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阴 (上) ——治水
治水  发于:2009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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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怜包扎好伤口,一双柳眉微微蹙起,不无担忧地说道:「这下该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
叶怜低声说道:「东方庄主他……好似不喜欢我……」
「那就算了。」逝芳像疼惜小妹妹一样摸摸叶怜的头:「放心吧,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即使想要把你带走,那也得等我断气之后。」叶怜和东方泰之间的契约早就被他要到,现在叶怜是寒香馆里的人,谁也不能随便将她带走。
叶怜担心的不是这个,「东方泰和南大爷虽然回去了,但是他们说会再来。而且他们……他们觉得公子您没有尽全力,说要重新考虑和您合作的事。」
逝芳瞪圆了一双眼睛,故意夸张地叫道:「什么?亏他们说得出口?」那叫他们自己去和东方璾面对面坐着看看好了,看他们会不会有如坐针毡的感觉:「我跌进水里、手也伤了还不算?那怎样才叫『尽力』?」
「没有留住东方璾,他们认为东方璾不会再来了。」
东方璾不会再来?逝芳呆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果然是一群短视近利的小人……算了,我不该期待他们的。」逝芳笑了,笑得一双晶亮的眼里充满恶意,笑得一张秀丽的脸整个泛起了淡淡粉色,他起身披了一件外衣,习惯性地羽扇轻翻:「不会的,他会再来。」
「真的?」叶怜和几位姊妹其实也是认为东方璾不会再来,但是听到逝芳的笑声,似乎有十成十的把握东方璾一定会来。
就算是因为穷极无聊的游戏,被「同伴」这样看轻,对逝芳而言还真是受伤不轻,「怜儿,你觉得东方璾这个人怎么样?」
叶怜跪坐在地上的软垫里,仰头看笑得开心的逝芳,努力回忆数天前夜里东方璾坐在椅子上,慵懒闲适地一边品酒,一边欣赏歌舞的姿态,宛若一头慵懒的老虎。
「我不知道……我完全看不出他的想法,像他那样的人无法随便欺骗或隐瞒,而且他即使是在威胁公子您出面时还是没有流露一点情绪,好象哪只是一种手段而已。」
「那你认为,东方泰和『灭日』如何?」
「这我就不知道了。」
逝芳嘴角牵起:「说他们是狗急跳墙也无所谓。」这几年来,灭日已经逐步被削弱势力,东方泰更是快要山穷水尽,但是被逼急的狗咬人还是会痛的,所以东方璾一直在等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时候。
犬类毕竟无法和老虎抗衡,狗只会在紧张时汪汪吠个不停张嘴乱咬,老虎却始终闲适地卧居山上,直到关键时刻才一跃而起!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公子要和他们合作,还收留怜儿呢?」一年半前,因为继父和母亲去世而无依无靠的她被带来寒香馆,若不是蒙公子收留,早已经流落街头不知下场如何了。
逝芳耸耸肩,一边搧着扇子一边回榻:「没办法啊,谁教本公子是这么一个好心人呢?教我怎么舍得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女孩流落坏人手里呢?」
这倒也是实情。
他自从复生以来,已经受够为那些似是而非的梦境困扰,本想最好是不要和无月山庄获东方璾扯上那一点点的关系,尤其是东方璾,讨厌归讨厌,最好是老死不相往来。
他现在是逝芳了,既然再活过一次,就不想再被过去束缚,他想做他自己!
所以他对东方泰他们想做的事情完全没有兴趣,他生性懒散而且好逸恶劳,只要每天能够这样闲散地过日子不受任何拘束就满足,实在没必要淌这浑水。收留叶怜,只是不忍心见一个小女孩任两个男人摆布,要死自己去死,何必将一个还有大好未来的女孩子一起陪葬?
只是那天见了东方璾之后,他忽然觉得偶尔日子多点刺激也不错,那个男人眼里有一种谁也无法折损的骄傲自矜,看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逝芳浑身不舒服。
东方璾会有伤心悲痛的时候吗?那种从内心冷到外壳的冷漠会有被戳破的时候吗?如果东方璾没有弱点,为什么他总觉在东方璾眼里看见了什么?
