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阴 (上) ——治水
治水  发于:2009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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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璾看见了一双盈盈笑眼,
想不到还有世上有这样的人!
笑起来的时候,你明明觉得他笑得那么动人,却又那么冰冷,分不清是真笑还是假笑;可当那个人笑着看你时候,又会觉得他笑得那么温柔,也那么冷。
那双眼睛带冷冷的笑。看似不将任何人放进眼里,可当逝芳眼波流转将视线放到某个人身上时,对方又会觉得逝芳是专心地看着自己的,所以一不小心,那笑意就会戳破人的心房,看透对方的心。
所以那是一双美丽的眼睛。
年纪大概是二十二三岁上下,一双迷人的眼睛,配上一张苍白漂亮的脸孔、一副修长优雅的体态,再配上朱唇边勾起的一抹笑意,原本是阴影的角落似乎都亮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的人,似笑非笑,似梦犹醒的卖梦人……东方璾在正眼看清对方之后,只觉对方钟灵秀气中带着一种飘渺梦幻之感,明明知道对方清醒不已,但是那种似梦的气质,却使得买梦之人不由自主,愿与对方共醉的心情。
这种人,该在这种地方,也不该在这种地方,东方璾直觉逝芳是个该在更大格局发展的人,为什么这样的人,偏停留在这烟花之地若即若离?
「在下逝芳,见过东方庄主。」
「听说逝芳公子从不轻易见人,东方璾今日一见,可说是三生有幸。」东方璾上前一步,拱手为礼。
逝芳还是第一次仔细打量东方璾,只见对方比他想象中更加英姿焕发,他微蹙秀眉,不明白为何心头微微一动:「好说了,逝芳愧不敢当,不知道庄主现在打算去,还是留?」
东方璾挑眉,故意瞟了身后一眼,才缓缓说道:「东方璾实有兴趣与庄主好好一谈,但我去与留,就看馆主如何招待。」
果然是找自己算帐来着,算了,虽然不知道叶怜为何无法让东方璾感兴趣,但是换成自己也无所谓。
「不知馆主意下如何?」
逝芳一笑,量东方璾论如何不至于剁掉自己一只手已报扬方之事,「请跟逝芳来。」
***
两人盘腿坐在画舫船头,东方璾坐在逝芳面前,只见对方眉眼低垂,眼观鼻、鼻观心,自上船之后逝芳便一语不发,两眼看着船面木板,东方璾怀疑舱板下不是有黄金就是白银,不然木板也都要被逝芳的视线刺穿一个洞了
也许是错觉,东方璾觉得逝芳很眼熟,连眼睫低垂的弧度都和故人很像。
两人看似沉静,却又若有似无地打量对方,顿时画舫寂静无声,只有船身滑过水面的泠泠水声、擦过芦苇的沙沙碎音此起彼落,船悠悠地滑过小桥流水,再半遭就要回到原点,两人依旧一语不发。
须知一盏花前酒,占得韶光,莫话匆忙……只因梦里……浮生足断肠……也许是第一次,也许不是,两人都有这种感觉,梦里前世,梦里今生,我们是否曾经相见?
东方璾擎酒吟道:「美酒一杯先熟,高歌数阙堪听,不向尊前同一醉……」
「可奈光阴似水声,迢迢去未停。」逝芳接口,顺手举起酒杯相敬:「庄主真是好雅兴,只是大晏的〈破阵子〉咏于秋日,如此春夜,季节似乎有些不对啊。」
东方璾哈地笑了两声:「东方璾惭愧,我对诗词歌赋向来一知半解,只是触景生情顺口吟来,不想见笑于逝芳公子了。但是就这『高歌数阙堪听』几字,逝芳公子是否愿意赏脸?」一边说话,冷不防他伸指往逝芳手腕疾点!
手腕轻翻,扬袖轻拂,逝芳坐着平平挪后一步,神色自若地浅浅笑开,一边接过琵琶,手按音阶:「既然如此,逝芳就献丑了。」
「几日行云何处去,忘了归来、不道春将暮……」清弦漫拨,柔音渐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这已经剑拔弩张、暗潮汹涌的的时候,怎有心情风花雪月……
双燕来时,陌上相逢否?撩乱如春愁如柳絮,依依梦里无寻处……


第二章之三
「少主,您这次去寒香馆可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
「这个嘛………我遇到了难以捕捉的鸟儿。」
「鸟儿?」
有着漂亮羽毛、心思捉摸难测的鸟儿,孤独地站在枝头……那不是只能飞得比窗棂高的燕子,应该说是凤凰吧?
