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迅速收剑,却来不及阻止近在咫尺的一击,他再快也快不过白衫公子的身法,急忙低头避了过去,同时足下一点,退开两三丈。
凌霄一退,却依旧不依不挠,剑势再起,使出谪仙剑法中的"海天一色"来!
这一剑刺的是虚招,精妙无比,凌霄本以为可以得手,却不料白衫公子的身法快得离谱,凌霄亦虚亦实的"海天一色"竟全数被挡了回去!
凌霄骇然变色,眼见白衫公子再度袭来,心下一横,剑势陡变,正是"落梅夜晓寒"!
两人的身影顿时交叠在一片混乱的剑光中,也不知交手了多少招,整个竹林都被震动了。星怜雨在一旁看着,却又帮不上忙,心中焦急不堪。
忽然之间,一切都静了下来,剑光消失了,显出凌霄和白衫公子清晰的轮廓来。凌霄颓然握着剑,神色沮丧。
他的下颔,正被白衫公子的竹抵着!
"若你再多练一年,我便制你不住了。"白衫公子忽然扬眉笑道,弃了手中的竹,负手立定,目光却落在凌霄脸上。
"阿霄!"星怜雨低唤了一声,跑上前立在凌霄身后,狠狠瞪了白衫公子一眼。
凌霄慢慢抬起头,望着对方深碧的瞳仁,一字一句地问:"你想要干什么?"
白衫公子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到先前的墓旁,轻抚着冰冷的墓碑,良久,哀然叹道:"这个是我母亲。"
"恩?"凌霄不解地望向白衫公子。
"你们不是疑心我是瑞夫族的奸细吗?因为我的瞳色。"白衫公子亦望着凌霄,眸中深碧的颜色蕴着悲哀,仿佛亘古以来的坚冰,怎么也化不开。"其实我是一个混血儿,我的母亲是波斯人,二十六年前跟我父亲来到中原,再也没有离开过。"他似乎幽幽叹息,低头望着墓碑:"正因为是混血,我的眼睛跟别人不一样,再加上瑞夫族狼子野心,别人都当我是坏种......我母亲也是因此郁郁而终的......"
凌霄心中一沉,白衫公子那哀伤的眸子,令他心底升腾起负罪感,不禁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嗫嚅道:"对不起,我......"
"这是我的错,我来道歉好了!"星怜雨忽然开口,上前两步,一双晶亮的美眸一瞬不瞬地望着白衫公子,忽然一笑:"在这之前,你先要说清楚,刚刚为什么攻击阿霄?"
白衫公子赞许地微笑:"自然是为了试一试他的武功。"
星怜雨笑靥冰冷:"试武功?可你刚刚差点杀了他!"
白衫公子英眉一蹙:"我若杀了他,有人一定不会放过我。"
凌霄纳罕道:"谁?"
白衫公子的目光霍然一闪,迅速望了一眼身畔的墓碑,显出一丝诡异:"你自会知道,后会有期了!"他话音未落,一袭白衫逸得远了。
凌霄半晌无语,这才明白,对方轻功之高,自己根本望尘莫及!
"真是活见鬼。"星怜雨愤愤骂了一句,转头看见凌霄兀自出神,不由撅起玲珑小嘴:"现在怎么办?"
凌霄的眸中既失落,又有一些怅惘,默默地望着无尽的苍穹,良久,终于爆出一句:"回去!"
凌霄和星怜雨刚刚回到护国亲王府,还没进门,却见钟离啸海走了出来。
不再是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换了一身灰色长袍,显出一代宗师的气度。凌霄和星怜雨觉得奇怪,一齐走上前:"师父!"
"阿霄,雨儿"钟离啸海见了他们两人,语音十分沉重,一向笑容可掬的脸上带着异样的担忧,让凌霄心中"咯噔"一声:"你们两个回来得正好。"
钟离啸海抚着自己的银须,言辞有些闪烁:"为师有事要办,所以暂且离开。你们留在这里,协助王爷应付瑞夫族东来之事,重任在肩,非同小可。怎么说也是我钟离啸海的弟子,你们可别丢了老夫的脸!"