那么的深沉、那么的悲伤………以及看见逝芳时,那瞬间的惊诧。
还有他对自己的疑问,为什么看见东方璾时,有一种感觉缓缓流过他心底…..和他相处的那一两个时辰里,逝芳对他产生了无比的好奇,很想揭开那冷静如岩石的容貌下,东方璾到底是在想什么。
东方璾一定会再来的,因为那个男人对自己的好奇,就像自己对他一样多。
「可是我很担心呢,万一他们想对公子不利……」东方泰为人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在这条花街是很有势力的,不然公子也不会对他们虚以委蛇。是说公子向来个性刚强,吃软不吃硬,所以之前已经好几次和东方泰有过冲突,东方泰一定不会这样就算了。
「暂时不会,但是小动作是免不了的。」反正他们也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自己,只是将寒香馆当作可以利用的对象,而且还想进一步侵吞寒香馆的资产。逝芳是绝不容许任何人来打扰寒香馆,这里是这些命运多舛女子的栖身之地,岂容东方泰妄想剥夺?
逝芳无声地笑了,任由叶怜坐在一边为自己弹琴解闷,嘿嘿嘿……东方泰呀东方泰,你以为寒香馆的逝芳是你可以玩弄的对象吗?恐怕你要大错特错了。
***
东方璾闲适地坐在凉亭里,他面对湖面,舒适地将背靠在冰凉的石壁上,傍晚的微风拂在他脸上,拂开遮在他脸上的黑发。
不知道那个骄傲的少年手好了没有,不过是一点小回礼,他应该不至于放在心上吧?很难得的,那个少年手持羽扇,眉眼微轩,似笑非笑的表情一直在他心里反复出现。
如明月一样的眉眼,眼里有一种带着如梦似幻的光芒,散发出欺骗人心的魅惑光芒,像是在作梦,又像是引诱人入梦的眼神,雪白的脸上朱唇如血点一样鲜艳,那羽扇轻轻挥开挡在面前的姿态、那转身时黑发扬起来的角度,还有那难以形容的微笑。
第一次看见逝芳的时候,他就觉得逝芳笑起来的样子和扬方一样,那眉、那眼、那微笑……可那眉眼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狠狠地瞪着他,他自问从没和逝芳结过冤仇,实在不了解为什么逝芳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那眼神,应当在梦中的,为什么那么活生生地刺穿他的心?
一把染上点点黑渍的扇子摊开在他膝盖上,东方璾像是捧着什么宝贝一样,举起那把扇子透过夕阳仔细端详。
昔日拿在扬方手上而威震大江南北的桃花扇,现在已经失去了光泽。
「桃花扇」是江湖上七大名器之一,也是东方璾请天下最负盛名的工匠,按照扬方喜好和习惯精心打造的一把名扇,它上面十二支精钢扇股雕着十二个月份开的花朵,扇面则是用天蚕丝绷的扇面刀枪不入,扇缘贴了十二片薄如蝉翼的精钢刀片。整个扇子比一般绢扇大了一半,洁白无暇的扇面上只有一枝娇艳欲滴的桃花,这么一把华贵又美丽的扇子,全天下只有一个人可以将它拿得那么优雅动人,配上扬方那冷酷动人的微笑。
雪腕轻翻、杀机舞动,那宛如从春天桃花林飞出的扇子与春风一样轻盈潇洒的身影相得益彰,此扇从此被称为「桃花扇」。
三年前扬方和叶玥出门还愿遭袭时,扬方就是靠着这把扇子打退了所有的敌人,但是他与叶玥两人也因此双双伤重,桃花扇至今扇面上还留着点点血渍,可以想见扬方那时候是多么拼命要把叶玥带回来。
尽管他当时已经伤了扬方的心……
『你就从没有做过对不起扬方的事吗?』
『不要以为你很了解他!』
不管少年是有心还是无意的言语,刺痛了东方璾的心。
他一生自认问心无愧,但是只有一次,他彻底伤了扬方的心,尽管那并非他之所愿。但是当那如梨花一样的身影一去不回后,那持着桃花扇的潇洒笑影消失在春天梨花忠厚,东方璾无时不刻活在悔恨之中………
爱一个人,不爱一个人,岂是他人能决定的呢?对东方璾、叶玥还有扬方来说………
就是因为对感情迟钝,所以一旦发觉了也只会笨拙的表达,是自己被双重嫉妒蒙碧眼睛,只顾将怒气和悲痛发泄到扬方身上,让扬方去承受不该有的痛苦和悔恨……
「少主。」扬夫人端着刚泡好的茶走过来。
「大娘,这种事叫下人来做就可以了。」
「没关系的。」扬夫人虽然已近五旬,但是还是看得出她年轻时必定是有名的美人儿,她和东方璾的母亲是感情非常亲密的好友,所以东方璾的双亲过世后,她一直将东方璾视如己出地照顾着。
只是自从三年前扬方过世后,她的白发多了不少,脸上的笑意虽然还是很温柔,却不像以前那么快乐,反而总带着淡淡的忧伤,似乎还忘不了扬方过世带给她的痛苦。
