又不失坦率的表情,颇具威力。
然则,共享?共享什麽呢?放眼望去,这!紫嫣红良辰美景之下有几分真心可以相依又有几许真情可以共守?洗去铅华褪尽锦绣还有哪个灵魂不是浑浊不堪?
或许,这些年,我虚设了春花秋月,或许这些年我过得清苦寂寥,但是我有小进,他温软无助的身体他孺慕依恋的眼眸,乃至他的喜怒哀乐他的神魂心曲,都早已在日出日落寒来暑往之间成为了我所有的追求和守护。
"哥哥我肚子疼,我要回家。"正在想著拒绝又不构成伤害的措词,小进的突然插话解了我的围,我这才惊觉Alicia的脸不知何时已经挨得我很近,她想干什麽?偷吻吗?还真是热情如火。
小进先是以中文引起我的注意之後又用英文对Alicia解释说,"嗨,Alicia,我有些不舒服。"
"怎麽了?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我要回家。"原本我还有些难辨真伪,但听他这麽一说,再看到他一脸的阴霾,我便知道他这是在发脾气,真正生病的时候小进多半是不声不响,表情隐忍而悲伤,决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但是他这又是发的什麽脾气?

"小进,你怎麽了?"回到宾馆我继续一路以来的追问,他却依旧不理我径自去了浴室。
"小进,还在生气?但是你得告诉哥哥你在气什麽你的生气才有意义啊?"直到我洗了澡出来他依旧沈默地坐在床上乱翻著一床的照片,"告诉哥哥,如果哥哥做错了,一定道歉一定改好不好?小进,你答应过哥哥,以後有什麽事都会跟哥哥商量,再不会不理人的。"我坐到他身边继续哄他,因为隐约猜到他生气的原因,又很满意他能明确表达自己的情绪,所以倒也并不著急。
"我不开心!我不开心!我不开心!"他一边大叫一边将满床的照片通通扫到了地下,大约还不解气索性翻趴过来将我仰面压在床上,我刚想安抚他就感觉胸前巨痛,原来是被他狠狠咬了一口,然後他就开始呜咽发抖,我吓了一跳连忙把他托扶起来,却看见他泪流满面。
"小进小进,怎麽了?"
我拥他入怀不住拍哄,好半天他才回过气来,一边抽噎一边开口:"哥哥又要不理小进了。"
"怎麽会?哥哥什麽时候不理过小进?"
"你有!上次在家的时候就是!"他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大声抽搭了一下才又接著控诉我,"你也是跟一个漂亮的姐姐脸挨著脸聊天,後来还接吻来著,然後就,"他又开始哭,"就不理我,叫你也听不到,晚上,晚上还不回来睡觉,就留我一个,一个人......呜呜呜......"
"好了好了,"我又是心疼又是自责又是好笑,原来他後来的自闭还有这样一个成因。想了半天才记起来,那一晚不过是有个女客喝得多了借酒装疯缠著我,我一时没挣开,并没有发生什麽,也不知小进是从哪个角度将我们看成了接吻。至於那晚我没回去,那的确是我的错,我那会儿因为心存了教训小进的心思,所以刻意冷落他。
真是没想到整件事还有这样曲折的前因後果,想想今晚的场景确实有些暧昧,不过小进这番表现又和前次有所不同,似乎并不完全是因为害怕才生的气,他好像,好像是在吃醋?一念及此我不由心花怒放,那麽之前小进的失常是不是也在众多原因中存在一定的吃醋因素呢?这是不是证明他对我也有独占欲,而这种独占欲又会持续多久?能不能转变发展成为思恋情爱?我正自胡思乱想却冷不防嘴唇又被小进咬住,原来是不满意於我的走神,他要获得更多的解释和更切实的保证。
多年来,每当我想及这个场景的时候,总是会感动於自己的良善与自制力。那个晚上,在那个南美的海港城市,暖风醺人潮湿火热的夏夜,我竟然没有趁机诱奸了小进,真的是个奇迹。

中部 陌上谁家年少 二十
经过长长的旅程,当我们再次回到卢塞恩的时候,又已经是大雪飘飞时近圣诞了。
看著小进被厨娘Tania胖阔的胸膛搂得呼吸困难,看著Ingrid发红的眼眶,我真的是有一种风雪夜归人的温暖舒心感。
