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像河流一样————lovender[下]
lovender[下]  发于:2009年0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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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宝石(二)
藤堂司迎着熹微的晨光走出庭院时,地面还是湿的,清新的雨水洗出石子路斑驳的原色,而满庭盛开的蔷薇经过一夜暴雨,却已经颓败。红色的花瓣寂寥地躺在一洼一洼的水中,被行路人毫不留情地踩在脚下。
他穿过铺满乱红的庭院,走到阶前取下放在那儿的报纸,转过头时面对满园阳光下摇曳的绿叶时,忽然觉得有点恍惚。
蔷薇是他母亲喜欢的花,因此栽满了整个庭园。如果平时这个时间,母亲应该站在这里,从塑胶软管里给她心爱的花浇水了吧?但是今天这里没有这样一个身影了,虽然这些花,这晨曦,都和昨天一样。
他心不在焉地一边用报纸拍着自己的手,一边往回走着,昨天晚上那沉闷而清楚的画面不可抑制地再次浮上他意识的表层,虽然那些映像在他清醒的时候也好,睡梦中也好,都已经放过很多遍了。

白晃晃的病房里,停放着两具尸体。那是火速赶到医院的司和启看到的唯一有印象的东西。听说父母出事了,原本期望会看到父母受了伤躺在床上的样子,没想到是两具蒙着白布的躯体。事实来得这么突然,使得一切看上去都不太真实,他们只是直直地瞪着那两张狭窄的床,连揭开那两块白布确认这一切虚假的勇气都没有了。
"现场的调查已经在进行了。"
病房门口传来皓叔和抗木的声音。
"嗯,别太信任警察,自己的调查也要做,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我明白。"
抗木接到命令离去了,皓叔则走了进来,他沉默地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两具尸体,然后又看了看坐在一边的默默无言的藤堂家两兄弟,脸上露出了悲悯的表情。
"别太难过了,好好回去睡一觉吧,我让雅子阿姨过来陪你们。"
"不用了。"司拒绝道,他的眼睛茫然地直视着前方,"我们没事的,不要麻烦阿姨了。"
突然间发生了那么多事,他有点混乱起来。续的事,父母的事,未来的事,现在像一团乱麻似的在他脑中纠缠着,他需要时间理出头绪来,这期间他不希望任何人打搅。
"那也好,"皓叔看看在门外哭得肝肠寸断的雅子,点头表示了同意,"但是你们要向我保证要照顾好自己,否则我无法向你们死去的父母交待。"
"我们明白。"在一边的启也说话了。
"那就好,"皓叔强装起笑容点点头,"别忘了你们还有我,奶奶和雅子阿姨。"
司和启点点头,站了起来向病房外走去。一个司机上来开车带他们回了家。
在路上,沉思着的司突然感到启把脸靠在了他的肩上,他转过头,惊讶地看着这个弟弟露出了动摇的表情。
"怎么了?"司耸了耸肩,摇晃着他的头。
"没什么,"他沉默了一会,随后又心不在焉地喃喃着,"续不会有事吧?要是他有什么事,那我......"
"不会有事的......"司揽过他的头低声安慰着。
已经失去父母的他们不能再失去至亲之人了。司想着,启也许和他有同样的感受。
启似乎受到安慰般把脸埋得更深了一点,然后用低得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其实我......看到续全是血躺在床上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希望爸爸妈妈不要再回来了。但是我......并不是想要这样。我没想过要他们死。"
用断断续续的语气说出的话听上去带着一种隐隐的忏悔,虽然司从来不曾见识过启曾经为什么事情忏悔过,他异常的语气让他觉得分外沉重。
"不是你的错,那个时候车祸都已经发生了。所以根本和你没有关系。"
启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因为过了一会,他又喃喃了一句:"我......并不是想要这样。"
"你没有错......你没有错......"司搂着他的头,催眠般摇晃着。这句话,有多少是说给自己听的呢?他想着。

进了玄关,他惊讶地发现启在放着药品的储物柜里乱翻。
"续在发烧,还把早餐都吐了。"启没等他发问就快速说着。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冒的原因,两个人还是找了感冒药送到续的房间。
一开始看到他发烧昏睡的样子,想到可以不用跟他解释昨天发生的一切,司和启还觉得松了一口气。但是不管喂他吃什么都会吐出来,而且还跑了好几趟厕所的状态却非常让人担忧。到下午时,续的体温突然飙升到三十九度,长时间地处于昏迷 状态,不管司和启怎么摇晃和喊叫,都毫无恢复意识的迹象,终于使他们两个着急了起来。
"叫医生来吧。"司终于作了决定。
与藤堂家有长期服务协议的私人医生在半个小时之后就到达了藤堂家,而接到司的电话的皓叔也在不久之后赶到了。
"情况怎么样?"风尘仆仆地赶来的皓叔拦住从续的房间走出来的医生问道。他的眼睛下有明显的黑眼圈,看上去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灾难一夜都没有睡好。
"发烧和腹泻引起的脱水,虽然不是什么很大的毛病,但是如果发现得太晚,也是会有生命危险的。"似乎对疾病相当严谨的医生的说辞听上去有点吓人。
"那么现在还有危险吗?"
