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阴 (上) ——治水
治水  发于:2009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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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样?死了吗?」
「飞花大姊!」
飞花耸耸肩:「你知道我说话就是这样的。」一时改不过来嘛!
「他已经好多了,可是还是一副很倦的样子,刚刚才睡下了呢,别去吵他吧,寒香馆的营运两三天不做倒不了的。」她看了一眼前厅和各院落,低声问道:「飞花姊姊,这两天生意如何?没受影响吧?」
飞花挥挥手,不甚在意地说道:「放心吧,这两天生意都不错,房间和前面香房都是满的,似乎客人是没受两天前的骚动影响,还有人问那家伙怎么样,我一律叫人回说没事死不了,甭担心啦!」好在逝芳一向不喜欢出现在人前,所以可以轻易搪塞过去。
叶怜不无担忧地说道:「最近公子晚上都是一副很累的样子,也睡得不是很好。自从两天前他受伤之后,暗器的毒虽然已经消去,可是听说还会发烧个两三天。」
「也难怪,谁想到有人会趁着那时候刺杀你们俩呢?」逝芳和叶怜一身白衣,在黑暗中最为醒目,而逝芳在危急时以身为盾挡掉了所有的暗器,但是自己肩头却不慎中了数支飞镖,她当时在下面表演歌舞,看得真切却来不及反应,幸好逝芳只是受伤。
『保护……客人………』只说了这句,逝芳不胜毒性当场昏了过去,伤口也喷出黑血,直把众女给吓坏吓哭了,幸好有贵人相助,无月山庄的扬夫人与烈公子仗义出手,先是帮忙飞花将客人疏散的疏散,然后为公子除镖去毒,扬夫人更是比扬烈多待了两个时辰才离去。
但是逝芳才刚醒来就「不安于室」,先是和扬家母子谈了好久的话,然后又和来探病的东方泰他们讲了好久,这么费精神结果伤势又拖延了,这几天晚上累得昏睡,以飞花的眼光来看只能算是活该。
「别担心了,那种男人不像是短命鬼,你要相信姊姊我的眼光。」飞花拍拍她手背,轻松说道:「男人我看得多了,你尽管放心,照我看两三天后那家伙又会活蹦乱跳的了。」
「可是……都是我不好!」回想两天前夜里那千钧一发,真是令倔强如叶怜也流了一身冷汗,「我……我只会为公子带来麻烦……」
「这不是你的错,不要放在心上。」飞花媚眼轻眨:「不过我说妹子,你也别把自己看得太重,公子那种人啊,今天就算是我他也会帮我挡暗器的,他就是那种人,你也知道的不是吗?」
馆内其实有许多女人都对逝芳有好感,因为逝芳年轻俊美、个性温吞,看起来随和惹人喜欢,聪明又有才气,是女人最喜欢的类型。所以尽管他才二十岁出头,在其它妓院或寒香馆内却是很受欢迎,很多女人自愿和逝芳相好,其中飞花更是其中最积极主动的一个。
但是逝芳只是一句「我对女人没兴趣」打死了这群有才有貌,自恃甚高的美女的进攻,不少名妓都因此受伤不已,还宣称「总有一天一定要看看那个寒香馆的逝芳吃瘪的样子」,尽管如此放话……
叶怜擦擦眼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的也是,明明平常那副不管我们死活的样子……」其实公子平常对人是很坏的,老爱说些冷冷的话惹人生气,平常又懒洋洋的什么事也不做,对于馆内女子的示好又是装聋作哑……
可是他其实是一个温柔的人,这几年来费尽心力振兴了寒香馆,收容了许多无处可去的女人,又周旋在一些三教九流人物之间以保护寒香馆不遭受威胁,他其实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飞花耸耸肩:「是啊,所以不用替他担心啦,我们到前面去吧,你已经好几天没见客人了,去玩玩放宽心吧!」
这时另外一个少女从花径走过来,身边跟着一个气质高贵的中年妇人,只见这妇人手里抱着一个小包裹,这妇人不但气质出众,还看得出来年轻时代必然是一个美女,她的脸上带着几丝紧张和关心。
「她今晚又来了呢。」
「是啊,这位夫人对公子真是关心。」叶怜连忙就要迎上去,对方是贵客,又是公子的救命恩人,她可不能失了礼数。
「我今天才真正地打量这个扬夫人,的确是个很美的女人……虽然年纪大了一点,但是如果她挂牌接客,保证大排长龙。」
「姊姊,你小声一点,给夫人听到就不好了!」
飞花只是自顾地打量那个中年美妇,听说她是无月山庄总管扬清之妻,这种身份地位的女人为什么每天晚上都会亲自来探望逝芳?
