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 下——月朗风清
月朗风清  发于:2009年0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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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鄞思付良久,忽然展颜一笑,道:"皇上不妨据实以告,再请玉将军赴京一起勘查,玉将军心系凤王,想来是愿意来的,只要他人到京中,他手上兵力再众,终究鞭长莫及,那时皇上又何须惧他?他若不来,那么真相究竟如何,便是皇上说了算了。"

  这一招倒是可行。言若铮脸上微露笑意,点头道:"好,便是这么办罢!"

  然而第二日黄昏时分,又有一匹快马赶到了京中,带来了玉将军的第二封信,信中道:"皇上,听闻非儿在京中确有几个仇家,遇刺之事,必与其有关。赭国蠢蠢欲动,边境时有事端,还请皇上速速还我孙一个公道,让老臣能安心保疆卫土。"

  言若铮一掌将信拍在桌上:"老匹夫,欺人太甚!"

  但怒归怒,赭国若真有所动,玉将军当然是召不得的,由信上内容来看,只怕召也召不来,玉将军一句话堵了二人的口,必是已有所料了。至于说遇刺之事与言照非几个仇家有关云云,那是逼着皇帝彻查这几家了。二人相顾无言片刻,何鄞安慰道:"皇上,起码这回玉将军说,事情和凤王的仇家有关,不再认为事情是皇上做的。"

  言若铮悻悻道:"当然不是朕做的!"但凤王的仇家,还不就是文家、容王府和大皇子府么?想来这几家设计杀言照非是有可能的,但捎带上言照莘,总是不会。只是,言若铮苦笑着暗想,老匹夫兵权在握,事关国家安危,若真搪塞不过去时,也只得选一家顶了这个罪作罢。

  当下提笔回了一信,少不得要好言安慰一番,彻查那几家一事,却暂且只含糊混过。

  不想两日之后,有人自称有凤王的消息,求见言若铮,来人被仔细搜身,卸去身上兵器之后,带到了言若铮的面前,那人不慌不忙地跪下,道:"赭国特使巴不山叩见陛下。"

  言若铮等人都吃了一惊,一时相顾无言,不想这人竟是赭国特使!难道万虎山一事当真和赭国有关?言若铮竭尽全力才稳住心神,道:"免礼!"

  那人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呈上一封信,道:"敝国国主拜上皇帝陛下,问皇帝陛下安。另有贵朝凤王殿下消息去向在内。"

  何鄞接过打开,匆匆扫过,脸色顿时一变,在言若铮面前展开。只见信上写道:"赭国段孤峰拜上言陛下,峰曾与贵朝凤王数度交锋,凤王素狡黠可喜,绝非束以待毙之辈,万虎山一事,必为其金蝉脱壳之计,陛下不必忧心其安危,只往西去路上寻找可也,惟陛下收信之时,时日已过,恐凤王已至梧州,此时不宜轻举妄动,宜暗中行事也!"

  言若铮上上下下看了两遍,良久不发一词。何鄞小心看他脸色,竟是一片沉静,看不出情绪来,也不知是不是受惊过度了。

  好在,言若铮终于开口:"巴不山,此事贵国段陛下又如何得知?"

  巴不山恭声道:"贵我两国相邻,贵国必在我国安排的有探子,我国自然也有。至于其他的,则是敝国国主推测所得。"

  此人说话倒是十分坦白。言若铮点了点头,道:"却不知段陛下何以如此关心此事?"

  巴不山微微一笑,道:"我陛下说道,言陛下解决此事之后,他有一事,要求陛下俯允。"

  言若铮道:"何事?"

  巴不山道:"此事小人不详,届时敝国国主自会以亲笔书信详说。"

  言若铮唔了一声,道:"巴特使,请回复贵国段陛下,若他信中所写之事是真,则所求之事,但力所能及,无有不允。"

  那人欢喜不已,忙跪下谢过,便即告辞,自有人领了他出去。

  待他远去,言若铮目光一扫两旁侍卫,道:"都退下,今日之事,暂不许泄漏。"幸而接见巴不山的时候,因事关言照非,他特意遣散了殿中人等,只留下了何鄞和几名侍卫护驾,虽然段孤峰的书信内容并未给人瞧见,但这事若传了出去,只怕要生乱。

  那几名侍卫忙应了是,一起退了出去。言若铮这才道:"何鄞,你怎么看?"