"输生理盐水和葡萄糖溶液就能恢复,已经在输液了,应该没有关系。"
"那就好,那就好......"皓叔心不在焉地点着头,连对医生道谢的客套之词都忘了,侧身推门走了进去。
司和启都在,见到皓叔进来,只是点了一下头。
被称作皓叔的男人本名叫作菅野皓。尽管他在藤堂家的事务中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在司和启心目中的地位也只是一般,作为藤堂家入赘的女婿,他们始终只是把他当成家臣一样的人物,并非不信任他,但是也不会在感情上照顾到他的感受。
在日渐成长的司和启身上,菅野皓逐渐可以感觉到当年藤堂老爷子的气势,强力、夺取和征服,他们日后必将成为老爷子那样厉害的人物吧。他和这两个侄子注定不会是同样类型的人,但是也许做家臣时养成的习惯太深了,对于那种类型的人来说,菅野皓习惯于听从和服务,所以也不会觉得应付不过来。但是--
他走到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孩子。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滴在塑料圆筒里,然后通过细细的管子流入他平放在床单外的手上的静脉。
但是续对他来说不一样,是这个家族里除了雅子之外,唯一一个不把他当成藤堂家的工具的人。
皓叔依稀记得被派去分公司做社长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由于刚接手的事务庞杂到他连晚上都不得不在办公室过夜,不能走路的雅子都是拜托续特地从家里带便当过来给他吃。续会特意等他吃过饭再走,一边用黑而亮的眼睛看着他,一边还指着便当盒里的菜给他解释。
"这个炸虾是我做的哦。"
"哦?阿姨教你做的吧?"
"对啊,"孩子看着他笑,然后看着他把食物放进嘴里又问:"牛蒡好吃吗?"
"好吃啊,你要不要吃吃看?"
他一听到这句话就笑着躲了开去。
"阿姨说你要全部吃完,不然身体会弄坏的。"他皱着小小的眉一本正经地在一边强调着。
那个时候菅野皓真的很希望自己有一个这样的儿子,想揽过他的头揉着他的头发问他:"晚上跟爸爸一起留在这儿好不好?"但是这是别人的孩子,而且是这个家族里权势人物的孩子,他永远无法超越这个界限。所以他只把自己的期待限制在那顿短短的晚餐。每次续等他吃完,就会收拾起组合餐具,一边说着"叔叔加油",一边丁零当啷的拖着袋子消失在走廊里。每天如此,百听不厌。
皓叔在续的床前坐了下来,用手摸了摸他发丝凌乱的额头。就在这个时候,大概因为点滴已经起了作用,续居然醒了过来。
"皓叔......"他的视线聚焦了半天,才落到皓叔身上。
"小续?"听到声音的司和启同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扑到床前。
但是续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他冒出的第一句话是问皓叔:"妈妈呢?妈妈在哪儿?现在几点了?他们还没回来?"
"临时有点事,所以还没有回来。" 皓叔俯下身,凑近了续的耳边温柔地说着。
他无论如何无法把"你的爸爸妈妈已经死了"这样的话告诉续。
"还要多久能回来?"
"我也不知道,事情办完了,应该......就能回来吧。"
吞吞吐吐说出的话,好像并没有使续起疑。
"那......你会在这里吧?"
他脸上好像寂寞一般期待的眼神,让皓叔愣了一下。
"当然,"他拖过床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握住了那只无力的手低垂着的手指,"我在这里。"
虽然还有如山的事物要处理,他也无法拒绝续的请求。至少等到他睡着,他这样想着。
不过皓叔并没有等很久,因为不久之后续脸上的表情就散去,变成了平滑的睡颜。
他等他睡得更沉稳一点了,才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太过专注于续,都忘了两个侄子就在身边。
"警察方面的报告已经出来,主要的事故原因被归结为天雨路滑导致的方向失控,"他摸了摸鼻子,略觉尴尬地说道,"我们这边的调查也没什么结果......"