凌霄注视着钟离啸海凝重的脸色,心知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追问:"师父,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不肯告知徒儿?"
钟离啸海脸色一沉,叹道:"为师的事,不用你们插手,教了你一个多月的功夫,够你磨砺的了。你是揽月楼的少主,可要记着自己的责任!"
凌霄赌气似的眯起眼睛,像狡黠的猫儿,想尽办法要套钟离啸海的话:"看来我还是没用,师父都不肯相信我。"
钟离啸海焉有不明白凌霄心思的道理,苦笑道:"我自己都不信的事,你何苦搅进来。我既传授你们‘完璧剑法'以及‘落梅夜晓寒',你们就要好好利用,,可不是让你去惹是生非的!"
凌霄脸上一热:"师父,我记住了,可是......"
"什么可是不可是!"钟离啸海知道再纠缠下去就没完没了了,忽然又绽开了笑容,拍着凌霄的肩膀,道:"好小子哎,你可比为师有用多了,抵抗那野心勃勃的瑞夫族,还要靠你们呐!"他又转向星怜雨,看见她撅着嘴,一付泪汪汪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悄悄凑过去,神秘兮兮地说道:"雨儿,以后别老跟阿霄闹别扭,他要是欺负你,你就记着,等为师回来,一并向他算!"
星怜雨低下头,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一句话也不说。
钟离啸海微笑着望着自己的爱徒,虽然说什么"回来,一并向他算"的话,但是,自己真的能够活着回来吗?他亦不敢确定。
长长的叹息之后,钟离啸海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咬牙狠心决然转身离去,再不曾回头,很快消失成一个点。
太阳渐渐迫近西天的云霞,橘色的余晖洒落在星怜雨的脸上,晚风徐徐吹来,她蓦然感到,站在风口的白衣少年,早已不是当日庐山上那个轻狂的孩子,他已经,开始接触这个世界,这个江湖。
那么,自己呢?
她摇头,微微苦笑......
狂妄自负的凌霄,刁蛮任性的星怜雨,都将要渐渐改变了吧......毕竟,江湖不是一个天真的地方,少年弟子江湖老,邂逅在宿命之中。
不情之请
阴郁的天空,灰蒙蒙一片,像被谁泼了一团乌墨,浓得化不开。
冰冷的雨水一刻不停地落下,天地都被这一道水幔连接起来,雾气茫茫,连周围的一切都有了朦胧的梦幻。
街道上人很少,偶尔几个也是匆匆跑过,只有两个人例外。两个穿着蓑衣的男子。
一前一后,缓缓行过青石板的街道。
大将军方锦程之子方文轩,这个名字足够荣耀,也足够陌生。凌霄想不起自己何曾与这个名字的主人有过交情。但是现在,方文轩却派了一个人来找他,把他请去大将军府的别院。
"方公子请我去到底有什么事?"凌霄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他的声音没入雨中,带着些许苍白的疑惑。
"我们做属下的,不可以过问主人的事。"引导的汉子低低应了一声。似乎不愿多解释什么,只管往前走。
两人走了一程,到了一座略显破旧的小院。
引导的汉子走上前,轻扣了三下门。门倏而开了,里面探出一个女子,见了引导的汉子,微微点头,随即打开大门,目光落向凌霄:"凌公子,请!"
凌霄有些发怔,想不到大将军府的别院,竟是这么一座破院子。他调整了一下步伐,顺便使自己的呼吸趋于平缓,跟着引导的汉子进了院子。
只是,他的手已握紧了剑。
院子不是很大,走过三间房,便到了尽头。引导汉子将凌霄引到内厅,为他褪去蓑衣,随即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这下子,凌霄正被一个人留在了封闭的内厅中。他嗅出一丝诡异的气氛,剑已半出鞘,一面戒备四周,一面扬声道:"在下凌霄,方公子何在?"
"凌公子。"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凌霄一惊,却见眼前一堵墙缓缓裂开,露出一间密室,一人微笑着走出,向他作了个揖。
"是你?"凌霄一脸错愕,望着对方深碧的眼睛,问:"你就是方文轩?"