  何鄞神色犹疑,道:"回皇上,段孤峰所说,或有道理,只是万虎山人人目睹,说凤王是金蝉脱壳,委实……"一时说不下去。

  言若铮接口道:"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何鄞点头道:"皇上说的不错。"

  但虽然令人难以置信,段孤峰既有此言,只怕多半是真,他堂堂一国之君,想来不会作胡乱推测之语。言若铮哼了一声,喃喃自语道:"狡黠可喜……?嘿,他竟说老五狡黠可喜!"若这样事都做得出来,岂止狡黠两字?可喜自然更谈不上!也不知那段孤峰究竟那只眼睛看见老五有甚狡黠可喜之处的。

  何鄞道:"皇上,要即刻派人去梧州么?"

  言若铮道:"嗯,要小心些,别给人发现了。找到老五,先不要打草惊蛇,即刻回报。"

  何鄞躬身应是,便即退出。言若铮独自坐在殿里,心里五味杂陈,委实不知该喜该恨。

  122

  梧州城内,西风四起,落叶已飘零。玉将军走出议事厅,径向后院走去。他跨过月门,穿过后花园里长长的花径,拐入了特设的练武场。

  里面嗖嗖连声,一名年轻人箭袖短装,正背对着门口,拉弓引箭,连珠射向百步之外的一个箭靶。箭靶上已插了数十箭,多数都在红心之中,但也颇有几支射在了红心外。一名三十余岁的壮健汉子立在其旁,正不时指点。年轻人听得这边声响,回头一笑,叫道:"外公。"

  玉将军瞧了箭靶一眼,抚须微笑道:"非儿,又有进步了。"

  这射箭的年轻人,正是言照非,他身边教他射箭之人,则是吴儆。吴儆道:"是,王爷十分聪慧,再练三五月,七箭连珠发不了,三五箭是没问题的。"

  言照非放下弓箭,在一边椅上坐了下来,给玉将军倒了茶,道:"外公,今日京里有什么消息?"

  玉将军接过茶水,喝了一口放下,满面不屑之色,挥手道:"皇帝的信还没到,离不了是些安慰之词,不会有什么新鲜的。"

  言照非嗯了一声,含笑道:"过几日再逼他一逼,先除去文家,再收拾言照瑾一派,慢慢孤立言照莘。"

  玉将军点了点头。

  吴儆过来侍立一边,愧然道:"王爷智计绝伦,都怪属下有辱使命,没能要了言照莘的命。"

  言照非脸上掠过一丝阴霾,随即轻叹一声,道:"罢了!有文家助他,那人只怕是文家自江湖上千挑万选出来的绝顶高手,接得住你的箭,那也不稀奇,无论如何,本王既已脱身,这次计划便算成功了一大半。"

  玉将军道:"不错,等你父皇那臭小子帮着咱们收拾了文家,言照瑾一派,能收拾多少收拾多少,那时言照莘已不是咱们对手,你尽可从容现身,只要不回京中,臭皇帝奈何不了你,等他一翘辫子,为求天下太平,非得传位给你不可!"

  言照非点头,神色却有些黯然,从今往后,言若铮未死之前,他是决不能回京的了,父子等同是生死永隔,却不知心上的那人,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他默然片刻,道:"这几日,开始在军中散布一些谣言,遇刺之事,只管往文家、容王府和大皇子府上去扯,就算说父皇偏心,暗中下手都可以,让军队闹上一闹,逼他一逼。"

  玉将军点了点头,道:"好!"又道:"小曾和吕飞成的尸首,都已送到二人家乡厚葬,抚恤赏银也都同时送到了,胡七重的伤也养得好了,可以回来效命了。"

  言照非神色一黯,道:"多谢外公。不过胡七重,"他顿了一顿,脸上掠过一丝不豫之色,淡淡道:"就让他在家呆着吧,毕竟那日在万虎山露了面,若将来被人认出,那便如何?"