接到管擎空难身亡讯息的时候,小进正在一旁向大家展示他带回来的相片和各类小礼物。看著他眉飞色舞的表情动作,我的心中先是没来由的一阵松快,因为从今以後我再也无需向什麽人汇报小进的情况了,但是之後,一种深重的寂寞感也随之而来。我不仅失去了一个忠诚而优秀的员工,也失去了唯一的中国朋友,从此以後,再也没有人能跟我共同拥有小进的前尘往事了。
奔丧前夕,我捧著杯威士忌坐在壁炉前出神,小进乖巧柔顺地伏在我的腿上,这一年他实在是窜高了不少,已经不能很方便地缩在我怀里了,所以开始喜欢拿我的大腿当枕头。
"哥哥要去多久?"我以为他已经睡著的时候他突然开口。
"不会超过10天,"我摸摸他的头发,"还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去处理。"
"那你会不会难过?"他翻了个身仰头看著我,小脸被炉火映得彤红。
"会的,但是不会很久。小进,"我放下酒杯撸了撸他有些微汗的额发,"小进,答应哥哥,将来无论发生什麽,你都要好好照顾自己。"这是管擎之死给我造成的另一个冲击,让我突然意识到,生老病死并不会因人而异,而我比小进整整大了20岁。
"可是,为什麽?"他皱起眉头不知想了些什麽,然後张口说了句英文。
"为了所有关心你爱护你的人。"小进,我想与你相守,但更想你快乐,所以不要辜负我。
"那如果没有人爱呢?我是说,"他中英文夹杂,然後再次换了个姿势,用手托著腮,尖尖的肘撑在我的腿上,生疼,但是我并没有动,"没有人爱,没有人关心,甚至没有人记得的时候呢?"
"那麽你更加要记得自己关心自己自己爱护自己,否则岂不是更加凄惨更加倒霉更加吃亏?!"我把他抱起来让他跨坐在我身上,然後对牢他的眼睛,"所以,答应哥哥!"
"哥哥我爱你!不要丢下我!"我的态度令他有些受惊,到底还是个孩子,一下就扑到我颈边搂紧了我。
"哥哥知道,哥哥知道,哥哥也爱小进,永远不会丢下小进的。"他那点可怜的安全感啊,我慢慢拍抚他,"但是小进也要爱护自己,不可以让哥哥担心,听见没?"
"听见了。"他重重点头,下巴硌得我的肩头再度生疼,还是小时候好,一点棱角也没。轻轻摩挲他嫩滑的面颊,静静享受著他的亲近,我的心微微荡漾。

按照管擎曾经的建议,我很快替小进增加了许多体育课程,鉴於他还是在家上课,所以选择的多半都是单人或双人的项目,比如网球,比如长跑,比如溜冰,等等。总的来说小进还是喜欢运动的,身体的学习和协调能力也相当不错,开始的时候他是来者不拒,每样都愿意尝试一下,渐渐的就有了自己的喜好。先是迷上了防身术,也许是曾经有过的被欺负的不愉快经历,加上他的身体条件并不是那种孔武有劲具有先天威慑力的类型,所以他对其中的技巧学习十分用心,甚至不辞劳苦地放弃了懒觉,天天早起,抻筋拉韧带锻炼爆发力,不亦乐乎。但是略有小成之後他的注意力又转移了,这一次他爱上了登山攀岩。
我的原则是只要能天天坚持锻炼,锻炼的内容倒不用拘泥,所以他喜欢什麽我就让他学习什麽,反正瑞士的登山运动本就普及,教练场地也随处可见,加上我自己对於此项运动也很感兴趣,想著以後可以同他结伴出游,就也安排时间随同他的教练一起练习。有我做伴,他的兴趣自然倍增,但是问题也就在这时候出现了。最初的入门期过後,我便被这个教练以不收成人学生为由赶去了别家,而真实的原因则是他认为我对小进过於爱护,令他的教学无法达到预期效果。
因为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也因为他的技术和能力很有信誉,所以我便也没有提出异议。又过了一阵,大约觉得小进已经初步具备一定水平,他便不再采取一对一方式而是要求小进同他的其他学生一起参加群体训练。
虽然这项集体课程每周每次的时间并不很多很长,但是鉴於以往的不愉快经历,我对於小进是否能够适应仍然有些担忧,所以从第一次开始我便坚持亲自接送他往返。事实证明我的担忧是正确的,大约上了三次课以後他便对我提出不想再去。
"为什麽?有同学欺负你?"很晚了,我还以为他的梦已经做到第三季,没想到他却一直在等我忙完工作後倾诉心事,让他钻进我的被窝,我慢慢询问,肯抱怨就好,总比以前一个人忍到内伤强。
"他们笑话我姿势难看。"将头埋进我的胸怀,他的声音发闷,"哥哥,我是不是很让人讨厌?"