「可能是因为大庄主特别交代她的吧?不是听说东方璾这几天有贵客,所以不能溜出来吗?他虽然怪,但是我觉得他不是坏人,可能是他派扬夫人来探望公子的。」
「傻丫头。」飞花骂了一句,随手解下衣带上的小玉壶,仰头喝了两口:「坏人会在脸上写『我很坏,请提防我』吗?东方璾那家伙如果每天来探望逝芳,也不代表是真的关心他。」
叶怜叹了一口气,「不管怎样,飞花大姊你有话待会儿说吧,夫人都要来了。」
「你好啰唆。」飞花嘟着嘴,站到一边继续灌酒去了。
叶怜瞪了她一眼,正待说些什么,扬夫人已经来到她们面前了。
「两位姑娘好。」
「见过扬夫人。」叶怜连忙行礼,顺手撞了杵在一边的飞花一下。
干嘛?飞花瞪了叶怜一眼,这才对扬夫人点点头。
扬夫人温声开口:「逝芳公子今晚应该好多了吧?我能不能看看他?」
「他已经睡了,夫人要不要明天再来呢?」飞花先开口,她是寒香馆名妓之一,寒香馆里她算是相当有份量的,所以虽然两人站在一起,却是由飞花来答话。
「这……」扬夫人踌躇了一下,还是开口:「我……我想看他一眼就好,不会扰醒他的。」
「这个嘛……」飞花欲言又止,举起酒壶又喝了一口。
「飞花大姊!」叶怜撞了不雅地仰头灌酒的飞花一下,飞花姊姊是怎么啦,干嘛故意要这样为难人家?看一眼有什么关系。
飞花咕噜地灌了口酒,一边斜眼打量扬夫人。
她不是很信任扬夫人,就算是救命的恩人,似乎也太过勤劳了,有必要对素昧平生的人这么关心吗?不过最近公子和无月山庄有些纠缠不清的关系,和东方泰的关系似乎也很危险,不知道前两天袭击公子的人和这几方人马有什么关系,既然这样还是和无月山庄保持友好比较好吧……...靠山总得找大一点的。
「不行吗?」扬夫人闪着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睛,她虽然已经过了女人最美的年纪,但是那柔和的说话声音、楚楚动人的眼神,还有那种豪无伤害性的表情……「我只是看他一眼,很快就回去了,绝对不会打扰他的。」
「不、不……」看到扬夫人的表情,叶怜顿时手足无措,扬夫人的表情实在太温柔动人了,让她觉得不让她见公子好象是什么滔天大罪一样。「没这回事,请您、请您不要这样……」她转头向飞花低嘶:「飞花!」
「既然这样…………」飞花却是慢条斯理,又喝了好几口酒,不雅地擦擦嘴角酒沫,这才慢吞吞说道说道:「既然如此,您就去见他吧,只是千万别扰醒公子,他已经睡下了。。」
扬夫人闻言点点头,就随着叶怜进去了,飞花将酒壶举向唇边目送她们离去。
「大姊,你别喝太多了。」带扬夫人进来的女子低声说道。大姊这酗酒的毛病怎么都不改?
「还真是像啊……」只是逝芳更深沉,更难以捉摸………
「什么?」
「没什么,我们去前面吧。」
***
「他睡了多久。」
「快半个时辰了,这几天他睡得很多……幸好今天终于烧退了。」
「不要紧的,烧退之后两三天他就会好了,剩下只是皮肉伤而已,公子还年轻,不会留下什么病根子。」
「这我就放心了。」
「小公子呢?」
「您说魁少爷吗?他在我的房里,您想见他吗?」
「会不会太打扰了?」
「不会的,小少爷他也很喜欢您呢,除了逝芳公子,妾身很少看到小少爷会亲近人的,您去看他他会很欢喜。」
「那就打扰了。」
「那我们出去吧,让公子继续睡。」
耳闻到柔和女音在近处响起,但是他就是不愿张开眼睛。
他觉得自己正不断地向下坠落………有许多温暖的手执拗地拉着他,陷入了梦谷之中,将他不断地拉进了梦里,拉进了他不愿也不敢去碰触的记忆深处……
梦里不知身是客………
他现在沉进的,是谁的梦?