  只这一句,胡七重这一世,便休想再受重用。玉将军皱了皱眉,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终于忍住,摇头不语。月前言照非自梧州返京,途中胡七重对楚心尘所作之事,玉将军已听人报过,这一回言照非指定要他假扮刺客,又令他事后跃下悬崖,明着是为了不致被抓,致露玄机,其实还不是乘机报复?同胡七重同去的另两人是运气好,这场戏中排不上,否则多半也逃不了。

  胡七重本是玉将军心腹爱将,言照非这一回又是因楚心尘之事刻意报复,他心里自是十分不悦,但胡七重甫入京城,少有露面之时,人所不识,让他假扮刺客,并非没有理由,这事他还真无可奈何!

  胡七重便是那日跃下悬崖的刺客,吴儆自是刺杀言照莘的神箭手。

  言照非虽被强留深宫,无法和凤王府众人互通信息,但他不得回府,府里众人焉能对局势变化毫无所觉?自然早已私下准备着了。至于出来的途径,倒是简单,府外有人监视着,但数月前言照轩为救楚心尘,曾命人生生将一条地道自郊外挖到了凤王府里,这时却便宜了凤王府诸人,来去都悄无声息,但因事情机密,是以只有少数三五人参与其事,余人略无所知,以免走露风声。

  当日出猎队伍行经大街时,胡七重便混在其中,言照非前夕已和常牧等人排下计策,写得清清楚楚,暗中交给了他,果然他回府之后,点出了言照非指定的那几人,一起动手,不到半日便将所有事情准备妥当。

  这些人自然都是言照非真正的心腹,任一人都绝无二心,绝不必担心会泄露机密。接应的人不算,混入猎场行动的人只有三个,一个是吴儆,一个是胡七重,还有一人,是一名身高样貌都和言照非颇为相似的人,也就是方才玉将军提及的小曾。

  凤王府事先以一张虎皮,一张豹皮制作了一具虎壳,一具豹壳,三人混入万虎山之后,小曾躲在猛虎壳中,以暗号知会了言照非。蛇群则分别是胡七重和吴儆所放。

  这些蛇本就是凤王府秘密饲养于西院,当日言照非拿来折磨楚心尘的毒蚁,也是取自其中。言照非昔日争战沙场,手段不拘,阵法用过,水火用过,毒物也用过,和段孤峰的一次短暂交锋,便曾用过毒蛇阵,打得段孤峰狼狈不堪,险些为他所俘。但此番段孤峰却也是因为这些蛇,而由猜疑终至肯定了此事是他所为,更向言若铮揭了出来,却是他当时想不到的。

  后来言照非摔落马下,其实是乘机将身上那件张扬夺目的衣服脱下给了小曾,随即钻入猛虎肚中,在一边乱石堆中躲了起来。便有人在搜索刺客时瞧见,万虎山中有猛虎,那是理所当然,毫不稀奇,更没谁个会来多看他一眼。而事发之后,众人早已没了打猎的心思,亦不必担心有人会对他出手。

  他等夜深人散之后才悄然溜出猎场,果然一路无惊无险,会合了也已脱身出来的吴儆。先时他仍然躲在猛虎腹中,由吴儆带着离了京城,远去百里之后才出来,二人取道山野小路,昼伏夜行,秘密赶往梧州。

  小曾穿上他衣裳之后打马狂奔,果然远远看去,谁也没发现破绽。而追着言照非去的那两名侍卫,一是为了那时,假扮言照非之人需得另有马可以骑到悬崖上去,二则,也是为了将戏演得更逼真。二人所中之箭,都不在真正致命之处,当然伤势也是极重,若真的送命,那也是无可奈何,刚刚玉将军提及的吕飞成,便是先中箭的那名侍卫。