"当然不是,"我把他挖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你说说看,家里这些人,还有老师们,有谁讨厌你来著?连那个拉丁文老太太不是都夸奖你聪明来著?还送了你那麽多巧克力。"
"是Schaufler太太啦,哥哥,你这样叫,她会骂你没礼貌的,"说起课程老师,小进总算有了点欢容,因为他一向专心勤力,连枯燥的拉丁文都进步得飞快,学年考试也每每全优,所以深受喜爱,而这也让他颇有了些得意的成就感,"可是,"不过他很快又消沈下来,"那是他们没有比较的缘故吧,只要一有比较我就没那麽好了,Werner先生就是的,教我一个人的时候他也很喜欢我的,可是现在他总是批评我,同学嘲笑我他也假装听不到。哥哥你会不会也这样?等你结婚有了自己的小孩以後会不会也觉得我不好,不再喜欢我?"
听著他孩子气的抱怨担忧,我有好一会儿无言以对,岁月变迁里我们谁能保证自己永远不变,这世界充满诱惑,更何况人心本就善变,就连小进,此刻他担心著别人的情感游移,难保有一天他自己也会成为那变化中的一员,真要到了那个时候,我又该怎麽办?
"哥哥你干嘛?我喘不过气来了,哥哥,"
感觉到小进的挣动我如梦初醒,原来是我抱得他太紧了。换了个姿势,我让他趴在我的身上,感受著他实实在在的重量我的情绪思路重新归位:"小进你告诉哥哥,你去Werner先生那里上课的目的是什麽?"
"去学习登山攀岩啊。"他仿佛也很喜欢这个姿势,将一边脸颊枕在我的胸口上,同我一起感受著声音与心跳在胸腔里的共鸣。
"那他有没有教给你什麽有用的东西呢?"
"那个有,Werner先生的技术很好,他说外表瘦弱的人并不一定就不能拥有力量,练习登山攀岩最重要的不是体力和技术的收获,而是成就足够强健的意志力,那个能令我们克服的不仅仅是陡峭的山峰,还包括生活中所有的艰难险阻。我觉得他说得很对。"
"那就是说你很有收获咯?"
"嗯,是的,"小进真的很聪明,他已经有些明白我的引导了,把下颌搁在我的胸骨上若有所思,"可是,我不喜欢别人嘲笑我。"
"那麽就记住你的目的,常常提醒自己,你去那里是为了学习为了提高自己,不是为了讨谁的喜欢,所以别人是否喜欢你无关紧要。小进你记住哥哥的话,真正喜欢你的人,会象哥哥一样,不会舍得嘲笑你,也不会舍得让你难过,永远不会,而那样的人才值得你去在意去喜欢。"

中部 陌上谁家年少 二十一
那晚的谈话让小进的登山课程得以继续,而他的体魄与耐力也的确因为这项运动的坚持日益提升,密切关注著他的情绪变化,我担足的心思终於渐渐放下。
数个月之後的一天,我去接小进下课,因为到得早了,便到一旁的咖啡店小坐。等我从公司的季度报告上抬头,看见小进已经走出场馆,我连忙收拾起身,却又因为看见的景象重新坐了下来。
小进的身边居然亦步亦趋地跟著个白人女孩子,运动的打扮,健康的肤色,难得的没有夸张做作的装饰和举止。再看小进,我不由笑了起来,或许日日近距离相处不觉得,今天以旁观的视角我才发现,小进真的是很酷,修长的身形虽然仍有些纤细单薄,但却十分敏捷匀称,加上清秀的五官内敛的神情,令他整个人有种清冷沈净的气质,看在西方人眼里便该是那种略带神秘感的东方人特有的高贵。周围不断有下课或是上课的同龄人经过,也有不少人主动跟他打招呼,态度友好热情,而我的小进虽然也一一礼貌响应,但那种淡定的姿态神色竟然让他小小年纪就有了几分不动声色的从容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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