第五章之一
深爱过谁 一天可抵上千年。
***
不管东方璾对他做了什么,他都不会怪东方璾,因为这是他欠东方璾的,从他活着而东方璾的父母死了那时候,他的命就是为东方璾而活的,如果东方璾叫他去死,他也会二话不说地在东方璾面前跳楼给他看。
他一直相信,他一直深爱着他,比任何人都来得爱东方璾,他知道自己是一个没有自己的人,什么都是为了东方璾,为了东方璾什么都做得出来。
在扬方的一生中,遇过不少人,但是像他这样想法偏激的人倒是很少,不过也不是没有,曾经有过。
曾经,表示现在这个人已经不在了。
现在,变成扬方已经不在了。
『扬方,但愿你不会像我一样,一辈子活下来,只觉得自己是个笑话。』罗松儿在死前,对他浅浅笑开,那么好胜骄傲的人竟然在最后一刻对他流下泪水。
『我……我这是自作自受……真的,很喜欢你。我尝试过要喜欢你的……,但是我更爱……我的姊姊……不要把这件事的真相,告诉我姊姊……』
扬方默默地没说话,这个自私的女人总是端着一张漂亮的脸欺骗男人与女人,自私自利只为自己人打算,因为以为自己的姊姊罗妲儿爱着东方璾,所以从放狗咬叶玥到指使人杀她都做过,现在不是自作自受,误喝了自己放的毒茶奄奄一息,却放下一切骄傲哭着求他什么都不要说。
『我看到你,就知道你和我是同一种人。你喜欢东方璾,我喜欢……我的姊姊……』罗松儿微微一笑:『因为喜欢一个人,所以愿意为对方做任何事,就算对方不知道也没关系,就算被误会也无所谓………可是我真的不想死,我不想……死………』下辈子,她想更有勇气一点,在所爱的人面前说爱她,不管对方是谁……
轻轻为她拂去脸颊边的泪水,像她这种坏心眼又恶毒的高傲女人不会愿意让人看到她的软弱的,哪怕是死后。
当他躺在山谷下,发现自己在也没有力气爬起来的时候,颈骨……全身的骨头怕是断的差不多了吧?他放弃爬起来,只是茫然地望着天空片片飘下的落花,他要死了吗?
死没有什么好可怕,在碎心之后。
叶玥死后,东方璾从没在人前责备过他一句,骂过他一句,相反地东方璾还尽力保护他,扬方对那段记忆很模糊,只记得自己一直坐在东方璾的房间里,一动也不动,每天东方璾要出门前会亲自帮他梳头发。
他的头发,全白了。
好象鬼。
晚上东方璾回到房里,就与他一起面对面地坐着,扬方知道,东方璾已经没有力量去怨恨坐在对面的他,他剩下来的力气要用来支撑明天,他可以坐在这里像白痴一样,但是东方璾不行。
坐在房里那几天,好象几百年曾经在眼前流过;他有点高兴,却又有点难过,高兴是因为他很久没有这样和东方璾独处了,自从叶玥嫁进东方家后,他们就从两个人变成三个人,难过的是,即使两个人、三个人、然后又是两个人,一切也不会倒退到最幸福的时光。
如果不是他没有保护好叶玥,她和她的孩子就不会死。
如果不是他没有向东方璾提起那件事,而东方璾实际知道那件事,但是东方璾很温柔,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放在心里。
如果东方璾讲出来就好了,否则他们现在面对面时,东方璾不会这么沉默,当沉默爆发的时候,他被刺伤了,比被人伤害、责备与谩骂都来得痛彻心扉,痛得非要离开东方璾不可。
泪,缓缓从他眼角流下来,现在他再也回不去了。
喜欢一个人,非要这么痛苦吗?