来人,正是日前那白衫公子。眼下他改换了淡紫锦袍,头上仍旧束着紫绸,愈发显得沉静华贵。"在下正是方文轩。"
凌霄从方文轩那异于常人的眸子里,读到了无尽的悲伤与大海的深邃宁静,宛如一个兄长,担忧而宠溺地护着幼弟。他紧绷的心弦一下子放松了,自然而然地放了剑,道:"原来如此......方公子,你找我来......"
"你可以称我做文轩。"方文轩的笑容让人觉得心安,广袖微拂,他的声音变得极轻:"我是受人之托,你跟我来。"
凌霄无法抗拒地跟着方文轩进了密室,原来这密室中还另有玄机。
向下走了十数级台阶,凌霄被带进了一座神殿般的密室。
方文轩转过身,定定地注视着眼前被自己带进来的少年,眸中仿佛漾开了一潭春水:"来到这里,我和那个人就再无秘密可言。凌公子,那个人信得过你,我却要你一句承诺,承诺你不会背叛他!"
"承诺?"凌霄心中蓦然一寒,双手按剑,退了两步,惊疑地望着方文轩:"那个人是谁?"
方文轩瞬也不瞬地望者凌霄,淡淡的光笼在他脸上,勾勒出某种奇异的冰冷。他不开口,深碧的目光让人捉摸不透。
凌霄深深吸气,忽然重哼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去。正在这个时候,密室后面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文轩,你这是干什么?"
这个声音是......凌霄猛得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身,只见冷若寒仿佛一片云霞,优雅地从暗处逸出来。在这阴暗的密室之中的点点微光,一瞬间全都聚在了他的身上,宛如神佛降世,纤尘不染其身。干净澄澈的眸中,盈满了颠倒众生的笑:"阿霄!"
"小莫?"凌霄又惊又喜,疾步上前,盯着冷若寒看了又看,仿佛他不是真实存在的,要一遍一遍地确定一般。
冷若寒抬起手,轻轻触着凌霄的脸庞,让指尖的冰凉,打消凌霄的疑虑。同时顽皮地望向方文轩,十足的孩子气:"文轩,你作弄阿霄做什么?"
他的声音极轻,凌霄这才发现,冷若寒完美无缺的面孔上,竟没有一丝血色!
方文轩眸中的光辉一凝,注视着冷若寒的目光宠溺而怜爱:"这不是作弄,若寒,不要把人心想得太简单。"
"我知道,但是阿霄例外!"冷若寒微笑着拍了拍凌霄,像一个孩子,那纯洁的目光,世上大概没有什么人可以拒绝了吧!
方文轩唯有苦笑,避开了冷若寒那双见之忘俗的瞳仁,低声问:"好了,人给你带来了,若寒,现在可以把一切告诉我了吧?"他的笑容凝滞住了,神色黯了下去,"告诉我,第一,为什么你会受伤?第二,为什么不回护国亲王府?"
方文轩的口气,十足像个兄长在教训淘气的弟弟,而冷若寒也顺水推舟,一下子躲到凌霄身后,搭住他的肩,撒娇道:"文轩,你也像父王那样教训我么?我受伤自然是与叶祈有关,不回去自然是怕我父王担心,这有什么好说的。"
"你少敷衍我!"方文轩略有些气恼,然而语音中却满是关心与无奈,"你知不知道子衿都快急疯了,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你?若寒,告诉我真相!"
他们两人一个问,一个打哈哈,而凌霄的心却在往下沉。冷若寒搭在他肩上的手,是那样冰凉,那样无力,甚至在微微颤抖!
是什么,可以令冷若寒这样的高手也抑制不住?那个在弱水宫中遁走的叶祈,真的有力量伤他至这地步吗?
"小莫!"终于忍不住,凌霄蓦然转身。冷若寒脸上,依旧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如水的眸子波澜不兴。
然而,在那宛如飞雪一般苍白的面孔上,却有一抹心碎的殷红,点点血梅,刺得人心痛。
"小莫!"凌霄下意识地扶住冷若寒,撕心裂肺的痛迅速流入心底,握着那双毫无温度的手,他已开始迷惘:"你,你怎么样?"