  但假扮言照非的小曾,被一箭透胸后,再落入百丈悬崖之下,湍急河流之中,他非神仙,哪里还有保住性命的可能?但他忠心为主,竟也慨然允诺。

  至于他和跟着跃下悬崖的胡七重的去向,离二人跌落之处数里地,御林军看不到处,言照非早已命人在河中布下渔网,将二人拦住带走,免得给皇帝的人找到。只要尸身不被发现,日后他自可从容现身,只说为人所救便是。

  三日后发现的疑似胡七重的尸首,也是另寻了相似的尸首,给穿了那日胡七重所着的衣裳,放在水里泡了三日,以岩石刮过,令鱼虾食之,待面目再不能辨认之后才悄然扔入河中冒充。否则两具尸体一具都找不到,不免要惹人生疑。

  这一场刺杀的绝妙之处,便在同时刺杀言照莘。本来只要言照莘一死,其余皇子无一能和言照非相争,皇帝便是再不喜他,也是无可奈何了。只可惜吴儆虽然神箭无双,言照莘身边却有高手无敌,竟致功亏一篑!幸而事先准备充分,他及时躲入豹腹,同言照非一样躲过了搜查。但那日言若铮竟会舍了言照莘,先来查看他的生死,倒真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123

  很快,军中流言四起,有关凤王遇刺的内幕无时无刻不在引起骚乱。玉府世代的战功,和言照非十年争战所累积起来的军功威信,在这一刻发挥了惊人的作用,压力如浪潮一般,由下而上,层层累积,终于以破竹之势,压入了朝廷。正如言照非的预料,群臣震动,朝野上下一片恐慌,纷纷上言请求皇帝彻查万虎山一案,以稳军心。

  然而言若铮却只以一句"凤王遇刺之事,已有眉目,只待最后确证",便堵住了攸攸众口。朝堂之上,皇帝神色从容,分明胸有成竹,群臣心下顿时安定。消息传入军中,帝皇威严,军队终于也慢慢平静下来,或安心或惶惑地等待最后的消息。

  局势的转变,大大出乎言照非的意料,他要逼言若铮扯出文家或者大皇子一脉作替罪羊,容王府一时还动不了,他是清楚的,却不料他会以这样一句话打发了天下人。

  他深知言若铮若非确实知道了什么,绝不敢在朝堂之上作此言,否则这句话最多不过能让他拖延三五月,到时还是要寻人顶罪,以言若铮的性子,或者说绝大部分的帝王都一样,定然会选择壮士断腕,快刀斩乱麻,以求尽快稳定局势,以免更增混乱,而不是无奈推脱,最后不免还要惹人轻视。

  他思来想去,都想不出自己的计划有任何破绽之处,但此时,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去唯一要做的,就是等,等到言若铮不得不现身,替这件事落下帷幕的时候。

  落叶渐黄,霜风已凄紧,时已深秋。此时离万虎山一案已过去了一个多月,言照莘伤势已愈,身体也在宫中诸多灵丹妙药的调理下恢复了个大致,楚心尘已不止一次和他提起要早日去见父母,都被他推脱了下来。万虎山他险些丧命,此事至今尚未落案,推说凶手不曾落网,此时出宫恐有危险,这话倒也说得过去。

  但再推脱,终有推不过的一日,眼看着楚心尘失望之下,又开始一日日地沉默下来,言照莘终于向皇帝提出了带他回府,并寻机告知其父母之事的请求。

  九月底,皇帝下旨,命容王言照莘带羽王府小王爷楚心尘归容王府。两人回府那日并未大肆操办,连前来迎接二人的车驾也与平日无异,但朝野之上却已惊起一片窃窃私语之声。

  羽王夫妇初春被收押,至今不见审判,小王爷先时去向不明,如今却忽然归了容王府,皇帝之意,说明白是很明白的,可是再一想,却谁也不明白其中究竟,想不通皇帝为何要将这等事公布于天下。在他们看来,这样的事,显然更适合暗中进行。毕竟是男儿之身,生得再美貌,那君子好逑之意,终究不见得光彩,原本最近皇家诸事纷纭,意外频频,已够民间嚼上好一阵子的舌根,却何苦在此时又添这样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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