为什么当一个人喜欢上另外一个人时,对方喜欢的不是他呢?为什么这世界不是两个人的,所以总会有人插入,站在不该站的位置,伤了别人的心。
叶玥伤了他,他却伤了东方璾,原因是因为叶玥爱的是他,不是东方璾。
但是叶玥还是嫁了东方璾,这不是很自私吗?不喜欢,为什么要和东方璾在一起,既然嫁了又为什么要对他说出来?为什么要让东方璾听见,让他痛苦不已却要强装无事?
叶玥啊,我救你不是爱你,从来都不是。
是因为东方璾爱你,我接纳你,不是因为你是好女人或坏女人,只是因为你是被东方璾爱着的女人,所以我容忍你夺走了我与他在一起的空间与时间,退出本来由我独享的一切,我只想你给东方璾我给不起的一切。
但是这不公平。
爱叶玥的东方璾不公平。
爱扬方的叶玥不公平。
爱东方璾的扬方,更不公平。
意识远离时,扬方只觉得这一切太不公平了,下辈子他不再让任何来主宰他的一切,他不受任何人控制,不爱任何人,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爱上就爱得深爱得偏执,所以他谁也不爱,宁可要自由,即使孤独也无所谓。
即使永远不再见东方璾也无所谓。
即使不再见他也无所谓。
『拜托,我知道你听的见,你看得见,你赶觉得到我,在你和我都还没有疯狂的时候,离开我……』
璾,到最后你还是不了解,我宁可与你一起疯狂,一起坠落无底的深渊,一起沉进碧蓝的海里,与你化做天地的尘与土,也胜过失去你的绝望。
与你在一起的一天,胜过一个人的一年,深爱过你,一日抵上千岁。
***
扬方一定在死前恨透他了。
他比任何都清楚知道,扬方心中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自己。
不管这是什么感情,扬方将一切心力都放在他身上。
说是报恩也行,兄弟也好,朋友也罢,爱情也无所谓,无以名之也可以,他就是知道扬方心理只有他。
不然扬方不会甘愿隐藏他自己的光芒,不会从不打算自立基业,与其把时间拿来换取金钱,扬方宁可坐在他面前优雅地挥动扇子,笑着谈些不着边际的话,不会哼些时下流行的曲儿给他听,不会挥动桃花扇,笑着杀人。
桃花扇杀人的时候很美,扬方那时候笑的样子更好看,点点桃红扇面轻翻,扇缘寒锋透出青光,配上一双修长纤细的雪白手腕。
那时候扬方那温和的笑意整个扩张到冷静眼里,笑意在眼里,杀意在脸上,那张平静如明月的秀丽脸孔顿时明亮如火炬,残忍笑意在嘴角浮现,连唇色都红润的吓人,那种血肉被自己的刀锋划开的应该是很难受的,但是看着有人在自己面前血花四溅,却有一种近乎变态的兴奋感,至少对扬方而言是。
因为扬方是一个无心的人,他从不特别关心什么事,特别在乎过什么,只要东方璾过得好,那怕是死了所有人都无所谓,只要东方璾过的好,自己死的也无所谓。
扬方的情挂在东方璾身上,他的心却烧毁在那场火中,沉没在那年夏天南院的池里,遗失在过往的某个时空里,东方璾知道的,他只是不忍心说。
所以他知道,杀人虽然很残忍,但是对扬方而言,却可以证明自己的存在,因为要保护自己所以才要杀死对方,因为对方被消灭,被自己划开脖子血花四贱,因为自己也受伤会痛会流血,所以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叶玥死的时候,东方璾很痛苦,痛得想死,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的初恋,他第一次那么快乐,所以现在第一次觉得那么痛苦,他第一次知道为什么父亲宁可留在火场里不再独活,当爱消逝而发觉它无法取代时,任何人都活不下去。
但是他不是他父亲,他不能这么洒脱地割腕抹脖子跳楼只为了证明怜的死让他痛不欲生,他的命是用更多人的命换回来的,族人也好敌人也好,清叔曾经告诉他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地舍弃性命,只有他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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