冷若寒微微摇了摇头,抬目望向方文轩,眼中慢慢升腾起冰冷的光辉:"方文轩,我以护国亲王世子的身份命令你,今天的一切,不准对任何人吐露半个字!同时,不准你随便离开这个别院!"他生涩地说完,清冷的眸子陡然一黯,身子顿时软了下来。
"若寒!""小莫!"方文轩与凌霄急忙上前搀扶,目光刹那间相接,各是一片惊讶。
冷若寒静静地躺在白玉床上,苍白的皮肤散出柔淡的光晕。那样的安详,宛如神祗圣洁高贵的雕像,让看到的人只觉心底被冰雪洗过,干净地不容一丝尘杂。
若是谁想触一触他,都会自觉是一种亵渎。
方文轩仿佛化成了石像,守护着昏迷的冷若寒,几个时辰下来,连姿势都不曾变过。
终于,他似乎从一场隔世的梦中醒来,眸中漾起些微波澜,低声道:"凌公子,时候不早了,你可以先回去,由我来守着他。"
凌霄亦才回过神,轻轻摇头:"我怎么可以看小莫这个样子而不管他?"
方文轩微攒英眉:"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是被我以大将军之子的名义请来的,你若不回去,万一护国亲王问起来,事情只怕瞒不住。刚刚若寒对我下了严令,我终究不能违抗他。"
"你和小莫,到底......"凌霄真的不明白,方文轩与冷若寒的感情,究尽算是什么?主仆?朋友?抑或是......兄弟?
"他是被我当成亲弟弟的孩子。也是我唯一的守护!"方文轩眼里的光辉,名为幸福。他望着冷若寒,两潭深碧渐渐显出一种虔诚,一字一字地接下去:"也是我发誓追随一生的神!"
"你知道吗?"凌霄的瞳孔里,流露出释然的微笑。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微妙的弧度:"当我知道他的身份时,我也同样这样想过。这一生,只怕要一直追随于他了。"
"你们两个,怎么把我说得像灭世魔王一样了?"冷若寒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此刻突然插口,几乎吓了方文轩与凌霄一大跳。他慢慢睁开沉静如水的眸子,平静地望着两人,那目光如斯深邃,宛如月光,几乎让人禁不住跪下来虔诚地膜拜。
"若寒,你醒了?"方文轩立刻迎了上去,把住冷若寒的脉搏,凝神屏气,却依旧忍不住嗔怪:"你的脉象这么乱,你,你竟伤得这么重,到底怎么回事?"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个!"冷若寒强行收回自己的手,有些心虚,支撑着坐起来,忽然望着凌霄道:"阿霄,我见过你父亲了。有一件事要对你说。"
"什么?"凌霄追问。
"武林大会。"冷若寒淡淡道,"下个月初九,洞庭湖畔,揽月楼与弱水宫联手举办武林大会,意在中原各派结盟,选出武林盟主,共抗瑞夫族狼子野心!"
"难道你还要参加吗?"方文轩闻言,瞳孔猛然收缩,无不担忧地问。
冷若寒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中掺了些须笑意:"要参加的,是你们两个。而我,则不过去凑个热闹。"
方文轩心中一动,问:"若寒,你有什么计划?"
冷若寒的目光却停留在凌霄身上,带着些许期待与冷峻。
此时此刻,那高贵的少年,已有了护国亲王世子的威严,如同冲天而起的飞龙,一跃而惊人。
那种与生俱来的魄力,正完完全全地释放出来!
凌霄何等空灵的心思,又怎不懂冷若寒那无奈却又冷漠的目光,微微低头,道:"揽月楼凌霄起誓,今生今世必当追随世子殿下,绝无二志!"
"阿霄,对不起......"冷若寒似有似无地轻叹,空灵的目光中聚起他自己也厌恶的威严与无情"这次武林大会,名义上是揽月楼与弱水宫执牛耳,然而中原各派向来人心不齐,到时势必为了武林盟主之位引起斗争,我的意思就是你们两个前去争夺,无论你们谁成为武林盟主,到时便与护国亲王府有了坚不可破的同盟,朝野一心,一呼百应,对敌瑞夫族则多了几分把握。"他的目光从方文轩身上慢慢移到了凌霄身上"我们三人,从此,休戚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