他跟他约好了,当再次日落时,他会去找他。
不知道那个人看到他时,已经恢复那近乎目中无人的骄傲神态呢?
***
一曲抚毕,画舫也已经悠悠地荡回原点。
应该是曲中人散的时候,两个人却都没有动。
东方璾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逝芳。
那眼神令逝芳感到一阵焦躁,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肆无忌惮地看他,而且东方璾眼神里所藏着的讯息他捕捉不到,只知道他和自己一样都举棋不定。
那种困惑是,明明应该视对方为敌人,但是在如此面对面的时候,他们却彼此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熟悉感和存在感。
「逝芳公子的歌声果然是天下一绝,本庄主能听到这样的歌声,可说是三生有幸。」
「折煞小人了,」逝芳淡然一笑,「请庄主称在下逝芳即可。」
「你好象有些言不由衷?」
「彼此彼此。」
两人对望一眼,不自觉地各自想道:这样的对话要持续多久?难道对方不会识相点快滚吗?看着彼此,会涌出一种心痛的感觉,那种心痛的感觉并不好过,会让人想要自己静静,那为什么对方还不离开?
逝芳是个危险的人。
那气质、微笑,还有眼神,都那么酷似故人,自然地天衣无缝,不像是伪装,所以更加危险。连那对蹙起的眉头和略带轻蔑微笑的嘴角,都和扬方那么酷似,尽管扬方在世时,流露烦恼模样的次数屈指可数,可那气质让他烦躁起来,心里既想多看一眼,却也想拂去那少年的表情!
逝芳也不懂自己的想法,到底他自己在想什么呢?为什么看到东方璾时,他有一种心被揪紧的感觉?那和以往掺砸着丝丝恨意的想法不一样,只要他接触到东方璾的视线,面对着东方璾…….那种焦躁而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心情,到底他是怎么了?
画舫轻轻靠在岸头,东方璾转头一看,几个不安的女子以叶怜为首,正站在水边担心地看着坐在船上的两人。至于一边东方泰和那个叫……叫什么的,东方璾一时想不起来,则是带着看好戏的表情,许是想知道自己对逝芳会有什么举动和反应吧?
逝芳趁着东方璾不注意时,瞄了东方璾一眼,只见对方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诡异笑意,不由得堤防三分,尽管两人对此次见面都有异样的感觉,他可没忘记他是用什么法子将东方璾请到寒香馆的。
逝芳低下头假装用手指随意拨弄琵琶的弦。哼,他可不相信东方璾会这样算了。
东方璾是该走了,却舍不得走。看着逝芳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理,这个喜欢用笑容掩饰自己的美少年到底有多少斤两,还是虚有其表的空壳子,很快就可以知道了。
在各有心思环绕下,两人一语不发,气氛却愈加紧绷起来,两人都在琢磨眼前情势、探测对方想法,所以两个人都一时间没有动作,却感受到彼此像潮水袭来一样的警戒心。
「公子……」叶怜站在岸上,双手紧握,紧张不安地看着两人,为什么这两个分明一点动作都没有,却让她感到不安呢?公子在她记忆里,一向都是笑嘻嘻的,什么都不在乎,但是他现在盯着东方璾的表情,却在和煦笑意下隐藏一种紧张感。
他凝视着东方庄主的眼神,是她前所未见的啊!
过了好一会儿,东方璾打破沉默:「既然如此………」他微微一笑,放下酒杯:「那本庄主告辞了。」说完他起身欲离。
「那逝芳不送了,庄主请便。」这样就走了?逝芳一阵怔忡,东方璾这样就要走?是他想太多了吗?忽然东方璾接下来一句话让他一时措手不及。
「本庄主想带点东西当土产,逝芳公子不介意吧?」
「什么东西?」
「你说呢?」东方璾眼神一转,只见墨色眼瞳一瞬间从温文有里转为冰冷,他袖里优雅修长的手指伸出,向他的右手腕急抓而来。
逝芳反应得极快,他手中琵琶一转,恰恰挡住了东方璾的攻势,但是琵琶被东方璾的指劲整个震碎掉,连他也退了好几步,他索性一蹬借力使力离了画舫,用轻功一路倒退往小桥滑行,可是脚下几个不稳,原本可以轻滑而过的水面竟然泼湿他的脚。
「咦?」东方璾咦了一声,一脸诧异。逝芳会武功在他意料之中,但是这个人为什么……
眼看着东方璾追上来,逝芳只恨自己刚刚一时慌乱忘了拿惯用的扇子,算了!狠狠一咬银牙,他才不会输给这个家伙!