扬夫人为他倒了一杯茶:「少主这几天似乎有什么心事?」自从几天前下山回来后,少主坐在这里的时间更长了,今天还把方儿的遗物拿出来反复端详,寒香馆一行必然发生什么事了。
听丈夫说,寒香馆的主人逝芳公子似乎和东方泰连成一气想对付少主,所以那晚她没睡一直坚持要等少主回来,幸好少主只是一身湿淋淋地回到山庄了,问少主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这样回答。
『啊,遇到了难缠的鱼罢了。』
那寒香馆的逝芳,是这么一个连少主都觉得棘手的人吗?
「少主如果不是为了营运问题,一定就是为了灭日担心吧?」扬夫人不愧是扬方之母,自有她的傲气和自信在:「有什么人能向无月山庄动手而全身而退呢?再说他们的势力都被我们削减地差不多了,即便是狗急跳墙,少主也无须和他们认真啊。」
「大娘你误会了,叔父他们再怎么用心是没用的。」他已经全面封锁了东方泰的势力,灭日原本赖以生存的杀手生意也被他逐步破坏,在东方他们已经快没有生存空间了,东方璾只是在等待一个不费吹灰之力的机会罢了。
但是……若那个少年,若逝芳是站在他们,但就很难说了。
以那么自由的方法经营一家妓院,还能牢牢抓住人心,那种智能、把握人心的魅力,还有个人散发出来的风采,逝芳绝对不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在他身上东方璾感受到那如同自己一般的自信与刚强。
那样的强者是不会因为披着一张少年的皮而变得柔弱的,变得柔弱的是被欺骗的人!现在逝芳虽然还在和东方泰周旋中,但是他不会以此为满足……灭日很可能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少年无害笑眼下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因为轻蔑而牵起的嘴角,那笑容引起他的征服欲,很想让他加入自己这一边。
有那种人在自己身边的话,或许自己就不会觉得寂寞了吧?
是的,寂寞。
如果能让那歌声、那笑容使自己将寂寞遗忘,如果能让那看似无欲的少年放弃与自己为敌,倒也不失为一个如意算盘。
东方璾起身:「大娘,晚上我要出门一趟,可能会很晚回来。」
「想出去?」少主很少在晚上出门,这次要出门…….,扬夫人诧异地看了东方璾一眼,只见东方璾嘴角流露一抹期待的微笑,她心有所悟:「少主难道想再去寒香馆吗?」
「嗯。去实践一个约定。」


第三章之二
「今天还要去?」
「是啊。」放长线钓大鱼,等得越久,鱼就越大。
扬夫人叹了一口气:「喝酒伤身………那寒香馆的逝芳,比烈酒更迷人吗?」将少主迷得连续十天向他报到,这少年说是会迷人也太过份了点。
东方璾只是苦笑,他可是连人家的边都没沾着呢。
只是对方也被他压制得动弹不得,看逝芳笑得狰狞的表情,倒也有趣。
「对了,长云山庄来了封信。」
「等有空再看吧。」一听到是西方的长云山庄,东方璾一下子溜得不见人影。
「这孩子真是……」
「有什么关系,娘就让他去吧,总比闷在屋子里好。」扬烈和其它三个人走到他身边。
「那个逝芳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少主迷他迷得这么厉害?」扬夫人感叹道,若是方儿或少夫人还在世就好了,少主就不会这般任性妄为、迷恋美色。
扬烈嘻嘻笑了起来,在母亲耳边细声说:「母亲,你想不想去看看那逝芳到底长得如何三头六臂?」
***
「这样好吗?」
「啥?」
「那个呀!」从南方带过来,找手艺最精巧的工匠细心边制的藤椅中,然后专程带过来东方,从南方来的客人坐在逝芳对面,一边听自己精心制作的乐器正被演奏,一边开口问道。「真的没关系吗?」
「您怎么这么说呢?」逝芳同样舒适地坐在宽敞的藤椅里,今天他穿著一件深青色长衫,手里换了一把深蓝绢扇,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衬得如雪一般,慵懒眼神半眯,似假还真地问道。
中年男子瞄了美青年一眼,摇头笑叹道:「不知道公子是不是知道,你和无月庄主之间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嘿!」红唇牵起一抹恶意地笑:「这该不会是你『听月』这次乖乖如期交件的原因吧?」未免太好奇多事了,江湖人都是这样吃饱没事干吗?