司和启没有什么反应的态度让他突然觉得有点疲惫,开始痛恨起自己的奴性来。虽然藤堂正文死了,但是自己也没什么义务首先宣誓对这两个并不尊敬自己的侄子效忠。
"那么,我走了,"他回头看了看续,"这件事......暂时还是不要告诉续吧。"

黑色宝石(三)
水龙头里的水哗哗地流着,藤堂司皱着眉头站在一边,吮着一只手的拇指。
没有想到碗柜的边缘会这么锐利。
家事偶尔做一次还可以,做多了就让他觉得厌烦。他既没这个天赋也没这个闲情。
是不是请一个家庭佣人比较好呢。
母亲是父亲的大学同学,并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事实上是个很传统的人,坚持家务事一定要女主人事必躬亲,所以连照料庭院里的鲜花这样的事,都是一边看着书一边自己学着做。家里直到现在为止都没请过什么佣人,虽然在本宅那边,没什么人住也请了将近十个佣人。
说起本宅,今天下午就是吊唁仪式了,仪式之后尸体就会被送去火化,这也就意味着不告诉续的话,他就再也无法看到父母的脸了吧。
司皱着的眉头加深了,心不在焉地轻咬着拇指。
他的身边突然多了一份培根意粉,转过脸去,看到了启一脸挫折的表情。
启耸了耸肩,皱眉看着厨房的窗外:"他不肯吃,我也没有办法。"
幺弟续从脱水症里恢复过来之后,就怨恨地对他们板着脸,先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出来,在司和启找到了备用钥匙强行突破之后,又拒绝吃饭,送上去的食物每次都原封不动地放在床头,直到食物堆得足够多,他们两个中的一个把盘子撤掉为止。
"不吃算了,"司把意粉统统倒进垃圾桶,"饿死是他自己的事。"
"那就不要让我送东西上去,每次都被问那个问题,所有的借口我都找遍了,我又不会哄小孩子。"启露出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司把盘子放到水下冲洗着,他凝视着水流看了半天之后说道:"我去跟他说。反正迟早也要让他知道,今天下午的葬礼他不出席可不行。"
启看着哥哥粗暴地把围裙摘下来扔在一边,大步向二楼的房间走去。
续坐在书桌前,面前放着一本书,耳朵里塞着耳机,司站在他身边他也完全不像有反应的样子。司俯视了他几秒之后,伸手去关桌上的音乐播放器。
好像早有准备似的,续的手却突然伸了出来,率先抓住了播放器,但是司也不打算放弃,一把扯掉了幺弟耳中的耳机。
续的手又跟了过来抢耳机,在发现根本不可能夺回耳机之后,他抬起头怒视着他。
"我有话要跟你说。"
司自认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虽然在上来房间的楼梯上还想着是不是应该用委婉的说法告诉续这个噩耗比较好,但是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那种话方式永远不可能在他嘴里出现了,他被续瞪视着他的视线弄得非常恼火。
"虽然一直瞒着你,但是今天下午就是葬礼了,你迟早都要知道。"
"葬礼?你说什么葬礼?"
"葬礼"这个词在瞬间激荡了续的面部表情,他满脸惊讶,转过身推开了椅子试图站起来。
司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张开眼睛继续说道:"爸爸妈妈的,去同学会那天晚上他们出了车祸。"
续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眶瞪得都要裂开了。
"你再说一遍?!"
"爸妈在四天前去世了,因为怕你接受不了所以我们一直没跟你说。"
"四天前?"他突然扑过来揪住了司的衣领,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愤怒,"就是你们做那件事的晚上?"
司转头不去看他,伸手扯掉了揪住他领口的双手:"跟那个没有关系,我们接到电话赶到医院时爸妈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会......"他依然不能相信般四下惊慌地看着,突然把手从司的手中抽了出来,朝他吼道:"我不相信!你现在突然这样告诉我叫我怎么相信!"
"信不信随便你,反正下午就在本宅举行吊唁式,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随着一阵清脆的响声,音乐播放器和其他东西一起被抹到了地上,蓝色的屏幕一阵乱闪,上面的数字还在跳动着。
司对着一地狼藉默默地看了一会,整整衣领,向门口走去。他完全不擅长应付别人的情绪,说完就撤退是他典型的作风。门在他身后关上的时候他听到里面传出了续的怒吼:"混蛋!我再也不要看见你们!"
下午的吊唁由于前来的人太多,不得不从本宅的主房中移到了庭院里。司站在一边,看着年老的女人们穿着黑色的丧服一个一个从门口进来,奔到因腿脚不便而不得不坐着轮椅的奶奶面前,掏出洁白的手绢抹着脸。有些面孔他这辈子都没见过,无法明白有些人的眼泪为什么可以来得那么简单。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连一滴眼泪也没掉过。
众人聚集在一起之后仪式很快就开始了,人们一个接一个地上去致辞。司没听他们讲了什么,他看到续站在人群另一边的前面,手里捧着母亲的相片。他像是被什么力量压着似的低垂着头,额发遮住了表情。捧着父亲的相片的是启,跟他站在同侧的位置。
人们一个接一个上去讲着,一开始时不时有人在下面发出几声啜泣声,后来连啜泣声也少了。天空开始聚集起乌云。八月底的暴雨,总是来得迅猛,一会儿雨点开始一滴、两滴地落了下来。
人们一开始还默默地听着,当雨势突然开始转大时,终于有人开始忍耐不住往主房里跑去,慢慢地离开场地的人越来越多,当人跑得都差不多了,台上致辞的人尴尬地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庭院,也跑了下来。
人们躲在檐下,掸着身上的水珠,抱怨着。佣人们立时忙开了,连忙准备茶水和毛巾。
"续呢?"司碰到启时问道。
"不知道,我跑进来的时候他还在那儿。"启手中还抱着大相框,好像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好。
司在人群中穿梭着,所有的房间都挤满了人,人们在抱怨着天气弄坏了他们昂贵的发型。但是到处都没有续。
司费力地挤到了主屋前的檐下,连躲雨的人都远离了这里,因为风会夹杂着雨的湿气扑得人满脸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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