同样踏水无痕,逝芳飘渺如幽灵,东方璾的身形却如迅捷刚猛猎豹一样追了上来,光是速度他就比逝芳还要快,单手疾伸,一把扣住逝芳的手腕,逝芳低呼一声,却反手抓住他手臂也是猛力一扯!
东方璾只是想制住逝芳,所以并没有使出全力,所以逝芳这一扯反倒是抓着他两人往水面倒下去!
哗啦!
「公子!」叶怜提着裙子一脚就要踏进水里,却被年纪大一点的姊妹拦下:「别拦着我,我担心公子!」
「不用担心,这条小溪流水虽然深,但是不急,他们跌落的地方又离桥墩很近,应该会没事!」
「是啊,怜妹别急着下去,我们到桥墩边看看!」
水面扬起巨大波涛后两人摔进水里,虽然只是寒香馆旁的小溪流,春末的溪水还是很冷的,被东方璾抱着一起跌进水里的逝芳只觉得一阵冰寒刺骨,张口咕噜噜喝了好几口水,他不禁暗骂东方璾有意放水就罢了,让他一头栽进水里,当着自家姊妹面前出了这么大糗叫他以后怎么见人!
见东方璾闭着双眼,额头撞破了一个洞,从里面流出丝丝鲜血来。
「东方璾!」难道是撞到桥墩的关系?在跌落的一瞬间,东方璾翻转身子带他摔进水里,本来这种水流根本对两人不构成障碍,但是东方璾却为他撞到水里的桥墩而受伤…….啧!
一个旋身摆脱东方璾的怀抱,他用衣袖卷住东方璾手腕拖着他滑动手脚,可恶!这家伙还真不轻,他奋力拖着东方璾往桥墩游去,最后「呼」一声冲出水面,幸好桥墩边的水流不急,而且桥下有鹅卵石的狭小岸边。
拖着东方璾爬上岸,逝芳跪坐在地上,还来不及擦干脸上滴落的水珠就连忙抬起东方璾的头检视,幸好东方璾额头看来只是擦伤而已,但是这点轻伤到现在还没醒,不会吧,这样就撞晕过去,会不会太没用了一点?
「可恶,被你这种少爷救了有什么了不起?」逝芳悻悻然地将东方璾的头一推。「没用!」
「是吗?」眼睛一开,东方璾扣住逝芳的右手腕!「连真晕还是假晕都分不清,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用与刚刚彬彬有礼的语气截然不同的嘲笑语气,东方璾加重了手上力道。「疼吗?」
「说什么废话!」望着东方璾恶意邪气的笑容,逝芳咬牙怒火狂烧,好!很好!他发誓再也不做好人!因为作好人也不会有好报!
「你这卑鄙小人!」
「比起你把扬方手骨送到我面前,这算什么?」
撇开身份不谈,两人在这四下无人的瞬间也不过是两个年轻人而已,所以用语也粗鲁起来。
东方璾冷冷道:「尽管你和他很像……你毕竟不是他,你是聪明人,何必和那群小人一同搅和?」他扣住逝芳下巴,将他抬起来:「说!你是谁?什么来历?他们给了你多少好处来接近我?」
「住口!少在那里自以为是,他们算什么东西!」逝芳只感到那手劲越来越大,他怒痛交并下脱口而出:「还有,不要用那种语气,你就从没有做出对不起扬方的事吗?」
这句话无疑刺痛了东方璾的心,他不再留情:「住口!这是我和扬方之间的事情。」他不允许他心中最宝贵的记忆被人随便提起,任意破坏!
尽管手腕快要被扭断的感觉,逝芳斜眼看东方璾的眼神,东方璾竟然在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和………愧疚。哼!这家伙还说他没对不起扬方,谁会相信!你什么都没做的话,为什么我会这么恨你?这么怨你?恨到骨髓里连想忘记都做不到?可恶,痛!