天下有名的乐匠-听月闻言只是嘿然一笑。「那当然,想这天下有几人能让东方璾频频吃瘪,又乖乖登门造访的?」
「所以我说嘛!」逝芳似笑非笑:「好事不出门、坏事扬千里。连你这出名都嫌懒的家伙,这次可是乖乖交上一整批乐器,还给我带来这么好的椅子做巴结,原来是来看热闹的!」虽说是天下第一的名匠,但是听月向来交货爱给不给的,这次这么乖,早三天交齐三个月前他定的乐器,直叫他惊得扇子都要落地。
「他已经持续多久了?」一双桃花眼往被女人团团围住的东方璾方向瞟了一眼,只见东方璾在一群女人之间谈笑自若,而歌伎们像是酒不要钱一样拼命倒酒,一副恨不得将他醉死的样子。
寒香馆花魁叶怜则是翩然起舞,如水蛇一般娇柔的身段随着乐声扭动,时而靠近东方璾做出举杯邀饮的动作,而东方璾一张俊脸上全无怒色,笑得异常动人,对劝酒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听月感叹地摇摇头:「好一副醉生梦死的福相……」喝那么多,居然还这样撑了十天,怕不整个人变醉鸡了。
「你要让他继续下去?」
「他有钱呀。」逝芳敢打赌,就算东方璾这样喝十年也喝不倒无月山庄。
「你是为他的钱?」听月问的可直接了。
「奇了,你当我这里什么地方?」逝芳故做惊奇地眨眨眼睛:「我这寒香馆什么时候写着吃饭喝酒买女人不要钱的?」他虽然弱不禁风,这家伙不会当他喝西北风就能活吧?
听月一语中的:「他是为你。」
「为我?」哈!逝芳笑了一声,起身随手从花瓶拈了一朵花,月光洒落他拈着细茎的手,似乎那只手整个亮了起来,他闲置地靠在窗前转动纤细手指,听月看去的时候,美丽的青年拈花微笑时竟有一种妖异的炫惑之感。
「你以为他醉生梦死的为得是谁?」听月嗤地一笑:「别说是为了那个小丫头,我会笑得从椅子上跌下来!」
逝芳笑了:「醉死梦生,醉生梦死,有什么差别呢?」这里是不夜之城,既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不过是人睡前撑的梦之舟,他不过是个卖梦人,只是是好梦还是坏梦他不能掌握而已。
可是呢……「我,是不卖的。」他是自由的,没有人可以主宰他的来去与想法,他也不让任何人来控制他,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笑看红尘也好,与世浮沉也好,是因为他选择这样的生活,所以他才停留在这留恋红尘的烟花之地,沉入这不夜之城的灯火之中………与其为功名利禄奔波,他宁可这样伫立灯火之中,做一个最清醒的梦中人。
***
听月凝视着逝芳,这青年依旧像是冻在北国冰雪中的花朵,月光可以映出他那飘渺的眼神,照不出那身里狂放如鹰的心,自从第一次看到这青年为了制作乐器上门拜访之后,逝芳的眼神就让他无限好奇。
第一次见面时,逝芳只问道。
『听说您是天下第一的乐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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