「啊!」
被逝芳低呼声引回神智,东方璾发现自己抓逝芳手腕太过用力,逝芳虽然筋骨尚无伤害,但是抓握的地方已经有点泛青了,他连忙松手,逝芳立刻缩回手抚着手腕,一边用依旧锐利明亮的眼神冷冷瞪着自己,倔强地不再喊第二声疼。
「疼吗?」他不自觉问了很蠢的话。
「你要不要试试被钳子夹住手的滋味?」逝芳讽刺地说道:「还是你非要扯下我一只手不可,建议你用刀子剁比较快!」
「你有刀吗?」东方璾笑了一声,眼里迸出寒光:「要利一点的。」
明知对方不是认真的,逝芳不自觉还是缩缩手腕。
「怕了?」
「笑话。」
风,静了,衣服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落,两人以剑拔弩张的姿态互相怒视,但也同时在彼此眼中看见自己孤独的身影,而这是他们最厌恶被别人看到的!
他们知道自己是强者,上天给予他们不只是美貌和运势,还有高人一等的才华,东方璾被要求成为无月山庄的主人,而一无所有如逝芳,也可以轻易地建立自己的一席之地,他们都被人赞叹,也被人害怕。
而他们也不被允许示弱,尤其在一个和自己势均力敌的男人面前!
「公子!你们在哪里呀?」叶怜的声音焦急在不远处响起,两人单独的世界一下子被打破了!
气息缓缓平息下来,呼吸声由浊重而变得细微,两个人互相凝视着眼神因为受干扰而相互别开。
「夜已深了,东方庄主也该回去了吧?」几次呼吸之后,逝芳握着手腕先高傲地站了起来,由上往下俯视着东方璾,眼神恢复一贯的睥睨清冷:「还是东方庄主舍不得这不夜之城呢?」调笑的语气、自在的气息,和微微上翘的嘴角,刚刚的倔强少年已经不复见。
「的确舍不得。」东方璾站起来,靠近逝芳一步,那高人一等的身材虽没有将逝芳吓退,但是阴影已经笼罩逝芳的身子。
真是一个奇妙的人,令东方璾非常感兴趣。
无月山庄的人不提,即使是扬方在世的时候,扬方对自己也从来都是轻言软语,哪像这个少年说话夹枪带棒。明明他的手腕和他截然不同,他的肌肤是如此白晰柔软,仿佛轻轻一捏这柔软的肌肤就会被揉碎一样,现在右手腕也被他捏得有些淤青了,他还是是像只有锐利爪牙的猫对他张牙舞爪。
那双丝毫无畏的眼神,令人既想怜爱,又想毁灭的一双眼…….他上前一步。
东方璾的眼睛变成红色的?逝芳不可思议地看着在微弱月光下闪着血般艳丽色泽的眼睛,传说东方家的男人会在激动眼睛会由黑转赤,但是从刚刚到现在东方璾即使在最恼怒的时候,也仅仅闪着淡淡红光,现在却转为如血般的颜色?
难道……他想杀了自己?逝芳下意识地想退,但是发现自己动不了,他离不开东方璾的视线!怎么会这样?
啊……都是因为因为…都是因为那双血瞳是那么美………逝芳有点迷惑了,那么美丽的血瞳……传说中的血瞳……自己仿佛被吸引进去一样……连自己映在里面的样子都是红色的吗?
真的很柔软,漂亮的长发和柔软的脸颊……东方璾伸出手,捉住已经被他虐待多时的那只手腕,一手箍住逝芳的腰将他拉向自己,然后轻轻地,在那只雪白手背上印上一吻。
逝芳听到叶怜倒吸一口气的声音,他自己也呆住了。
那个骄傲又充满霸气的男人,一双血般漂亮的眼瞳在他的手指前发亮,嘴角在他手边牵起微笑:「我不会忘记馆主对我的热情招待。」
当月亮再次升起的时候,我会再来。


第三章之一
一只纤白的手伸出,腕上一圈淤痕宛如一道整齐划开的血痕一般,一双更小更柔白的手伸出,一边替受伤的手腕上药包扎,一边抱怨:
「公子,您真要让怜儿吓死了!」
「抱歉,怜儿。」逝芳坐在榻上,难得乖乖让叶怜替他包扎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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